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越想越羞,越想越臊,一脚踢开床边的凳子,铛啷啷,圆滚滚地滚远去…
守在烛灯边的静香被外面突然的动静吓得哆嗦了一下,仔细辨,才知道是他踢翻了凳子。心里便更不适宜,几日前的傍晚他突然现身,告诉她自己也要闭关抄经,山上规矩苦,不如就守在灵前。她蜷缩在门边几乎不敢相信,只想这日日念佛,佛祖果然应么,真让她又见这真血真肉的人…
看他近在咫尺布置了自己的“卧房”,她更是慌恐,木呆呆的眼神从那棺柩上转了视线,盯着他,盯着他,看他说话,看他动作,一夜,又一夜…
昨夜,她终于离开门边睡在了内室…几次醒来悄悄挑帘看,静神听,那温暖的人气、熟睡的鼾声,心确定,才又入眠,真的入眠…
今晨上过香,用过他弄来的粥,他突然说要对弈,她觉不妥,毕竟要守灵,他说不妨,偶尔为之,解解闷…
谁知,越下越走了神,唉…
想起刚才,静香不由在心里嘟囔,哥哥输了,顶多咂一下嘴,揉揉额,再狠一些,也就是抬腿走人,哪有像他这样的?小孩儿一样,输得又冒汗,又脸红,还赌气…自己心里自然也是不服,是他要玩的,还玩不起,又丢脸子,本是也想赌这口气,让他恨!让他气!赶明儿再对棋,一定再狠狠教训他!可转念又一想,自己是嫂嫂,是他的长者,怎么能跟他较劲?当谦让才是…如今天晚了,况又风大,不能让他就这么带着气入睡,总得…总得哄顺了才好…
打定主意,站起身走到帘边,心又有些怯,从来都是哥哥哄她,她何时哄过人?且又不知他的性子,该怎么哄?才刚出去的时候那么大力气摔帘子…
外面又是风,把那凳子吹得满地打滚,静香一咬牙,挑了帘子走出去…
“二叔…”
他明明坐着,却是不应,静香不得不又靠近些,又大点声,“二叔,”
“不赶紧睡,又出来做什么?!”看她站在身边,柔声说好话,他虽还是羞臊,可气却像忽地就被风吹散了,看那衣裙薄,本想劝她回去,可一张嘴竟是死撑着面子一点都没好气。
她被呵得几乎想马上逃回去,手指紧紧抠着床沿,努力稳稳,又道,“外面太冷了,你到里面来睡吧。”这一句出口,她立刻臊红了脸,怎么说得这么不堪…
“不去!!”
静香暗暗叫佛,好在,好在他还赌气,没想到男女大妨。“二叔,风太大,你到里面来避。”
“我不冷!”
看他越孩子气,静香更耐心,更柔声,“你此刻心燥,不觉,待吹一宿,入了心髓,明日病了,可怎么抄经?完不了,老太太再责罚,更受不得,是不是?你先进来暖和着,我也不睡,咱俩说说话,谁困了,就歪一会儿,待天亮了,有了太阳,你若还想出来睡,再说,行不行?”
她当真以为自己赌气了,又见那般单薄的身子如此处境,却还是当得起嫂嫂记挂自己,承泽的心也软了,可脸色还硬着,若就此应了,实在丢面子,左右不是,不知该怎么下这个台阶…
看他还是不应,静香心想看来这好话是不管用,心气还是折在那棋上,遂又道,“要不,要不咱俩再对一盘?”
“还下?”他一挑眉,“你还先嫌斩我斩得不够啊?”
“不,不,不是,”静香一慌,赶紧解释,“这次,这次给你赢…”话一出口就知道大错特错了,紧紧咬了唇,窘得脸滚烫…
看在眼中,承泽实在是想笑,怎么屏都再屏不住,干脆一跃跳下床,横声道,“行!就这么定了!”
静香还窘在床边发愣,却见他已经大步往里去,也顾不得再多想,赶紧随了他,一前一后进了内室。
一眼看到那棋盘,承泽脸又红,静香会意,立刻过去想打散了重来,却不想被他拦住,“别动!我再看看。”
于是二人依旧对坐,承泽又研看了一会儿,各式手筋让她用得出神入画,且并不沉迷于此,懂得小舍而大得,往往统观全局,自己输,实在该心服口服,于是由衷叹道,“慕大哥他也是真没赢过,是不是?”
静香没应,只是道,“哥哥布棋宽和,无意拔势,明明有时得势,也共活了局。”
“是被你逼的吧?”承泽又拈了子,“既是这么厉害,也不知让着些。自己独赢,有什么趣!”
仔细看他脸色已是完全平和,知道这话不是赌气,静香便也放了心,“让了先,又让子,你还要怎样?况这局你本是要赢的,我也是自保而已。”
“哼!你少说这揶揄的话!”
“是真的。”
听她依然细语轻声,却当真不像在虚奉,承泽来了兴致,“我本也觉有把握,是怎么了?”
“我开劫,远不成势,你不该急着应,”静香从他的棋盒中拈了黑子,点到犄角处,“喏,这里,我提了你四子之后,你这边一接,转搭便是。”
承泽一拍腿失声叫,“对啊!脱骨势么!怎么就眼迷没看着!”说着便急急取了子,边补边道,“中原劫关乎你整条巨龙的死活,你敢开劫也是冒险,我这边避实就虚,你又不得不应,这一来,掐住要害,整片吞进!”
“嗯,”静香点头,“待你缓手右边一补,这条龙就死透了。”
看着棋盘上瞬时便转换的黑白天地,承泽的心不单单是顺畅,竟似欢快起来,“那这局该是算我赢!”
“嗯嗯!”
看她那认认真真又急着应承的样子,承泽扑哧笑了,又有些难为情,“嫂嫂,刚才…得罪了。”
看他真是顺了气,静香轻轻摇摇头,也笑了…
第一次看到她笑,第一次看到那清冷如玉的脸庞有了暖意…似清静的湖水荡起盈盈涟漪,又似幽幽深谷撒下缕缕晨光,看在眼中,让人不觉就忘了周遭,只如春泉润入心肺…
“二叔?”
“…哦,”他顿觉不妥,赶紧低头,“嫂嫂,今儿的棋局你可都还记得?”
“嗯…后面几局能记个九成,前晌的,恐只有收官时的几手了。”
“就后面几局!”承泽高兴地收着棋子,“咱们再来摆!”
“好。”
狂风寒夜,一张棋盘,一秉清烛,叔嫂二人推心研谈…
“…你霸气重,杀心重,总想拼了全力致人于死地,而一旦着于困境,又不知退。其实,棋有道,顺其然,该进则进,该退则退。正如杜牧之所言,‘守道还如周伏柱,鏖兵不羡霍嫖姚。’不贪,不怯,故曰高棋诗也…”
她的语声轻,潺潺如水,明明是在指他的不是,他却听得入心入神…
“…以围地多少论输赢,不在厮杀,在获利,心宽容,容得天下大…”
“嗯。心宽则容,心静则容。我却临时犯忌…嫂嫂,你心静,一般能预见几手?我听说那棋之高手可心有数十手。”
“我不能,只多三手。预见一手,旁支便要有十数或数十手的可能,三手预见,便是百手之局,于我,已是最多了。”
“嗯,我也觉是世人妄传,即便就是,也是单薄不撑,一厢情愿。你说三手,已是不易了。”
“嗯。”
“嫂嫂你看,若是当初舍去这三位妙手黄莺扑蝶,转而打个劫中劫,你是不是也难招架?”
“是啊,若是如此,我即便苦撑,终局也不过是一目半目。”
“那这局,也该是我赢!”
“哼,局局都该是你赢。”
“呵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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依然合宜园…
雨水停了,风却不停,又是昨日多用了碳,今天只剩一个炭盆。承泽在桌边抄经,手脚都冻得又麻又硬,写一写就得呵呵气、跺跺脚。他这边乒里乓啷动静不断,可桌子那头却一直都安安静静。转头看,她裹了蓝姨娘的大毛儿袍子,可身型实在娇小,再是那绒绒的白狐领儿托着腮,越像被包了棉花堆儿里,又是白净的脸庞,一颗朱砂痣,一点樱桃口,怎么看都像年画儿里菩萨跟前儿的善财童子,这么想着,他扑哧笑了。
静香抬头,纳闷儿地看着他。
这几日两人一起上香守灵,忍寒挨冻,又和棋斗棋,拌嘴争执,已是十分相熟,遂见她看过来,承泽也不避讳,直接道,“冷死了,你不如坐床上偎了被子里。”
“不用。”她应了一声,便又低头。
“这是忙什么呢?”
“写字。”
“你写什么字?若实在无聊,不如画两笔画儿。”
“画画儿?拿什么画?”
看她头也不抬,语气竟是有些不屑,他挑眉,“嗯?不是给你带了画笔来了么?”
“那是上色染刷。”
“嗯?”承泽一愣。
静香抬头,笑了。
承泽顿时窘得脸通红,心恨,真是的!自己虽对画是一窍不通,却自认懂得看,懂得赏,谁知到头来竟连个画笔都认不得!
他挠挠头,又干嗽两声,想着这尴尬赶紧过去算了,谁知她竟掩嘴儿笑个没完。
“啧!”他一瞪眼,“怎么就是得理不饶人?我说你怎么平白地也在桌子跟前儿,合着是等着笑话我呢!哪有这样儿的?!”
“谁说要笑话你了?是你自己非要问的。”静香不笑了,可也再不怕他这吹胡子瞪眼的虚张声势。
“那你写什么呢?什么了不得要紧的,非得这天气这地方写?”
“我…”听他认真问,静香反有些难为情,轻轻咬咬唇才道,“我在仿你的字。”
“嗯?”承泽一听,立刻拿了她手边的纸张来看,不觉惊叹,“你,你几时会仿字的?仿得这么像!!”
“原是小时候一时兴起仿哥哥的画,后来就连字也一起仿了。其实,你细看,仿来的字是没有风骨的,不过,抄经倒不妨,想来,也没人看得那么细,你说呢?”
“抄经?”承泽越惊讶。
“练了这两日,今儿该是就能抄经了。”静香拿过一页承泽抄好的经摆在他面前,仔细道,“喏,你看,你这样起这一行,中间写这行,末了再写这几个字就行,其余的我来添。”
“嫂嫂,不用,你…”
静香不待他客套,又坚持道,“两个人写能快些。”
“又不急着要,赶那么快做什么?”
“赶着完了,你…不就可以早些回府了吗?”
承泽心一震,“我…”
“你不想在庙里守规矩,却又选了这遭罪的地方…”静香的声音越轻,说得有些艰难,不觉便低了头,“我知道是那日…吓着你了,你放心,我不会再那样了。”
“嫂嫂…”
“早点抄完经,你早点回去。”
“那你…”承泽俯了身子凑近,“当真不怕了?”
静香轻轻咬了唇,认真地点点头…
“哼,”岂料他非但不领情,还很是不屑,“你不怕?我怕!一千遍经文,我没几日就抄完了,字迹还一样,旁人还当是闹鬼了呢!”
静香一愣,即刻恼得脸通红,“二叔!”
“叫二叔也没用!你若想抄就抄,横竖我是百日前回不得府!在庙里还得听经,还得吃斋,到镇上去还怕被人看见,只能在这儿了!”
“你…”
“我什么?”他一边说着,一边重铺了纸,沾沾墨,抄了头一句,中一句,尾一句,丢到她面前,“既是有这本事,别荒了,赶紧抄完,咱们下棋!”
第十四章 缘解心结
“娘亲,到底,到底是不是?”承桓颤着声带着哭腔问,又自己肯定道,“一定是!一定是!福兴儿都亲眼看见了!”
“嘘!”蓝月儿揽了他在怀中轻抚着,“你那小厮真的看见了?别是他夜里睡迷了,你又差他出去,心里恨,胡诌了来哄你的!”
“不是!昨儿夜里多吃了半碗碧粳粥,妈妈说怕积了食儿不让睡,一直跟福兴儿玩儿呢!后来知道丢了玉佩,想起许是日里在园子里玩儿没的,这才差了他去寻。福兴儿说他亲眼看见那合宜园顶儿冒烟,青青的,直直的!他大了胆子过去,贴了门,却是一点儿动静都没有,那烟,那烟也没有烟味儿,飘起来,也不散,越飘越高,就没了,那可不是鬼又是什么?”
蓝月儿笑了,“我当什么呢!就是烟啊?”
“娘亲!那是魂儿!嫂嫂的魂儿!”
“别浑说!什么鬼啊魂儿的!”蓝月儿呵了一句,用力点点他的额头,“你这实心傻孩子!怎么那些浑小子说什么你都信?枉读了这些年的书!待你二哥回来,你敢在他跟前儿胡嚼这些话,看他不打你!”
“娘亲!”
看承桓当真急得红了脸,抓着她的手臂一手心的汗,蓝月儿心不免又叹这孩子的小心小胆究竟像了谁?哪有点老易家的门风!却也无法,只得耐了性子劝,“合宜园是停灵所在,虽则只你嫂嫂一人照管,可也是一天香火不断,白日不见,也是烟不重,再则常下雨,谁会注意?昨儿夜里天晴,又有月亮,看见香火烟也不是什么了不得的事,可恨福兴儿那傻小子大惊小怪,你做主子的该呵斥他才是,怎么倒随了他浑嚷嚷起来?”
“真的,真的是香火?”
“可不么!你当什么?”
蓝月儿虽说的势气又肯定,可承桓还是将信将疑,又想起之前听来那阴缘的话,更是不放心,“那,那嫂嫂她现在…”
“嫂嫂她好着,每日修行、礼佛,照管大哥的灵,待百日出关后,好好儿一个人。”
“真的?”
“三爷,你看你,怎么福兴儿的话一听就信,奶奶说的你倒生疑?”看蓝月儿有些不耐,春燕也赶紧随了劝,“奶奶何时骗过你,是不是?”
承桓仔细想了想,终是点了点头。
“好了,赶紧去读书,你二哥走之前不是给你布置了么?”蓝月儿一边说着,一边递眼神示意春燕,“好好读,若是他回来考你不会,我可不依!”
“…哦。”
春燕拉了承桓走,身后蓝月儿又丢过来一句,“去教训那福兴儿几句,往后再敢传这些浑话,撕烂他的嘴!”
“是。”
打发了承桓回房读书,春燕返回来随手放了内室的帘子。
“春燕,那日你去问,可是怎么着了?”
“那老妈妈眼都不睁,我说了几车的好话,才算松了口儿,说是头几日总不定,后来便是按时来取斋饭,再没落过一日。后来,我又足足给她两吊子钱,才算把那盅燕窝给送进去了。”
“嗯,多多少少,总是能给她补补,便是老太太知道了,责骂咱们两句,也值了。”又想起刚才承桓的话,蓝月儿又叹,“静香那丫头怕是冻得紧,否则那么个阴曹地府,吓得魂儿都没了,哪还有力气自己烧火取暖。唉,真实做孽。”
“奶奶你也想宽点儿,这不也正可见大奶奶她还好好儿地活着…”
“活是活着,好好儿的,就不能够了。你想,那合宜园冰窖一般,有什么是能烧得着的?”
“奶奶,你是说…”
“那可怜的丫头,定是在烧纸钱取暖…”
春燕一听,想那灵堂外夜幕中,白衣白孝白纸钱,立刻打了个寒战,只觉后脊麻麻的凉意…
“哦,对了,刚桓儿进来前,你正有事要回,是何事?”
“哦…”春燕强自回过神,正才想起正事,赶紧凑了跟前儿道,“跟着二爷的人来传话了。”
“是吗?怎么说?”
“说是自那日二爷进了那间房,就再没见出来过。”
“啊?”蓝月儿一惊,“这是怎么说?可看清楚了?”
“嗯,”春燕点点头,“平日院子里接送斋饭只有福能儿。后来悄悄儿假扮施主跟那小和尚打听,都说易家二爷在此闭关呢。”
“闭关?!”蓝月儿一听心里腾地一股火,“这可真是什么老婆下什么种!我真高看他了!!”
吓得春燕直摆手,“哎哟,奶奶!您老快悄声!”
“哼,悄声??也该让人听听!”蓝月儿越说越气,“这边只管不省事做样子,又是修行,又是阴缘,遭报应了吧?那十七八的少年郎闭关了!”
“奶奶!那不过是那小和尚们一句话,谁真的知道不成?”
“你说什么??”
“奶奶你想啊,应了名儿出去了,总得做做样子,对那庙里的人能说什么?只能是闭关!也是为的不让他们去打扰。我想着依二爷那性子,怎能耐得住?说不定,说不定早偷偷溜出去玩儿了。”
“这么冷的天去哪玩儿?”蓝月儿此刻略略压了些火,可心里的担忧越重,“承泽那小子虽性子狂也爱玩儿,可若认准了去做什么,便是发了狠的劲儿!别说是闭关两个月,就是日子再久,再苦,他也耐得住!”
“奶奶…”
“不行!”蓝月儿越想越不安,“不能等他像他老娘一样痴了心,入了定!”
“那,那咱们能如何?”
“如何?哼!”蓝月儿冷笑一声,站起身,“换衣裳,去延寿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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合宜园。
今夜莫名,无风无雨…
呼啸的幡幔纹丝不动,八面大窗也如遁了形,血盆口大张着,却只是一个个黑漆的空洞…天地一刻间便沉入深静,分辩不出界痕,只有桌上的烛灯勉强挣了一圈光亮…
静香握着笔的手微微有些颤,没有了那狂乱的呼号,这静让她的心更不安,不知“他”此刻在何处,可是隐在那光圈外,可是就在她身旁的黑暗里…不知觉那发了癫狂的眼睛…便爬上了肩头…身子又被牢牢缚紧…赤-裸…冰凉…
屏了那细碎的颤栗,她轻轻闭了眼睛,让那噬骨的寒意慢慢化在身体里…无力挣,便不挣,有形在,无形随,今生永世,“他” 是她的夫君,她的业…
耳边忽闻轻响,是手指拨弄着纸页,墨迹爽干后带了质地的声音,她慢慢睁开眼睛,抬头,烛光里,是二叔…
看他,如此凄冷暗夜,依然腾腾一股生气,那般有力,那般鲜活,风雨无碍,阴魅不亲,自成天地…
离得这么近,却是两世隔…只是,这么看着,心也觉暖,人间毕竟还在…
翻看着这几日抄下的经,承泽又禁不住悄悄叹,她这字仿得实在是像,连他不自觉几处连笔的小习惯竟也留心到,写得那么自然,那么流畅,仿若天生就与他是一个心思一枝笔…再看这纸张布局,他起头、收尾,都还好说,可那中间一行,难免此一刻彼一刻会错开些,可她却总能把握间距,配合了他,略缩或略涨,一个字一个字,干干净净,便是细看、细究,也似行云流水,一笔而就…
“二叔,”
“嗯,”
“你…信佛吗?”
“嗯?”他这才转头看她,她似也觉问得不妥,有些尴尬,他笑笑,摇摇头,却又道,“不是不信,是无缘。佛不度无缘之人,我便也不强求了。”
“佛度众生,无不度之人,只是缘不到。此处无缘,未尝别处无缘;今日无缘,未尝他日无缘。佛是慈悲,总有度化。”
她的声音依然是轻,依然潺潺似水,可许是今夜格外静,一字一句听在耳中远不似那日讲棋胸有成竹,分明能辫出那隐在深处的不安,再看她的眼睛,第一次那么直直地看进他眼里,他的心微微一颤,她这不是在劝化他,是在劝化自己…
承泽略略斟酌,开口应道,“佛家最讲究‘缘’,正所谓‘有缘即往无缘去,一任轻风送白云’。人生有所求,求而得之,我之所喜;求而不得,我亦无忧。安命,无求,苦乐随缘,得失随缘,一切,都随缘,是吧?”
她轻轻点点头,是的,这便是她的缘,她的命,这灵堂,这寒冷,还有“他”…
“可我,偏偏就不是个随缘之人。非但不随缘,还是个会‘攀缘’、有执念之人。”
“攀缘…”
“是啊,佛家最忌‘攀缘’,谓曰六根住于六尘之境,由此便会起分别心,分别好与不好,于好的便起贪念,想得着就会用手段,于佛家,这便是造罪,要引致苦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