送回了干娘,她静静的回了身,阳光照在身上,暖暖的,庭院里最古老的一棵香樟树繁茂的枝叶间,弄潮宝蓝色的衣襟一角透了出来。韩雁声淡淡一笑,渐渐见怪不怪。像萧方与弄潮这样相依为命,也是一种福气。忽然想起卡卡来。她如今在古西汉国帝都长安郊外的一个不知名的山间茅屋,不知今夕何夕。那么,卡卡呢?卡卡又会在哪里,是不是也一样穿越到某个不知名的古地?有没有人在你身边陪着你?还能不能没心没肺的微笑?
很想,很想,你。
这些日子,她慢慢的学着认萧方药庐里竹简上刻着的字。西汉初年,中国举世闻名的四大发明中的纸墨尚未出现,文人习惯在竹简上刻写自己的文章,一卷竹简就有一斤多重,很是笨重。而且使用的是秦流传下来的小篆,龙飞凤舞,她看的很吃力,终于决定从头开始学,免得一代女硕士沦为半文盲,太丢现代素质教育的面子。好在小时候妈妈曾逼她学过一段时间的书法,虽然不过坚持了一阵子就放弃,可也总算知道如何提笔,当然她的那一手字在陈阿娇和萧方看来也只能用堪堪来形容,甚至又一次,弄潮跑过来看了一会,硬邦邦丢出一个字,“丑”就跑了,气的她发誓,定要练出一手好字方才罢休。
这些日子以来,她冷眼旁观,萧方此人,行事端正大方,高深莫测,必不是简单的人物。她从前便一直对古中医感兴趣,在现代,中医已经式微,如今遇见萧方,自然希望能随着学一些,也能偿一些遗憾。
韩雁声进了萧方的书房,伸出一支手指在他面前摇晃,:“萧方”
萧方无奈从书卷上抬起头来,问道,“大小姐,什么事?”这几天,她算是被韩雁声缠怕了,从没有见过这么,他在心中选择用词,这么“活泼”的女子。
“萧方,你说我现在多少岁?”
他皱眉,“你自己多少岁你自己不知道?”
“我…”韩雁声欲言又止,将话吞了下去,想了想,道,“听说中医可以从人的骨骼发育和皮肤状态判断人的岁数,很少有差误。是不是真的?”
“嗯。”他点头,拿起另一卷竹简,“你倒是知道不少。”
“我对医术也略有过一些研究。”她浅浅笑道,“你说我现在多少岁?”
萧方缠不过她,只得仔细看了看她,道,“二十三四吧。”
韩雁声心略凉了一凉,淡淡道,“先生肯定?”
“自然。怎么了?”
她低头看了看自己的绣鞋,过了好半响,萧方才听她低低的说了一句,“没事。”想要再问,韩雁声却已转身离开了。
现在是元光五年,韩雁声在心中计算,陈阿娇今年29岁。韩雁声在穿越前刚满20岁。然而按萧方医家的说法,她与陈阿娇现在共有的这具身体的骨骼状态大约是23岁左右。
她从没有在小说中看到这么复杂这么难以解释的穿越状况。这到底意味着是祸还是福,韩雁声茫然不解。
而山间无岁月,一眨眼,一月时光已经从指缝间偷偷溜过。
这一日,韩雁声正在药庐内练字,忽听得远处泠泠笑声,幽冷尖锐,很快的,就到了药庐前,怔了一怔,抬眉望出去,桃色衣裳的男子站在庐前,慢慢道,“萧容南,我楚飞轩又寻你来了,出来。”年纪不大,眼似桃花,透出一种暗暗的邪魅来,侧影消瘦。似笑非笑的扫过药庐,,似有若无的在韩雁声的方向停驻了一刹那,韩雁声激灵灵打了一个冷颤,只觉得桃衣人的目光宛如冰雪,
“又是你。”弄潮从香樟树间探出头来,皱眉道,“烦。”
楚飞轩冷笑一声,更不打话,双掌一错,劈向那香樟树。弄潮宝蓝色的衣袂,便在树叶横飞之前,跃了出来,迅捷的踢向楚飞轩头顶。不过一瞬,几声叱咤,便交上了手。两条人影翻腾,交手间动作宛如电光石火,忽然听弄潮“唔”的低哼一声,歪歪斜斜的退出两三步,桃衣人收住掌势,嘴唇勾出一抹嘲讽的笑,重又道,“萧容南,出来吧。”缓缓扬起手掌,作势道,“再不出来,我就宰了这小子。”
弄潮坐在地上,左手捂住胸口,鲜血沿着指缝点点滴下,显然受了伤,眸中却透出点点傲气来,挣扎着要站起,忽然听见左边药庐里一声轻叹,白色的身影缓缓步出,宽大的衣袖一拂,将掌势化解,道,“楚飞轩,你终于还是找来了。”
“萧方,”楚飞轩的声音充满怨毒,“你既对我姐姐束手不救,无情无义,就是躲到天涯海角,我也不会放过你。受死吧。”双掌交错,漫天都是掌影。显见刚在与弄潮动手时未尽全力。而萧方从漫天的掌影中走出来,步履甚至很是从容,面色凝重,从腰间掣出一把冰封玉绕的细剑,弹了一下,以一道很快的孤度袭向楚飞轩。
楚飞轩在萧方凌厉的攻势下节节后退,但掌势俨然,倒也不见败象。偶尔拼着两败俱伤,不要命的的攻打,也能将萧方逼退一阵。双方支撑了半个时辰,楚飞轩渐渐不耐烦,一声长啸,左掌趁势推出,掌影中只听得不知道是谁轻轻的喟叹了一声,萧方白色的身影如流水般的绕过他的掌缘,一剑刺进楚飞轩的肩。弄潮看的真切,面上欢喜作色。
一时间二人俱都静立,然后萧方抽出剑,也不看楚飞轩,淡淡道,“你走吧。”楚飞轩惊疑不定,细细看了他一阵,忽然道,“你不杀我,我下次还是要来杀你的。”也不待萧方答话,头也不回的就走了。
“萧哥哥。”弄潮撇嘴,偏头打量萧方那个,有些不太明白,但他向来习惯为萧方是从,也就不说什么,他左胸挨了楚飞轩一掌,此时隐隐作痛,想要躺向萧方怀里,却被韩雁声拦住。不高兴的瞪向韩雁声,生硬道,“做什么?”
“你没看出来他受伤了吗?”韩雁声急道,扶住萧方。萧方本站的极稳,这时有外力撑着,忽然觉得劲力一松,险些向韩雁声倒过去,面上苍白如纸,韩雁声只觉得触手处萧方的肌肤冷冻如雪地生铁,心中大急,向弄潮吼道,“还不过来扶他。”弄潮这才如梦初醒,手忙脚乱的接过,喃喃道,“萧哥哥,”面上犹自是不相信的神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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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初入汉家 六:巧施圣手拜恩师
“萧方?”韩雁声试探着喊道,“你听到见我说话么?”看见萧方极细微的点了点头,方才觉得松了点气。
“萧哥哥好冷。”弄潮忽然道,欲放下萧方,“我给萧哥哥找火盆去。”
“回来。”韩雁声喊道。见弄潮黑白分明的眼眸中有些惊惧的神情,心一软,道,“你萧哥哥不是一般的冷。萧方,你到底怎么回事?”
萧方提了一口气,淡淡笑道,“没用了。冰蚕蛊除非在母蛊入体的一个时辰内将其导出体外,再也难救的。”
蛊?韩雁声微微皱眉,想起了自己穿越而成的这个女子,被罢黜的因由,心怀厌恶,然而此时不是计较这些的时候,连忙问,“那该怎么导出这劳什子冰蚕蛊呢?”
“要内力与中蛊者同源的练武者将母蛊逼到手腕元关穴处,再有人用刀划开血脉,在母蛊跳出体外的一刹那将母蛊接住。”萧方淡淡道,寒气越发发作,在他的面上罩了一层薄薄的霜雪,弄潮抱住他,眼圈早已红了。他安抚一笑,苦笑道,“弄潮勉强可以帮我逼蛊,但附近并没有可以操刀的大夫,更何况,划脉取蛊需要绝对冷静精确的执刀,若中蛊的不是我自己,或许我可以做到,现在时辰已经过了大半,已经来不及了。”
“谁说来不及?”韩雁声含笑说道,看了眼期望而又有些不敢相信的弄潮,微笑道,“我来执刀。”
“你不要这样看着我…我会开刀啦。”韩雁声看着萧方明显当她是胡闹的眼神,恼羞成怒,“反正你也要死了,就当死马当作活马医啦。刀在哪里?”
将萧方扶到草庐内,韩雁声回头,看见弄潮胸前已经停滞变成暗红色的血渍,有些怜惜,嘱咐道,“小心点。”
弄潮点点头,坐到萧方身后,将双掌贴在萧方背心,韩雁声低身仔细看,果见萧方伤口附近肌肤鼓起,似乎有什么东西在血液里移动,顺着人体血脉缓缓向左手手腕元关穴游来。
韩雁声深吸一口气,缓缓举起手术刀,聚精会神的看着,在母蛊游进元关穴的一刹那,冷静落刀,手腕没有一丝颤抖,准确划过血管,蓬勃的血液迸涌而出,夹杂着一只极微小的蛊虫,在空中翻了一个身,在落回血脉的前一秒,被韩雁声用左手接住。
“好了。”韩雁声冷静道,忙将蛊虫扔到地上踏死。洗了一遍又一遍的手,回头看,萧方与弄潮已经开始收功,听得萧方一笑,道,“可以了。多谢夫人救命之恩。”
“不客气,”韩雁声嫣然一笑,“先生先救了雁儿,雁儿才有机会救先生。归根到底,是先生自己积福。”
“积福?”萧方自嘲一笑,轻轻道,“若真积了福,如何不能救身边的人?”
他的神色有些奇异,韩雁声捺不住好奇,问道,“适才那楚飞轩,是什么人?”
“故人之弟罢了。”萧方淡淡道,“夫人日后见了他,还是避一避,”他眼神慢慢沉下,道,“楚家本是巫蛊世家,轻易不好招惹。”
“先生既然如是说,雁声记下了。”她嫣然道,忽然跪下,正容道,“雁声见先生医剑双绝,很是钦佩,想拜在先生座下,还望先生成全。”
萧方显然没料到她如此,怔了一怔,方道,“夫人虽天性聪明,但萧方漂泊天涯的,却是不适合收女弟。而且,”他斟酌道,“夫人身怀六甲,流落在外。尊夫定然十分担心的,夫人还是早日归家为上。”
“夫君?”韩雁声嗤笑一声,“先生觉得,我流落在外月余,可有人来寻过?雁声既见弃夫家,又无颜回娘家的。恳请先生成全。”
“唔,”萧方在轻轻叹了一声,那日见了韩雁声身上的伤,他便有些猜测她的身份来历,如今从她口中证实一二,心里不禁有些怜惜,为难道,“若夫人前些日子提起,萧方必不辞的,只是如今…”
“先生打算要搬家,是吧?”韩雁声慧黠一笑,抢着说道。看弄潮看她的神色奇怪,有些得意,摇头晃脑道,“先生和楚飞轩是仇家,适才楚飞轩用冰蚕蛊暗算先生,却不知道得手与否,自己又身受重伤,只好离去。等他之后发现他的蛊虫少了一只,自然就知道你中招了,那么等他的伤势稍好,肯定会向先生寻仇。所以先生打算搬家避祸,是吧?”
她回头,看萧方神色平淡,知自己猜对了。蹦蹦跳跳的过来,问道,“先生身手在江湖中算如何?”
萧方淡淡一笑,“不错吧。”
“那…”韩雁声蹙眉,有些想不明白这算不错到底是多少不错法?于是抬眉问道,“比起游侠郭解呢?”
“解哥哥?”旁边弄潮眼睛一亮。
她眯起眼眸,灿烂笑道,“你们认识?”
萧方点点头,“他是我师侄。”
赚到了。韩雁声在心里想,郭解是汉初时候最有名的游侠,司马迁在《史记》中道,“侠以武犯禁”,在汉武帝下令遏制游侠之前,这是一个游侠文化特别灿烂的年代。李白在《侠客行》里写道,
“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
“事了拂衣去,深芷身与名。”
韩雁声好容易回过神来,问道,“那郭解和先生过招,大概…?”该不会萧方这个师叔特别不争气,功夫上远不如勤奋的师侄吧,那自己拜师可是不太值得。
弄潮傲然道,“三十招。”
“啊?”
萧方微笑解释道,“弄潮的意思是,阿解和我过招,大约能支持三十招吧。”
“噢。”韩雁声阖上下巴,痛快道,“决定了,我一定一定要拜你为师。”就算学不到什么功夫,说出去也可以是游侠郭解的师妹啊。
“先生住在这里,是为了隐居避世么?”
“是,也不是。”萧方淡淡道,“前些日子,我的一个友人惨死,我将她葬在山下,心志全灰,便在山上结庐而居,顺便隐居避世吧。”
“所谓小隐隐于野,中隐隐于市,大隐隐于朝。”韩雁声想了想,微笑道,“先生的境界,大约也在小隐与中隐之间了。
“小隐隐于野,中隐隐于市,大隐隐于朝。”萧方重复一遍,颇觉口齿留香,笑道,“你说的倒有道理。”
“既然先生也觉得有道理,不如这样吧。”韩雁声眼睛一亮,劝道,“我们就搬到山下村子如何?”萧方搬家势在必行,她若要拜师必要随他搬了去,可是她实在舍不得刚拜的干娘,所以一力鼓吹萧方搬去与干娘同住。
“先生看,楚飞轩回来找你,见你已经不见,一定以为你又躲到天涯海角去了,肯定想不到你就在山脚下的一个小村庄。而且你搬去与村人同住,日常用度也要方便些,村子边上定有集市,庶几也是中隐隐于市了。最重要的是,”她停下来,看萧方含笑听着她说话,愈发理直气壮,“村子比较近,我们搬家省力气。”
“怎么样?”她满是期待的望向萧方。
“说的也有些道理。”萧方禁不住自己嘴边的笑容,作势沉吟了一下,方道,“好吧。”
韩雁声如了意,便心满意足。而一旦决定了搬家,行动倒是很快。村人们感念萧方这些日子来施医赠药,都来帮忙。很快将所有的药材竹简搬下了山。干娘更是越发将她照顾的无微不至,仿佛当她早逝的女儿,拼命要挽回遗憾。
“姐姐,你肚子里有小娃娃吗?”小虎子眨巴眨巴眼睛的坐在她脚下,带着敬畏的眼光看着韩雁声的肚子。
“是啊。”韩雁声笑眯眯的摸着他的头发,觉得这个新认的干弟弟很是可爱。虽然面黄肌瘦,有些瘦弱的样子,若好好将养几年,定是个人见人爱,花见花开的好孩子。
“小虎子啊,姐姐现在帮师傅造新家没有空照顾你,你和弄潮哥哥玩吧,弄潮哥哥会功夫哦,你和他学一点来,以后就可以保护娘亲和姐姐了。”
“真的?”小虎子的眼睛亮起来,但很快就黯淡下去,“我要帮娘做事的。”
“没关系。”韩雁声笑眯眯拍着他的肩膀,“现在有姐姐嘛,”她循循善诱,“养家糊口的事,有姐姐这个大人来做。你要学好功夫,以后保护娘亲和姐姐,还有姐姐肚子里的小外甥哦。”
“嗯。”小虎子大力点头。申大娘从外面端安胎药进来,失笑道,“你呀,尽胡闹。”她并不相信韩雁声说的养家糊口有办法的话,但感念她一片心意,不忍苛责,回身对小虎子道,“去玩吧。”
小虎子一溜烟跑了之后,韩雁声皱眉看着药,“好苦啊。”她可怜兮兮的看着申大娘,撒娇道。
“免谈。”申大娘非常坚持,“你怀孕未久,却一直奔波,一定要好好安胎的。…要是当年萧先生便在,我那丫头也不至于…”
她连忙抢过药,一口气喝干净。骨碌一声起来道,“娘,我去看看工匠们有没有偷懒。”装作没有听见申大娘的呼唤声,也一溜烟的走了。
韩雁声抢了设计新家的活,她清楚萧方避祸的意图,所以房子外面看起来绝对不可以标新立异,甚至大堂也不可以,但是内院就由她自己挥洒了。于是延请来的砖瓦匠们都被她折腾的闻韩色变,也曾含蓄的向萧方暗示,不该由内眷干涉这些事宜,萧方却只是笑笑不语,回头来他们反而被韩雁声更加折腾,好在工钱给的足够,韩雁声花起萧方的钱来半点也不心疼,偶尔申大娘送饭来的时候看到心惊肉跳,不由劝她收敛点,她只是嫣然一笑,不当一回事,道,旧的不去,新的不来。待到屋子最后竣工,连工匠也不觉啧啧称奇。从外表看,只是几家连在一起的农屋,放在黄土朝天的村落中毫不起眼,大堂占地颇大,只是按农家的习惯放置了一些桌椅案几。内院里却设置了厨房,主屋,东西厢房,药庐,庭院。所有内墙上韩雁声让他们用一种不知道什么调制出来的叫做石灰的东西抹过,洁白细腻,手感冰凉舒适,平滑如镜。厢房甚至奢侈的用上好红木打底铺了一层,打上了蜡。光着脚踩在上面,冰凉冰凉的,很是舒服。
韩雁声让他们再内院里特辟了一座竹楼,楼前挖了一个小池塘,洒下荷花种子,期待着夏日清晨,推开竹楼上的窗,风铃在屋檐上打着转,池塘里菡萏盛开,一阵风吹过,水面清圆,一一风荷举。
她在灭顶之前从臆想中爬出来,看着萧方,笑的灿烂,“师傅觉得怎么样?”
“很不错。弄潮极喜欢。”萧方负手站在规划出来的庭院里,微笑道。微风吹过,他的几缕头发在风中缓缓的飘,实在是清俊不可方物。
她转身去看,弄潮穿行在走廊厢房中,看看这,摸摸那,果然是一幅极喜欢的模样。而萧方面带微笑着看着弄潮快乐的样子,漫不经意的道,“我们的钱似乎剩下不多了吧。”
她拍拍手,笑的没心没肺,“是啊。”想了想,还意犹未尽,捧出剩余的三铢钱来,数了数道,“只剩三贯了。”
他看着她越发灿烂的笑靥,有些无奈,摇了摇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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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初入汉家 七:冬来新焙茶色青(10月21修)
待新居落成,慢慢的,便到了元光五年末。
而韩雁声亦渐渐觉得,他们师徒三人的生活,到了捉襟见肘的地步。她的那个神仙师傅,不仅有神仙风范,亦有神仙心肠。医术虽然高明无比,平日里行医施药,若见了病人穷苦,不要说收诊金,有时候还要自己贴了药进去。也不是说这样不好,只是,再这样下去,这村里最穷的,便不是别人,而是他们师徒三个了。
钱不是万能的,但没有钱是万万不能的。果然,这句话,走到哪里就是真理。韩雁声便盘算着,若不能节流,只能从开源上打主意。
而说到开源,自来到西汉,她便有一个心病。
她少时受妈妈影响,最是嗜茶。几乎到了“不可一日无此君”的地步。只是汉朝的饼茶实在不入她的口。便是萧方饮的时下最名贵的祁山茶,在她看来,也太粗糙苦涩。
也因了此,从最初开始,她便指望着从焙茶着手。既能惠赐自己,又能讨好师傅,还能挣一些钱,何乐而不为?只是身子渐渐好转,手中亦有了空闲,才发现,事情并不是想象中那么简单。不要说她只懂喝茶,对茶叶的烘焙技术不过一知半解。便是她懂了,也需知,这年头,茶树的产地只在巴蜀一带,慢慢的会传到荆楚,至于别的地方,此时还没有种茶的习惯。
而她费了好大功夫,才再长安城附近山间泽畔寻到一家茶园。带了弄潮去问,园主倒是上下看了她几眼,方道,“如今已入冬,采茶都是春夏两季,夫人此时前来,岂不白费工夫?”
“那也未必。”韩雁声嫣然一笑,春茶色绿叶软,滋味鲜活;夏茶多半色紫味苦,至于冬茶,滋味醇厚,香气浓烈,亦是很好的。
“既如此,”园主颓然一笑,“其实长安气候不适产茶,我园中茶树长势亦不好。夫人若是真想要,随意采摘就是了。反正冬日茶树不值钱的,就不用另付钱了。”
“那便多谢先生了。”韩雁声很是欢喜。
其日天气尚晴好,漫山遍野都是凛凛的灌木小叶茶树,入了冬,茶园里便空无一人,很是寂寞。韩雁声挑那些色泽饱满的,采摘一心一叶。
“采这个做什么?”弄潮在一边等的不耐烦,闷声问道。
“回去制茶喝啊。”她答道。
“茶?”弄潮怔了怔,便想起萧方常喝的黑漆漆的祁山茶,嫌恶的皱了皱眉,道,“家里还有,干嘛那么麻烦。”
韩雁声一笑,回头安抚道,“好啦,就快好了。弄潮乖,回去我掌勺做菜给你吃。”
弄潮很怀疑的看了她一眼,居然很直白的给她问出来,“你会做么?”韩雁声气结,冷笑道,“有本事你到时候不要吃就是了。”
他呆了一呆,总算知道自己得罪了人,忙讨好道,“雁声姐姐,我帮你把这草叶子给背回去。”
她扑哧一笑。
唐以后的制茶法,不外乎就是杀青,揉捻,干燥几个工序。韩雁声将采回来的茶叶分成三份,以备摸索失败备用。好在萧府的厨房是按她的严格要求修建,各项装备都是齐全的。
她将茶树叶置于锅中翻炒,以除水气。揉捻成型,慢慢风干,最后轻轻焙火。中间因了火候掌握问题,失败了两次,总算再最后一次,烘焙出了自己勉强满意的的茶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