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大少脸上神色丝毫没有变化,依旧是带着笑,站起身来便要往外走,那厢伺候着敬酒的高氏见了猜测大约是东窗事发,说什么也不能让温大少这么快就回到白梅院去,因而快步绕过来一行给温大少斟酒一行笑道:“哟,这还没喝多少呢就要逃席么?柳姑娘头一次来咱们家,大少爷也该多同她喝上几杯才是。来来来,我这里替大少爷斟上,大少爷同柳姑娘喝一个!”
高氏故意提高声音,将席上众人目光全部吸引了过来,料得温大少一时半刻也脱不开身,却谁知温大少面上一窘,干笑着道:“姨娘,您好歹先让我去处理一下腹中之物,否则哪里还有地方盛酒呢?且待我处理回来,定要同柳太太、柳妹妹和姨娘好好喝上一回,可使得?”
“哪儿就急成那样了!先喝过这一杯再说!”高氏岂肯放他走,硬是笑着上来劝酒。
“人有三急,这一急是急人所急,等不得了!”温大少笑着往厅外走。高氏没料到他居然连柳家母女的面子都不给,连忙向着温二少爷使了个眼色,温二少爷见状起身过去将温大少拦下,脸上皮笑肉不笑地道:“大哥不给我姨娘面子,好歹也得给柳太太和柳妹妹个面子,柳妹妹可是母亲的外甥女儿,不给妹妹面子就是不给母亲面子,大哥你担待得起么?”
温大少笑着望向柳姑娘:“妹妹,你来说,是让愚兄先去处理下内急呢,还是先陪着妹妹把这一盅干了呢?”
温大少本就一直是个“不学无术放浪形骇的纨绔子弟”,因而就这么直绷绷地问到人家姑娘的头上去在他来说也是正常得不能再正常的事,换作别人可是没有那么厚的脸皮敢这么问的。
柳姑娘被问得红了脸,她哪里能说不让温大少先解决内急而陪着她喝酒呢!温大少这是问对了人,在柳姑娘含羞道了声:“大哥哥先请去处理…”之后他便大大地行了一礼后径直迈出了厅门去。
高氏和温二少再也不能阻拦,否则就要被其他人看出不对来,只好恨恨地对视了一眼,高氏趁人不注意,叫来心腹丫头悄悄跟着温大少去白梅院探消息,若有情况便立即跑回来告诉她。
温大少一离席,诗情和琴语自然也要跟着离席,温大少出了厅门走了几步忽然停下来,转头冲着诗情和琴语笑道:“你们两个就在这里等我罢,我喝得有些不太舒服,到外面走走就回来,不必跟来伺候了。”
诗情和琴语并未看到棋声,因此也不疑有它,闻言便等在厅门外,温大少一直走到在厅门外望不见的地方,左右看了看,这才见棋声从一棵树后跑了过来,慌张着将白梅院外之事说了一遍,温大少听得画意自个儿在院门外堵着柴嬷嬷一干人,二话不说便迈了大步直奔白梅院。
画意被几个婆子架着,臂上身上甚至腿上已经数不清挨了多少下,整个背上的衣衫都已经被冷汗浸得透了,人也有些虚脱,若非被人架着也早就要坐到地上难以起身了。
夜色朦胧中,画意看见远远的一个高挑个子向着这边大步过来,唇角不由勾起个不易察觉的微笑。
柴嬷嬷见这丫头从始到终一声未吭,心中怒火已是越烧越旺,再这么耗下去只怕前厅的宴就要散了,不能再耽搁,便令其它几个同来的婆子继续去撞那院门,却听得画意终于虚弱地开了口:“住…手!没有大少爷的允许,谁…也不许进去!”
柴嬷嬷压根儿不理会,只管叫人用力撞门,画意挣扎着想要挣脱那几个婆子的钳制,身上反而又着了几下更狠的,眼看着院门便要撞开,就听得一个声音冷冷在众人身后响起:“几时我的院门可以任人砸撞了?”
柴嬷嬷闻言不由大惊,豁地回过头去正见温大少爷立在身后,那张俊脸上没了往日总挂着的笑,取而代之的却是从未见过的阴冷,直让人从脚底一直寒到脑顶上去。柴嬷嬷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颤,连忙上前行礼:“回大少爷…”
温大少看也不看她,只向着那几个因惊慌而忘了放开画意的婆子冷冷道:“放开她。”
婆子们慌忙松手,画意一个没站稳便坐到了地上,温大少大步过去,伸手要将画意扶起来,画意却摆了摆手,笑道:“小婢自己来…”
这个傻丫头,都这个时候了还逞什么强?!温大少没理她,径直伸手过去握住她的胳膊,不想画意却皱起眉来倒吸了口凉气,温大少见状连忙把手松了,不由分说地将画意的袖子撸了起来,借着顶上月光,温大少看见这原本白嫩光滑的胳膊上此刻竟已布满了乌黑的淤伤——这得下多重的手才会造成如此的淤痕呢?!一时那对俊目里闪过一丝阴狠之色。
难怪画意不肯让他扶,这根胳膊几乎已没了可以着手之处!再看这丫头,既不惊慌也不害怕,甚至脸上也只是因被他看到了胳膊感到害羞而泛着红——温大少内心深处的某根弦被轻轻拨动了,他方才清楚地听到了画意对那些婆子所说的话,即便被伤成了这样,这个丫头仍在努力维护着他的尊严,这叫他如何不动容?
温大少轻轻将画意的袖子放下,转过脸去看着这些惊慌不知所措的婆子,目光淡淡地由她们每一个人的脸上滑过,直把这些婆子看得浑身哆嗦心生寒意。便听得温大少凉凉地淡淡地开口道:“你们都走罢,本少爷现在不想看到你们。然而你们听清楚——你们每一个人的面孔,本少爷都已经看得清清楚楚,记得明明白白,你们加诸在我的丫头身上的东西,我会十倍还给你们。去罢。”
几个婆子当场吓得跪在地上磕起头来,温大少只将她们当了空气,根本不再理会,只管蹲下身来轻声向着画意道:“丫头还能站起来么?扶着我的肩试试看。”
画意依言去扶温大少的肩,身子便需要向前倾,鼻中一时闻得温大少身上那淡淡的男人才有的气味,不由再度红了脸——嗳,自己这是怎么了?以前从来没有这么多乱心思呢。
因有些不好意思,再加上受伤以及来葵水腿软,一时间说什么也难站起身来,只好向着温大少笑了笑:“小婢歇一会儿就好了,大少爷若要先回房去,从后门进去就成。”
一旁的柴嬷嬷听见不由后悔不迭,早知这样就让人去后门看看了!如今事情没办成,须怎么想个法子赶紧通知高姨娘才好。正想着,便见暗处有人冲她招手,定睛看时见是高姨娘的贴身丫头百灵,连忙快步过去如此这般说了一遍,百灵便匆匆回前厅向高氏复命去了。
温大少岂能让画意就这么在地上坐着,当下也不多说,只道了声:“丫头,忍一忍。”言罢伸臂就将画意横着抱了起来,画意吓了一跳,然而更多的是伤处的疼痛侵袭,忍不住呻吟了一声,温大少大步向着后门过去,直接将画意抱回了自己房中,而后轻轻在床上放下,这才柔声安慰道:“好了丫头,你且好生躺着,我去叫人请郎中…”
画意连忙挣扎着坐起身:“无妨,大少爷,小婢家中是开药铺的,自己也懂些粗略的医理,这点伤无需请郎中,只拿些活血化淤的药来涂上就没事了。”
温大少看了画意一阵,偏身在床边坐下,然后叹了一叹:“你这个傻丫头,就是让她们进来搜屋也没什么妨碍的,何苦让自己吃这眼前亏呢?”
画意也认真地看了温大少一阵,微微笑起:“少爷,做为主子,您可以什么都不在乎,然而做为下人的我们,只有一个信奉:主荣,仆荣;主辱,仆死。”
第30章 黄雀在后
温大少偏开头,掩去自己眼中的动容。他看不透这个叫画意的丫头究竟怀的是什么样的心思,从她进门时起就一直安安静静中规中矩地伺候着他,没有任何邀宠的举动,也没有任何心浮气躁的表现,可以说她就是个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下人,根本就看不出她有什么长处或者说她想图个什么。可就是这样一个丫头,竟会为了保住他早已豁出去的自尊而甘愿忍受如此残忍的私刑,天下还有这么愚忠主子的下人么?就是她当真把外面那些人放过来,他也不会怪她的呀,她应该是知道的,可她偏偏还是做了傻事。
温大少开始自省:连一个丫头都想着去保住他的尊严,那么他是否到了将豁出去的东西收回来的时候了呢?再这样避下去藏下去,他就连这个丫头都不如了。
画意静静坐着,将温大少俊美的侧脸收进视线。他在想什么呢?如果这一次的事件能够令他升起斗志,那就不枉她故意遭受这份儿活罪了。
是的,她是故意的。
从知道柴嬷嬷是直接冲着白梅院来时,从看出太太姜氏没有认真阻拦高氏的行为时,从猜到姜氏想要一石二鸟重创高氏和温大少爷时,画意的计划便在一瞬间出炉了:温大少爷在温府内宅的明争暗斗中一直采取的就是藏拙的方式,是被动的,是消极的,照此下去,他几时才能真正继承温家的家业呢?他一日没有正式成为继承人,就一日无法全权掌握寒玉牌位的秘密,所以画意想要激一激他,激起他的斗志,让他从此化被动为主动,早一步成为正式的继承人。——所以,画意才会故意很迟地想到让棋声从后门到前厅去找温大少爷回来,就是要等柴嬷嬷的火气积到顶点,保证自己一出去就会被她“教训”,以便让赶过来的温大少看个正着——一个丫头都可以为保住你的尊严做到这样的地步,你身为一个男人,还要退避到几时呢?最重要的一点是:画意需要一个契机博得温大少更进一步的信任,这很重要。
高氏以为自己这一回必能折辱到温大少爷,孰不知姜氏却正利用了这一机会等着捏她的错,而就在姜氏为自己棋高一着沾沾自喜之时,谁也料不到白梅院里有一个不起眼的小丫头却利用了她这一计激醒了她最大的对手。螳螂捕蝉黄雀在后,而黄雀的后面,还有一只小小的鹰亮出了它的利爪。
画意其实很感谢温大少的聪明细心——因为他一见到棋声便料到了白梅院里出了事,从而联想到她画意只怕也凶多吉少,所以将诗情留在了前厅那边,没有让她跟着回来,就是怕诗情为了她着急担心。
正因为如此,画意忽然觉得自己有点对不住温大少爷,她用了一出苦肉计激得他去争夺继承权,最终却是为了通过他盗走他温家的宝贝——这一计是否太狠了些?然而画意却又忽然发觉,自己方才故意忍受那几个婆子私刑加身,竟也有几分是真的不希望温大少爷尊严受辱…这难道就是人天生的奴性?不过是乔装了个下人,不由自主地就会真的把自己当成下人去尽忠么?还是…还是因为别的什么情感…
画意有点坐不住了,她翻身就要下床,却被温大少偏过身来拦住:“今晚你就在这儿休息罢,我去让人拿药,一会儿叫诗情回来给你抹上…”
“大少爷!”画意连忙摇头,“小婢求大少爷一件事——今日之事还请大少爷莫要让诗情知道才好,尤其小婢身上的伤…大少爷能答应么?”
温大少看了画意几眼,而后笑起来,低声道:“难不成你想要少爷我帮你往身上敷药?我倒是无所谓的…”
这一低声,便有无尽的暧昧,画意羞红了脸,连忙将头垂下——这是怎么了?她自小生在野外,生命里只有明月夜这个更不知礼仪矜持为何物的家伙,虽然长大后也读了些书知了些礼,可于男女之间却从未像如今这般敏感紧张的,自从进了这温府,自从进了这白梅院,似乎有些东西就在朝着难以控制的方向发展,为此画意感到既有些慌张又有些期待,一颗心忍不住怦怦地跳,这感觉…其实真的挺不错。
“不必了,小婢自己来就好。”画意重新抬起头来,脸上红晕未散。她虽然也会害羞,但她不会逃避,她想主动去捕捉这感觉,想弄清楚让自己心迷意乱的究竟是什么。
温大少望着这对虽然害羞却依然坦然的眸子,虽然微红却依然平静的面孔,忍不住心头一热,伸手轻轻托起画意的下巴,然后俯下头来。
画意没有避也没有闪,她直觉地认为迎接将要发生的事是在忠于自己的本能感觉。
然而就在温大少的双唇即将触到画意的双唇之时,他突然如遭电亟般噌地起身,边大步往外间走边道:“我去叫人给你拿药…”然后就关上门出去了。
画意抿了抿嘴唇,厚着脸皮地觉得有点遗憾,还有点好笑,另有点庆幸,总之五味杂陈。
温大少来到外间,眉头紧锁:难道自己当真是个无耻的风流货?明明已经认定了诗情,怎么——怎么又能对画意动了心思?真是无耻!真是可恨!
温大少狠狠骂了自己一阵,出门去叫棋声到库房拿药,然后从正门出去,见门前那帮婆子们早已不见了踪影,心下冷笑一声,径往前厅走去。
诗情和琴语还在厅门口立着,温大少什么也没说,只管重新回到厅内,脸上仍是惯常的笑,丝毫看不出其它的情绪来。
二姨娘高氏已经得了柴嬷嬷传回来的信儿,心中正忐忑,瞟见温大少面上神色如常,愈发摸不着底,勉强陪笑着在姜氏身后伺候,姜氏的目光在温大少的脸上转了一圈,不动声色地移开:温家大少爷果然不是省油的灯,他那白梅院出了这样的大事,居然还能抱以平常之心,看来此前数年装痴弄憨全都是伪装罢了。她所料不错的话,前段日子这温大少爷的确是故意把那妓.女带进府来住着引发了同丫鬟们之间的肉搏大战,这才通过温老爷之手一举剪除了她辛苦布在白梅院里的眼线。这一回,她要借着高氏的手再把新进白梅院的几个丫头弄掉,然后重新塞进她的人去!
一顿迎客宴用下来,看似平静无波。
柳家母女的下榻处被安排在了温家二小姐院子的东侧、白梅院的西侧,叫“金菊院”的就是。温大少依温老爷和温太太之命将母女两个送到金菊院后就顺路回了自己的白梅院。一进门,正见着画意笑吟吟地站在台阶子上迎着,仿佛方才什么事都不曾发生过,仿佛身上根本就没有受过伤,不由偏脸看了眼诗情。
诗情自然被蒙在鼓里,只是看到画意面色有些苍白,便在背人的时候低声问了一句:“哪里不舒服么?”
画意摇头,只说是葵水来了的缘故,诗情便不疑有它,迈进屋去伺候温大少沐浴。听到温大少吩咐说今晚要画意在外间伺候,诗情不由怔了一怔:欲阻止罢,画意不是喜欢这小子么?不阻止罢,又怕这小子晚上做出什么禽兽不如的事来。偷眼看了看画意,见她神色自如,没有什么或喜或慌的表现,纠结了一阵,也只好没有多说。
画意自是知道温大少的好意,自己若是睡到下人房去就没法给伤处上药,势必会被琴语棋声看到从而露出风声去给诗情知道,事实上她此刻身上伤处疼出的冷汗已经将她才换的衫子又浸得透了,再这么下去迟早也要被诗情看出端侃来。
好容易诗情磨磨蹭蹭地回房去了,温大少便让画意睡到里间去,他则换到外间下榻。画意也未推辞,因为里间有镜子,她需照着镜子才能给自己的背上伤痕上药。
一宿就这么平静过去。
次日天还黑着,画意就爬起身来悄悄到厕室里将身上的药洗掉,免得带着药味儿被诗情闻出来,昨儿捱了柴嬷嬷的那一记耳光今天才显出“成效”来,左颊微微肿着,只好用粉盖住。
想是在厕室里弄出的动静有点大,出来时见温大少已经坐起了身,黑暗中倚着床栏,看不清面孔,只能看见一对眸子大耗子似的闪闪发着光。
“少爷恕罪,小婢吵醒少爷了。”画意连忙道。
温大少道了句“无妨”,然后就没了声响。
画意便问他:“可需要把灯点上?”
“不必,天还早。”温大少打了个呵欠。
于是画意只好在黑暗里立着听唤。半晌才听得温大少轻着声道:“别站着了,椅子上坐着去罢,这会子屋里只有你和我,不必守那么多规矩。”
画意应了,在靠窗的椅子上坐了下来。温大少沉默了一阵方才再度开口道:“丫头,昨儿委屈你了。”
画意笑起来:“少爷莫要折煞小婢,这是当做的。”
“昨儿…那柴嬷嬷可曾说过是奉了谁的令前来搜院的么?”温大少问。
画意心中一笑:这个浪荡子终于肯正视自己身为嫡长子的责任了么?此计看来成了。于是只作想了一阵才道:“听说是经过太太那里许可的,只不过,搜院是多大的事呢,太太不大可能会下这样的令,何况太太的亲戚柳姑娘要到咱们府上来做客,这个当口闹出这样的事来,最丢面子的是太太。”
温大少心下暗暗点头:这是个明白事理的丫头,没有胡乱猜测,也没有凭喜恶判断,或许…当真可以做为心腹来用。
温大少很清楚这一次的搜院事件与柴嬷嬷背后的高氏脱不开干系,再进而联系到温二少爷在他和诗情这里吃了亏的事,此番目的显而易见。然而那只真正的幕后推手却是正室太太姜氏,她也有个儿子,她的儿子也是嫡子,这就注定了她母子俩与他温大少之间是不可能如亲母子、亲兄弟般真诚相待的。
目今来看,整个温府内宅一应大小事全在姜氏手里掌握着,温大少的一举一动必逃不过她的耳目,而只要她掌控内宅一天,他就一天不可能自在安心地生活。只不过他是个男人,内宅管理是女人的工作,他不好插手太多,而要想将姜氏手中的大权夺过来,就只有娶妻一途。温府的大少奶奶才真正是未来的当家人,一旦温大少娶妻进门,姜氏就不可能再独霸内宅大权。
但显然姜氏已将这一可行之路堵死了,她将自己的外甥女推到了温大少的面前,一旦温老爷赞成了这门亲事,即便柳姑娘进了门成了温大少奶奶,那也一样得听姜氏的指挥,温大少仍然夺不回半分权力。
而关于温家在外的生意,据温大少暗暗观察,那些个账房管事这些年也渐渐地被姜氏替换上了自己的心腹,只可惜温老爷早就被姜氏的手段拿住,一丝儿疑心也没有。
可以说,温大少现在是干干净净的一个光杆将军,没有半点权力,没有半点人力。
第31章 收买人心
——不过呢,还好。在未被温老爷禁足之前,温大少也并非真的游手好闲天天花天酒地。他每每进出青楼楚馆,那是因为许多家中做大生意的富家子弟都爱去那里盘桓,这是结识他们的最简单途径,姜氏的眼线再怎么着也不可能跟着温大少一同进青楼里去,因此在那里,温大少可以放心地去结交对他有用的人。
投其所好,许其所需,温大少很快便有了几个“交情深”的花友。纨绔子弟们对他来说当然没什么用处,但是他们有他们的人脉,比如哪个正赋闲的帐房先生做的帐好,谁家卸了任的管事管理能力强,他将此打听得一清二楚,并且通过这些花友秘密将这样的人才聘下,哪怕暂时没有活儿给他们做,也要先为自己以后的路找好铺路石。所以尽管表面看去温大少对生意上的事一窍不通,实则他每次去青楼楚馆里玩乐时真正的是在包下的雅间里向这些聘来的先生们请教学习生意经。
因此,对于温府生意的接管一事温大少并不着急,他唯一顾虑的是内宅。只要他还在内宅生活,他就必须得听从姜氏这个当家主母的安排,这是无法避免的事,也是危机四伏的事。姜氏是温老爷的妻,温大少不可能除去她,除去她温老爷还会再娶,这不是治本的办法。且这套温府的宅院将来大部分甚至全部也是他嫡长子的,所以他也不可能搬出去住,搬出去就等于将这宅业拱手让人,而若要住在这里,就势必要面对与人争斗到死的境况。
其实温大少不在乎同姜氏的亲生儿子温四少爷平分家业,但是他不在乎不代表对方也不在乎,起码姜氏的野心这么多年来他看得一清二楚:姜氏,是希望她自己的儿子能完全将温家的家业收入囊中的。
人心不足蛇吞象,贪,是人最难克服的劣根性。
归根结底,要想得到温家这份儿家业,就得无休止地斗下去,争下去。眼下能够对姜氏起到擎肘作用的方法只有一个,那就是娶妻,但,不能娶姜氏的外甥女柳姑娘。一旦娶了妻,温老爷必然会开始将温家的生意慢慢交给温大少接管——但这也不可能是顺利无阻的,首先姜氏必然会设法阻挠,不怕明的就怕暗的,防不胜防;其次,一旦温大少涉足家中生意,高氏也定会去求温老爷准许比温大少小不了一两岁的温二少一同经手,温二少的为人温大少再清楚不过,倘若他老老实实地办事还好,就怕他存着个嫉妒之心,存着欲夺家产的念头,如此一来温大少可谓腹背受敌,日子一定不会好过。
总而言之言而总之,娶妻,目前似乎成了变被动为主动的唯一能起到效果的办法。温大少不由想到了诗情,只可惜她是个丫头出身,就算他不在乎,可温老爷如此重规矩的人是不可能会同意他娶她为正妻的,她只能做个姨娘,如果她也不在乎这个身份的话,他可以保证做到就算娶了正妻进门也只疼她一个——正妻是不得不娶的,他温大少再怎么混蛋也不能不孝,要尽孝,就必须要听从温老爷的意思,娶妻,生子,光大家业。
虽然拿定了主意,但是温大少却怎么也无法静下心来:他真的不想做对不起诗情的事,他真的不想娶他人为妻,他真的,真的只想要诗情一个女人——尽管这想法说出去会被人笑话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