照水听着最近俞宪薇已经不再称呼小古氏母亲,而是用了太太这个比较疏远的称呼,她心头不解,却也不敢多问,只踌躇道:“若只罚一个月月钱,会不会太轻了些?若别人说姑娘不公,岂不是不好?”
俞宪薇不由莞尔:“你们本就是我的人,自然该偏心你们的。任谁来问也无可厚非。”这一点她早已决定,再不能连累身边这些真心对待自己的人,上辈子那份恩情,不仅要记在心中,更要真真实实回馈给她们。她再不会退缩懦弱,一定会变强,将她们护在自己羽翼之下。
照水大大松了一口气,眉开眼笑地跟着俞宪薇回了房中。
温仁堂西次间的内间,传出绵延不绝的有节奏敲击木鱼的声音,浓郁的檀香味从窗缝门缝间渗透出来,似乎连门窗桌椅都染上几分檀香色,无端地多了几许厚重。
俞如薇已经在内间的门前来回踱了许久,脸上神情时而激愤时而悲伤,脚步也越来越急促,最后突然顿住,转身几步走到门前,伸手要推门,却又堪堪停住手。
“进来吧。”木鱼声突然停了,一道带着几分沙哑的女子声音从门内传来。
俞如薇眉一沉,心头狠,索性用力一推,门扇划着猛烈的弧度重重打在墙上,又弹了回来。
俞如薇又是一掌拍在门上,紧走几步上前,看着那跪在佛龛前蒲团上一身黑色海青的憔悴女子,眼中闪过一丝心疼,咬牙道:“小婵跟着我好好的,母亲为什么把她要走?”
闵氏慢慢放下手中佛珠,缓缓道:“等过几天你二娘身子好些,我们就回庙里去,你也大了,该请个嬷嬷好生教导规矩,小婵年纪小,不顶事,到时候我把阿贞给你,她年纪大些,行事稳重,也能好好照顾你。”
俞如薇双手紧紧握拳,指甲掐进肉里,定定看了闵氏半晌,忽而冷笑道:“母亲何苦和我打哑谜,你既然知道了我也不会不认,没错,那信是我支开小婵,自己悄悄塞进王七家的账本里的,二娘的人要刁难王七家的,非要看她的账本,结果现那信,这又能怪谁?小婵是我的丫鬟,自然只能听命于我不能违抗,母亲有气冲着我来好了,我一人做事一人当,要杀要剐绝无二话,我绝不会连累她。我只恨母亲为何非要出这个头给她保命丸?那样珍贵的药丸给了她简直就是暴殄天物,而且,若不是母亲,我们这十几年的苦和难早就一朝得报了,哪里还需要委屈求全回去受那庙中凄苦?!”
闵氏木珠般的眼珠微微动了动,在佛前跪得僵硬的身子稍稍侧了侧,眼中带着几分辛酸悲哀地看着眼前恍如地狱夜叉般戾气将要喷薄而出的女儿,良久,长长叹息一声,回头去看高高在上的佛像那讳莫如深的脸,道:“如儿,你可还记得你名字的来历?”
俞如薇本已做好准备迎接暴风骤雨,却不料闵氏竟说到一个无干的话题,便如迎头的棒子突然变成了和风细雨,有些茫然无措,她手上拳头松了松,手心全是汗,便在裙子上蹭了蹭:“母亲说过,是佛经里的话,‘如是我闻者,谓总显己闻,传佛教者言如是事,我昔曾闻如是。’如是我闻的意思,就是我曾听得佛祖教诲。”
闵氏双手合十,道:“世间人民,父子、兄弟、夫妇、亲属,当相敬爱,无相憎嫉。有无相通,无得贪惜。言色常和,莫相违戾;或时心诤,有所恚怒。后世转剧,至成大怨。世间之事,更相患害。虽不临时,应急想破。——是我害了你,我的心诤恚怒不能看破想破,因果轮回,到了你这里,终究成了大怨。这是我的罪孽。”
她微闭了眼,苦涩道,“一切恩爱会,皆由因缘合,合会有别离,无常难得久,今我为尔母,恒恐不自保,生世多畏惧,命危于晨露。”
这是《佛说鹿母经》里,临死的母鹿怜惜幼儿,哀哀叹息时所说的偈语,慈母舐犊之情溢于言表。
俞如薇心中震荡,眼内一酸滴下泪来,忙扑进母亲怀里:“我都说了一人做事一人当,世间什么因果报应与我何干?名声口碑我也不在乎。我只要母亲安好,再不用去那冰冷的庵堂受苦,没人敢对你不敬,也没人敢欺负羞辱你。其他的我什么都不要。”
闵氏悲悯地抚摸女儿的头,道:“我知道你是个好孩子,你做的那些事,并不是为了你自己,而是为了我。但是如儿,‘人在爱欲之中,独生独死,独去独来,苦乐自当,无有代者。’即便你我是母女至亲,也无法替对方生活,母亲的路该母亲自己选自己走,不该让你来承担。你以前做的那些小闹剧,是因为心头郁气难消需要泄,所以我不曾严厉禁止,只言语引导规劝。但如今,你竟要行恶。”
她用力握住俞如薇的手臂,将女儿微微拉开,两人目光相对,“恶之道便如雷池,只会将心头善恶标准颠倒粉碎,轻易跨入一步便如入了罂粟海,从此欲罢不能,也难以回头。一步错,步步错啊。”
俞如薇怔怔看着闵氏眼角滑落的泪水,好一会儿,她缓慢但是坚定地推开了母亲的手,站起身,居高临下看着华早生的闵氏:“纵然是入雷池又如何?敌人步步紧逼,丝毫没有手软,难道我们慈悲以对她就会心软手软了吗?母亲可是忘了这十多年你是怎么过来的?你治家理事时尚知道应该赏善罚恶,怎么对着她就只会一味退让了呢?我纵然对她下杀手,也不过是用霹雳手段显菩萨心肠,让她受了她该受的果报罢了。若能达成此愿,我入夜叉道修罗道又如何?来生堕入畜生道又如何?这件事我绝不会后悔,即便有一丝惭意,也是担心会因此连累母亲。我心意已决,母亲不必再劝。”
25第二十五章 前路如何
俞宪薇走出宽礼居,脚下不自觉就往后头园子去了,她眼神有些空洞,右手摸了摸左边的袖子,冰冷坚硬的一条,这是她昨夜从小茶房偷拿的一把切水果茶点的小刀,虽然并不大,但足够锋利,若重重刺在心口,绝对能穿透皮肉心脏取人性命。她今天早上就是携了这把刀去请安的。
知道真相后,她心中早已死灰一片,没有一丝活气,别的都不想管,只恨不得和小古氏母女同归于尽。
但是当俞明薇真的站在自己面前时,明明两人已经近在咫尺,挥手间就能迅雷不及掩耳地杀了这个仇人,她却现自己手在颤,根本狠不下这个心。
电光石火间,俞宪薇突然明白了,现在的俞明薇还只是个九岁的孩子,根本没有害过她,而且她也不是俞明薇,再怎么恨,再怎么心如铁石,也终究无法做到取人性命。
俞宪薇很有些茫然在后园里坐了许久,却仍旧找不到解决之法,也不知前路究竟该如何。直到深秋的冷风吹得她浑身冰寒,踏雪耐不住冷,忍不住提醒了几句,她这才起身往内院去,正走在后院夹道,忽见一群小丫头冲过来,口中乱喊道:“了不得了,前面大门前跪的那个人磕头磕得头破血流,吓死个人了。现在抬到老太太屋里去啦。”
这次跟着出来的是踏雪和拂雨,踏雪难得跟着姑娘出门,便觉有了脸面颇受倚重,摆出几分大丫头的气势,上前两步,沉声喝道:“吵什么,六姑娘在这里呢。”
小丫头们原没看见俞宪薇,此时都吓了一跳,噤声缩在一边,不敢多话。俞宪薇忽然心头微动,似乎记起些什么,她忙问道:“怎么慌成这样?大门前跪的是谁?”
几个小丫头面面相觑,最后还是一个领头模样的回道:“听说是六老爷屋里的人,从城外庵堂回来的,一大早就在门外跪了半日,其他的事小的们也不知道。”
果然如此,那人必是杜若秋无疑。当日俞宏岓离家,杜若秋已经有了身孕,只是自己素来体弱失于调养,所以并未察觉,三个月后俞宏岓身亡,他屋里的女子都被送入城外俞家家庙里,几个心思跳脱的俞宏岓在时本就不曾受宠,更无意为他青春守寡,不多时都逃走了,唯有杜若秋一人留了下来,她本已心灰意冷,想守着青灯古佛了此残生,谁知此时才察觉自己有孕。跋涉十数里从城外来此,只是为了给腹中骨肉求一个名分,谁知俞家已经定下给俞宏岓入继的子嗣。
新嗣子俞善琨年幼,他名下的产业在成年之前是要交予亲生父亲俞二老爷一家打理的,俞二太太王氏素来贪财,那些财产少说她也能昧下三成,又哪里能容得下到口的万贯家私拱手他人,自然是百般阻挠,见俞老太太动了心想要认下杜若秋腹中子,她便造谣生事说杜若秋出身倡家,水性杨花,这孩子定是在府中和下人私通所有,杜若秋分明是想要谋夺俞家家财。
最致命的一击乃是老大夫诊出杜若秋孕期不是四个多月,而是只有两月,四个月前俞宏岓就离家了,这两个月的孩子绝不可能是他的。因杜若秋素来单弱,并未显怀,根本辩驳不得。
王氏言之凿凿,不但很快取得六房好几个婆子下人的口供,更捉拿出了所谓的奸夫,人证物证俱在,众口铄金之下,杜若秋百口莫辩。
都是为了杜若秋,俞宏岓在世时才屡屡推脱亲事,迟迟不肯成亲,若不然也不至于无后而亡。俞老太太早看她不顺眼,闻得此事,大怒之下便将她扫地出门。
之后杜若秋流落街头,靠着俞宏岓乳母一家的周济才存活下来,以卖绣品和浆洗衣物维持生计,但名声却已经打上了寡廉鲜耻的印记,别人骂她□□朝她吐口水处处使绊子全然充耳不闻,外人越以为她厚颜无耻,更有登徒子上门要闹事,被她挺着肚子一剪刀扎穿了腿,别人见她如此泼辣,虽辱骂依旧,却也不敢再招惹。
待到次年二月生下一个瘦弱的女婴,当夜,杜若秋一根汗巾子悄悄寻了死,只留下一封血书,求俞老太爷俞老太太可怜这女婴命苦,请他们当做好心收留孤儿一般照顾她。杜若秋这样刚烈,以死自证清白,俞家上下倒有些后悔,便将那女婴捡回家,当做家生子一般养着。
谁知半年后,俞宏岓竟然活着回来了,还立下了不小的功劳,但回家后却只见满目凄凉,除了一个嗷嗷待哺的瘦小女儿再无一人。又听闻了杜若秋在世时所受的屈辱,他震怒之下抱了女儿回了北方边关,在荆城兵乱之前都不曾再回来。
无论生在自己身上的事有着怎样的变化,世事的轨迹在别人身上仍是按部就班,杜若秋此时没办法进俞家门见俞老太太,便只得跪在外面求一见,这和前世的展是一样的,这个女子的命运,若没有外人相帮,大约也会和前世一样,最后落得凄凉而死的境地。
俞宪薇回忆至此,突然想起了自己的生母顾氏,小古氏是由俞老太爷的心腹亲自护送到京城去成亲的,俞老太爷和俞老太太两个都有去观礼。这便说明,那时候若不是顾氏已经被休,就是这停妻再娶乃是奉了父母之命。当年顾氏必定也陷入了极为困苦艰难的境地,她在痛苦绝望中,是否也曾盼望能有人拉她一把。
俞宪薇心中酸涩,略想了想,便脚步一转,往前头去了。
想来是有人约束了下人,俞宪薇走的后廊角门进去,竟一路无人,冷清清地透露出几分紧张之感,摆明了正生着什么不寻常之事。待到进了永德堂。院里并无往日的笑语欢声,院子中也并无一个闲人,珊瑚和水晶板着脸一左一右守在厅门边,恰如一对门神。
“你这贱人,害得我儿子丧命不说,如今还想用个贱种来蒙骗我,分明才两个月的身孕却说成四个月,其心可诛,你当我俞家门庭是任你作践的吗?”俞老太太怒不可遏,中气十足的骂声在院中都听得一清二楚。
俞宪薇正走进院门,遥遥听到这话,不由脚步一顿。想来事情已经生,想要挽回却有些困难了。
珊瑚见她进院子,颇为吃惊,忙走了过来,道:“姑娘,老太太和二太太三太太在里头有事呢,姑娘且先回去,等事情了了再来吧。”
俞宪薇停下脚步,看了眼屋子,又问:“我听见有别人的声音,还有谁在里面?”
珊瑚道:“还有素日来咱们家瞧病的邱老大夫…”正说着,突然有大房的丫鬟匆匆过来说吕氏有些不大好,似动了胎气,大姑娘说去外头请大夫怕赶不及,要请了邱老大夫去瞧瞧。珊瑚听了,慌忙撇下俞宪薇去屋里报信。
这里人多事杂,不是逗留的地方,再者,就算挤进屋里去了,人微言轻,也不会起什么作用,俞宪薇略想了想,转身出了永德堂。
踏雪拂雨本来看着俞宪薇听了六房出事的消息之后就赶着过来,以为自家姑娘要瞧热闹或是要做什么事,谁知她只是在这里打个转就走了,两个丫鬟不明就里,面面相觑。
俞宪薇往外走了几步,突然停住脚步,对踏雪道:“你去老太爷那里带一句话给五姑娘,就说永德堂里有不知好歹的人闹事,老太太刚了火,跟前却没有大夫看着,不如五姑娘去请孙老大夫来坐镇。也不必告知老太爷,以免他担忧。”
说完,又似自言自语一般道:“祖母年纪大了,素来身体富态心慌气短,听说每次动了肝火总要病一场,偏生刚才生了那么大的气,现下没有大夫在旁边看着,总叫人放心不下。”
因着俞老太爷常年离不开药罐子,为表孝心,家里为他请了一位老大夫常驻,专门负责给老太爷调理身体,儿孙们头疼脑热都不会惊动孙大夫,而是去荆城里另寻名医。比如那位邱大夫,就是常来家里出诊的。
踏雪有些疑惑,不知六姑娘今天怎么突然这么孝顺起来了,只是姑娘这话并无错漏之处,反而处处体贴孝敬,便认为姑娘这是想要讨好老夫人,再者,俞宪薇素来只爱用照水洒金两个,对几个新人很有几分冷淡,这还是头一遭正儿八经吩咐她办差事,踏雪心头有几分得意地用眼角扫了拂雨一眼,拿定主意要不甘人后,办好了差才有底气压服众人,忙满口应下,赶着去了。
俞宪薇知道踏雪有个姨父就在老太爷院里当差,这趟去传话不会有什么差池,而从昨夜偷听来的话看,俞如薇对俞宏岓这个六叔颇有几分亲情,想来以她的性子,必会盘问踏雪前因后果,若得知杜若秋有事,定不会袖手旁观。俞如薇在老太爷跟前得宠,由她出面才能请得动孙老大夫。
俞宪薇这样想着,到底不能全放下心,便不走远,只在永德堂近旁一处穿堂装作看梧桐的落叶。拂雨见她顿住脚步,约摸猜到几分她的心思,怕惹火烧身,忙笑道:“这里风大,姑娘回去吧。”
俞宪薇算着时间,踏雪应当已经见到俞如薇了,她微微放心,看了拂雨一眼,淡淡道:“我赏落叶正看得有趣,你催什么?这么想回去,你先回吧。”
拂雨被斥得脸色一阵红一阵白,若说尽忠职守的丫鬟本分,就该安安静静等在一旁,但拂雨实在担心会被俞宪薇连累,有心去赖妈妈那里告状好洗脱罪责,便笑道:“我看姑娘身上单薄,回去取件披风来给姑娘挡挡风。”等了一会儿,见俞宪薇没有反对,便忙忙地去了。
拂雨刚走,永德堂院内便传来门扇被猛然打开的声音,一把沙哑粗粝的女人嗓子哀求道:“老太太,我真没有骗您,这是六爷最后的一点骨血,您可怜可怜他…”
“住口!”老太太怒极,大喝道,“把这贱婢拖出去,若是再敢出现在我俞家门前,就乱棍打死!”
婆子们应了,杜若秋求情的声音响了两声便没了声息,想来是被堵住了嘴。唯有衣裳摩擦的窸窣声和重物在地上拖动的声音,俞宪薇回头看着,俞如薇和孙大夫还不见踪影,眼看错过这个机会,杜若秋罪名敲定就再难挽回,俞宪薇一咬牙,往前几步转进了院子。
“宪姐儿,你怎么来了?”王氏眼尖,先现了俞宪薇,便故意夸张地喊道。
俞老太太阴沉着脸瞪着婆子手中狼狈不堪的杜若秋,抬头扫了眼俞宪薇,便对身边丫头骂道:“你们是怎么看门户的,放着姑娘这么闯进来。”
珊瑚玛瑙几个都不敢辩白,忙跪下认错挨骂。其实倒也不能怪她们,本来周围下人都避开了,而各处都命专人把守,却恰好俞宪薇走的那处通后园的小角门,看门的婆子临时偷了个空去方便,不过就这么一眨眼的功夫就被她走了进来。再说,大户人家的姑娘都是躲是非的,有谁能料到俞宪薇竟自己来寻是非。
王氏看着杜若秋被打入谷底不得翻身,六房那份家产看来仍会安稳在手,心头正得意得紧,恨不得遇神杀神遇佛杀佛来显示一下自己的能耐,见状便笑吟吟刺道:“六丫头不小了,怎么还没个分寸,看热闹也要分时候,女孩儿家家的,怎能没半分规矩?——家里的姑娘可没有这个习惯,想来是平日三弟妹教导不严吧。”
小古氏本来一直冷眼旁观,此刻被引火烧身,忙沉下脸呵斥道:“六丫头,别胡闹,先回屋去。”
26第二十六章 将计就计
俞宪薇眼角扫到几乎瘫在地上的杜若秋,那张芙蓉脸早已瘦削得吓人,此时又披头散,露出的额际脸颊全是血块凝结的擦伤,看着只是个落魄得不行的普通妇人,全无半点传言中的绝色风采,然而,即使被几个婆子蛮力拖着,她仍然努力弓着身子,双手护在腹上,似是要保护腹中的孩儿。
饶是俞宪薇已变得铁石心肠,看了这一幕也不由动容,恍惚中竟似真的看到十年前那个慈爱的陌生女子,她眼一酸,忙转开视线。
眼看着滴翠点翠两个听了小古氏的意思就要过来拉走自己,俞宪薇好像突然从呆呆的怔愣中回过神来,哇地一声哭出来,似见了救星一般往前跑了两步,惊慌失措地紧紧抓住小古氏的衣摆,带着哭腔道:“太太,了不得了,后院的丫头们都在说,说如夫人姨母出了好多血,就要活不成了。”
几人都是一惊,小古氏一把握住俞宪薇的手:“这话谁说的?”
她的手太用力了些,小孩子皮肉嫩,经不起这样的力气,俞宪薇吃痛,只得咬牙忍住,低头泫然欲泣道:“我原要回咱们院子,结果看到后院丫鬟乱跑乱嚷说这些,吓得我不敢回去,只能来找太太。”俞宪薇微微瞟了眼王氏,见她眼底分明闪过一丝惊喜,便索性一不做二不休,含含糊糊道,“她们还说什么原本还是好好的,结果大夫一去扎了针就出事了。”
俞老太太眉头皱起,问道:“不是让邱大夫去的么?怎么出事了也没人来报我?”不知怎的,听说和邱老大夫有关,俞老太太原本想让人把杜若秋带下去的心思就停了一停,只让婆子们把她关到一旁耳房里。
珊瑚忙回道:“翡翠在那里呢,想来立刻就有回信的。”又命小丫头赶紧去大房问询。
玛瑙翡翠原本是去请吕氏来永德堂议事的,碰巧遇上吕氏动了胎气,玛瑙回来报信,翡翠留在大房听命。
小丫头才出去,翡翠就慌慌张张进了院子,道:“回老太太,如夫人生了。”
俞老太太身子摇了摇,被珊瑚扶住,顾不得站稳,忙问:“怎么样了?”吕氏才怀胎七个多月,若此时生产,难保不会一尸两命。
翡翠喘着气福身,道:“生了位小千金,原本险些救不过来,幸而大夫人取了一枚保命丹,这才母女平安。”
众人都松了一口气,王氏酸意十足笑道:“如姐姐好福气,又添了个千金。”
俞老太太皱着的眉头却没有松开,她看了眼受惊兔子一般的俞宪薇,只觉得今天这事颇有几分蹊跷,便又问玛瑙:“不是说只是动胎气么,怎么突然小产了?”
翡翠道:“听大夫说,是孕妇受惊生怒所致。”
“受惊生怒?”俞老太太震怒道,“谁敢给她气受?!”
翡翠抬头看了眼王氏,又低下头,吞吞吐吐不敢回答。王氏眼皮子突然跳了一下。
俞老太太看得仔细,急火攻心,拐杖重重敲在地上:“快说!”
翡翠只好道:“听如夫人身边的人说,是今天王七家的去如夫人那里回话时掉出封信,被如夫人看见,当场就动了胎气。”
王七家的是王氏心腹,一时,众人的视线都落在王氏身上。
王氏愣了一下,脱口骂道:“混账小蹄子,想栽赃么?”又向俞老太太道,“老太太,这是绝没有的事,王七家的素来规矩得很,定是她们栽赃陷害。”
俞老太太也不理她,只问:“信呢?”
翡翠回道:“如夫人一直攥在手里不肯松开,小的拿不到。”
小古氏突然问道:“邱老大夫去得匆忙,可赶上了给如夫人诊治?怎么最后竟要用上大夫人的保命丹了?”
闵氏祖上原也是世家大族,手中颇有些珍贵的灵丹妙药,这保命丹是她的嫁妆,危急时候拿来救命的,总共只得两粒,送了一粒给俞老太太,这最后一粒却是拿来给了吕氏。
翡翠一愣,道:“邱老大夫原想施针止血,却没有止住,危急关头,大夫人就用了药。”
一通问话下来,除了王七家的肯定有问题外,因着俞宪薇的话,连邱老大夫也显得可疑起来。这种种迹象似乎都指向了一个人。
俞老太太看了眼有些慌乱的王氏,疑人偷斧,自然越看越可疑,王氏素来掐尖要强她是知道的,吕氏是她的外甥女,又是全心全意为自己经营私产的心腹之人,她多疼了几分也是有的,况且,家中若让王氏一人独大,只怕最后要骑到自己头上来,让吕氏和她势均力敌,自己才能既抓住家中大权,又偷空子享享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