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
叶初寒用力地睁开眼睛,眼前却越来越黑,他挣扎着朝前爬了几下,浑身却僵硬得仿佛不是自己的一般。
“娘……不能出去……”
干裂的嘴唇沁出滴滴血珠,高烧虚软的他再也无力,昏倒在冰冷的地面上。
不知过了多久。
一片恍惚中,却觉得嘴边有着微微的湿润,似乎有人在喂他什么,那一点温热让他稍微清醒过来,他吃力地睁开了眼睛。
母亲就在他的身侧,一面抱着他,一面一口口地喂他羊奶喝。
“……羊……羊跑了……”
憔悴的娘看着他醒来,竟有着小女孩般的忐忑不安,“我去找羊……就有羊奶了……羊奶可以给寒儿喝……”
他倏地崩溃,潸然泪下,哽咽凝噎,“娘……”
她叫他寒儿!
漫长的两年,他的母亲终于认得他了。
“寒儿不哭,不哭……”
母亲的脸上还是痴痴呆呆的笑容,却将高烧的他紧紧地抱在怀里,用自己的胸怀去温暖他,如疼惜一个婴儿般小心翼翼地哄着他。
“乖……不哭啊,我找到羊了……寒儿不会挨饿,寒儿有羊奶喝……寒儿不能死,一定要活着……”
历经磨难隐忍坚强活下来的少年却是心一恸,终于哭出声来:“娘……我们不会死,我们一定会好好地活下来……”
听闻他的悲哭,痴傻的母亲竟也落泪。
那一场天地茫茫的暴雪中,十三岁的叶初寒依偎在依然痴傻,却终于喊他寒儿的母亲怀里,哭得昏天黑地,将漫长两年的绝望和痛苦全部哭尽。
从那以后。
十三岁的叶初寒,还很天真地以为,他会一直这样伴着慢慢好起来的母亲,在大漠上,跟随着那些好心的牧民,度过自己生命的漫长岁月。
直到半年后,黑城的马贼再度找到他们,将这所有的一切,全部毁灭!
那一日。
已经被大漠的风霜磨砺得分外坚韧挺拔的少年背负着重重的木柴返回家中,这个时候,母亲都会在茅屋外,安安静静地等着他。
然而今日。
他却远远地看到了慌张奔跑来的母亲身影,母亲径直跑到他的面前,眼神竟然有着从未有过的清明和透彻,不待他问一句话,就将他拽到了大漠戈壁后的大石下。
将他藏好,她起身奔了出去。
“报仇!”
这是母亲冲出去前,留给他的最后一句话。
他还未明白,就已经感觉到脚下大地的震动,不远处,烟尘飞扬,黄沙弥漫,竟是黑城马贼到来!
母亲站在空旷的大漠中,已经无处可逃!
他的母亲,竟是被黑城马贼的群马,活生生地践踏而死!
他浑身惊惧战栗着躲在戈壁后的大石下,眼睁睁地看着冷夜枭驾驭着高大的马匹将母亲踢倒,然后马的半身立起,扬起铁蹄狠狠地踏了下去——
紧接着无数匹马奔跑而来,自倒在沙地里的母亲身上奔踏而过,瞬息间,母亲的身体,就已经四分五裂,绞入尘土,惨不忍睹!
他躲在戈壁后,死死地咬住嘴唇,直咬到嘴唇血肉模糊,双眸更是血红恐怖,全身骨骼咯咯作响。
他永不忘,母亲给他留下了最后一句话——
报仇!
那一夜,绝望的少年还没有来得及给母亲收拾零落的尸体,却被大漠中最狠毒的人贩子捉到,关在石洞里,准备卖给丝路上来往的商人。
石洞里,已经有了很多被抓来的孩子。
人贩子将他们锁在石洞内,就再未出现过,竟是不知所踪,石洞里几十个孩子忍冻挨饿,最终熬受不住,人到了最悲惨的时刻,就会变成野兽!
几十个孩子们开始互相残杀,再将杀死的人分而食之!
这样的事情,有了第一次,就会有第二次,甚至第三次……他们开始互相防备,互相攻击,谁都不值得信任,谁都是要杀死自己的人。
惟有在被杀死之前,抢先动手,将对方置于死地!
石洞内,最后活下来的,只有十三岁的叶初寒,那个狭长的眼眸里全都是可怕冷漠光芒的少年!
几个牧民在一个月圆之夜发现了这个石洞,打开了这个石洞!
那几个牧民打开石洞,望到蜷缩在黑暗里的叶初寒,那一刻,牧民的脸孔一片骇白!
也许。
他们以为他们看到的是地狱里的鬼。
那是十三岁的男孩,全身都是冻疮伤痕,瘦如竹竿,左手紧握着一把湿润的泥土,右手死死地攥紧一只死去的老鼠,蜷缩在那里,颤抖将鲜红的鼠肉往下吞咽。
他终于还是——
活了下来!!
从此后,他再也不会相信任何人,也不会再让任何人背叛自己,离弃自己,宁可他负尽天下人,也绝不会让天下人负他!!
十三岁的叶初寒,奔赴大漠最深处,跪在被称为天下武功至尊的夜帝门前,整整三天三夜,不眠不休,不吃不喝!
大漠的夜帝最终收他为徒!
三年后。
十六岁的叶初寒孤身一人来到黑城,一夜间,屠尽黑城所有马贼,男女老少,一个不留,将冷夜枭的身体吊在树上,慢慢地晒死,尸体丢去给苍鹰秃鹫啃噬,不留半点残渣!
六年后。
十九岁的叶初寒单枪匹马来到天山雪门,见到他的父亲,天山雪门的门主,叶征!
卧病在床,已是奄奄一息的叶征在听得他几句话后,还未等他动手,就已经仰天长啸,泪流不止,触柱而亡!
叶初寒成了天山雪门的门主。
他召回了远在江南的弟弟叶初雪,九年的岁月,兄弟二人的再度相见,他淡淡一笑间,随手倒了一杯毒酒给喜极而泣的弟弟初雪。
十九岁的初雪孩子般开心地笑着,与初寒一样的面容上却有着清澈的干净,他毫无顾忌地拿起酒杯,声音温和安静。
“哥,我终于等到你回来。”
“哥,爹一直都在找寻你和娘,当年他带着我逃出重围之后,就落入了中原极乐神教的手里,整整被关了五年,他回到大漠,却找不到你们。”
“哥,你要相信我。”
只可惜,初雪所说的这些,他却全都不信!
叶初寒冷冷一笑,眸光淡漠,一言不发地看着弟弟初雪将那杯毒酒一饮而尽,从此身如石雕,沉睡不醒,成为他的囚徒。
十九岁的初寒,冰冷,残酷,嗜杀……
他不会再相信任何人,也或许在大漠的荒芜流浪岁月里,他已经忘记了,要怎样去信任一个人。
在别人将要背叛离弃他之前,他会毫不犹豫地,先将这个人亲手毁去,这样他就不会遭受到被背叛被离弃的痛苦。
没有人可以得到机会离弃他,他不会为任何人心痛!
只要不心痛,他就永远都是最后的胜者!!
[倾·沧雪·冷魂 完]
烛光如豆。
略有些昏暗的光线里,映照着两张一模一样的俊美面容,只是沉睡的那个人,面容依然温暖,而战立的那个人,却寒冷如冰。
他们也曾在冰雪大漠中缩在一个大氅里取暖。
他们也曾在风沙中携手一起流浪,一起长大,却在一场劫难中走向了不同的人生。
一个满腔仇恨,冷漠多疑;一个心净无尘,温暖如初。
“在大漠痛苦流浪的岁月里,我咬紧牙关发誓,这一辈子,我永远都不再心痛,不再为任何人心痛……”
叶初寒拥着沉寂如死的初雪那冰冷瘦弱的肩头,握着他冰冷的手,狭长的眼眸有着悲哀的黯然。
“我不会再让你们任何人负我,更不会让你们背弃我……即便我知道你们所有的人都恨我,恨不得我死……”
初雪的手,忽地从初寒的手中滑落……
初寒一惊,低下头去,却看到初雪原本握成拳的手竟因为受到了初寒手心的暖气,如融化一般慢慢松开,有一小团纸,从初雪握了九年的手里无声落下……
小小的纸团,落在冰冷的地面上。
那张纸团,在叶初雪的手里攥了整整九年,他攥着这张纸条安静地沉睡着,叶初寒却从未发现过,因为九年的时间,他从未想过要走近自己的弟弟。
凝望着那团纸,叶初寒微微怔住。
他终于还是缓缓地俯身捡起了那团纸,在自己的眼前,慢慢展开……
雪白的纸笺上,一行淡淡的墨迹映入他的眼瞳,叶初寒的瞳仁骤然缩紧,手指一紧,几乎撕裂雪笺……
哥,如果这是你想看到的……
若能化解你心中之恨,纵然死于你手,我亦无怨!
胸口瞬间被惊骇贯穿!
叶初寒蓦地转头去看沉睡的叶初雪,他握紧雪笺,眼瞳中刹那间散乱的光芒如被破碎的水面,止不住地颤抖。
在微弱的光线映照下——
叶初雪的面容苍白如雪,九年的时间,他不生不死,如玉雕一般沉睡着,乌黑的长发垂落面颊,菲薄的嘴角,竟还噙着一抹宁静温和的笑容。
叶初寒的身体,却恍若僵掉。
他凝注着初雪沉睡的面容,喉间一股血腥之气涌动,内心深处却似乎传来一声清脆的裂响,仿佛有着什么沉重的东西,一块块残忍地破碎开来,再也不可能愈合……
原来如此啊!
手持雪笺的叶初寒终于明白——
九年前,叶初雪从江南回到天山雪门,甘心情愿死在他的手里。
他以为初雪不知道那是一杯毒酒,他却万万没有想到,初雪什么都知道,他看到了哥哥眼眸中仇,感受到了哥哥心中的恨。
他知道无论他说什么,都不可能让哥哥释然心中的仇恨,因为从大漠中拼死归来的哥哥,再也不会相信任何人。
所以……
十九岁的初雪含着笑,在哥哥初寒的面前,饮下了那杯毒酒……
“你知道……我给你倒了一杯毒酒……”
叶初寒紧紧地握着那张雪笺,怔怔地看着初雪沉睡的面庞,他伸出自己苍白的手,颤抖地落在弟弟那宁静温暖的面容上……
剧烈的痛感吞噬他的整颗心……
暗淡的烛光下。
叶初寒定定地看着初雪的面容,死死地硬撑着被乍然醒悟的悲伤冻结住的身体,狭长的眼眸里,那抹光芒如冰晶,一瞬也不瞬。
沉痛嘶哑的声音,犹若冷而钝的刀刃,在他冰封的心脏上慢慢划过,“即便知道我给你下了毒,你还是喝下去,你居然还是笑着……喝了下去……”
真是——天大的笨蛋啊!
叶初寒心中一阵绝望地悲恸!
那一瞬间的剧痛,难以克制,心裂如沸,却无人可诉!
在雪笺从他手中无声落地的刹那,狭长秀雅的眼眸里,那两行滚烫的泪,顺着俊美苍白的面庞,无声地长滑而下……
与君今生为兄弟,更结来生未了因!
哥,如果这是你想看到的……
石椅上的叶初雪,秀雅的眼眸无声闭合,苍白的面容却依然安静温暖。
沉睡的初雪,被自己的哥哥用一杯毒酒害到如此境地的初雪,他的唇边,却还有着如此纯白干净的笑容……
他……
竟从未怨恨过……
十八年前,那个月下的大漠,当他们被马贼包围,当他们饥寒交迫,当他们都以为自己非死不可的时候。
他紧紧地抱着自己的孪生弟弟,“初雪,你害怕死吗?”
初雪认真地看了看哥哥初寒,长长的眼睫毛下,那双眼睛清澈如星光,他略有些稚气,却很坚定地一字字地答道:
“只要哥哥一直都在我身边陪着我,我就不怕死!”
沉睡了九年的初雪,没有孤单……
因为他的哥哥初寒回来了,所有的一切都会和在大漠里那一段漂泊的岁月一样,他的哥哥一直都陪在他的身边,所以他不会害怕,不会寂寞……
更不会……难过……
清冷的石屋里。
叶初寒用力抱紧自己孪生弟弟冰冷的身体,就像是曾经,十岁的他抱着瘦弱的弟弟,躲在爹的大氅里彼此温暖,彼此陪伴……
生死离别,也不过一瞬。
十八年后。
面对时光残忍地拉开了如此长的距离,满腔悔恨的叶初寒终于可以再次如此亲密,毫无顾忌地抱住即便在沉睡仍宁静微笑的瘦弱弟弟,泣不成声……
“初雪……”
Vol.7
三日后。
天山雪门花谷洞天。
深夜。
温泉池边,七弦琴已经蒙上灰尘,再也无人调弄,夜的寒气慢慢地沁入花谷,池塘边,也有了淡淡的凉气。
披着厚厚雪裘的叶初寒,独自坐在池塘边的小桌旁,自斟自饮。
澄澈清冽的酒液在莹润的梨花杯里轻轻地晃动着,他一言不发,只是凝注着那片池塘,一杯杯地喝下去。
握着酒杯的手指苍白无力到微微颤抖。
他倚靠着梅树,慢慢地喝酒,不知过了多久,落梅如雪,落满他雪白的衣衫,乌黑的长发上,亦有雪白的梅瓣。
狭长秀雅的眼眸里,潜藏着一抹清透的伤。
有人走近他,寂静无声的深夜里,但闻一声叹息。
“独饮伤身。”
漠北名医平秋水走到小桌的一旁,自己取过一个杯子,倒下清冽的酒液,朝叶初寒举了举杯,淡淡一笑。
“平秋水陪门主喝这一杯。”
梅花如雪,红泥小炉醅酒香。
几轮酒空,平秋水为叶初寒斟满梨花酒,叶初寒只是沉默地靠在梅花树下,拿过酒杯,一饮而尽,又独自拿起酒壶。
平秋水终于淡淡出声,“酒若真能浇愁,这世间又怎么会有如此之多的痴男怨女?!还请门主珍重些。”
叶初寒顿住,慢慢地放下酒壶,他惘然地仰起头,望着花谷上空那一片天空,俊美的面容上一片茫然的失神。
“人生苦多,不如沉醉!”
人生苦多,不如沉醉……
整整一十八年,他把自己关在仇恨的阴影里,仇恨所有人,不愿意相信任何人,他冰冷,残酷,噬杀……
可是到最后……
当所有的真相都被揭开,当往事历历在目摆在眼前,他才明白,原来所有的仇,所有的恨,所有的怨,不过是——
他的自作聪明!
他的一厢情愿!!
十八年前,他以为父亲不管不顾自己和母亲,十八年后,他终于愿意去查清楚,也终于明白,那时的父亲被困于极乐神教整整五年,无法返回大漠,找寻他和母亲,直到创立天山雪门,又被黑城马贼所欺,需抢得天下武林四大至宝,才能换回他和母亲。
九年前,他用一杯酒毒倒了自己的弟弟,九年后,他才知道,他的弟弟知道那是一杯毒酒,却还是笑着甘心情愿地饮下了那杯毒酒。
三年前,他以为莲花来到天山雪门就是为了给白氏一族报仇,三年后,他才知道,她来到他的身边,守护在他的身边,不是为了报仇,却是为了报恩,只因为一句约定——
相守到白头,永不相背!
他的恨焚毁了她的爱,焚毁了他原本可以拥有的一切!
一切,都已经破碎了……
酒壶被举起又落下!
又是满满一杯梨花酒,叶初寒仰头一饮而尽,一杯酒尽,笑容悲伤苦涩,“一十八年,哭也一人,笑也一人……生命如此寂寞,只剩下我一人,如何度过漫漫余生……”
转眼间,物是人非,花谷却依然宁静。
池塘旁,月华蝶翩翩飞舞,但纵然沉醉酩酊,也再也看不到那个一直默默守在他身侧,听他奏七弦琴的纯白女子!
不知到何时,才能再见那一张水般清透的素颜啊!
“平先生,你可曾有心爱之人?”梅花树下,叶初寒转向对面的平秋水。
“有……”
平秋水的眼眸如剑上秋水,透出一抹沉寂的哀伤,“她爱我如生命,我却不闻不问,直到最后,她为救我而死,我才知道我根本无法离开她,只可惜一切都已来不及,我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她死在我的怀里,我枉称神医,却束手无策!”
他安静地说完,端起桌上的一杯酒,慢慢地喝下去。
梨花酒入愁肠,化作一片相思之泪……
“一切都已来不及……”
叶初寒轻咳着,呼吸微微急促,却又是苦涩地一笑,喃喃地说着,“好一个一切都已来不及,她死了,你却要活下来……这样寂寞地活着……”
“很痛苦。”
平秋水的声音安静如死水,他凝望着失神的叶初寒,“这样的痛苦,门主也尝过了,只因为你以为自己错手杀了莲花姑娘,你才突然发觉,原来这世间有一种深情,选择背弃的那个人远比被背弃的人痛苦,就像活下来的人会比死去的那个人,更加地痛不欲生。”
平秋水的声音透出一抹悲伤。
只有经历过那种与心爱之人生离死别的人,才会明白,活下来的寂寞,因为这世间,再也不可能有另外一个她出现了。
人生一世,却再不见——那张清丽的容颜了啊!
梅花树下。
叶初寒沉默着,一直都没有说话,他侧过头,看着那片寂静的池塘,只是握着酒杯的手微微地颤抖着。
平秋水握着酒杯,他的目光也同样投注到那片池塘,缓缓地开口,“只可惜,这样的真情,我们总是发现得太晚!当我们知道自己已经离不开她的时候,她已经离开,当我们想要用自己的死换取她的生时,她却已经死去。”
“平神医,我不会寂寞了……”
几杯酒落,叶初寒默然一笑,对他道,“已经一十八年了,我不会再让自己这样寂寞下去了。”
“……”
“我会等到她来找我,等到她来,我再见到她时,我就……再也不会寂寞了。”
梅花纷纷而落。
叶初寒仰望落花,声音平静,“待我不再寂寞时,平神医可愿意再来天山雪门,为我医治一人。”
“好。”平秋水一口答应,不问缘由。
叶初寒举起酒杯,对他微微一笑,“一言为定!”
“一言为定!”
两只莹润如玉般的梨花酒杯在空中轻轻碰撞,发出清脆的声响,酒杯内,酒液醇香清透,宛如霜华……
那一夜。
平秋水不记得自己与叶初寒到底喝了多少杯酒,他只记得一向酒量很好的自己竟都有了微醺之意,到最后,甚至连握着酒杯的手指都在颤。
他只记得,始终倚靠在梅花树下的叶初寒却依然宁静地看着那片池塘,手握酒杯,俊美的面孔上,还是那一抹苍白失神的苦涩笑容。
天山雪门门主叶初寒的眼中,有着深邃如万箭穿心的悲怆。
他曾在大漠的风雪中发誓,被仇恨蒙蔽了双眼,这一辈子不再为任何人心痛,却万万没有想到,原来这个世上,还有一种情——
活下来的人会比死去的人更加痛苦。
生不如死!
因为真的爱她,所以放不下她,而她离去的每一分,每一秒,对于他来说,都是一种亘古悠长的寂寞噢伤痛。
可是!
待到他真正醒悟的那一刻——
却原来所有的一切,都已经来不及!!
平秋水心哀,他默然转眸看向那片池塘,却忽见到池塘内,竟有一朵小小莲花悄然绽放,纯白的万重花瓣,随风摇曳,那不是天山的雪莲——
竟是江南的水莲。
在西域天山绽放的,江南水莲!
这一年,仿佛是所有恩怨的终结,这西域天山雪门已经发生了太多太多的故事,留下了太多太多的遗憾……
媚姬为救有负于她的慕容世家奋不顾身!
华辰为救媚姬一命,甘愿自残!
湛羽为报族仇在天山雪门潜伏,忍辱负重一十二年!
莲花为哥哥不再受辱,亲手杀死他并带着哥哥的头颅杀出天山雪门,宁死不受叶初寒救命之恩,情愿被埋于大雪之下。
叶初雪为了化解哥哥心中之恨,宁静地笑着,从容地饮下那一杯毒酒,从此后,如石雕般不生不死,整整沉睡九年……
到如今……
这朵莲花的背后,到底又是怎样的一个凄美的故事……
亦或者是……
一个无法完成的誓约……
明月当空,清辉流泻。
叶初寒始终静静地坐在梅树下,梅香满身,狭长的眼眸里,盈满刺骨的悲凉。
菊花酒冷如冰。
平秋水凝注着那朵悄然绽放的江南水莲,月华蝶在莲花旁轻盈地飞舞着,他眸如静寂秋水,慢慢地饮下一杯酒,低声道:
“万般故事,不过情伤,易水人去,明月如霜。”
Vol.8
一个月后。
清晨的雾气还没有散去。
天山雪门的温泉边上,云蒸霞蔚,各种奇花异草,争相绽放,梅花树下,落梅如雪,月华蝶轻盈地在一个白衣人的身边,自由地飞舞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