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等我唇角开始做抽搐运动,就见他突然向旁边踉跄着跌出几步去,身上那件天青色衫子在屁股的位置豁然印上了一个大大的脚印儿。
“臭小子,又来翻我的书?”一个懒洋洋的声音响在身后,楚龙吟。
见他穿着大红官袍的工作服,乌纱的帽翅儿流里流气地上下扑扇着,边走到西窗前书案后坐下边道:“老爷我还等着你在堂上给犯人呈证物呢!…小钟情儿,茶呢?”说着一手去揭桌上茶盅儿的盖子,那对眼睛“啁”地向着我这么一瞟,那股子坏劲儿就滑进了骨缝里,令我不由自主浑身一个激凌。
他进入“主子”的角色倒还真快,我被他脸上那副理所当然该我伺候他的神情惹得有些恼,就好像自盘古开天地以来我就该当这么伺候他似的。
一言不发地走过去,瞅了眼他的茶盅,果然里面没有一滴水,于是执了旁边放着的茶壶,转头往架子上找茶叶——记得那个“朱增”的案子里楚凤箫说过的,架子上有明前茶来着…看着了,在那儿。
在壶里放上茶,又出门去找伙房要开水。这么一找才知道,原来这地方是衙门的前宅,方才那书房也是衙门的书房,再往前走就是府衙大堂了。
楚龙吟那家伙居然把那种书放在前宅的书房里,他可真是——猥琐!
绕来绕去好容易找到了伙房,这伙房是有专门小厮供值的,所以随时都有开水,拎了一壶回到书房,将茶泡上,依旧一言不发地把壶放到楚龙吟的书案上。
楚龙吟斜倚在椅背儿上,始终似笑非笑地看着我行事,直到我把茶放到他手边儿时,他才懒懒地、随意得不能再随意地道了一句:“老爷我不喝明前,换碧螺春。”
碧你个螺你个春你个头啊。
这人——这人——太没素质了——谁家的,啊?!谁家的?!
旧怨新仇齐齐涌上心来,我忍不住抿紧了双唇望向他。
楚龙吟笑起来,身子向后一靠,慵懒地撩起双腿架到书案上,随手拿过桌上折扇刷地展开,悠悠哉地边扇边道:“啧啧,哪里来的好大怨气,冲得老爷我骨头缝儿发寒。小钟情儿,给老爷捶捶腿。”
他——!骨头缝发寒还扇扇子?!
一言不发地走过去,立到他身旁时才发现一个万恶的现实:他的腿跷在桌上,位置不高不低,我要是站着吧,就得猫着腰捶,而且手还得窝着,既累又别扭;而不站着吧,就必须得放低身位…换句话说,就是得跪着。
显然楚龙吟根本就是知道这一点的,老神在在地摇着扇儿眯眼看着我。
我毫不遮掩地送他一记厌憎的目光——奴才的地位再卑下也不能仅凭记眼神就被主子打杀,看我活活瞪死你个流氓大混蛋的!
楚龙吟唇角弯了起来,像一只伸出食指一勾一勾地挑衅的小手,叫嚣着“来呀来呀,你能把我怎么地?!”的话。
收回目光不再看他,我弯膝缓缓沉下身去——蹲下了,然后捏起拳头捶向他的腿,只是这姿势实在有些费劲,而且比直挺挺地跪着确实还要低上一些,捶起来很不方便。纵是如此我也绝不下跪,替他捶腿已经很伤我的自尊了——虽然先前也曾下了决心暂时抛下这自尊的,但是面对眼前这个臭男人,不行。
楚龙吟看着我这别扭的姿势并没有再说什么令人发指的话,端过桌上茶来喝了一口,转而向仍在书架子那里找书的楚凤箫懒洋洋地道:“把我的书放下,滚过来审公文。”
楚凤箫在那厢挠了挠后脑勺,转过脸道:“你可见着了我的那本《欢喜冤家》?前儿从书店里借来的,今天就要还呢。”
“唔…”楚龙吟作出一副回想状,半晌笑道:“我昨晚如厕带了它进去看,末了发现厕室里的草纸用完了,就…”
“喂——”楚凤箫哭笑不得地转过身来一手叉腰地看着他。楚龙吟也哗啦哗啦地摇着扇子挑着眉毛很是无辜地与他对望,好半晌楚凤箫败下阵来,摇着头道:“罢了,赔人家书钱就是了——这钱你出!”
楚龙吟大方地将头一点:“月底补到你工钱里。”
楚凤箫这才作罢,掸了掸衣衫,看了看窗外天色,忽地一拍脑门,道:“忘了!明儿要审的那件案子还差些物证呢!我这就去那家里问问,说不定能挖到点线索,这会子估计那家人已经回来了,明儿开堂审案证据也能更充分些。”说着便匆匆地出门去了。
楚龙吟懒懒地歪在椅子上眯着眼睛待了一阵儿,忽地哼笑一声,自语道:“臭小子!什么挖线索,原是躲出去以逃避给老爷我审公文呢!”说着忽地一伸手,从桌上一摞公文下抽出本书来,见上面豁然写着《欢喜冤家》四个字,“你小子自掏腰包去赔租金罢。”他翻开那书一阵坏笑。
所谓道高一尺魔高一丈…
楚龙吟自在无比地窝在椅子里跷着腿看着色.情小说喝着茶,似乎完全忘记了蹲在地上给他捶腿的我。不知不觉间窗外天色已渐渐擦黑,我蹲得双腿酸麻实在是吃不住劲儿了,便慢慢地起身想要伸展一下活络活络筋脉,他从书页上挪开目光,似笑非笑地瞟了我一眼。
“这就累了?”他又重新将目光落回书面,漫不经心地问。
不禁又有些恼——就好像他早就知道我不可能对抗得过他一般,他自始至终根本没把我的反抗当成一回事儿。我在他的眼中不过就是一只蚂蚁、一粒微尘罢了,渺小得可笑。
“是的,累了。”我痛快承认。我本可以坐在我的写字摊上或是租住来的房间里的床上悠闲自在地写字赏景,能有今天,全是拜你所赐,知府大人。
“那就罢了,不必再捶腿了。”他收起长腿坐直身子,意外好心地道。不等我因此而纳闷儿,却又听他接着道了一句:“捶背罢,坐久了还真是骨头疼呢。”
一股丹田气直撞脑门,我跨步至他身后,捏起拳头运足气力,狠狠地向他的背上砸去。
脚和包子
忍,小不忍则乱大谋。
当举拳的一刹那,目光望见眼前这男人颈际的黑发,蓦地意识到自己现在身在古代,面对的是彻头彻脑的古人,一下子就冷静了下来。
这不是我能任性的地方,也不是我能任性的时候。当初为什么爷爷要逼着我学书法?就是因为可以藉书法养心境。心平气和,从容淡定,“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麋鹿兴于左而目不瞬,然后可以制利害,可以待敌。”
只是我的功夫不到家——不,是眼前这可恶的男人太过…可恶,轻易就破了我的功,从小到大我还从来没生过这么大的气,从来没有这么冲动过,刚才竟然险些失态,真是好悬。
拳举在半空,略作调息,落下时便是轻捶了,一下,两下,有节奏地,轻重相宜地,脑海里想像着宣纸平铺,狼毫游走,自如闲适地写下“坐亦禅,站亦禅,一花一世界,一叶一如来,春来花自清,秋至叶飘零,无穷般若心自在,语默动静体自然”的字句来。
然后终于心平气和,急怒暂消。
楚龙吟看了一阵子的书,末了丢开一边,拿过公文来开始办公。先是将公文从头到尾看上一遍,然后伸手从笔架上取笔——他居然是个左撇子,都说左撇子的人聪明,果真如此么?
在砚台里蘸了蘸墨,提笔便要往公文上写字。于是我的左拳就忽地那么略一用力,捶在他肩胛的某一处——我知道一个位置,打在那里会让整根胳膊发麻发软,想来是有一根筋整个连着的——然后我就看到了他拿笔的手一颤,一大滴墨汁就水当当地滴在了公文上。
嘎嘎嘎嘎。
楚龙吟顿了一顿,偏开那滴墨汁的位置重新下笔,慢悠悠地才画出一横来,我的拳头便“不小心”又是一重,刷地这横就斜飞了出去,英俊潇洒地横贯半片公文。
楚龙吟停下笔,双肩微动,竟是在那里发笑,而后才道:“停了罢,去换茶。”
小小扳回一城,心中舒坦。
停下手去架子上找他要喝的碧螺春,翻遍了瓶瓶罐罐只是没有,只好望向他道:“没有碧螺春。”
“买。”他头也不抬地审着公文,随口丢出这么个字。
也好,正可以不必面对他这张讨厌的脸。于是拔腿迈出房去,也没有同他告退。
回到后宅找到雄伯支了钱,到街上随便进了个茶铺子买了碧螺春,好几天没有机会到街上走走了,看着那些来来往往的虽辛苦但自由的人们,竟觉得自己已不存在于这世间了。
没有多做停留,拿了茶叶就径直回了楚府,虽然我一刻也没耽搁,但这一来一回也着实花费了我不少的时间,等我回到前宅书房时,却见屋里空无一人,楚龙吟那家伙居然已经不在那里了,桌上公文堆得乱七八糟,被他写坏了的那一本单独放在桌角敞开着,硕大的墨滴和那天外飞仙的一撇豁然在目,昭示着我的战绩。
从屋内出来回到后宅,正要回房,却被迎面过来的雄伯一把捞住,沉声斥着道:“你在府里乱逛些什么?!大少爷早便去了前厅用饭,你这小子居然没有跟着伺候!念你是初来乍到,这一次权且放过你,若再有下次,定要扣你的工钱!还不赶快去前厅伺候着?!”
没有多做解释,我径往前厅行去,果见大敞着的厅门内,楚龙吟一个人正坐在那儿拥着满桌饭菜吃得不亦乐乎,这时才想起自己一整天了还粒米未进,肚子不由咕咕抗议了两声,于是不想进门,便背身在门外立住,等着那家伙吃完出来。
半晌听见那厮在里面流里流气地叫了一声:“小钟情儿。”
只好转身进去,见他也不看我,只随手指着桌上的一盘黄澄澄香喷喷的大螃蟹道:“这个是今儿才上市的‘六月黄’,肉味儿正鲜,拿一个。”
有些吃惊地望住他——不会吧,让我拿一个吃?他怎么突然这么好心了?
一时犹豫,心道他总不会在这螃蟹里下毒弄死我的,再说是他主动开口让我吃,又不是我求他的,事后就算他想借题发挥,我就只管死咬着这一点就是了。
架不住肚子实在太饿,而这螃蟹又实在太香,我慢慢地伸出手去,捏起一只肥美的螃蟹,刚悄悄咽了口口水,就听见楚龙吟悠悠地道:“给老爷我掰开罢。”
——
——我要掰开这流氓的脑袋,谁也别拦我,嗷!
用气得发颤的手胡乱替他把那死螃蟹的壳儿掰开放在他面前的盘子里,又难堪又窝火地立到他的身后——他,他欺人太甚——他这个混蛋!
混蛋捏着蟹壳儿吃得津津有味,完全忘记了身后站着的这缕怨魂。
恶魔的晚宴终于结束,楚大混蛋从怀里掏出帕子来擦了擦嘴,一扭头,冲着我扬起眉毛:“嗳?你怎么还在这儿?去吃饭罢。”那表情自然极了,就好像他当真不知道我一直在他身后立着似的。
我看了他一眼,没有任何表情。我不想让他看出我的愤怒,因为这样会让他更得意,我没忘记我的命运现在握在他的手里,硬碰硬的后果只能是我吃亏,能屈能伸方是英雌本色,来日方长,我有的是时间,嗯。
出了前厅径往内宅伙房领我的晚饭,一进门便见几个厨子正在那里收拾碗筷,环顾了一圈并没有发现有多余的饭菜,便问向其中一位厨子,道:“大哥,小弟是新进府的,听楚管家说小弟的饭需要到伙房来领,请问小弟需找哪一位领才是呢?”
那厨子瞥了我一眼,爱搭不理地道:“晚了,你的饭让哥儿几个分了。”
这答案真是让我既惊讶又好笑,一时不知从何说起地望着这几位厨子。答话的这一个见我好像不明白,索性将腰一叉,道:“怎么,还不明白么?府里头下人们的饭是有定时和定例的,到了时辰你不来领,这饭就当你自行放弃了,既是放弃了的就是无主的,既是无主的,我们大家就可以分吃了它。你小子给我记住了——你到咱们府上是当下人来的,不是当爷的!哥儿几个成天做合府的饭菜已是忙得脚不沾地了,谁还有空帮你留着那饭菜不成?这会子我们都该收拾了歇下了,难道还得等你吃完了饭我们才能刷碗休息?!——现在可听清楚了想明白了?想明白了就出去!甭在这儿碍手碍脚!”
…语气虽冲,倒也不是全无道理,想来这就是府里头的规矩。下人不是主子,想什么时候吃饭就什么时候吃饭,下人有太多的事要做,如果不尽快吃完自己的饭那还怎么伺候主子?所以伙房不可能留着你的饭等你有空来吃,洗碗刷锅也是人家的工作,你吃得晚了人家还要等你吃完再单独刷一套,这放谁身上谁也不会高兴。
府里下人的饭算是白管的,不算在工钱里,因此这些下人们更是有便宜不占白不占,能多吃一份绝不会不吃,所以既然我过了时辰没来领饭,那别人自然可以把那饭分享了——过了吃饭的时辰我已不能再吃了,不给别人吃,难道那饭就这么扔了?不可能。
所以,没再多说,转头离了伙房。
揣着饿得生疼的肚子,我在前宅书房里找到了楚龙吟,他继续批着公文,偶尔让我添添茶,或是在听到我肚子咕咕响的时候眯眯笑着瞟我两眼,完全没有将我害至如此处境所应有的歉意。
当然了,他是主子,怎么可能会对我这个下人表示歉意呢?——话说回来,是谁把我变成下人的?!嗯?!嗯?!
我静静立在他身后默默地散发着怨气,直到将这寒毒之气布满了整个房间,他若有所感地抬起头,“哈啾——”一声打了个大大的喷嚏,直接把桌上的油灯喷灭了。
“噗——”我不小心失笑——这是我的恶趣味,见不得这样的巧事。
“臭小子。”他在黑暗里道,“点灯。”
…
不知不觉,夜已深沉。好容易这个家伙磨磨蹭蹭地批完了所有的公文,这才跟了他一路踏着月色回到内宅。推门进得卧房,他伸了个长长的懒腰,随口道:“打水罢。”
打水?哦,这是要洗漱了。
于是至院外井边拎了桶水进屋,倒在屋角洗漱架上的脸盆里,香胰子和擦脸巾子也都一一备好——怨恼归怨恼,活儿却不能不干,否则就是我理亏了——至多不给他好脸色就是了。
准备妥当,转身看向他,见他正懒洋洋地歪在枕头上,一手支着头,似笑非笑地看着我。
——这家伙干嘛?一副发情期到了的样子。
“过来。”他语气撩人神情暧昧地道。
浑身寒毛刷地竖了起来——他他,莫非他有龙阳之好?好个变态!
见我立着不动,他的眉毛十分生动地扬起了半边,带着一两分挑逗三四分慵懒五六分戏谑七八分危险九十分邪恶的混合式目光看着我。
咬了咬牙,我绷着身子慢慢地走过去,全身戒备,眼睛盯准他的要害部位——咳,随时准备给他以致命一击——致命根的一击。
他翻身坐起,我神经一跳。他站起身来,我捏紧拳头。他忽地双臂一伸,我慌得向后跳了半步,便听他“哧”地一声笑了出来,悠声道:“放心,老爷我没那癖好。宽衣。”
这…居然被他看出了我心中的想法…脸上不由有些讪讪,重新上前给他脱去外衣,之后也没好意思抬头,转身借着给他往衣架子上搭衣服的由头离他远远的。
待他洗罢脸坐回床上去,我便端了盆子准备出去将水倒掉,却又听得他在那厢慢慢悠悠地道了一句:“打热水来,洗脚。”
——我——了——个——去——
我睁大眼睛转回头去望向他,他早有准备地送上了一记唇角轻挑的流氓式微笑。
我要杀了它。老天,我要杀了它。
淡,淡定!我的奴籍还在他手里,杀不得,现在杀不得…忍了,忍。
全身僵硬地拎来一壶才刚烧开的水,将洗脚盆摆在他的脚下,哗哗把水倒进去,然后瞪眼看着他。
“您老忘记兑凉水了。”他好心地提醒我。
于是倒上凉水,兑好温度,才要走开,却见他将腿一抬,把脚递到我的身前,脸上笑得十分美好:“您老忘记洗我的脚了。”
木着脸看了他一眼,伸手去脱他的靴子,心里头拼命告诉自己这里是古代,我身在其中,不要试图挑战这里的生存法则,否则只有死路一条。于是——
——嘙——
——那一股子难以言喻的销魂味道啊——
——
——
…
妈妈啊…
我简直差点一口气没喘上来而栽到地上憋死过去——
太臭了——
这男人到底是坨什么物质啊——
…
“咳咳咳咳!”我咳嗽着拎着他的鞋子扭过脸,一时忧伤得泪流满面,半天也没能再次鼓起勇气转回头去。
“唔…”这坨不明物质用它那只万恶的凶器踢我的屁股,“另一只。”
扭过头去,却见他自己也在捏着鼻子,并且飞快地把脚泡到盆里去想要扼杀掉这杀人毒气,想来盆里的水还是有些烫,他才把脚放进去脸上的表情就脱缰了,那样一种极尽缠绵暧昧又痛苦得掏心挖肺的纠结神情,简直——简直让我牙痒得想要把整张红木大床给活活啃刨了花。
我几乎是摒着气给他脱的另一只鞋,实在憋到极限了就扭过头去喘一口,但这仍不能阻挡他这对极品脚丫子所散发出来的毒气入侵,我觉得自己的五脏六腑都要被这毒气熏成臭豆腐了…天啊,我是真的想哭,穿越就是个错误。
终于将他的双脚都泡进了水里,听得他轻轻地满足地“吁”了一声,闭上眼一脸的享受,自语着道:“脚果然还是要天天洗才好。”
天天洗…这混蛋在此之前究竟多久没洗脚了?
我转身去拿香胰子——拿了许多许多的香胰子过来,蹲下身去,这才发现他的左脚上有一处才结了血痂的伤疤,难怪脚臭成这样,想是因为受了伤许多天内不能沾水,这开了戒的头一遭就被我倒霉催的赶上了。
蹲在盆边咬了半天牙才说服自己捉过这只船似地男人的脚,微微颤着手在上面抹上香胰子,足足洗了七八遍,闻上去才没了咸鱼味儿。
——哪个天杀的敢把我闻过男人脚的事儿说出去,我、我灭他全家——猪崽儿!
擦干脚,我略感狼狈地站起身,却见他上身仰在床上,闭着眼睛,呼吸均匀——竟是睡了过去。那修长的眉毛弯着,浓密的睫毛翘着,邪恶的唇角勾着,完全就是天使与魔鬼结合下的产物。
把他就这么四仰八叉地丢在床上,我吹熄了灯,端了那盆臭水走出里间房门,才至门口,却听得那家伙在床上翻身,嗓音微哑地带着困意地笑道:“小情儿今日辛苦了。”
辛…苦…了…
我保持原姿石化了一阵,强强压下想喂他喝洗脚水的冲动,关上门出了房间。
把盆中臭水倒在院墙根儿的花池子里,皎洁的月光下很明显地看到一株茉莉花哆嗦了一下就灵魂穿越了。一时不想回到那房间里去,便把盆子扔在地上,找了处台阶坐了下来。
夜空幽蓝,印着水渍般的云影儿。没有群星璀璨,只有一枚孤伶伶的橄榄月在头顶与我对望。我很饿,很渴,很累,很孤单,很委屈。究竟我是不是在自欺欺人,以为自己可以熬得过这样的日子?自由很近,就在这府门之外。自由很远,日子遥遥无期。自由很浪漫,在桃花小桥湖面的扁舟歌声里。自由很现实,只是一个馒头,一口水,一席床铺,一身粗衣。
我身在近处心在远处,憧憬着浪漫却领受着现实。
身后响起轻轻的脚步,一道修长的人影被月光投在我的影旁,他在我身旁坐下来,用肩膀轻轻碰了碰我的,然后递过一只油纸袋子来:“饿了罢?专门给你买的。”
扭脸望过去,楚凤箫笑得满脸哥们儿义气:“我刚从夜市回来,抢了那摊主最后四个包子!吃罢,趁热。”
接过那纸袋,顾不得自己的手刚摸了臭脚丫子,抓起一个狼吞入腹。
“嗳嗳,慢点儿,别噎着。”楚凤箫被我的吃相吓了一跳,连忙笑着帮我捶了捶背。
“谢谢。”我吃罢一个,干噎着道。
“自家人,客气啥。”他冲我眨眨眼。
“你怎么知道我没吃晚饭?”我一边去抓第二个包子一边疑惑地问他。
“今儿中午的时候我听雄伯说晚饭有螃蟹,”楚凤箫笑着道,唇角带了几丝坏意,“而楚老大那个家伙呢…虽然很喜欢吃螃蟹,但是他不会剥壳——是不是笨得可以?所以我就想,他一定会让你帮他剥螃蟹吃的,而你若是帮他剥螃蟹呢时间就会很长,必会误了你吃饭的时辰。就我所知,如果误了时辰的话伙房是不会留饭的,因此我推测你今晚定是没有吃成晚饭。”
这个男人…细心得令人惊讶。
他望着我因吃惊而睁大眼睛的脸半晌,又笑着冲我眨了眨眼,而后站起身,拍拍屁股上的灰,“吃完就早点睡罢,我先回房了——明儿还有桩案子要开堂。”说着步下台阶往东厢走,走了没两步又回过头来望着我笑,轻声地道:“我兄长他虽然个性…不拘了些,人其实不坏的。你若是不大能适应的话,我就同他说,让你跟着我——正好我那长随这两日回家探亲,等他回来让他同你换换,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