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季琛没有反应,好像他说的是别人的事。
方行远也不需要他回应,“不过你不是誓将冷战进行到底吗?怎么又突然改主意了?”
钟季琛这才放下酒杯,敛起漫不经心的神色,“最近回想起以前的事,觉得年轻时想法太激烈,意气用事,不顾后果。”
方行远笑,“那是,十七岁就跟人搞出个孩子、十八岁就拉着孩子妈结婚、不够年龄就跑去国外注册可不是一般人能干出来的。”说着朝他竖了个大拇指,“佩服。”
钟季琛不理会他的打趣,自顾自道:“我当初做得有点绝,害的她一直有心结,在她成年之前,我希望能做些补偿。”说这话时他耳边回响起那日她在车子里的哭诉,我会快点长大,等我长大了…
方行远听罢,沉默几秒,“你真是变了。”
钟季琛苦笑,“也可能是老了。”
“不过话说回来,你们家钟浅的确是让人心软的孩子,我还真纳闷你当年是怎么做到的。”见老友面色恍惚,那必然是不容易的过程,他也不忍心提太多,宽慰道:“既然决定了,那就早点回去陪陪她吧。”
说到这个,钟季琛又有点微微头痛,叹口气,“时间隔得太久了,我都有点不知道怎么跟她相处。”
有时候单纯的像个小孩子,有时候又通透的像是经历过许多事,说出的话让他一时不知如何应对,比如今早。
“对她好点儿就行了,女孩子跟女人一样,都靠哄的,说她爱听的话,要什么你都给他买,就两年嘛,等人上了大学,遍地帅哥才俊,哪还有空缠着你这个老头子…干嘛瞪我?我说错了吗?以你们家钟浅的条件,过不了两年,就会有无数大好青年挤破头叫你岳父大人。”方行远说完自己笑起来。
钟季琛脑补了一下那盛况,摇摇头,看看时间也不早了,喝完杯子里的酒,起身说:“多谢指点,我回去了。”
回家路上,钟季琛想起一件往事。
当年方行远听说才二十出头的他已经有了个四岁女儿时,惊呆,假期特意拉了几个哥们去他家参观…见到了粉雕玉琢的小娃娃,几个人新奇又无聊地围一圈逗她,问哪个叔叔帅?
钟浅倒不怯场,认真地扫过每个人,指着方行远,这个叔叔帅。
方行远得意,又追问,那叔叔跟你爸爸谁更帅?
钟浅不假思索,爸爸帅。
哥几个乐翻。
方行远不甘心,你喜欢吃冰激凌吗?
钟浅立即点头,喜欢,我喜欢吃巧克力味儿的冰激凌。
那好,你说叔叔帅,叔叔就请你吃,吃个够,好不好?
钟浅舔舔嘴巴,看向不远处的钟季琛,他一副看戏的表情与她对视,她软软地说,爸爸,我想吃冰激凌。
他没回应。方行远见状,掏出钱包晃一晃:想吃叔叔给你买,叔叔有钱。
小丫头立即回:我爸爸也有钱。
小家伙一身红色公主裙、肉嘟嘟的小脸以及那乖巧和坚毅的表情还能清晰回忆起,稚气的声音仿佛回荡在耳边…钟季琛想,方行远说得对,自己当初是怎么做到的呢?
正是因为难以做到,才会狠心避而不见吧。
等红灯时,竟然有点心焦,终于到了家,推开门时不禁一怔,玄关处亮着一盏灯,晕黄的光影,映得墙壁都毛茸茸的,他不由伸出手,指尖似乎感觉到一点暖意。
这是什么时候换的?
楼上很安静,钟浅和看护都已经睡了。
他走到她的房门口,手轻轻一碰,门就开了。
钟浅睡得很熟,头发散在枕头上,月光下,鼻子在脸上映出一道小巧的阴影,依稀可见当年的俏皮,他手指动了动,忍住去捏一下的想法。她睡相还算规矩,只是被子横在腰间,一只脚露在外面,被子下修长的身形显示着人已经长大。
他俯下.身,帮她把脚盖住,把被子拉至胸口,然后在黑暗中凝视了一会儿她的睡颜,无声地问,你还想吃冰激凌吗?
洗澡时,钟季琛想起早晨的话题。
自己现在幸福吗?
这些年他一直都很忙,从来没追问过自己,而且他也不觉得有这个必要。
男人的心很宽广,像广场,人来物往川流不息,又如一个大大的房间,摆了若干个容器,上面贴着不同标签,有事业心,征服欲,有纯粹的感官享受,这些容器被注满时,都会产生满足感,在他的概念里,满足即幸福。
只不过在角落里,有一只容器被他清空,上了锁。
次日,钟季琛早早起床,在跑步机上挥洒了一阵汗水,冲过澡换上笔挺的西装,镜子里的人神采奕奕,他觉得这样的生活习惯似乎也不错。
经过钟浅房间时,门开着,她正在窗前,举着手臂翘着脚,看样子是在做舞蹈动作。
绷带已经拆掉,每天做按摩,可以稍微走动,所以人也活泛了不少。晨光把地板照亮,她光脚踩在地板上,圆润的小腿反着光,卡其色短裤,短袖白T,头发随意绾在脑后,仰着头,下巴和脖颈形成一道优雅的弧线,阳光下,青春昭然若揭。
他想提醒她别累到脚,终是没打扰那份专注,转身离开。
钟季琛晚上回来时,家里又多了几个新“成员”。
入门处,冒出一盆半人高的植物,精神抖擞,生机勃勃。
每间房门都挂着小玩偶,他门前是一只呲眉瞪眼的鸟,刚看到时吓了他一跳。
露台上,他的那张椅子旁,多了个孪生兄弟,当然,椅子上也多了个人。椅子是钟浅从网上订的,下单当天到货,比钟季琛买的要便宜许多,她自得地夸耀了一番,他也顺势附和两句,夸她有经济头脑。
钟季琛喝啤酒,钟浅喝可乐。她学他样子把脚放到面前小桌上,他的脚动了动,她的脚丫也晃一晃,然后看他,呵呵笑。
“笑什么?”
“你笑什么?”
角落里那一只空荡荡的容器被撬开一条缝,像是有人往里投了几枚硬币,甚至能听到叮咚脆响。又像是涌入一股空气,无形无色无味,却能敏感地发现它的存在,因为只有这时,才意识到以前是多么的缺氧。
钟季琛无声一笑,举起酒瓶把剩下的一饮而尽。
天气不错,夜空高远,群星璀璨,钟浅指着夜幕某处,“爸爸你知道那是什么星座吗?”
“仙女座。”
“对,我最喜欢的星座。”
“为什么?”
“名字好听。”钟浅说完就咯咯笑起来。
钟季琛撇撇嘴,“肤浅。”
她不以为意,伸手再指,“那个是什么?”
他朝她偏了下头顺着她手指的方向,辨认一下,“猎户。”
再问几个,钟季琛就不太确定了,钟浅得意洋洋的宣布答案,末了说:“这个我很在行的。”
“你了不起。”他附和。
“你更了不起。”钟浅笑着接道,“因为这么厉害的女儿是你生的。”
“…”
几天后,露台上多了一架折射式望远镜。
这个外表黝黑泛着高冷光芒的大家伙让钟浅当即尖叫,兴奋得要跳起来,被钟季琛及时按住:“别动,当心脚。”
她啧啧赞叹地围着它转了一圈,忽然问:“这是为我买的吗?”
“买给我自己的,可以借你玩玩儿。”钟季琛抱着手臂,漫不经心道。
钟浅知道他故意这样说,激动之情难以自抑,伸手抱住他,“爸爸谢谢你。”
一阵晚风拂过,把她身上的气息送进他鼻端,他不由晃了一下神。
钟浅随即又松开他,去研究望远镜,鼓捣了一会儿,脸还贴着镜筒,冲他挥舞着小手,“爸爸快过来看。”
镜头中出现的一个带有黄.色条纹的天体,钟季琛正屏息观望,那缕气息又似有若无地飘进鼻子,很清新,又有点甜,随之而来的还有柔软的身体,带着点热度,贴在他左手肘,耳边是她自言自语的声音:“这个是木星吧?好厉害,好好调一调还能看得更清晰。”
他不动声色地收了下手臂,然后确定,那是桃子的味道。
幸福感是让人贪恋的东西。
一旦浅尝,便想拥有更多。钟季琛自身也和他的这套公寓一样,发生了许多变化,只是有些发现了欣然接受,有些还尚未察觉。
这一晚,他临时推了个应酬提前回来。说起来他身上的变化之一,就是早上离开时,有不舍,晚上归来时,有急切和喜悦。
衣服脱到一半,忽然听到浴室里有动静,他不由一愣,反应了一下,赶紧又把衬衫扣子系好。
浴室门拉开,露出一个湿漉漉的脑袋,穿着水粉色公主款睡裙的钟浅见到他也面露惊讶,“爸爸,你不是要晚一点回来吗?”
“饭局取消了。”他答。
“哦,我房间里的水管坏了,物业明天才能来修,我就…”钟浅用毛巾包住头发,解释,“你不会介意吧?”
“介意什么?”
“用了你的浴室。”
他一愣,“怎么会。”
结果等过了一会儿他进去时,里面热气尚未散尽,空气里甜丝丝,混杂着若有如无的牛奶香,台子上多了两瓶颜色鲜艳的洗化用品,浴巾架上他的白色浴巾旁边,胡乱挂着一条印着卡通图案的浴巾…
等那丝丝缕缕桃子味道盈满鼻息时,心没来由的一紧,同时抽紧的还有小腹,他被自己吓了一跳,几乎有些仓皇地迈出浴室。
在窗前站定,对着夜空和晚风深呼吸了几下,他当机立断,换上外出衣服,拎着车钥匙出门。

 


沈琪对钟季琛的突然造访表示受宠若惊。
在他去冲澡的时间里,迅速做好了一切准备,灯光,鲜花,香水,蕾丝睡衣。钟季琛之所以选择她,就是因为她很会把握分寸,该冷的时候冷,该热的时候热,明明是刻意,却让人觉得还算自然。
只不过今天招数有些失灵,女人温软的身体刚缠上来,钟季琛就不给面子地打了个喷嚏,皱眉,“你换香水了?”
沈琪脸上划过一丝赧然,姐妹推荐的一款带有催/情成分的香水,别名“让你的男人为你发狂”,见钟季琛明显不受用,忙起身,“那我去洗了?”
“算了,就这样吧。”
钟季琛闭上眼,命令自己进入状态,可是身体能控制,心思却不由自主地胡乱发散。于是,他想到了桃子的味道,清新而自然…
还想起有一次他路过钟浅房间,听到里面在唱歌,进去却没人,浴室玻璃门上水汽蒸腾,露着一条缝。他想走开,却被清亮的嗓音和幼稚的歌词给绊住脚步。
“我爱洗澡,乌龟跌倒…小心跳蚤,好多泡泡…潜水艇在祷告…”
她小时候活泼好动,经常模仿电视里的歌舞节目唱唱跳跳,还让家里保姆园丁坐沙发上给她当观众,表演结束后要拍手欢呼…后来,后来每次再见到她,越来越内敛,性格里很多东西都被她收了起来,让他生出隐隐的内疚。
他当时微笑着走出她的房门,她还没变,真好。
她现在这么快乐,也是因为有他吧。
这个结论让他很欣慰,有点成就感,还有…
呼吸忽然变得急促,那是身体被唤醒,他睁开眼,对上暗黄灯光下女人的媚眼如丝,有一瞬间的错愕。这个无比熟悉的人,却时常让他感觉无比陌生,此时更甚。脑中蓦然响起一个声音:你这样幸福吗?
身体越来越热,心头掠过一丝悲凉。
来自两个人的喘息几乎将他的意识淹没,好在头脑中尚存一分清明,最后关头他忽然出声,“东西呢?”
沈琪跨坐在他腰间,已忙活得一身薄汗,眼里情/欲弥漫,娇喘吁吁问:“什么?哦,那个,好像没有了…没关系,我今天安全。”
她说完低头去吻他,钟季琛却本.能地侧过脸,然后是一刹那的愣怔,等她炙热的唇再次贴上来时,他一把推开她,起身下床,拢了拢睡袍走向浴室。
沈琪有些狼狈地趴在床上,也有些发傻,在浴室门关上前大声问:“我都不怕你怕什么?”
他低声答,“我怕。”
浴室里,钟季琛闭着眼,仰头,任凭冷水劈头盖脸砸向自己。
冷水拍打着肌肤,激起一阵阵寒意,同时也生出一种极致的畅快感,身体里不正常的热度迅速退去,意乱情迷也被悉数熄灭。
他用力抹了一把脸。
是的,他怕。
他不再是当初的鲁莽少年,他怕很多东西。
十几分钟后他出来,拎起衣服默不作声地穿上,沈琪面无表情地坐在床沿,默默注视着他每一个动作,看着他变得比平日里还要冷静漠然的样子,忽然问:“你有别的女人了?”
钟季琛不假思索道,“没有。”
扣好袖扣后顿一顿,“我走了。”
离去的脚步毫无留恋,大门关上,沈琪脸上终于露出一丝哀色,身后床头抽屉拉开一道缝,能看到一盒未开封的某物品。是她太蠢,被欲.望以及某种不敢深想的情感冲昏了脑,竟生了试探的念头,殊不知有些东西根本经不起。
她猛地捂住脸,这一天,还是来了。
钟季琛在公寓停车场连吸了三支烟,又在后视镜里确认了下自己的脸色还算正常,这才上楼。
门口依然留着灯,此时这一抹暖色给他的除了家的温馨,还有一丝似有若无的悸动。
他走进自己房间,视线飘向浴室门,情不自禁地走了过去,里面不属于他的东西都被拿走了,恢复了原来整洁的模样。视线扫了一圈最后在一处停下,那里还有一个漏网之鱼。
他伸手拿起,是一只天蓝色海豚造型的香皂盒。
海豚的眼睛圆溜溜,漆黑透亮。
他打开,熟悉的味道蓦地飘出来,直冲肺腑。
置于掌心的宛如一只潘多拉的盒子,可他没马上合上它,而是无意识地吸了一口气,像是补偿不久前被虐待的嗅觉。
然后,他默默等待了一会儿,没有异常反应,终于松了一口气。
折腾了一夜的结果是,第二天钟季琛起床时已经九点多,浑身不自在,也懒得运动了,坐在餐桌旁时,整个人都怏怏的。
钟浅给他热点心热牛奶,灵巧的身影在余光里来回走动,还像模像样地扎了个围裙,还粉色的…
上午的阳光肆无忌惮地照进来,他头有点晕,将视线锁定在手下,可是被钟浅夸出一朵花的三明治,他却没吃出什么味道来。
钟浅忙活完又一头钻进厨房,直到熟悉的香浓味道飘过来,才知道她在做什么。她把热气腾腾的咖啡端过来时,钟季琛也不看她,语气淡淡地问:“你的脚是不是好得差不多了?”
钟浅刚想点头,可敏感如她,觉察到一丝不寻常后立即改口:“还是有点疼,护士姐姐说还要按摩几次,不然会留后遗症。”
钟季琛没再说话,端起咖啡杯就喝,不察被烫到,剧烈地咳,放杯子时溅出一些在手背上,又烫了手。钟浅见状忙扯过纸巾替他擦手,手指碰到他的,蜻蜓点水般,他却像摸了电源一样猛地弹开。
钟浅一心想着他的烫伤,拉过他的手查看,紧张道:“都红了,赶紧用凉水冲下,不然会出水泡。”
钟季琛抽回手,站起身,“我自己去。”
留下钟浅站在原地,一脸的费解。
等到晚上钟季琛回来时,经过一天的繁忙工作和自我反思,早上那点慌乱已经被平复,那一点绮思也被理智驱散。得出的结论是自己反应过激了,对策是,或许是时候物色一个新的女伴…
钟浅正坐在客厅沙发上看电视,护士给她按摩脚踝,她不时吸气,跟他打完招呼后,又小声喊了句,“好疼。”
钟季琛接道,“明天去医院看看,别耽误了。”
“不用,”钟浅本.能地回绝,急忙又补充,“让护士姐姐给我揉两天就可以了,其实也没那么严重,对吧姐姐?”
护士姐姐早被她策反,微笑着点头附和。
钟季琛上楼时暗暗咬牙,拙劣的小伎俩。
心情还不错的钟季琛在露台观星,他从小就对各种新奇事物着迷,而且好胜心强,如今在这一领域,至少知道的东西要比钟浅多一些。
晚风有点凉,他不时地咳嗽两声,喉咙有点发紧,也许这几天烟抽多了,看了会儿回手去拿桌上的啤酒,没碰到。
“喝这个吧。”
他回头,钟浅不知何时过来的,手里端着一只白瓷杯。
他鼻子动了动,“这是什么?”
“板蓝根冲剂。”见他表情诧异,她解释,“治感冒的。”
他咳了一下,“我知道。”
钟浅把杯子递到他手里,“爸爸你是不是昨晚着凉了?早晨就听你咳嗽,刚才听着好像更严重了。”
昨晚…钟季琛眼皮跳了跳。
刚要低头喝,又听她说:“这个不烫,我晾了一会儿的。”他看见她明亮的眼睛里闪着一小簇促狭。
他侧过脸去专心喝药,钟浅自己跑去看星星,背影很专注,马尾在灯下泛着光。温热的液体滑进他的胃,被温暖的同时,又像生出一只小触手,在他心头上挠了挠,有点痒。这才意识到,视线不知何时又被吸引了过去。
他喝完放下杯子,叫了一声:“钟浅。”
她回头,一只大手落到她的头顶,掌心温热,熨着头皮很舒服,正享受呢,那手又有点粗鲁地揉了揉,手的主人带着感慨的语气说:“小丫头长大了啊,都会照顾人了。”
久违了的感觉,她心头涌起暖流,听到这句后立即自然地接过:“以后让我照顾你好不好?”
钟浅脚受伤后,一直没去学校上课。
反正现在通讯发达,办法多得是,最简单粗暴的一招是,好友韩小歌在课堂上开着手机,她在家里听直播。当然这种方式也有风险,有一次英语课做习题,一道题难倒全班,正是沉寂时,突然从韩小歌的书桌里响起一个声音,选C.

不过考试还是要参加的,钟浅还是不能走太多路,钟季琛让自己的司机接送她,放学时她拉开后座车门,看到他居然也在,立即绽放笑颜。
钟季琛有种被大太阳晃了一下的眩晕感。
钟浅坐好后又看了他一眼,“爸爸你今天真帅。”
“跟新郎官一样。”
“…”钟季琛下意识地往自己身上扫了一下,一抬眼正好对上前面司机忍笑的表情,低声斥责一句:“别胡说。”
钟浅笑着吐了下舌头。
他带她去吃饭,这一次是吃大餐。
很有格调的法式餐厅,从侍应的举止到屋顶吊灯到桌上的鲜花,都一丝不苟地彰显着精致和优雅。点完餐,钟浅凑过来小声抱怨:“你应该跟我说一声,这样我就可以带一套衣服换上,这样穿着校服好奇怪。”
钟季琛抬眼,对面白衬衣扎马尾,简单到极致,青春逼人,一双眼睛更是灵动得让头顶的水晶灯都黯然,他暗吸一口气,平静道:“这样就好,本来就是个中学生,不穿校服难道要穿晚礼服?”
“还可以更好的。”钟浅仍有些遗憾。
环视了周围几桌女士的发型装扮后,她抬手摘了马尾上的发箍,用手指随意梳几下,她发质本来就好,立即柔顺地披在肩头,不禁小小得意道:“有没有淑女一点?”
钟季琛又吸了一口气。
好在很快上了主菜,转移了两人的注意力。
钟季琛难得地投入到美食中,简直是专心致志,还抽空拿过她的餐盘,帮她把牛排切成均匀小块,立即换来她甜甜的“谢谢爸爸”和一枚灿烂的笑容。
他暗暗抚了一下额角。
餐后甜点,她的那份是冰激凌,三个大球,上面裹着一层巧克力。
钟浅眼里闪过一抹异彩,想当年她好话说尽也不过才两个球,还要被某人挖去一大半,说是怕她吃坏牙齿…
其实她这几年已经不贪恋这个,因为跳芭蕾要避免发胖,而且,也没人给她买。可她今天放开胃口,吃的巧克力酱沾到鼻子下,像是一撇滑稽的小胡子。
钟季琛指了指提醒她,随口问:“今天考得怎么样?”
“还好吧。”钟浅拿餐巾抹了抹,抿着嘴巴问:“还有吗?”
他摇头。
“希望这次数学可以满分,上次阶段考才140。”钟浅脸上带了几分懊恼,随即一转,“不过上次题比较偏,我还是全年级最高,甩下第二名三十几分,有同学问我怎么做到的?我说哦,少答一道大题就可以了。”
“…”
钟浅自己咯咯笑开,“这是个段子,网上看来的。其实真相是,”她脸一苦,“最后一道题我真的不会做,好难。”
钟季琛没笑,她说什么他根本没听进去,只看到她的嘴巴一开一合,像是一朵花,清纯而娇艳,在他眼前一次次绽放…
走出餐厅时,钟浅一手扶着自己悄悄鼓起来的胃,一手在兴奋之下挽上钟季琛的手臂,抬头冲他说:“爸爸,我今天好开心。”
“也好撑。”
他瞥向她的手,细长白净如葱段,和他纯黑西装黑白分明,分明得有些刺眼,他忍了又忍,才压下挣脱的冲动。
上车后,钟浅说了会儿回校见闻,然后打了个哈欠,用了一天脑又刚吃过东西,有点犯困,正想打个盹儿,随意看了眼车窗外,立即直起后背,扭头问,“咱们这是去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