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话让我一凛,不知要作何回答,只得支支吾吾快速地退了出去。

再见到杜见襄是周六傍晚,我和秦月亮从超市扫荡了一堆零食,准备窝在家里看剧度周末,进了大门就看见他倚靠着车而站。

因为超市就在附近十分钟的路程,特别方便,所以当时的我没梳妆,整个人都油光满面,连带散下来的头发都泛着铮亮的黑,没拍霜也没擦粉,杜见襄的突然出现令我转身就想落荒而逃,却被秦月亮一把逮回来。

“我以为你只害怕乔北方看见你真实的一面,原来你还怕他啊?”

我望着秦月亮作无语凝噎状:“最真实的我?你是高级黑吗?!”

刚吵两句,杜见襄已经发现我两,慢条斯理地踱步上前,眼睛聚焦在我身上三秒钟后,表情有一瞬间的惊悚,却很快消失,问我为什么不带手机。我下意识整理了几下耳边的头发,试图看起来不那么狼狈,却发现越挠越乱,秦月亮趁机吐槽。

“你居然没有对她这幅德行品头论足一番,我表示震惊。”

我正欲反驳‘你以为人人都和你一样没同情心吗?’,杜见襄却抢在我前面,他耸了耸肩膀:“我只是不想为一个药石无灵的人浪费唇舌,没有别的意思。”

终于达到想要的效果,秦月亮迈着小细腿儿高兴地告退,顺便好心地拎走了我手里的购物袋,对着我抛出一个媚眼如丝的表情。我恨得牙痒痒,龇牙咧嘴地瞪着杜见襄:“你知道因为你这张嘴她在我面前翻身多少次了吗?!”

已准备好要和他唇枪舌战一番的我,再次被他一句话打败。

“老爷子要见你。”

杜家宅子的主屋隐藏在各类郁郁葱葱的珍奇树木中央,整体犹如一个迷你型的亚马逊森林。

“你爷爷干嘛要见我啊?是不是看穿我们两在演戏要找我算账啊?事先声明,我喝醉酒后干出了什么事我自己都不知道啊…”

我一路喋喋不休,到了门口,杜见襄终忍不住从驾驶座上倾过身子,对我做出压迫性动作:“是不是算账我不清楚,不过他的原话是清明要到了,你把余笙给我带来。”

因为清明节这三个字,我吓得想逃跑,最后几乎是被绑在杜见襄身上进去的,结果在院子里就见到了杜丰。

他若有所思地端坐在紫檀椅上,目光定在院里的一颗木棉下,姿态却并没有因为我两的争执而有所动摇。他的斜对角有个正挥毫洒墨的年纪差不多的男子,夕阳欲下,初夏的一阵风起,惊落不知名的花絮几朵,撩得整幅画面都异常温柔。

听杜见襄说,画画的人是杜丰的故友,每年这几天都会来给杜丰画一幅自画像,等清明那天在他奶奶的坟前烧掉。我屏息静气,不敢打扰这样的美好,连声音都是小心翼翼:“你奶奶也叫余笙吧?要是能沾到她的一点福气该多好呀。”

杜见襄扁扁嘴表示不赞同:“有什么好福气的?失去才懂得珍惜,是杜家男人的通病。”

我不清楚杜丰同那位‘余笙’的纠葛,但我莫名不喜欢他将什么都看得淡淡的样子:“这样说对你有什么好处,你不也流着杜家的血液?”

“所以我每个月固定给美国一家生物研究机构投资,只等他们研究出转基因的方法。”

被激起战斗欲的我忘记自己身在别人家的后花园,声音越来越大:“是时候告诉你真相了杜见襄,没有你这些亲人你压根不可能成为富二代。”

他双手抄在胸前,居高临下地看着我:“难道没人告诉你,你们家月亮最喜欢的那家咖啡馆,是我用全球科技大赛冠军奖金开的吗?”

“啊?”

“还有你家附近的超市。”

“够了。”

“和咖啡馆对面那家云南菜。”

“没做好功课就出击是我的不对…”

“不奇怪,反正你一个人顶两头猪。”

我暴起:“我也是有过光辉历史的好吗?”

“你是指你们柔道班总共八人,你的格斗成绩位列第七的事情?”

“你调查我?!”

“我像是不作准备就随便拉只猪放在身边的人吗?”

在我已毫无反击能力,HP值快要见底时,另个略显苍老的男音将我解救我于水火:“你也没少做让人操心的事,小时候不穿鞋跑去和人高年级打架的是谁?”

我回过头看向已近在咫尺的杜丰,他两手拄着拐杖,身板却笔直,目光如炬,杜见襄却好死不死地继续顶嘴:“谁说我没穿鞋?我明明穿了一双拖鞋。”

两个看似一样固执的男人就这样当着我的面对峙,情景莫名有点儿喜感,令我没忍住接了一句:“然、然后呢?”

杜丰一哼,用十个字KO了杜见襄:“然后他就被我骂回去了。”

“哈哈哈哈哈哈。”

据说,当日我的笑声将杜丰养的稀缺画眉给惊跑了一只,结果这笔账被算到杜见襄头上,害他找关系绕了大半个中国,才找到同类型的一只雏鸟。为此,我对杜丰充满了好感,打破我心中‘富人难以接近’的逻辑。

回到还在杜宅的那天,杜见襄嘴上难得吃了亏以后,整整有半小时不和我们说话,做足了傲娇姿态。那是我第一次发现,他骨子里其实幼稚得不可理喻。我和他一左一右,陪杜丰在大院里散步。

“下周五就是清明,不巧瑞士那边的合资人约了谈合作细节,你哥也一直忙为国内的项目焦头烂额,所以这次你帮着我,去望城走一趟。”

杜老夫人是望城人士,当初不顾家人反对跟了杜丰,临死之前希望落叶归根,所以每年清明,杜家人都会动身去一趟望城。

那头的杜见襄不说话表示默认,杜丰紧跟着叫我:“余笙,望城是个好地方,你两可以顺便去玩一趟。”

我瞬间将头摇得如拨浪鼓:“不行!”

得到两道犀利的目光。

“额,我是说,我们家也要祭祖呢,恐怕没时间。”

杜丰侧身,胸有成竹一笑,两鬓白发并未影响他应有的英姿,语气里也带着不容拒绝:“那就提前走或者推后,如果请不了假,让见襄出面。”

从内心讲,望城的确是我想去的地方,甚至连秦月亮也对这城市心生向往。她曾说,如果有一天挣够了钱,对N城再无留恋,她就跑去望城买一套小公寓,每天听海而起,临海入眠,与世无争。可我打死也没想到,打死我我也想不到,第一次去望城,居然会是跟杜见襄。

听了我的遭遇,秦月亮问:“照这样下去,你会不会奇迹般地真嫁入豪门啊?”

“能不能嫁入豪门我不知道,但迟早会被废掉,这个我是知道的。”

客厅沙发上,坐在我旁边的秦月亮想了想,拍拍我的肩膀道:“其实也不用这么悲观。你想想看,如果你将行程不小心透露给许家小姐,我是说,不小心的话…她说不定也会带上你家乔公子,也一不小心来次望城之行。接着,生米又一不小心煮成熟饭,你还怕谁不就范?”

秦月亮一语惊醒梦中人,当晚我便给许初颜发去一条短信,将我和杜见襄的行程告之。

出发当天,走进机场大厅时,我正推着自己和杜见襄的行李。没错,是我和他的行李。请别问为什么,因为问了我也不会告诉你,在来的路上,因为堵车,我两划了半小时的石头剪刀布,结果我输了。正当我整个人都处于怨念当中,许初颜头戴大淑女礼帽飞奔过来,洪亮高昂的嗓音响彻耳旁:“余姐姐?见襄哥!你们也出去玩吗?你们去哪里?”

我整个身子被她扑得几乎歪倒,抬头,发现了不远处拉着行李徐徐缓行的乔北方,微微的郁闷烟消云散,连忙配合她:“哦呵呵,去望城,你们呢?”

瞬间,脖颈上的手更紧:“我们也是诶!”

语出,一道寒光准确飞到我脸上,导致我拉着行李杆的手猛地一抖,侧头对上杜见襄的眼,当即心虚得再说不出什么,吞吞吐吐只有那句:“怎、怎么这么巧?”

好在许初颜并未发现异样,依然笑意盈盈,她一把正过我的身体:“我哥这几天放假可以陪我出去玩,正好我就想去望城。”

我没来得及消化她的高音,她已经风风火火地吊上了杜见襄的胳膊,甜美中带着笃定地一笑:“你看,见襄哥,我说过,我们命中注定。”

小脸上写满志在必得。

当日去望城的飞机只有两班,错过这一班只有再等五个小时,对那些每分钟账户里的钱都在变动的人来说,空等五个小时明显是不能容忍的事情,所以杜见襄虽隐隐察觉了什么,全程表现出要对我欲杀之而后快,可最终还是什么话都没说。

降落在望城是两个半小时后的事情,整个过程我和杜见襄没有丁点的交流。下榻的酒店有车接送,这里可忽略许初颜如何表演“我们也定的这家酒店”这出戏,总之到达以后,我看中一间全落地窗,能看见太阳在海平面初升的观景房。

一直安安静静的杜见襄终于露出了本性,指着我看中的那一间房斩钉截铁道:“要它。”

我故作小家碧玉地招了招手娇嗔,当着乔北方的面,尽量对他保持着礼貌:“别开玩笑啦。”

杜见襄取下墨镜,弯腰靠近我,眼角眉梢都充满挑衅:“你看我像在开玩笑吗。”

我气沉丹田:“可是按照先来后到的规则…”

话没完,他突然抬脚,将自己的行李踢进房间里,正方形行李箱刷刷地滑行了好长一截路,伴随着他更加坦然的声音:“余笙,难道没人向你普及过男女朋友应该住在一个房间的理论知识吗?”

说完,他迅捷地伸出手,快得跟剖腹自杀似的,将呆在原地的我以及我的行李,一起拉了进去,砰一声关上大门。

当意识到房间里真只有我跟他两个人,我想起了秦月亮那句生米煮成熟饭,吓得条件反射吼了出来:“我不是生米!”

杜见襄淡定地指了指里边儿连体的套间:“弄得谁愿意把你煮熟似的。”

 

 

第11卷:你就好好做自己。


第二天便要动身去杜老太太居住的小镇祭祀,我想赶着逛逛这座城市,杜见襄看穿我的心思,居然难得地主动开口说给我当导游。

“先带你去著名的白沙滩溜达一圈吧,你整理一下,三点准时出发。”

我跑回房间偷偷给许初颜发短信,以备她伺机出门,与我们‘碰上’。可人算不如天算,天算不如杜见襄算,他似乎早就看穿我的预谋,两点半便捂着我的嘴,找借口扣留了我的手机,将我拖出了房间。所以事实证明,他并不是好心要给我当导游,他只是将计就计,利用我的军情甩掉许初颜,好一招釜底抽薪。

去沙滩散步当然要有美爆的长裙,我找出之前秦月亮带我去商场,自作主张用我的卡刷掉半个月工资的杰作,还带了一顶与裙子花色配套的遮阳帽,打算将伪清新装到底。结果酒店就在环海路上,临海的风太大,我稍微加快步子,头顶的遮阳帽便不听使唤地脱离了头部,令杜见襄好几次都噗嗤一声。

望城令人心旷神怡的统共两点,建筑,与海。道路两旁有出租的自行车,一对对小情侣沿着海边慢悠悠骑过,细微的车链卡滋声,像极了记忆里,少年乔北方推自行车的声音。他在前方默不作声地走,我在后方小心翼翼地跟…我猛然意识到,不管是在机场对我冷眼相待的他,还是从前那个天才男孩,对我的态度其实都未曾改变。

满怀心事地走到白沙滩,我在不远处的阶梯上坐下,直到杜见襄将我被海风吹掉的帽子,从后方稳稳扣上来。

“虽然心里想着别人,眼里也起码装作有我一下?我没有被无视的习惯。”

果然,连许初颜都知道要调查我,杜见襄不可能毫无准备。

抑郁中的我不想搭理任何人,他却抓住我的痛处不松手,扯扯我的帽子边缘轻描淡写道:“余笙,你知道吗?有两件事我真的很讨厌。”

我左躲右闪地看他,等待下文。

“第一件事就是,看不惯有人,明明知道自己在他心中没地位,却还自欺欺人,拼死…”

啪。这声脆响终结杜见襄所有的话。

上帝作证,开始,我只想阻止他伸手扯我的帽檐。可到最后,听见他不止要戳伤口,还准备血淋淋地撕开,企图掠夺我的尊严,我那阻挡的手,就控制不住地呼上了他的右脸。

接下来是半分钟死寂。半分钟后,杜见襄抚摸了一下还泛着红色的皮肤,动了动面颊咬肌,正头,视线与我相对,咬牙切齿地补上前面的话。

“你怎么知道,我讨厌的第二件事情就是——有、人、动、我、的、脸?!”

几乎在杜见襄语毕的第一刻,我就激灵地整个人往后方一仰,令他伸长胳膊来抓我的动作一空。生疏多年的身手跟被召唤似的,霎时灵活百变起来,我单脚点地利用腿部力量站起来,撤身便飞也似地往前跑去。几个回头下,发现杜见襄始终不懈地在后方迈开腿,不时还做出一个被他逮到我死定的表情。

若是在平地,跑步我兴许不是杜见襄的对手,但在沙滩上,我穿长裙加凉鞋,他穿拖鞋,谁也比谁好不了多少,一场较量就此拉开序幕。

除了体能较量,我两还时不时地用言语攻击对方,诸如以下的对话层出不穷。

我:“能让你追上纯属扯淡!”

他:“有蛋吗你?扯出来看看!”

我:“我没有,你有吗?!”

他:“…”

后方突然没有了声音,我回头一瞥,发现杜见襄第一次露出了那种类似窘迫的表情。不知是不是阳光的缘故,印得他面颊发烫,微微傲娇地仰起脸对我说了三个字。

“我想想。”

笑得我当场倒地不起。

“这种问题需要想一想再回答吗?!”

他恼羞成怒:“余笙,你个流氓!”

在我和杜见襄围绕着白沙滩来回跑完三圈后,我体力开始透支,他也好不了多少。最后我两双双瘫倒在沙滩上,隔着适当的距离。没多久,他从忽明忽灭的灯光投影里坐起来,眺望根本无法看清的边际,像一座终年巍然不动的灯塔,久久失语。

不知过了多久,他抬手看看表,回头问我:“两个选择,回酒店,或者坐去船去对面的岛屿。大约还能呆一个半小时,搭最后一班回来。”

早就听说望城有座岛屿,堪称世外桃源,所以我毫不犹豫地侧头去比出一个二,杜见襄一语双关:“我就知道是二。”

初春,整座岛屿姹紫嫣红。参差的小道斜坡间,包围着许多小幢的欧式建筑,特别吸人眼球。岛上有许多卖工艺品的小店,我和杜见襄坐船到的时候,大多小店还开着,往来人群却比白天少了许多。我打小喜欢这些小玩意,杜见襄似乎也是,并没有排斥地被我拉进店去。

逛了大半个小时,我在拐角处的一家古怪玩意收集店里,发现了一造型可爱又实用的东西,钥匙寻找器。将钥匙的一部分挂在寻找器上,当你找不到钥匙的时候,只要吹响寻找器的口哨,钥匙就会发出警报。

听老板为我解释完使用原理,我下意识回头,将那个菠菜造型的寻找器举到杜见襄眼前,一嘴施舍的语气。

“喏,为报答领游之意,我就勉强送个东西还礼吧。”

原以为他会拒绝,没想到他倒不客气,趁我不注意时单手夺过,拿在手里掂量了好几下问我:“余笙,你知道自己为什么不被喜欢吗?”

我愣:“为什么?!”

“因为太斤斤计较的女人不适合谈恋爱,只适合买菜。”

等我反应过来,杜见襄已经再度不见。

刚到望城的第一天,我便将一辈子的力气都用尽,可我还是没能成功将杜见襄抓住。

他逃出小店以后沿着海岸线跑,路过那座人物雕像,最终刷地跑进了植物园。我原本是要趁势追进去,忽然想起点儿什么,瞬间停住脚步。

如果没记错的话,他怕黑。

海边的灯光虽然是橘黄,但充足,可森林植物园里,抬头望去,一片黯淡,大概晚上也没有游客愿意到那地方去,所以景点中心并没有开灯,唯有路口一盏照明。我找了一块石凳坐着,翘着二郎腿,等杜见襄出来自投罗网,可是十分钟过去,里面一点动静都没有。再沉住气等了十分钟,忽然有股不好到预感萦绕着我。

“杜见襄?”

我站起来,走到路口,试探性地叫了一声他的名字,半晌,终于得到回应。

“你进来。”

惯有的命令口吻。

我仅有的那么一点儿担心被他拍得烟消云散,当即不爽地重新坐回石凳上,好整以暇地与他展开对话。

“我干嘛要进来,你出来。”

“你、你先进来。”

他的回答慢半拍,不象平日里嘴皮子特溜的那个人,可我好不容易找到一个修理他的机会,所以还是不打算妥协:“给你三分钟,你不出来,我就走了啊,还有半小时开船了呢,倒计时开始,180秒,179秒…”

数到二十秒,里面还是没有声响,第十九秒的时候我停住,忍不住再次叫了一声他的名字。

“杜见襄?”

没回答。

“装死是吧。”

还是没有回答。

思忖了各种可能性,觉得他捉弄我的机率更大,我原想转身离开,可脚下仿佛有股力量拉扯着,让我始终迈不出那一步。等好不容易能迈出的时候,方向却是朝着进入植物园。

我说过,我的视力一向很好,小时候,乔北方在昏暗的篮球场灯光下帮我补习功课,他需要戴眼镜,我却看得比白日还清晰。可虽然视力好,大晚上进入这黑不溜秋的地方,我还是有些忐忑。一路摸着小径往上,也不知道离入口有多远了,一心只想快点儿将杜见襄找到,好离开这个鬼地方,所以每遇见一个岔口,我总要停下来,叫一声名字,以此确定是转弯还是继续往前。

越深入越安静,我的听觉就越灵敏,那风吹过的悉悉索索声,让我不自觉汗毛倒立。我屏息静气,双手捏着裙子来给自己力量继续往前,眼睛睁一会儿闭一会儿,似乎怕看见不该看的东西。

在这样的状态下再次摸索了几分钟,我的心理防线即将崩溃,再次抖着嗓子叫了一声:“杜见襄?”

话音刚落,只感觉耳边的风声猛地更加强烈,似重物于草丛间,有目的性地朝我扑面而来。

“啊!”

被一种冲力撞到,我不可抑制地叫出声。片刻,这些尖叫被悉数埋进一个人的怀抱。

“余笙。”

听见熟悉的声音,连我自己都没有察觉的担忧落地,心底只余暴躁,用力地给了眼前人一脚。杜见襄却以为我害怕,不吭一声地将我抱过去,在我耳边轻声说:“你不是一直坚信自己是人生主角吗?主角是不会轻易死的。”

虽然不明白杜见襄拥抱我的初衷,是出于他自己对黑暗恐惧还是其他,但诡异的是,鼻息间那完全陌生的味道,并没有惹起我的反感。

记忆中第一个拥抱,是十二岁那年,乔北方给予的。那个凄风冷雨的夜晚,看我流血的他,为我流了我从不敢奢望的眼泪。他的胳膊很瘦小,可他用的力度很大。但我从没想过,第二个拥抱,会是杜见襄。此时他明明自己的嗓子都隐隐在发抖,却那么笃定地告诉我,我是主角,不是谁的配菜。我忽然有点儿难过,难过到忘记了推开他。

“可我清楚,我并不是啊。”

“那也要好好地当配角。好好地,做自己。”

没错,杜见襄像个耐心的猎人,旁观着我的一举一动,他早已洞悉天机。他看出我刻意迎合乔北方的脚步,看出我喜欢他的辛苦,看出我好像永远得不到回报的付出,看出我刻意的低眉顺眼,乏善可陈,完全不像在他面前的离经叛道。可是,我曾真以为这样的改变是好的,原来并不是啊。

面前人的一字一句,将我心里的委屈统统勾引,汇聚成比飓风还汹涌的海啸,令我几乎潸然泪下。对,是几乎,因为他又加上了一句:“反正其他的你也做不好,对吧?”

我眼一闭:“杜!见!襄!”

从植物园出来的过程中,我忙着对杜见襄进行人格与道德的批判,导致没能注意到旁边的枝桠,胳膊上被划伤一道。伤口不深,但到了沙滩处,有了光源,才发现是长长的一道,特别惹眼。灯光下的杜见襄再次利落起来,他想也未想地弯腰一掬,捧了半手的海水洒上我被划伤的地方,下一秒,泛红痕的地方痛感忽然加剧,我猛地抽回手。

“有你这么对待救命恩人的吗?!”

他斜睨我一眼,强硬地将我的胳膊拉过去:“海水浓度大于细菌液浓度,细菌体内的水会脱离蛋白质,当蛋白质凝固,细菌就会被杀死。”

“说人话。”

“消毒。”

“靠。”

杜见襄耳朵灵敏,脑子反应也快,当即接了一个字:“谱。”

我忽然有种自己多年来为之得意的语言天分被打败的感觉,而且,这不是第一次,也绝不会是最后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