闵氏微怔,问:“何事?”
俞宪薇略斟酌,直言道:“听着大伯父这话,似是铺子里出了什么差池。”
闵氏也曾料理庶务,略一联想,便知这差池定是不小。
她知道两个孩子私底下有谋算,且所谋之事不小,她虽不赞同,但也不愿拂了女儿的意,且这两个女孩性子都拗,既然已经下了死决心,若不准她们行为,倘或私底下再做出什么了不得的事反更棘手,不如放自己眼下,也好必要时约束一下,不至于到了收拾不了的地步。
有了这个思想觉悟,现下俞宪薇提了要求,闵氏便只能允准,且还要为她保驾护航。
闵氏微微吸了半口气,梗心头,这才回转身,如平常一般缓缓往前走去。
俞宏峻怒容未消,旁边一个被他训得灰头土脸,却只能低着头喏喏应了。俞大老爷脾气便是如此,他性子上来,说什么就是什么,若底下敢有一字异议,至少便是一顿板子,皮肉之苦也就罢了,若罚重了,落个残疾都是有可能的。
那被训得须斑白,是他手下最得力的管事,也是他的乳兄成大,成大也是俞家家生子,死去的娘也是俞老太太旧日的陪嫁,因着这层关系,又因了他已过半百的年纪,底下才敢临时放了他进内宅。成大也是满脸焦急的样子,他原是认识闵氏的,此刻一抬头见了她,不由眼睛一亮,立刻行礼道:“大太太。”
闵氏目光无波,平淡应了一声,朝俞宏峻行了一礼,便要往院门走去。俞宏峻还不及如何,成大先急了,忙道:“大太太留步!”
闵氏顿住脚步,目带疑问看向成大,却不肯问一字。
成大拿眼去看俞宏峻,俞宏峻显然也想通了什么,但他拉不下面子去和闵氏说话,抿了抿唇,便将目光扭开。
成大着急,顾不上劝俞宏峻,索性自己解释道:“大太太,咱们家这一冬的海货被截安城,知府非说们的路引有问题,不肯放。现上十船的货被阻那里,进进不得,退也退不了。”
成大素来是个不做白工的,闵氏哪里不知道他这些话背后的意思,只是她没有那个心力去猜度他的意思,便不接话,只道:“既然有难处,问大老爷拿主意便是。”说着又要走。
俞宏峻眉头皱了起来,转身过来道:“那安城知府的儿子是舅兄家书院的学生,修书一封,请舅兄帮忙求求情吧。”他和闵氏之间夫妻恩情早消磨殆尽,便也不愿意使些温言小意儿,只开门见山直说了。
他这话一出,连俞宪薇都吃了一惊,这位大伯真是不可貌相,居然能这般理直气壮跟自己亏欠了多年的妻子提要求。
闵氏愣了一下,随即便气得笑出来,好她这些年修身养性,比常更心平气和些,便忍住到了嘴边的讥讽,只道:“哥哥到底只是个先生,不是官场中,这事不如先问一问三叔,或许他有办法也未必。”
俞宏峻脸一黑,因着自己从小便样样比不上弟弟,没少被当做谈资,一直弟弟的阴影里成长,颇有心结,所以他其实并不怎么愿意去找俞宏屹帮忙,他以为闵氏是故意嘲笑这一点,不由恼羞成怒,指着闵氏骂道:“好个不识抬举的无知妇!当年俞家光景好时,也曾助闵家不少,如今竟要恩将仇报么?!哼!”俞老太爷门前,他也不能对闵氏火,索性一甩袖走了。成大忙跟了上去。
闵氏冷哼一声,毫不以为意,便也转身要走,眼角却瞥见俞宪薇若有所思的样子,趁着四下无,她问道:“宪姐儿想什么?”
俞宪薇抬头,道:“大伯母,这条水路咱们家常走么?”
闵氏点头道:“少说也有几十年了。”俞家做南货生意,常从海城贩了新鲜货物来荆城卖。俞宏峻偶尔也会去海城小住查看生意,所以他海城养了外宅的事才保密得这么好。
俞宪薇得了肯定答复,便道:“既然不是第一次走,这沿路的官员必也是常打点的,脉当是妥帖的,纵有新官上任,也不至于太难过。何以至于竟要截了货不让走这样严重?”
闵氏方才只是生气,不曾想到此节,听了俞宪薇这样一说,便也犯了疑:“的确如此。这些年来还不曾听过有这样的篓子。”但她实无心去管俞宏峻的事,便道,“若想知道,找打听了再告诉。”
闵氏俞家也是有些旧的,她既然答应了帮忙,这事便不会有问题。俞宪薇一笑,道:“多谢大伯母。”
俞老太爷的身体仍是没有起色,大约老了,油尽灯枯便是这样,一日比一日枯朽,凭什么灵丹妙药,也是没有大用的。见到闵氏来了,他浑浊的眼珠略动了动,往旁边去看,但只看到俞宪薇一个,顿时,虽然极力掩饰,但那目光中仍是闪过一丝失望。
俞宪薇知道俞老太爷这是思念五孙女了,但他终归心疼俞如薇小小年纪就遭了那些罪,拦着不让别唤她回来:“当初闹到那样地步,她难得去舅舅家养一养,才刚去,又这样火急火燎叫回来做什么?怕别不知道家里的丑事?”一顿话训得别都不敢多说。
或许是生命的尽头,都会更宽容豁达,俞老太爷对俞宪薇也温和亲切了许多,俞元薇俞明薇几个都得往后靠。只是俞宪薇因了族谱的事,到底不愿意像别的孙女一样承欢膝下,每每都把病床前出风头的孝顺机会让给俞元薇。
周老太爷很守约,到了约定的时候,周府的下便登门了,俞老太太本就嫌俞宪薇碍事,周家的要求正中她下怀,便爽快同意了。
偏这时,俞明薇节外生枝,笑道:“也很久不见周家表姐了,听说她病了也挂心,不然和姐姐一同去看她吧。”
俞宪薇蹙眉,下意识就要拒绝,小古氏却已经道:“这样也好,上回周老太爷送了那些菊花,明姐儿还没有当面道过谢,趁这个机会去拜见一番也好。”
俞老太太自是乐见自家和周家还能保持好的关系,便点头道:“这样正好,们姐妹两一同去吧。”又叮嘱,“遇上周家新娶的夫,态度要恭敬些,那也是长辈。”
俞宪薇眼眸沉了一沉,看了眼正笑盈盈看她的俞明薇,点头应了。
68第六十八章 小小伎俩
姐妹两个上了马车,俞宪薇便闭目养神,俞明薇却不恼,像是前嫌尽弃般,笑眯眯拉她袖子问周老太爷的脾气性格,周家两位太太的喜好。
俞宪薇连眼皮都没抬,只回了一句:“见到他们就知道了。”余者一概不理。俞明薇得不到回应,轻轻咬了咬唇,低了头,楚楚可怜地娇嗔道:“姐姐总不理。”
俞宪薇低笑一声,仍合着眼,似笑非笑道:“安生些吧,这里没听这些假话空话。”
这大约是俞宪薇对她说的最重的一句话了,竟是一点儿面上情分都不顾,将她们之间的矛盾挑明了。俞明薇这些日子也长进了些,不再慌乱尴尬,更没有气恼,只收了笑,板起脸道:“姐姐这话的意思,如今有了好靠山,又结交了那些,所以以后都不要这个妹妹了么?”
俞宪薇将头靠向另一侧,压根不再理睬她。俞明薇略等了片刻,阴沉下一双眼,手上紧紧攥住衣襟,慢慢扭头去看窗纱外模糊的街景。
一路沉闷到了周家,但一下了马车,俞明薇脸上又洋溢了笑容,还主动拉了俞宪薇的手,俞宪薇便觉得手上似陡然握了炭一般,下意识就要挥开,俞明薇却握得死紧,脸上笑吟吟,挑着眉,带了一丝疑问:“姐姐?”
俞宪薇今日是有事而来,不想和她争执生事,便垂了手任由她去。
俞明薇是初次登门,便须先拜见长辈,俞宪薇只得耐着性子带了她先往周老太爷那里去。
现下初冬寒冷,菊园还是繁花似锦,老爷子如往常般侍弄着自家菊花,见了姐妹两个,只略点了点头,受了俞明薇的行礼,给了一个小金弓做见面礼。只是礼数虽没差,但老爷子对俞明薇并没有多热络,只和俞宪薇闲聊几句就挥手送客了。
俞明薇手里捏着装礼物的荷包,脸色显然有些不大好,还夹杂着掩不住的失望。
去见两位太太时,她们妯娌正一处说话,周家大太太随着夫君任上,才回来不久,因着外奔波经了风霜,样子显老,和新娶的二太太程氏坐一处时,倒像是母女两个。幸而她看着豁达明理,行事也就从容自若,并没有让自己和别不自。
程氏极年轻,瞧着也就双十年华,她打量了俞家姐妹一圈,目光俞宪薇身上停留得更久一些,却并没有说话。
周蕊儿和程氏的关系只能说是井水不犯河水,远远谈不上和睦,程氏面前,俞宪薇自然要偏向周蕊儿,只是尽了礼数,便抿住唇不多言。倒是俞明薇,笑语嫣然,对两位太太极为恭敬。她生得俏丽,嘴又甜,不多时便惹得她们眉开眼笑,气氛融洽不少。
俞宪薇看着一反素日安静清丽形象,突然变得活泼了许多的俞明薇,结合了前几日她薛家时的表现,大致已经猜出她的目的,以俞明薇的心胸,大约是见不得被自己比下去,所以要厚积薄,来抢自己手头的资源呢,只怕从薛老太太开始,薛家,周家都是她要抢夺的目标,唯有把这些对俞宪薇好的都抢到她自己身边,才能证明她是比俞宪薇强的,也能真真正正把俞宪薇踩脚底,出一口气。
把这个妹妹的心思摸透,俞宪薇心头冷笑一声,却把那急着见顾子锡的心压下去,不骄不躁,只管冷眼看着她今日能做到什么程度。
绕了一大圈,终于到了周蕊儿屋里,只见好好三明两暗的屋子全被她折腾得不似女儿家闺房,光溜溜的柜子上几案上到处或摆或挂着许多兵器,冷冷闪着寒光,床帏帐幔也多是冰冷的铁青色,看着让心头都沉重压抑起来。
俞明薇并未料到这番场景,略有些受惊,小脸泛白,还强撑着笑道:“周表姐果然是巾帼不让须眉。”
周蕊儿本身强体健,只是编了个理由将俞宪薇唤来,俞府马车进门时突然听说多了个俞明薇,无奈,她只好匆匆忙忙回了房,脱了衣服躺床上,又叫丫鬟去厨房灶上弄些日日都炖给老太爷喝的去冬燥的药汤来,房中弄出药味,做出真生病的假象,虽如此,一个好端端的非要窝床上,也不免气苦,心里早问候了多事的俞明薇百十遍了。
此时隐隐约约听了外面这话,她撇了撇嘴,翻了个白眼,先是装模作样咳嗽两声,然后道:“七表妹谬赞了。”周蕊儿从小也是闺秀堆里混大,若要讲究礼节也能像模像样,但亲近的面前,她还是更喜欢无拘无束,从不顾及细节。
俞宪薇姐妹两进了内室,俞明薇忙松了姐姐的手,抢先几步走到床边坐下,先是询问病情,接着又对周蕊儿嘘寒问暖,很是关心的模样,若是不认识的见了,还以为这两多么姐妹情深。
俞宪薇半垂下眼,讥嘲般轻轻一笑。抬头时对上周蕊儿哀怨的眼神,不由愣了下神,回过神来,忙做了个作揖的手势来赔罪。周蕊儿无奈,趁着俞明薇殷勤去端药的时候,对俞宪薇龇了龇牙,做了个恐吓的鬼脸。
俞明薇自是贴心又乖巧,事事照顾得妥帖,周蕊儿天生就讨厌苦药,最恨喝药,但此事事到临头退却不得,她虽万般不情愿,动手掀碗的心都有,为了装病,也只好捏着鼻子灌下去。
俞宪薇看她这幅灌毒药般痛苦的神情,忍不住想笑,忙咬牙忍住,却又对周蕊儿使了个眼色,周蕊儿会意,用绢子擦了擦嘴,对旁边的严嬷嬷点了下头。
严嬷嬷便朝外头比划了一下,立时就有一个小丫头匆匆进来,传话道是老太爷那里要请了俞六姑娘去说话。
俞宪薇便跟了那小丫头出了门,俞明薇有意要跟了去,但想一想方才周老太爷那冷淡的模样,不由打了退堂鼓,这一犹豫,便错过了时机,俞宪薇已经走远了。她无法,只好继续留下来和周蕊儿套交情,周蕊儿心里苦不堪言,也只得耐着性子拖住她。
那小丫头看着极伶俐,领着俞宪薇绕了几条小路,又解释道:“们少爷说了他邀了其他去练武场射箭骑马,顾家少爷体弱,便让他书房小憩,这会儿只怕也该醒了,他一个无聊,多半会沿着书房外的小竹林散散步,那里僻静,姑娘正好坐那里等便好,不会有别看见的。”
这安排很是周到,俞宪薇感激道:“多谢家少爷。”周菖是出了名的守信重诺,本性也不是那等迂腐之,不然也不会带出周蕊儿这么个男孩儿般顽皮的妹妹,所以俞宪薇才敢拿这件事托付给他,也多亏了周蕊儿从中帮忙,周菖也没有细问原因就答应了。
待那小丫头走了,俞宪薇便一个坐林中凳上,终归她年纪还小,尚是稚龄幼女,这样坐着等一个男子还不至于让生出别的桃色念头。
“俞…六姑娘?”果然如周菖所说,她只等了不到半柱香,身侧不远处便传来一声略带吃惊的声音。
俞宪薇先时只有三分猜测,听了这句话便变成了六分。她按捺住瞬间激动雀跃的内心,镇定地站直,转过身直视着眼前的少年,脆声问道:“顾少爷从未见过,如何认得就是俞家六姑娘?”
69第六十九章 亲人相认
俞宪薇身材同龄女孩中算高挑的,但毕竟年纪小,和顾子锡一比仍是矮了许多,要抬起头才能对上对方视线。不知怎的,她看着对方,眉目间竟有些似曾相识的熟悉感,心中不由惊奇。
其实若有旁边看了,或许就能为她解疑,他两个虽然容貌各异,但一双眼睛却生得却极像,似丹凤又非丹凤,眼睫越往眼尾便越浓密,眼尾处凝成一小块淡黑的阴影,微微翘起,使得本来就深且长的眼尾更添了几分独特的神韵,天生便幽然深邃,如堆藏了无数心事。
俞宪薇自己当局者迷,不曾现,顾子锡却是看出来了的,之前匆匆一瞥,他只是隐隐有了猜想,此时这样近地面对面,看到这双眼睛,他已然笃定了猜想就是事实。
当年顾家遇难,亲族尽皆流放,恰逢天灾大旱,便都倒了路上,只留他一个苟活下来,后来新皇登基大赦,他被旧时好友辗转救下,得以苟延馋喘。本以为世间只剩了自己一伶仃孤苦,谁知竟还能有幸遇上亲,看着小小的俞宪薇,他百感交集,几乎有落泪的冲动。
“…”顾子锡微微笑着,仍是一派云淡风轻,似乎说一件再寻常不过的事,唯有微红的眼眶泄露了他真实的情绪,“自然是知道的,六姑娘也知道,不然,如何会这里等?”
俞宪薇没得到想要的答复,还被反将了一军,心中隐隐有些不悦,但对着眼前,却生不起气来。眼珠儿微动,却瞥见顾子锡紧紧攥成拳的手,方恍然大悟对方绝没有表现出来的这般无动于衷,这下心里有了底,连那一丝儿不满也烟消云散,莞尔一笑道:“这里的确是等一个,原本以为是,如今听了的话,却觉得不是,大约是认错了。既然如此,实是叨扰了,告辞。”说罢,转身便要离开。
顾子锡绝没有料到她会这样回答,一时错愕,脱口而出道:“且慢!”
俞宪薇本就没想走,自然施施然停住转回身。
顾子锡一行摇头而笑,一行走过来弯腰看俞宪薇:“这脾气,和娘像了十足十。”
俞宪薇忽听他提及生母,心里便揪成一团,她不用问就知道,这个娘指的绝不是小古氏,而是那命薄早逝的生身之。
顾子锡注视着她,伸出一只手轻轻抚过她额头,视线忽而温柔下来:“傻丫头,是舅舅。”
俞宪薇听得一愣,舅舅…?!这样年轻的舅舅,该不是匡的吧,说是表兄还更可信些。
顾子锡好笑地看着她呆愣的样子,解释道:“原名顾效,字锡成。母亲顾敏是的长姐。”
俞明薇周蕊儿屋子里待了片刻,便察觉出有些不对来,周蕊儿说是生病,但看着面色红润,说话也是中气十足,并没有一丝病影儿,而周老太爷这行为委实也古怪了些,若真有什么要事要和俞宪薇说话,方才见面时就该留下,何至于过后才想起叫,若没有要事,却怎么去这么久还不见。
她越琢磨越觉得其中有问题,当下便站起身笑道:“姐姐这么久还不回,好奇她做什么,请表姐指个带路引去找她,可好?”
周蕊儿一愣,忙道:“不必去!”待看见俞明薇狐疑瞥过来的眼神,她心一惊,忙笑道,“爷爷还记着被六妹妹讹走的墨菊花呢,每次逮到她来,便非要捉她去给菊花培土捉虫来赎罪。这会儿去了,也是白多一个被拉住当园丁的。”
俞明薇半信半疑:“果真如此么?”
周蕊儿忙点头:“果真的。”话音未落,外头便报俞家六姑娘来了。周蕊儿心里暗暗叫苦,这么短的时间,来不及叫报信,只千万别露出马脚才好,待要给俞宪薇使眼色,却见俞明薇已经迎了出去。
“姐姐,可回来了。”俞明薇自是热情,眼珠儿却沿着俞宪薇衣袖和鞋子处打量,见她衣裳鞋子都沾了些许没掸净的泥土印子,这才真信了周蕊儿的话,待抬头见了俞宪薇双眼微肿,不由惊呼:“这是怎么了?”
俞宪薇沉默无语,却饶过她走向周蕊儿,道:“今日打扰了这么久,也该回去了。”
周蕊儿见她神色落寞,眼圈仍是红的,不由担心,想问个究竟,但碍于俞明薇场,只得打圆场道:“定是不小心折断了爷爷心爱的菊花了吧。上回碰掉了一片叶子,就被骂了两天呢。他老家脾气不好,别介意啊。”一面悄悄捏了捏俞宪薇的手。
俞宪薇听出话中意思,微微笑道:“不会的。好生养着,过些日子再来看。”也悄悄对她眨了眨眼,示意不要紧。
周蕊儿这才放下心来,让严嬷嬷亲自送了两出门。
顾子锡站书房边假山上一座小亭内,远远看着一辆马车驶出周府,慢慢锁紧了眉头。
70第七十章 另有所谋
俞明薇到底还是心存疑惑,在回程的马车上免不了旁敲侧击,俞宪薇合目安神,一概不理。
俞明薇不忿,借着回府请安的机会,悄悄儿指示自己的丫头抢着在俞老太太面前说话,话里话外暗示俞宪薇已经得罪了周老太爷,所以才被罚做苦力。
俞老太太一贯知道周家善待俞宪薇,倒不大信这话,但看了眼俞宪薇身上尘土和眼中疲惫神色,却也不由得心里打鼓,将眼睛在这两姐妹间打了个转,见一个面容冷淡,拒人千里之外,一个却笑逐颜开,活泼可爱,心里的天平也不由得往俞明薇身上又倾斜了些,但她到底经历的事多,不至于立刻就改了主意,只是想着,将俞明薇捧将起来,若俞宪薇不成,好歹还有一个可选。再则,俞老太爷病重,若真不好了,一则俞家和薛家的关系更是疏远了一些,二则孩子们都要守孝,几年下来不定要出什么变故。若薛老太太真有心结亲,还是早作打算,尽快定下亲事来为好。这样不但可以巩固两家关系,还可以卖小古氏一个好,叫她更甘心于效忠自己。
俞老太太自盘算着,待众人散了,便修书一封,差人送去了薛家。
俞宪薇默然走回了自家小院,照水在院中浇花,见了她就是一惊:“姑娘,怎么身上这么多灰尘”今日恰好谢娘子那边遣了人来,俞宪薇便悄悄让洒金跟着去了,留下照水好看屋子,只带了淡月微云两个出门,这也是她一点私心,毕竟,顾家之事极为隐秘,其中牵涉重大,知道的人越少越好。
听了照水的问话,俞宪薇有气无力地挥了挥手,自进了卧室,连衣裳也没换就斜躺在床上出神。
照水吓了一跳,忙拉了淡月微云细问,但她两个都被俞宪薇留在周蕊儿院中,且都是本分老实不甚机灵的,所以并不清楚俞宪薇遭遇,也只得将那一套“被周老太爷抓着种花”的说辞又说了一遍。
照水信以为真,倒松了口气:“这也没什么,老人家都是这样,看谁顺眼才使唤谁呢。”一面又让去厨房取些枸杞桂圆姜汤来,今日在外劳作吹了冷风,当喝一些暖暖身。
俞宪薇躺在床上,眼睛看着帐顶,从那日决定了要克服心中惧怕,她的床帐被褥便都用了红色,再没有换过。最初的确有些艰难,时常在梦中惊醒,看着烛影摇曳下的帐子,便有恍如置身火海之感,几乎要尖叫出声。如今时日久了,却也渐渐习惯了,已经很久不曾出现那样的幻觉。只是此刻,那在皮肉下蛰伏已久的熟悉痛楚又从丝丝缕缕渐渐浓烈,有如被吞皮噬骨。
恍惚间,耳边又回荡起顾子锡的话,“顾家早就不在了,我也更了名,不敢再自称是玉京顾氏,你又何必再执念于从前,你母亲已然亡故,但眼下你在俞家还算安康,便只管过好自己的日子吧,其他的事,就不必再去理会了…”
回想到此,她下意识狠狠锤了一下床板,从床上弹了起来,本来终于有了亲人,但还来不及高兴,就遇着这么一个晴天霹雳,这让她情何以堪,幸而还不曾把自己对俞家的计划告知顾子锡,否则,还不知会有如何的后果呢。
原来,这个舅舅,也是靠不住的么。
早起出门时的欢喜雀跃早荡然无存,俞宪薇只觉得一阵灰心失望。
下午时分,周家的宴饮结束,少年们三三两两各自回府。夏泓骑在马上,瞥了眼心事重重的顾子锡,笑道:“子锡今日见了什么人,怎么突然变得失魂落魄了?”
薛明简在后面听了,不免也看了顾子锡一眼。
顾子锡察觉失态,笑笑,道:“只是遇见了一个故人。”
夏泓摇头一笑,略夹紧马腹,纵着马儿走快了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