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顿了一顿,慢慢摇了摇头。
有困难就退却,这不是我的风格。我允许自己脆弱,却不允许自己不努力就认输。
——总有那么一天,我会让楚龙吟那个混蛋流氓大痞子臭脚男亲口销去我的奴籍,放我自由!总有那么一天的。
楚凤箫忽闪着眼睛,他不明白我心中所想,便挥了挥手,转身回房去了。
四个包子虽然不能实打实的吃饱,总算也不必饿着睡觉了。从井里打了些凉水喝,顺了顺食儿,终于倦意袭上双眼,我回到房中,在外间床上睡下,没敢脱衣,睡得也不甚踏实。
正梦到楚龙吟的一只大脚将我压在下面化为一峰名曰“五趾山”,动弹不得间,一道金符飘然贴于其上,上写六字真经:神马都是浮云。更觉胸闷气短,忽见一白衫神仙手托酒瓶脚踩莲花现于半空,口宣佛号自称观音,出口却是朗朗的《将近酒》,末了告诉我五百年之后将有一名楚姓僧人途经此地,揭去金符放我出山,自此须拜他为师侍于马前,每日磨墨奉茶并洗脚铺床。一时悲从中来泫然欲泣,但觉鼻塞气闷几欲窒息,皱起眉来挣扎良久,睁开眼时却见楚龙吟猫着腰立在床前,两根手指捏着我的鼻子笑得淫.荡:“情儿爷,起床了,再睡就误了时辰了。”
“什、什么时辰?”我扒开他的手翻身坐起,脑中混沌尚未散去。
“误了给小的梳洗的时辰、陪小的到前宅去升堂问案的时辰。”楚龙吟背着手猫着腰,眨巴着眼睛在我面前瞄了一阵儿,然后直起身子往里间走,走到门口时回眸慵懒一笑:“您老倒是快着些,别让小的等久了。”
他…还真够“不拘”的。
起身进得里间,打水叠被给流氓穿衣梳头——这些事儿我自己干行,给别人干是头一次,手生脚慢,流氓也配合得不够默契,我递左袖他伸右手,我要给他翻领子他猫腰去掖裤脚,我头发还没给他束好他就站起了身,害得两个人脑袋撞在一起,他捂着后脑勺我揉着鼻子一前一后地出门往前厅用饭去,楚凤箫正在喝粥,才刚抬头看了我俩一眼,那粥就随着他的爆笑从嘴和鼻孔里喷了出来,一指楚龙吟:“你那袍子——里外反了!”
如此兄弟
楚家哥俩儿上了公堂之后,我才得了些空闲重新回到内宅,吸取昨天的教训,我匆匆地直奔伙房找我的早饭,一进门,就见灶台上摆着一碗粥,一碟子咸菜和两个馍馍。有些欣喜地扑上去,不过还是问了旁边的厨子一句:“这一份儿是小弟的么?”
厨子瞥了我一眼,不阴不阳地道:“不是你的还能是谁的?——也不知道你小子哪一点得了咱们二少爷青眼了,这是二少爷特意嘱咐过的,叫每顿饭都给你留着!嘁!”
最后这一声“嘁”当然不是针对的楚二少,而是我,不过我也懒得管这些,端了我的饭出了伙房,坐到墙根儿处花池子的石围子上三两口把饭扒完,然后把碗筷送回伙房去。
重新来到外宅府衙大堂的后堂,这里与前堂只隔着一道大屏风,屏风的那一边就是楚龙吟的公案和坐椅,而我就在屏风的这一边的椅子上坐着等他——我是长随,长期跟随,他在哪儿我就得在哪儿,用不着我的时候我也得在他左右随时听唤。
这后堂其实就相当于知府上堂前的一个预备室和缓冲室,没有什么过多的家具摆设,墙上挂了几幅字画,当屋摆着鸡翅木的圆桌和绣墩儿,靠着屏风的是一架高几,几上设有花瓶盆景儿,几前是两椅一桌,桌上一套茶具。
想来我第一次上公堂的那次楚凤箫就是坐在这里“偷听”楚龙吟审案的,还忍不住在这儿发笑,那家伙。
从伙房拎了开水泡上茶,边喝边听楚家兄弟在前堂一唱一和地审案子。一上午连着审了四五件,件件风格迥异,而这兄弟俩所采取的审案方式便也件件不同。有时是楚龙吟唱主角,遇到那刁顽奸滑的,二话不说上来就打,基本上二十板子下来没有不开口实招的;而那些死猪不怕开水烫的,便由楚凤箫出面用计搞定,兄弟两个一唱红脸一唱白脸,配合得天衣无缝默契十足,案子件件审得干净利落,不留任何死角。
所以我这个“旁听生”也并不觉得枯燥寂寞,一门心思地听下来,时间竟也过得飞快。直到屏风那边拍了惊堂木道了声“退堂”,我这儿还沉浸在前一个案子的犯案手法里难以回神。
楚龙吟先从前堂一摇二晃地迈进来,见我在座位上发呆,伸手便在我后脑勺上拍了一巴掌:“想谁家闺女呢?”说着又一摇二晃地从后堂门出去往书房的方向走。
我起身跟着,楚凤箫从后面上来一伸胳膊搭在我的肩上,笑道:“今儿的第三件案子,像不像高家那件?”
我点点头:“嗯,只是作案手法更加复杂,而且犯人几乎没有留下任何线索,全靠你诈了他那一下,否则还真没证据能够证明。”
楚凤箫用“嗳,行了行了,甭夸我了”的神情伸出拳头在我的肩窝儿轻轻捶了一把,然后放开胳膊伸了个懒腰,笑道:“好在今儿下午没什么案子,晚上还要去于家赴宴,中午得多吃些才行,还指不定闹到几点去呢。”
说着已至书房门口,我顿了顿足,偏头看向他,低声地诚挚地道:“谢谢你。”
他愣了一下,笑道:“用什么谢我?”
换我愣了一下,挠了挠头,道:“我一没财二没宝,东西是给不了你…反正我是府里的下人,没钱可出,出力还是有那么一点儿的。二少爷有用到我的地方,尽管说就是。”
“好,小钟儿的这话我记着,到时你可不能赖掉。”楚凤箫笑着伸指向我虚点了一下,推门进去了。
为了晚上的赴宴,楚家兄弟两个一整个下午都窝在书房里批公文——说是两个人一起批,其实大部分的公文都堆在楚凤箫的案头,楚龙吟每每趁楚凤箫跑到书架子前查阅资料的时候便偷偷塞个一两本公文在楚凤箫的公文堆里,而楚凤箫也不知是太过投入还是根本懒得理他,一个字儿也没说。
我在角落里站得累了,便倚着墙休息,后来倚着墙也累了,就干脆坐到地上,屁股才一挨地面儿,楚龙吟就在那里要茶喝,中途还让我跑到街上给他买了包蜜饯和杏脯回来——一个大男人爱吃甜食,他还真是变态中的极品。
“嗳,你要不要吃?”这极品把大部分的工作压到自己弟弟头上,此时正一派清闲地晃着架在桌面上的脚丫子冲着楚凤箫抛媚眼儿,“小凤儿,吃不吃?”
楚凤箫压根儿不理他,继续审着公文。
楚大闲人坏笑着将杏核丢过去,正打在楚凤箫的头上弹起来,而后掉在地上。楚凤箫瞥了他一眼,仍旧没吱声。楚大闲人嘻嘻笑着,放了一枚蜜饯入口,滋润地哼起了小曲儿。
“烦人!”楚凤箫忍无可忍,抬起脸来瞪了他一眼。
“谁让你竖着耳朵听来着。”楚大闲人流里流气地耸了耸肩,脚丫子晃得更得瑟了。
楚凤箫起身,从案头的公文里随手拿了七八本走过来,扔到楚龙吟的案上,转身往回走,楚大流氓蹭地收了脚,拿起那七八本飞快地窜到楚凤箫的案前扔上去,比楚凤箫还快一步到达。
“那是你的!”楚凤箫瞪他。
“我的?上面写我名字了么?长的和我像么?管我叫大哥么?我叫它一声儿它答应么?”楚龙吟扬着眉头,那脸上的神情就是一如假包换的街头无赖。
“楚大人,您老想清楚:这公文若是批不完,是谁要挨上司的骂?反正不是师爷我。”楚凤箫双臂往胸前一抱,也挑着眉毛看着他。
楚龙吟挠挠头,一副无所谓地样子:“不过是挨顿骂罢了,又不是没挨过——只不过呢,老爷我这儿受了上司的骂,必然是下属做的不好,师爷您老人家这个月的薪饷嘛,嗯嗯,待我看看…扣多少好呢?”
“别拿我薪饷说事儿!”楚凤箫恼了,一手插在腰上。
“那就给老爷我乖乖儿干活儿去。”楚龙吟脸上依旧一副欠揍的笑,拍拍楚凤箫的肩,得瑟着转身往自己的座位走,一眼瞥见了坐在地上歇大晌看热闹的我,那两道流里流气的眉毛就又挑起来了:“情儿爷,要不要给您老人家打上扇儿沏杯茶?”
我起身站好,目不斜视,垂头肃立。
“装豆芽儿菜呢?去,给咱们师爷磨墨。”楚龙吟一屁股坐回椅子上,丢了颗蜜饯在嘴里。
楚凤箫已经懒得理会他,也坐回自己的座位上,重新拿起公文来看。我走过去替他磨墨,然后给他杯子里倒上茶,就侍立在他的身旁。楚凤箫抬起头看我,微笑道:“我这里也没什么事,你不必干立着,架子上有书,随便拿去看。”
其实我也很想看看架子上那些博闻广记类的书籍的,想着将来若重获自由,就可以大江南北地任意游览,先从书上了解了解哪里的风景好以及天龙朝各地的风土民情是非常有必要的前期功课。
只是…瞟了那厢正扒去自己靴子盘腿坐到椅上做出一副准备认真批公文样子的楚大无赖一眼,恐他一会儿又要喝茶磨墨地折腾,就是能看书我也看不踏实,倒不如哪天悄悄找楚凤箫借一本回房看来得自在。
于是摇了摇头:“我就在这儿罢,师爷随时唤我就好。”
楚凤箫大概看出来我是对楚龙吟有所顾忌,便没多说什么,只笑了一笑就又低头继续看公文。
农历六月的天儿已经很有些热了,尤其午后这段时光,大太阳正从窗户里晒进来,楚凤箫的额头上渐渐地见了汗。我看了看他放在案上的扇子,悄悄拿过来取在手上,轻轻展开,见上面是我写给他的那首《将进酒》,不由得心里头微微地触动了那么一下子,白色的衣衫在眼底荡舟而过,双浆拨出一圈一圈温柔的波纹,慢慢地扩散开去,扩散到眼角眉梢,不觉间神色便也带上一缕柔意,这柔意在扇面上漾开,拂上指尖,于是指尖轻动,送出淡淡的带着水墨香的风,撩开身边这沉静男子耳畔青丝,露出珠圆玉润的耳廓来。
楚凤箫偏头看了我一眼,微微一怔,目光落在我的脸上,我挑眉做了个询问的表情,他只回以轻轻一笑,复又低下头去,随手拿过案上一张白纸,提笔在纸上写了行字,然后偏了偏身,好让我看见,见写的是:眉间蕴情,眼底含笑,莫非相思?
好个敏感的男人。
想来那白衣人也不过是我记忆中的惊鸿一瞥,无法挽留,何必谈及?偶尔自己想想也就罢了。于是抿了抿嘴,微不可察地摇摇头。
楚凤箫一笑,将那纸揉了,不动声色地揣进袖口,继续取过公文细看。我抬眼,却见那厢楚龙吟已经热得扯开了官袍的前襟,露出两根锁骨和半抹沟壑分明的胸膛来,像极了作风不正的无赖混混儿,再同眼前坐如静玉的楚凤箫一比,不由慨叹:天壤之别啊!天壤之别!
约下午六点钟的时候,楚家兄弟回到内宅,各自回房更衣。既然赴的是私宴,自然不能穿着官袍,于是楚龙吟便让我去柜子里给他找平常的衣衫,才一打开柜门,里面就呼啦啦地掉出一坨衣服来,劈头盖脸堆了我一身。扯去罩在头上的一条亵裤,却见柜子里乱七八糟团的全是衣服,身上这几件已经皱巴巴的不成样子,根本没法儿穿出门去。
…想来也是,府里那些洗衣妇什么的都属于低等下人,按规矩是进不得主子屋里的,而楚家老爷子又没有给这哥儿俩配丫头伺候,楚龙吟身边的长随因摔断了腿空置了一段时间,雄伯又是个男管家,这档子事儿一时没人管,楚龙吟这个大男人只好自己这么凑合着。
把这堆皱巴巴的衣服重新塞进柜里,我转脸看向四仰八叉躺在床上等着穿衣的楚龙吟,抖开其中一条皱得像烂西红柿皮的外袍展示给他看:“要穿这一件呢还是其它哪件?”
楚龙吟懒洋洋地支起头,挑起两道眉毛——显然他也没料到自己的衣服已经猥琐到了这个地步,搔了搔耳根儿,忽地咧开一个大大的灿灿的邪恶的笑,噌地从床上起身,趿上鞋开了门子出去,直奔东厢楚凤箫的房间,我也只好在他屁股后边儿跟着。
楚凤箫只着了中衣,手里正拎着一件干净平展的雪青色的外衫准备往身上穿,乍见楚龙吟一摇二晃地闯进门来,不由吓了一跳,冷不防手里那件袍子便被楚龙吟一把扯了过去,笑道:“记得前两日小凤儿特意给你大哥我做了件新袍子来着,如此,大哥这厢笑纳了。”说着抱了袍子就要往门外走。
楚凤箫一时反应过来,两步追上劈手便夺:“这是给我自己做的,一次还没上身,你少打它主意!”
“嗳嗳,”楚龙吟一边躲避一边坏笑,“咱们亲哥儿俩还分什么彼此,你的不就是我的?我代你与它亲热亲热就是了,你固元守精,养生为重…”
“拿来!”楚凤箫根本不理会他满口荤话,伸臂勒住楚龙吟颈子。
“咳咳——勒得我想吐——咳咳——我要吐了啊,我吐了——”
“衣服给我!松手!”
“臭小子,从小到大你哪次打得过你哥我来着?”
“啊——卑鄙——你竟然偷袭——”
“放心,我没用劲儿,保你还能传宗接——”
“闭嘴!你这混蛋!”
…
哥儿俩打起来了。
我坐在门外的石矶上看夕阳,那被我深藏在心底的对家人的思念难以抑制的翻涌上来。我想家,想爸妈,想爷爷,想所有的亲人和朋友,甚至想念那条每每躲在楼道口突然窜出来吓我一跳的流浪狗。
有亲人在身旁是多么幸福的事儿呢,哪怕他是个流氓无赖的兄弟。
屋内战局很快结束,门响处楚龙吟晃出来,臂弯上搭着那件从楚凤箫那里抢来的新衣服,伸手兜住我的后脑勺硬是把我从地上搂【一声,搂草打兔子的“搂”字】起来,故意提着声儿道:“小情儿,走,回房给老爷更衣去。”
一只鞋从屋内飞出来正中他后背。
从小这样
从楚府后宅大门出来,三个人步行前往要赴宴的于府。一来因为天热,坐小轿实在过于憋闷,二来于府离此也并不算远,据说步行二十分钟也就到了。
楚家兄弟是孪生子,因此身高体型都相差无几,然而细看的话还是楚龙吟较楚凤箫略壮实些,不过那件从楚凤箫那儿抢来的崭新的雪青色袍子穿在楚龙吟的身上倒还真为他添色不少——只要他不笑不说话,那还真能算得上是位翩翩浊世佳公子,傍晚的微风拂着那轻逸飞扬的袖口袍角,行起路来宛如月神下凡,直引得路边那些饭后出来闲逛的大姑娘小媳妇个个春心荡漾、媚眼乱飞。
楚龙吟一时得意,一个人在前头走得摇头晃脑,我和楚凤箫便在他后面几步之外低调跟着。楚凤箫名义上是他的师爷,是下属,所以当然不好同他并排而行,正好楚凤箫也觉得同他一起走丢脸,索性就和我在后面不紧不慢地边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边赏着这水城暮色。
天龙朝民风开放,清城又是商业重地,因此这里几乎夜夜歌舞升平,到处都设着夜市或夜游项目,譬如湖上戏台,再譬如月下泛舟,那街上的灯笼与水上的荷灯亮成一片交相辉映,端的个火树银花不夜城,良辰美景仲夏天。
转上一条宽阔的街道,人流愈发多了起来,红男绿女环绕身旁,嬉笑怒骂充斥耳边,混乱中带着真实,繁华里透着幻景,一时间让我产生了种迷失了的错觉。
脚步正有些虚浮,忽然肩上便多了条胳膊,沉沉的热热的这么一压,整个人就落回了红尘,脚踏实地。胳膊的主人楚凤箫附耳过来,用下巴指指走在我俩前面的那位大姑娘:“嗳——看。”但见乳波翻滚,臀浪激荡,一扭一摆间风情无限,险些教我当场喷鼻血。“嗯嗯,够味儿。”楚凤箫点头赞叹,一对眼睛瞄上了大姑娘的峰口浪尖。
喝酒的有酒友,饮茶的有茶友,那我们两个这是…色友?
冤枉!窦姑娘,我只喜欢男人,你懂的!
楚凤箫这小子看上去无邪无害无污染、绿色环保伪正太的,实则却是腹黑小色棍一根。不过呢,人家是风流而不下流,不像前面那专门往女人多的地方钻的某人,借着人群拥挤就时不时地吃漂亮姑娘的豆腐,真是让人看不下眼、看不下眼!
这厢楚凤箫仍同我勾肩搭背地走着,我正要不动声色地摆脱他的胳膊,突地从旁边酒肆里摇摇晃晃地走出个喷着酒气的膀大腰圆的男人来,正撞在楚凤箫的身上,这下子撞得不轻,直把楚凤箫撞得向后一个趔趄,我连忙把他扯住,这才没有坐到地上。
“他妈的!你瞎了眼了!”那大汉一把就薅住了楚凤箫的前襟,硕大的拳头呼啸而至,正中鼻梁,两道鼻血刷地滑了下来。
楚凤箫被打得有些眩晕,摇了摇头以恢复神智,前襟还在那大汉的手里攥着,一时挣脱不得。
旁边的人一看这里有人打架,立时四散开来围成了个圈子,短时间内组成了一支无良围观团,个个表情认真投入。
“解气了么?解气了就放手。”楚凤箫挂着两行鼻血,笑着问这醉酒大汉。
“你他妈的!还敢冲老子笑?!撞了老子还想善了?!”那大汉又抡起拳来,眼看就要砸下。
同喝醉酒的人是不能讲道理的,这一点我相当明白。所以在这大汉抡起第二拳的时候我就已经绕到了他的身后,冲准他的膝盖窝儿狠狠一脚踹过去——再硬的英雄汉也顶不住这一下子,这不关你的腿硬不硬的问题,这是人体的生理构造问题,踹这里,十个人有五对儿都得跪下。
于是这醉酒大汉扑通一声举着拳头跪在了地上,因手里还抓着楚凤箫的前襟,便连带着将他也扯得一屁股坐下,我紧接着用尽全力推了大汉一把,将他推得偏身倒在旁边,然后连忙去拉楚凤箫起来——凭这大汉的块儿头,我们俩加起来也打不过他,何况我还是个女人,从小到大都没跟人动过手,眼下除了跑还能有啥法子。
楚凤箫从地上爬起来被我拉着跑,也不知是无意还是有意地一脚踩在那大汉的脚上,直疼得他一声嚎叫,边摇晃着爬起身边大声喝骂:“两个婊.子养的——敢跑?!老子宰了你们!”
没命地拉着楚凤箫拨开人群往前跑,然而这围观的人实在太多了,再加上大街上本来就人群熙攘,根本就没法儿放开了跑。逃没多远便被那大汉从后面赶上,先是一脚踹过来把我飞得连滚带爬摔在地上,紧接着扯住楚凤箫的衣襟挥拳便打。
这一拳眼看落下时突地被斜刺里伸出来的一只手攥住腕子,冷冷地一声儿道:“放开他。”
循声看过去,却见是一直走在前面的楚龙吟折返了回来,脸上淡淡的,看不出生气,却没来由地令人从心底里升起一股冷意。
“你他妈的算老几?!敢多管闲——”
“事”字还没来得及出口,楚龙吟的一拳已经送到那大汉的面门上,同样的两道鼻血从这大汉的酒糟鼻里喷了出来,直打得他一阵发懵。
“你找死——”大汉吃痛,不管不顾地扑上去,一拳也抡在楚龙吟的面门上,打得楚龙吟向旁边一个踉跄。
楚龙吟不甘示弱,挥拳再度抡回去,醉酒大汉架拳相迎,两个人你来我往地厮打在一处。这厮打完全没有招式可言,靠的就是拼勇斗狠,你使王八拳,我用乌龟脚,谁抗得住谁就占上风。
结果两人都没抗住对方,搂抱着滚到了地上,转眼就成了两个土人,你中有我我中有你,不分彼此没有距离。
我忍着疼从地上爬起来,楚凤箫过来扶了我一把:“没事罢?”
“还好。”我摁着左边的腰部,疼得从心底里倒抽口凉气。
我们俩戳在一旁盯着场中那两个厮打的土人,就是想助拳也插不上手,这两人上上下下不断变换体位——呃。…反正…
万一不小心帮错目标就不好了,所以只能站在旁边伺机而动。
一时便见楚龙吟整个骑在那大汉的身上,照准脸上左右开弓一顿重拳,直打得尘土飞扬血花儿纷坠,不一刻那大汉就只剩下哼哼着求饶的份儿,楚龙吟这才拍了拍手上的土——他那张脸比地面也干净不了多少,然后才心满意足地起身,扭头冲我和楚凤箫做了个手势,示意我们走人,走没两步他突然又转回头去踢了那仍在地上躺着哼哼的大汉一脚,终于满意了。
他还真是个…痞子。
围观团见没了热闹可看,哄地一声四散,该逛街逛街,该卖烧饼卖烧饼,仿佛方才什么事都不曾发生过。我们仨拐进一条没什么人的巷子,楚凤箫掏出帕子来擦脸上的鼻血,楚龙吟则揉着自己的脸呻吟着道:“小情儿,给老爷捶捶背。”
我依言过去狠狠捶他,有仇报仇有冤报冤,直捶得他背上尘土四散飞扬,呛得我直咳嗽。
“身为堂堂知府,你跟他动的什么手?”楚凤箫掸着衣服道,“身份一亮不就没这些事儿了么。”
“废话,亮了身份还能亲手揍他么?!”楚龙吟挤眉弄眼地坏笑,“好久没活动过筋骨了,这把骨头都皱了…嗳嗳,臭小子,捶轻点儿,把老爷当面口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