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关重大,如何是好?如何是好?莞初喃喃地不停地絮叨,一点主意都没有。将将把出脉时,惊得魂飞魄散,想着这心事点破秀筠还不得哭成个泪人儿?毕竟也不过十五的年纪,宅门深院经过什么?谁曾想,那女孩儿苍白的脸颊始终淡淡带笑,看着莞初,眼睛如此沉静。难不成这一有孕就生出了做娘的那股子力道?天地伦常,千夫所指都不怕,全然不见曾经的怯懦。待到莞初好容易缓过神,秀筠方轻声道出所求之事。莞初这才明白自己被找了来不是要来拿主意,是人家已然有了主意,不过请她来帮把手。

莞初深知此事关系重大,恐是女人这一辈子最重之事,秀筠面上再镇定心里怕也是破碎不堪。不敢深问,只旁敲侧击,想问出那腹中胎儿的爹爹是断断不能,莞初只想知道那男人可已然知晓此事?“还不能留。”秀筠淡淡一句就将这话头堵了回来。莞初却也听出了这其中隐约的意思,来日方长,此刻这胎儿来的不是时候,还不能留。这句话可是那男人给秀筠的?她年纪这么小,若非背后有人支撑,再笃定也断不会有如此城府。他又是如何安抚了惊慌失措的女孩儿?

如今,这一句话就算了却了一条小性命,秀筠此刻竟像染了风寒小病,只求莞初抓药来,吃了,便好了。莞初心里不觉对那男人生出了恨意,究竟是如何迷昏了这拘谨可怜的女孩儿,让她行下这苟且之事还要独自承担,如此心甘情愿、大义凛然,真真是,不耻!

堕胎,这两个字莞初从前莫说想,听都不曾听过。她自幼习医学针是不得已而为之,一点皮毛只为救命,哪里知道什么药能把那小性命从娘肚子里剥下来,单是想一想就是一身的冷汗。若是二娘在就好了,或者…莞初忽地想起一个人来,腾地起身走到桌边,昏暗之中匆匆研磨,提了笔,还未落下又顿住。这话怎能说给他?他虽身在药王家,医理药典知道得比自己多,可毕竟是个男人,这闺房密事一旦白纸黑字落下去,清白如何说得清?除非…能见他一面,不妥,不妥…

墨汁滴在雪白的宣纸上,浓浓一团黑,像这房中眼前一般,抹也抹不开…

莞初颓然地跌坐,如何是好?秀筠把此事想得这么容易,莞初彼时不想吓她,只点头应下说一切有嫂嫂。记得当年二娘呼喊了整整一天一夜方诞下睿祺,瓜熟自落尚如此艰难,这生生剥离又怎会不痛?脉象上看胎气已是两月有余,再拖下去,恐更危险。如今那房中的丫头们已是有些瞒不住,秀筠的绣房就在阮夫人眼皮子底下,一旦事败,单是那羞辱就足以要她的命!

从未像此时这般觉得无依无靠,可自己却又偏偏是那可怜女孩儿的靠。莞初深深吸了口气,罢了,那孩子不能留!就算是真有个有情有义有担当的男人在外头等着,这一时半刻的、在肚子大起来之前也已然不可能明媒正娶。即便嫁了又有哪个婆家能顶着这七月产子的羞辱?只是,堕胎事大,断不可草草为之,一旦闪失就是一尸两命。

打定主意,莞初起身回到帐里,在拔步床下的水晶镜面里头,抠出一个小匣子。数一数,这是这两个月积攒下的银子,要想秀筠平平安安地保住清白,就得大把的银票砸,唯一的法子只能是…

衣柜里一只朱漆木盒,沉甸甸地搬出来,打开,一叠一叠四方小纸,密密的小楷着点之下,一页又一页的工尺谱,或山,或水,或粼里小铺,五味人生,百转玲珑,都跃在方寸之间;目光落,琴音袅袅在便耳中响起,手指轻轻抚在角落的落款:杜仲子…

卖掉,全部卖掉!

江南的二月早早脱去了湿寒,嫩芽绽绿一夜之间爬满枝头。

春意清凉,再不似冬天的阴沉,日头一出来便万物欣喜。落仪苑的姑娘们褪去冬袄,春衫细绸,花红柳绿,一时间,楼上楼下欢声笑语。倒不是恩客们要怎样,是这些女孩儿们自己玩起了兴致,都曾是各教坊、勾栏里的头牌,却自被恩客供养就不曾外头出堂,可这一身的才艺本领却从未生疏。暖春时候要与恩客们踏青赏花、到处游玩,不得空闲;只有这初春时节是姐妹们聚在一处切磋琴艺、互相比试寻乐的时候,一年一度,名曰:赛兰会。

捧场评判的自是各家恩客和最亲近的友人,奖赏么亦是他们捐出的金银首饰和古董玩物,这也是一场比试。去年齐天睿从西洋弄来的一对祖母绿的水滴耳坠拔了头筹,最后赢去的是一曲定乾坤的千落。众人都笑往后你二人自己房里给了便罢了,何苦拿出来现?谁人不是偏向自己心仪的姑娘,却是这一热闹,搏得千金一笑,皆大欢喜。

明儿就是定好的日子,姑娘们凑了分子钱,厨房里头早早预备起了酒宴。千落独自在房中调琴,想起那日上元节,她应着柳眉的主意原本是想留下他,岂料未曾行事自己心里倒慌,见了他脸红心跳、手足无措,一起吃汤圆、放烟花,他开怀笑,与她畅饮欢谈,一时竟是忘却今夕何夕,只望年年似今宵…后来,他被叶公子的小厮叫了走,千落虽心里不舍,却也松了口气,这些年,莫说是那帷帐之下,就是亲近的相拥都不曾有,这一夜如何能行事?更况,情意浓,又岂在床笫之前?那一夜对月抚琴,相思不尽…

手中的琴是他几日前才弄来的一只上等古杉琴,鹿角灰胎,玛瑙轸足,音色醇厚,旷谷幽深。千落善笛,今年却不打算吹笛,用他送的琴赢下他捐的首饰,才算圆满。

“姑娘,姑娘,”

小喜从外头急急地跑进来,红扑扑的脸庞凑到千落身边,神神秘秘道,“姑娘!你可不知道…”

“不知道什么?”千落微笑着打断她,“又从人家那儿听了什么绝密的消息来?”每年的赛兰会都是这些小丫头们最起劲儿的时候,平日里那嚼舌头的毛病此刻就派了大用场,四处探听旁人家的姑娘们有什么新鲜的诀窍或是制胜的法宝,比那两军阵前的较量还要当真。

“姑娘,真真是了不得呢!”小喜咬了千落的耳朵,“杜仲子!杜仲子的新谱子,柳眉姑娘手里弄了两只呢!”

“什么?”千落停下的活计,“你从哪儿听来的?可作准?”

“这还有差么?”小喜急道,“我是将才和小翠儿她们往后园去看姐姐们跳舞,路过厨房,见柳眉姑娘的丫头红梅往外头去送韩公子,嘀嘀咕咕的,脸上笑开了花儿。我看着不像好事,就离了她们悄悄跟着。出到大门外才听红梅说谢韩公子的话,说有了这两只谱子,琴艺赛谁能赢得过她家姑娘!”

“是韩公子寻来的?”千落问。

“不是寻来的,是买来的。说是这几日,教坊场子里有好几只新鲜谱子卖,旁的教坊、勾栏根本捞不着,都是直接给素琴房,只有两只被醉红楼的鸨娘抢去给了自己的艺馨坊。听说韩公子是开了大价钱从那鸨娘手里买来的。”

“哦?”千落听着蹊跷,杜仲子的谱子三年前才在坊间露面,一曲震惊,却也并非合尽口味,只是于那琴曲相通之人实在是知音难求。只不过,一直都不曾叫价售卖,只像是不经意流出,这才是一谱难寻之处。如今正经开价,是真是假?转念又一想,素琴房是宫里在江南教养舞娘之处,行骗也不该挑这么个地方,更况,醉红楼的鸨娘可不是一般市井之徒能糊弄得了的。

“姑娘,你说说看,韩公子都给柳眉弄来了,怎的齐公子那边一点儿动静都没有?”

“他不知道,”千落想了想,抿嘴儿笑了,“也好。”怎能不好?自己作为琴者于那曲子自是欣赏,却远不及这听者的痴迷。在他心里,天底下都再没有能让他如此心旷神怡的曲子。若是自己能追踪寻源先他一步找到杜仲子,引着他见了真人,到那时,他可该如何欢喜,如何谢她呢?想着俊朗的他惊喜的模样,千落心暖一时又觉懊恼,怎的早不知去寻?明知他喜爱,自己却不尽心,枉他这些年的情意了。

这么想着,心里好是欢喜,千落竟是顾不得调琴,拉了小喜就往柳眉那儿去。柳眉与她情同手足,才不会为了这区区的赛兰会有所隐瞒,要拜托韩公子打听那渊踪,更要拜托他们瞒下消息。人最怕授人以短处,杜仲子一直是仙人一般远在天边,若隐若现,这是为了怎样的烦恼降落人间烟火?谱子既有了价钱,那钱背后的人就一定藏不住…

杜仲子,你我有缘,之前的谱子尽数在我手中,琴弦之上你我神交已久;我猜你是山中仙翁,他猜你是人间精灵,这一次赌,你要助我一助…


第42章 ,


初春时节,北城临山脚下的桃林早早绽了嫩芽,几场春雨浇得满眼新绿,清新遍野。山间小路上来往的脚夫与上山拜佛的善男信女都不禁驻足,享受这和暖的日头下淡淡清香,几时不觉那深处森森的几处老宅墓地。

林子边上与城郭相接之处落着几座房舍,有香纸供应,有客栈与茶铺,为方便香客、来往歇脚解乏之用。因紧邻山上的佛寺,只卖素斋、供品,且这里的茶并不以如何名贵难得而称,多是就近山上茶农自家炒下的新茶,有的甚而连个名字都没有,却是清香扑鼻,生津解渴。日子久了,也有了名声,每年来来往往踏青拜佛之人都要在这里歇歇脚,品一杯粗茶。

此间只两座茶铺,一座临路,一座向林。向林这座是三间门面的一个小木楼,因环在林中,十分幽静雅致。茶钱也自然比另一处高,这一高并非一文两文,一壶茶最贱也要一两银子,常为富家太太小姐们所顾。此刻楼上雅间开着窗,隔着窗边高几,千落远远地眺向从城里出来的小路,不一会儿见一位青丝白玉、款款清俊的公子驱马而来,她眼中微微含笑,回头对小喜道,“快去迎叶公子来。”

“哎!”

叶从夕一生信自游走从不寄于虚无的泥塑,却是十分敬赏佛理经学之深、千年古刹之韵,每次归来都陪母亲为自己烧香拜佛,祈福平安,这山边的茶馆也算熟客,只是今次却是应着一张帖子而来。随在小丫鬟身后,叶从夕踩着木楼梯拾级而上,下帖之人正是义弟天睿的红颜知己千落。当年的天睿初生牛犊满身锐气,为她得罪权贵、声名尽毁,人们只笑这翰林府中的逆子纨绔,朽木难雕,只有叶从夕知道天睿为的不是一个美貌的风尘女子,而是那天籁的琴音深藏凄苦。人与琴同,合一而奏,不可多得的才华与品貌难尽屈辱。

人间真荒唐,若非红颜深陷泥沼,世人又如何品得这佳人绝艺?

两日前接到帖子,叶从夕颇感意外,虽说自从千落被天睿安置在落仪苑中,每逢好友相聚,总会有她琴音助兴,叶从夕亦十分享受这难得的耳福,赞赏有加,一来二去也算熟稔,可两人却从未私下说过话。不单是因着天睿,叶从夕读琴更解其音,千落的心苦与那解不开的惆怅落在琴弦上十分动人,可落在她周身便是清冷之中脱不开的心酸与阴郁。叶从夕,不愿接近。

今日她亲自下帖独请他,所谓何来?

“叶公子,多谢叶公子赏光。”

千落站在雅间门口,福身道礼,一身应着春景的桃花裙穿在她身上竟是显得如此素淡,唇边带笑,双瞳剪水,难得那眸中有了些光亮,看着也是欣喜。叶从夕微笑着拱手还礼,“千落姑娘。”

两人相请让进了房中,圆圆的茶案旁对坐,一旁的小铜炉上熬煮着山泉水,案上的竹简盛着酸甜清香的野菊茶,千落亲自执壶浇洗紫砂杯,洗茶冲汤,双手奉上。叶从夕恭敬地接了,轻轻抿了一口,点点头,“果然香醇。”

千落放下茶匙,封上壶盖,莞尔道,“叶公子难得长居金陵,必是雅客迎门。今日请到这山间僻处,多有不敬,还望公子海涵。”

“不必见外,姑娘找我来必是有事,不知叶某有何效劳之处?”

“我有件东西想请公子认一认。”

“哦?”叶从夕诧异。

千落说着从长袖之中取出两寸见方、折得工工整整的纸张,轻轻展开来,递给叶从夕,“敢问叶公子,可认得?”

叶从夕接到手中,一眼瞧见那熟悉的字迹,心里便咯噔一下,将琴谱细笔勾成图画这世上唯有她,《听棋杜仲子》,这是昨夏闷热之夜,他与小童水边石案摆棋,不知那水榭里的人竟是隔窗闻声,谱下这小调清奇。落在手中他曾视若珍宝,却又耐不过她的求,不肯使唤自己留给绵月的银票,非要把琴谱转入市中索取银两,为了护她清名,更为自己的私心所属,叶从夕小心谨慎隐秘行踪只嘱人送入官坊、不可四处售卖,谁曾想不过几日竟是又端端现在他眼前,怎会不惊?

“你…这是从哪儿得的?”

看叶从夕的脸色,千落心中已十分了然。几日前从柳眉手中寻得杜仲子的琴谱,千落便拜托她寻那售谱之人。只想着这几经转手不知要绕几回才能寻到源头,中途截断也不是不可。却不想很快韩荣德便带来了消息,说那谱子是官坊素琴坊的琴师从一个生人手中接来,那生人是个半大小厮,一张银票砸下去,追根寻源竟是找到了药王府的三公子叶从夕。

当时千落只不能信,毕竟,齐天睿心喜杜仲子的曲子并非秘密,若是叶从夕知道杜仲子是何人、在何处却不曾透一个字给好友,说不通。可柳眉那厢却是打下包票,说那素琴坊中的主事之人正是宫里太后身边福公公的堂侄,多少年与转运使府常来常往,他的信儿再没有不准的。千落这才下帖子给叶从夕,谨慎着只是探问。这一瞧,果不其然。

“这琴谱果然是从叶公子处来?”

叶从夕微微一怔,所谓人脏俱在,此刻已是不容他不认,“天睿可知道?”

“你也觉着他会来寻?”

叶从夕无奈地摇摇头,“他要瞧上什么,还会罢休?”

这一句他说得好是颓然,想起齐天睿那势在必得、霸道是非的模样,千落笑了,“他就是那么个性子。只是,今日来,不是他,是我。”

“哦?”叶从夕并不意外,毕竟此刻对坐的只有千落,齐天睿想要什么才不会让一个女人来替他说话。只是千落早就声名远播,如今又有了恩客,哪里还需要曲子来托人?因道,“你要?”

“早先与他打赌,寻到杜仲子各有赌注。我并无意去寻,只是到了眼前,怎能不接呢。”

原来如此,她是要给天睿送礼。叶从夕笑笑,将琴谱折好,“谱子确实是我的。”

千落轻轻歪头看着那叠被他小心护在手边的谱子,“倒不曾想到,似叶公子这等经阅无数之人也如此推崇杜仲子?”

“各有所好。我不善琴,难得听曲,也是天睿所荐,算是合口味。”

“既如此,那为何又要将钟爱的谱子售卖?”

“独乐乐不如众乐乐,送入官坊也是让这曲子得其所哉。”

“原来如此。”从未见诗人这般冠冕堂皇,千落却是心切不察,只又追问道,“那敢问叶公子,是从何人手中取得杜仲子的新谱呢?”

“也是托人寻来,却不见源踪。”

“一个曲者而已,不知为何要为此隐世?”

“既隐世便有他的道理,世人皆有不得已,何必非要寻他出来?”

千落闻言有些泄气,“虽是我愚念强人所难,却是按不下心切,只想探个究竟。”回想起齐天睿于那杜仲子的猜测,言语之中满是欣赏,千落忍不得又问,“叶公子,依你看,那杜仲子是个怎样的人物?从琴谱看,我猜他是位隐居山野的世外仙翁,衣食无忧,不着人间烦恼。”

“你这么觉着?”叶从夕端起茶盅抿了一口茶香。

“嗯。那谱子清奇,无论曲意如何,总能嗅到山水清灵的味道,若非脚下千里路,耳旁清风,如何能如此顺心顺意,不染凡尘?”

“天睿呢?”叶从夕忽地来了兴致,“他也如此以为?”

回想齐天睿那赞赏的模样,千落面上稍是不快,“他觉着是个世俗之人,却是能把些微小事品出十足趣味,不关俗世烦恼;日子过得俏,自寻乐,滋滋润润。是个难得的人间精灵。”

叶从夕听着,面上颜色渐渐冷清…

“叶公子,我和他,谁说的对呢?”

“琴谱与画,本就是千人千面。你是女子,所听所想自是与天睿不同。各自赏玩,何必非要求真?”

“话虽如此,于谱子我不强求与他一样,只是这小赌么,我倒想赢。”千落说着面上染了红晕,眼中难掩羞涩,“我若赢了,他肯带我往西北去。”

叶从夕微微一蹙眉,“若是你输了呢?”

“从今往后,我只弹杜仲子的曲子。”

“哦?这么赌气?”

“也不尽然。”千落笑着摇摇头,“你可知天睿每日忙他的生意,银钱赚多少都不足够。平日里唯有两样解闷儿:一是戏,二是琴。如今这戏他也少往梨园中去,他读得懂琴谱,每回得着一张杜仲子便是先读,在心里想韵律,似是十分心意相通。有时痴的,让人…羡慕。”

“是么…”

“嗯,他如此,我又何妨演那琴谱为他解闷?叶公子,你知道他也一直在寻,终有一日会寻到。”

“千落姑娘,你抚琴也知那远景之境,为何人人听琴,人人不同?有人悲,有人喜,大多都是由心而生,才会觉着知音难求,如此绝妙。”

“嗯,此话倒真。”千落若有所思地点点头,“若寻着了真人,真如他所想,必会成为至交好友;”齐天睿是个性情炽烈之人,千落想得出他的欣喜若狂,“只是…若是山间一老翁,怕是他曾经于乐曲之解都碰了壁,一时烦躁,又没了排解,便得不偿失。”

一语道出了叶从夕的担忧,“正是此话。何必扰他的雅兴,如梦如痴,方觉那意境合心。”

“叶公子,你说我也不必再去寻?”

“千落姑娘,你也是不知道为妙。”

“我倒不会如此痴迷。”

叶从夕微微笑笑,可你痴迷的是天睿,这便…万万不可。

辞别千落,叶从夕匆匆回府,将所有的书信打开,小心将整理出的琴谱重新归入。从今往后,一张也不可再出这个门…


第43章 ,


将将打了春儿,日头一落,白天积攒下的一点暖热一倏儿就散尽,冬未尽,寒气逼//人。

传完了晚饭,各处上了热茶热水,上夜的人便早早将二门上了锁。府里上下只有各房中还有些说笑声,园子里断了人迹,悄无声息。

莞初从谨仁堂回到房中,素芳苑便也关门落锁。这几日过得活像热锅上的蚂蚁,走路都跳脚,恨不能长了翅膀…

秀筠的身孕已逾两月,自从这事传给莞初,心里就再放不下旁的,一宿未合眼,琢磨来琢磨去,既然这孩子不能要,最当紧的就是秀筠的身子。堕胎是要命的事,像她说的自己买些药来吃,岂非儿戏?莞初自己也不是个撑事的,却知道这药似虎狼、排山倒海,生生从身上刮肉,不寻个妥帖的大夫、妥帖的安置,万万使不得!只是这深宅大院里,一个姑娘,一个新媳妇,莫说丫头婆子们一天到晚跟着,便是有无人的地方藏身也没有托信的人可使。莞初只能大了胆子往外想,次日天不亮就把艾叶儿给放了出去,找到她哥哥伍方,这次要寻的是一位老人。

当年外祖冤死狱中,何氏一族被逐出京城再不许行医救世。抄家充公,一分银钱都没剩下,糊口的营生又被砸,何家老小受尽饥苦,却是这几代传医的本事不肯丢。虽说传女不传男,门里出身也自是耳濡目染,莞初自幼学针便是师从自己的娘亲。小的时候就听娘说,外祖的亲堂弟是当年江南一代有名的郎中,因受牵连,医馆被砸,与夫人隐姓埋名、背井离乡,悄悄在山林乡间做起了赤脚游医,勉强糊口。莞初记得曾经跟母亲去看过一次叔公,简陋的茅屋里老人丝毫不见清贫气,精神矍铄、游仙般自在,抱起她亲自指点过针下穴道。彼时莞初甚觉亲近,只是自从娘亲恶疾离世,便再无往来。

凭这儿时一点念想,走投无路之下,莞初竟是觉得此时最稳妥的就是找到叔公,更况婶婆当年在医馆就是接生的稳婆,照顾秀筠有这两个人一道定是万无一失。再者,未嫁的女孩小产,这可是能死人的屈辱和罪过,能守口如瓶、将这个秘密烂死腹中的只有隐姓埋名数十载的何家人。

凭着依稀的记忆,莞初有叔公隐世的别名,亦有他当年行医的村镇所在。派出人去,依然如大海捞针,每多一日,秀筠的肚子就要多长一分,她那边迷迷糊糊不在意随时都恐露出马脚,更加之那腹中胎儿多长一刻,也会与母亲更加紧密,再剥离怕是更痛。旁人的事比自己的事更让人没有把握、心神难安,这一时莞初便连个客套的笑也装不出来,婆婆跟前儿更是不讨喜,低头讨罚,才能分出神去不至每日焦躁得手脚不安,引人生疑。

几日后总算有了消息,叔公找到了,正在北城外的山上采药,与婶婆二人就住在山中茅屋。莞初大喜过望,这真真是再便宜不过的去处!只是转念又一想,这些年不见,早就物是人非,莞初心里生出一丝不安。毕竟,世道艰难,不知叔公可为生计所迫而退却了救命的初衷?可为钱财所诱枉顾了行医的根本?又年近耄耋的老人可还耳聪目明、身强体健?小人之心不可不存,几凡不定,怎可将秀筠的命交与他手?遂今夜里莞初决定亲自去探望,必要亲眼所见。一是要确信老人是否还可靠,二也要瞧瞧那茅屋是否安逸妥帖,做得秀筠一日的延命之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