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儿晚上收到了某府送来的帖子,原来是下一次的兰心雅社正轮到这府的少爷做东,因而定下了日期地点,都写在帖子上送到了各成员府上去,陈婉婉便又想起戚公子来,不由得哀声叹气没了绣花的心思。
心儿见状便问她究竟何故,陈婉婉此时早已完全信赖了心儿,因而也不隐瞒,红着脸断断续续地说了自个儿的想头,而后便伏到心儿肩上流泪。心儿被勾起心事,心中也是万般难受,便将陈婉婉轻轻揽住,两个人默默待了一阵。
半晌方听得陈婉婉微哑着声道:“心儿,你说我要怎生是好?下了千百个决心想要断了这一念,却又千百次放纵自己去思他念他…我真是…太没出息了…”
心儿怔怔地望着她,心道自己这辈子也许就这样了,错过了一个,也许永不会再有下一个,这样的苦痛再没人能比自己知道得更清楚,她不愿自己此生第一个闺中好友也要经历这样的伤痛,她愿竭尽全力去帮她成全她,只是谋事在人成事在天,成与不成却是要看缘分了,毕竟强扭的瓜不甜,倘若那位戚公子确实对陈婉婉毫无意思,那也就只好作罢。
于是心儿强打精神,拍了拍陈婉婉肩头,道:“婉婉,你知道,这男女之事最不能勉强,有些人再好再优秀,奈何对方就是看不对眼,这也是没法子的事儿,关键之关键就是要双方看对了眼才行。譬如有些男人就是喜欢性格活泼的女子,因而哪怕你再美再温柔,他那里也是毫无感觉,这样的话,只怕用尽一切法子也是不能成的了,这点你需明白才是。”
陈婉婉满是凄凉地将头一点:“心儿说的我都明白。其实…在那谭锦瑟尚未入社之前,戚公子他对我…也还是好的,所以我才一直没将这心思息了,总觉得自己还有机会…”
“那我再提醒你一句,”心儿沉着声道,“若对方是个只重美色之人,这样的男人不要也罢。谁没个色衰迟暮的时候呢?女人的青春本来也就短短那么几年,他若重色,一旦你稍显老态,只怕便要被他打入冷宫,根本搏不来个天长地久携手白头。重要的是他在乎你的全部而不仅仅是容貌,这一点我看你还需再考察考察那位戚公子才是呢。”
陈婉婉喃喃应道:“说得是…那谭锦瑟容貌好过我甚多,自从她来了,戚公子就绝少再看我…他若当真是重色之人,我倒也能释然放手了。”
心儿拿过那张送来的帖子看了一看,道:“下一次的兰心雅社定在后日寒烟楼,内容是以诗会友,只不知那位戚公子平日都看重些什么呢?诗词歌赋?琴棋书画?”
陈婉婉红了红脸,答道:“戚公子是个风雅之人,以上那八样他都极是看重,平日眼界也有些高,对于以上八样不入流的人他是看不上眼的,甚至很少理会,对女子的话还稍微宽宏些。”
“那,婉婉你对这八样可有研究?”心儿歪着头问。
陈婉婉脸又是一红:“诗词什么的都只略懂皮毛,否则也不能加入到兰心雅社中来,琴棋书画却是一样也不能了。”
心儿笑起来:“比我可强太多了,这八样我是一样也不会。”
陈婉婉笑过又叹:“我倒是想请家父帮忙请来教琴棋书画的师父教一教我呢,又觉得自己年纪已大,现在学是否有些晚了…”
“你若自己本身也喜欢这些,那学学也无妨,我倒并不认同为了喜欢的男人就去刻意改变自己是件好事情。”心儿道,“况且风花雪月的日子谁也不可能天天过,抓住男人的心首先还是要贴心踏实才是。”
陈婉婉闻言不由笑起来,一点心儿鼻尖:“听你这意思好像是‘过来人’似的,说得还头头是道的。”
心儿也是一笑,虽然她不曾亲身经历过一场真真正正的爱情,但几次三番地混迹于深府大宅里那些女人们的身边,对于她们成功的和失败的各种手段都已是屡见不鲜了。于是重整精神,笑向陈婉婉道:“既然决定不放弃戚公子,那就从现在起为自己的幸福争取罢!过两天的社日要带给他一个不一样的陈婉婉,要让他重新注意到你的存在!”
陈婉婉有些激动又有些怀疑,望着心儿道:“我要怎么做呢…什么漂亮衣服漂亮首饰,我全都试过了,根本、根本就不行,他的目光始终都在那谭小姐的身上…”
心儿抿嘴儿一笑:“喜欢诗词曲赋自视甚高的公子哥儿们向来都不爱华丽香艳的装扮的,他们爱的是出尘脱俗、清新别致,我看不妨就从这一点下手罢。咱们先从妆容上想办法,譬如换个发式,换身衣着…”说着将陈婉婉拉起身来按坐到妆台前去,摘下头上金贵的首饰,打散复杂冗重的发辫,重新拢顺那一头秀发,而后灵巧地绾成了两个精致简单的垂鬟,只各在两边簪两朵白山茶,顿时间便如同换了个人般,清丽姣柔、灵动甜美,直把陈婉婉的两个小丫鬟看得拍手直赞。
陈婉婉也不曾想到只不过换了个发式就能使得整个人都变了一种风貌,一时对自己这副样子也是满意得很,在镜子里左照右照只是照个不够。心儿一指她身上那套华绸衣裙,笑道:“身上衣服也要换,若说最贵的款式,兰心雅社里谁人买不起呢?且最贵的不见得就是最合适你的,关键要能融于当时的场合又适合你自己的气质。”
陈婉婉起身将心儿拉住,撒娇地道:“好心儿,你这就陪我买衣服去罢!眼看社日就要到了,等不得了,好不好?”
心儿好笑道:“看把你急的!说风就是雨。要我说买的不如做的,我们把裁缝叫家来,还可以自己设计设计上面的花式,我就曾见过一家的太太,冬天的时候头上簪着星星点点的梅花儿,那身儿裙子就绣了很苍劲的梅枝儿,虚虚实实相得益彰,很是别致,在外面铺子里断买不来这样的衣服,我们不妨也依样画葫芦,仿上一仿,看看能有什么效果,如何呢?”
陈婉婉连连点头称好,即刻便让小丫头去最好的裁缝铺子里将裁缝请来,又是商量又是比划,至晚饭前才终于定下衣服式样,约好明日下午取货——因陈婉婉急着要在社日上穿,取急货是要掏高价的,反正此刻她也顾不得那么许多了。
谭正渊谭老爷在松了两三天的弦之后终于沉不住气将明月夜直接邀请到了谭府,说是又有了奇珍请他鉴定并共赏。明月夜也终于能够光明正大地踏入谭府了,由大门进去一直被人带进谭老爷的书房,见屋内除了谭老爷本人之外还有一个相貌身形都同他极为相近的年轻人,经由引见得知这位年轻人就是谭老爷的长子、谭锦瑟的哥哥谭华年。
待相互引见后各自落座,谭老爷便小心翼翼由一只檀木匣子里取出一枚巴掌大的仿佛黑色玉石制地的雕琢精细的瓶子来,才一亮在明月夜的眼前,明月夜便脱口道了声:“墨玉兽面纹颈瓶!”
谭老爷父子不动声色地对视了一眼,见眼前这个“叶月明”情绪似乎有些激动地起身过来将那玉瓶接在手中,仔细看了一阵,分外肯定地道:“错不了,此物正是西汉时宫藏瑰宝‘墨玉兽面纹颈瓶’!当时造出来时共有一对,在下几年前也曾在东边一座大墓——”说至此处突然警醒般住了口,干咳了两声方才继续往下道,“总之这是真品没错,若当真能凑成一对,那可真就是价值连城了!”
“叶月明”的失口自然被谭老爷敏锐地听进了耳去,心道果然自己所料不错,这小子绝不是个正经儿的倒腾古董的商人,必定也同自己一样,是个集盗墓、倒卖、收藏于一身的“暗商”!这小子眼毒得很,真品假货一看便知,自己这行做冥器买卖的人最是需要这样的人才,倘若能说动他肯同自己合作,自己就能少承担很多风险。
这厢谭老头动着心思,那厢明月夜正在心里暗乐:失口当然是故意为之,他早看出这老头不是什么好鸟来了,指定年轻时候是亲自下墓摸冥器的主儿,甚至这个年纪了说不定还在亲自干这个勾当。自己假意透露也曾下过墓的消息,就是要诱这老头儿主动开口同他寻求合作,如此才有机会骗取其信任,以打听到此次任务的目标究竟被藏在何处。
三人又玩赏了那墨玉壶一阵,谭老爷藉着喝茶的功夫终于将话题绕到了“合作”这件事上。当然,毕竟他们干的都是违法的勾当,谭老爷也不敢太过轻举妄动,因此决定再按捺一段时间看看情况,眼下只借口着要请明月夜做谭大公子的鉴宝师父,说是自个儿因年纪渐长,想将古董铺子这一摊儿生意交给儿子打理,又恐他年纪轻、眼光浅,怕被人用假货骗了,想请明月夜留下来教他如何辨识真伪古董。明月夜见老头已然上钩,假意犹豫了一阵便答应下来,却说自个儿年纪太轻,不敢妄为人师,只管与谭大公子兄弟相称便是。
谭老爷计划的第一步已然达成目的,心中自是高兴,便留明月夜在府中用午饭,几人来至花厅,谭老爷便派人去请小姐过来一同用饭陪客,明月夜知道这所谓的小姐就是谭锦瑟了,因而好整以暇地边喝茶边等着与那美人儿的第二次见面。
果不多时,见谭锦瑟一身湖绿衣衫袅袅娜娜地从厅外进来,比之那日见面时仿佛又美了数分,先是低头行了礼,及至谭老爷为她引见明月夜时方才吓了一跳般,掩了樱口轻呼道:“原来是恩公!”
一声甜甜脆脆的“恩公”叫得明月夜浑身酥软,眉开眼笑地道了声“不敢”,起身回礼。谭老爷忙问原因,谭锦瑟便将那日明月夜出手相救替她打晕了那两名醉汉的事添油加醋地说了一遍,无非是夸大了明月夜的英雄神武,更是哄得明月夜一双笑眼都弯成了月牙儿。谭老爷闻言又是感激又是欣喜,直道缘分使然,席间可劲儿地给明月夜灌酒,更是让那谭锦瑟小姐亲自执了壶在一旁殷殷地伺候。菜香、酒醇、人美,明月夜很快便醉了,一双眸子却比平时还要晶亮,闪闪地望在谭锦瑟的脸上,谭锦瑟水样的眸子里便也回映出相似的神采。
第74章 浪子佳人
这个男人…可真是特别。谭锦瑟心中暗想,这样亮的眼睛她从未见过,明明看上去很是神秘,可这双眼睛里却有着天空一般的晴澈干净。他胆子很大,就这么当着她老爹和哥哥的面儿直直望着她,表面上衣冠楚楚,可她却能着实地感受到他身上散发出的野性味道,甚至能感受到他胸腔里那颗心脏在砰砰地有力地跳动,蕴含着无限的生机和力量,就仿佛随时可以冲入顶上那辽阔的天空中去,这世间没有任何东西可以束缚他,他的心有多大多广,他的世界便有多大多广,广到她根本无法想像,广到她恨不能立时就跟了他冲破这牢笼冲破这世俗冲破这一切忧愁悲伤腾空而去…
谭锦瑟皱了皱眉头,她讶异自己居然会对着这个才见过两面的男人产生了这么多不切实际的联想,暗暗骂了自己一句,重新定下心神来给这男人斟酒。男人轻笑了一声,带着无尽暧昧,好像看透了她的心思一般,悄悄儿冲她眨了眨眼,顽皮得令人…硬是忍不住想翘起唇角。他伸过捏着酒盅的手来接她的酒,这手真是好大,修长结实的手指,修剪得平平整整干干净净的指甲,干燥而温暖,厚实且有力,让人心中顿时升起强大的安全感来。他捏着盅子稳而又稳,笃定坚实,那一种近乎于强悍的强大气息与他眼中那调皮的笑意简直格格不入又意外地和谐。谭锦瑟一时失神,竟不小心将酒倒在了他的袖子上。
“哎呀——”谭锦瑟一声轻呼,连忙放下手里的壶去掏帕子,旁边的谭老爷看见又是对她轻斥又是向明月夜道歉,明月夜转头笑着对谭老爷说“不妨事”,手却一直这么平伸着,等着谭锦瑟来替他擦上面的酒水。
谭锦瑟掏出自个儿帕子,轻轻揩过这只大手,那手上散发的热力就仿佛被触动了机关一般乍然间涌出,直透过帕子抵上她的掌心,她吓了一跳,冷不妨将帕子从手中漏了下去,被他伸手接住,顺便揣进袖口里去,冲着她眯眼一笑:“多谢小姐。”
谭锦瑟回了礼,重新坐回座位上,换了个丫头来给明月夜倒酒。明月夜酒量并不很大,喝了一阵便当真醉得坐不稳了,便由谭华年谭少爷使了两个小厮扶到书房小榻上休息。一觉竟睡至明月初升,这才晃晃悠悠地辞了谭老爷父子出得门来。沿了谭府围墙预备往街上走,还没晃悠出多远,忽而听得墙里面有异动声响,不由停下步子抬头向上看,没过片刻便见墙头扒上两只纤纤玉手来,紧接着又是一只穿了靴子的脚,然后是一根修长纤细的腿,再然后是两根腿,再再然后…一个大活人就从墙头上掉了下来。
明月夜只将双臂向前一伸便将这大活人轻轻松松接在怀中,低下头来正对上一双惊魂未定的大眼睛,鼻子下面的那张小嘴儿惊讶万分地低呼着道:“叶公子!怎么是你…”
明月夜笑起来,将脸又低了几分,几乎要触到怀里人儿的鼻尖儿,低声道:“我也正在奇怪,见过天上下雨下雪下冰雹,还从没见过下美人儿的。敢问美人儿住在九重天上哪一处仙宫呢?可要小生送你回去?”
谭锦瑟万料不到自己同这家伙竟然如此有缘——头一次翻自家墙头居然也能落他怀里。这墙实在是太高了,谭老爷为了防盗,在原有高度上又增了三尺,以至于谭锦瑟费了九牛二虎之力爬上去后腿已经发软了,这才没能扒好墙头而不慎摔了下来。她连忙挣扎着从明月夜的怀里出来落在地上,目光游移着不敢与他对视,只讷讷道了句“公子玩笑了”。
明月夜也不问她为何这会子爬自家墙头——这丫头是个小贼,只怕连谭老爷和谭少爷都不知道,富家子女常常都有些古怪癖好的,搞不准这位貌若天仙的谭锦瑟小姐就有爱偷人东西的癖好,不在乎偷了多少,享受的是偷的过程。所以不必揭穿她,只假装什么也未发生般地低头到她面前偏着脸儿一笑:“若不需在下送小姐回家,那在下就先告辞了,小姐当心。”
“小姐当心”这四个字说得谭锦瑟脸儿一阵红一阵白,知道这男人是故意取笑她的,却也不能当面驳他什么,只好咬咬牙瞪了他一眼,扭头一声不吭地走了。
明月夜坏笑着的目光盯着人家一扭一扭的小屁股渐行渐远,这才回转咏桂巷,一进门正看见心儿坐在桌旁瞪着他,心知这次又晚了,立刻挂上个讨好的大大的笑容快步过去在心儿身旁椅上坐下,道:“我错了我错了,又让我们心儿久等了…”
心儿捏住鼻子更是皱起了秀眉:“你喝酒了?喝多了?满嘴的酒臭气!”
“嗳,这不是为了任务嘛,没办法,总要喝点…”明月夜嘻嘻地笑。
“因为醉酒所以才回来这么晚的?”心儿瞪着眼睛看他。
“嗳嗳,一不小心就睡过了…”明月夜仍旧嘻嘻地笑。
“装什么呢!你明明可以把酒运功逼出体外的!少骗我,究竟怎么回事儿?”心儿气道。
明月夜当然不能告诉心儿自己是佯醉留在谭府里为偷听谭家父子的谈话的,这事儿没必要再让心儿跟着掺和,所以他也懒得多说,只是笑嘻嘻地伸手去抚心儿胸口,道:“消消气、消消气,保证不会再有下次…”
“说好了每天按时回来吃晚饭的,你这一迟不打紧,可知道我在家里有多担心么?!”心儿仍旧不解气,一把扒开明月夜大手,起身便往自个儿屋里走,被明月夜跳起身来抢在前面拦住,赔笑着道:“嗳呀呀我的宝贝心儿,我错了还不成么?你说——要怎么罚我?”
心儿推了他一把,转身回到桌旁坐下,叹口气道:“我不罚你,没那个精神,过来吃饭罢,趁还没凉。”
明月夜便笑着过来坐下,一时饭毕,帮着心儿将碗筷收了,便回了西耳室他的卧房,仰在床上闭目养神。不多时见心儿端了碗汤进来,往桌上一放,道:“起来把解酒汤喝了,还有你身上衣服,脱下来我明儿给你洗了——满身的酒味儿!”
明月夜从床上跳下来,笑眯眯地去解衣衫,道:“还是咱家妹子最会心疼人照顾人…我看你也别亲自动手了,赶明儿我买个做粗活儿的丫头来伺候你。”
“我不需要什么丫头,你要你自己买。”心儿没什么好气,伸手去接明月夜脱下来的衣衫,才要转身出去,忽见从这衣服里面掉出个白花花的东西,弯腰捡起来时却见是块绣帕,上面还有一大股子酒味儿,不由怔了一怔,歪头看向明月夜,道:“这帕子哪儿来的?”
明月夜正光着个膀子在那里喝汤,一见心儿手上帕子连忙放下碗窜过来夺下,胡乱在腰里塞了,道:“这是我自个儿买的,用来擦嘴擦汗的。”
“你自个儿买的?”心儿笑起来,“一个大男人去买一块儿绣了花的帕子擦嘴擦汗,哥你是不是男扮女装落下什么病了?”
“胡说八道,”明月夜过来握住心儿肩膀转过她的身子往房门外推,“我今儿累了,想早点睡,你也别忙别的了,赶紧回房去…”
心儿却将身子一转,仰起脖儿来直直盯住他,一张小脸儿绷得紧紧,沉着声道:“你且老实告诉我——是不是到那些不干净的地方喝花酒去了?”
“没有,少在这里瞎想!赶紧回房去!”明月夜瞪眼道。
“你带了一身的酒气回来,衣服里还夹着块帕子,这帕子上还有女人身上的香粉味儿——你——你老实说,到底是不是喝花酒去了?!”心儿起伏着小胸脯,气恼地瞪住明月夜。
“说没有就没有!连自己哥哥都信不过么?”明月夜大手压下来盖在心儿脑瓜儿顶上。
“那这帕子是怎么来的?!”心儿不依不饶地追问——最怕是这家伙越大越不正经,当真若是沾染了逛窑子喝花酒的坏习性,那她——那她就活活气死了!
殊不知明月夜却有自己的小算盘,故意拖了半天不肯明说,见火候差不多了才支吾了片刻,迫不得已般地道:“是一个姑娘的。”
心儿又是一怔,反应了一下才疑惑地道:“一个姑娘的?你认识的?”
明月夜不动声色地望着心儿面上表情,口中只道:“嗯,这几天才认识的,今儿就是去她家里喝酒来着,这帕子是她替我擦嘴用的,上面沾了酒水,自然不能让人家再收回去,索性要了来,待洗干净再还她。”话中故意曲解了些事实,却直管看着心儿神色变化。
心儿眨了一阵眼睛,道:“才认识了几天就去人家家里喝酒去了?怎么认识的?”
“问那么多干什么,”明月夜心下有些得意兼好笑,面上却丝毫没有表露出来,“这下你放心了?赶紧回房去,我要睡了。”
心儿又眨了一阵眼睛,直眨得明月夜恨不能将这小丫头搂进怀里狠狠地揉揉她那嫩嫩的小脸蛋儿,便见她一伸手,道:“拿来罢,我帮你洗干净,明儿晾干了就可以还回去了。”
咦?这丫头…不反感这块帕子么?换明月夜眨了眨眼,心道大约料下得还不够猛,也罢,不急,反正他有的是时间逗自个儿这宝贝妹妹玩儿,今日先浅浅打个伏笔罢。于是转了转眼珠儿,道:“不必,反正不急着还她,就这么着吧…先放我这儿。”
心儿看了看他,若有所思地将头一点,唇上泛起个微笑,道:“那哥哥你早些睡,我回房了。”说着便不再多留,转身关门出去了。
待心儿一出门,明月夜便将这帕子掏出来看了看,而后塞到自己枕下,重新躺回床上,头枕着双臂望着顶上帐子想了一阵心事,忽地低低笑了起来,自语了一声道:“小美人儿这会子不知数没数清那几块石头。”
且说谭锦瑟转身离了那个叫叶月明的家伙之后,快步转过了一条巷子两个街口,回头悄悄张望了半晌,见那家伙并未跟来,便窃笑两声从怀里掏出方才由那家伙身上顺来的钱袋子——反正那家伙喝得醉醺醺的,必然不会想到钱袋子是她偷的,就是问到她头上来,也没人会信她谭锦瑟这么个绝代佳人儿会干这等勾当。
于是得意洋洋地打开这掂上去沉甸甸的钱袋子,向外一掏便傻了眼——这、这摸上去硬梆梆的东西们竟然根本不是元宝银锭,而、而是大小相近的破石头块!满袋子都是这些破石头!——不,不止石头,这长长的扁扁的是…妈呀!是死蜈蚣的尸体!
谭锦瑟吓得尖叫一声将这钱袋子扔在了地上,却见里面露出一角白纸来,犹豫再三,硬着头皮弯腰将那纸用指尖夹出来,展来看时见上面歪七扭八地写着一行字:卿本佳人,奈何为贼?
——那个叶月明!他——他知道了!谭锦瑟恨得咬牙切齿,也不管那蜈蚣尸体有多么的恶心人了,将手中那纸三两把撕碎了扔在地上的钱袋子上,跳进来便往那上面泄愤地踩去——却忘了钱袋子里面还有石头,一下子便扭了脚,直疼得原地跳了好一阵。
抬眼见天色不早,还有正事要办,便也顾不得再生气,瘸瘸拐拐地沿着街一路往莲花巷行去,及至莲花巷最靠里的一间四合院外,左右瞧了瞧四下无人,便悄悄移开堆在院墙旁的一堆柴禾垛子,露出个仅能容人蹲身进出的洞来,小心翼翼钻进洞去,正能穿过院墙进得院内。掸了掸身上草屑,谭锦瑟几步迈上正房台阶,推门入内,却见一位身穿粗衣、绾着个简单发髻的妇人正坐在灯下缝补,抬起脸来时却是满面的麻子坑,丑陋不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