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我改变了策略,预备先攘外,再安内。例如,每天早上比任何人都早地到教室,偷偷摸摸将他抽屉里的粉色,蓝色,天蓝色等信封给掏出来,一一观摩,接着毫不留情烧掉,我记得,一共是三十三封半。至于那半封,是有天乔北方突然早到,我一时情急,只能将看了一半的信哗啦啦塞进了嘴里,当着他的面鼓了腮帮子道:“哇哦,棉花糖味道真好。”
他疑惑地扫了我一眼,最终还是站得离我远远,什么也没说,一副不近人情的样子。
后来真正同乔北方有接触,是一次体育课。
新来的体育老师特别较真,上课就是运动,攀爬走跳,没有闲玩之说,还必须得穿学校配备的夏日校裤,说这样才有团队精神,方便又和谐。
第一次上课,我和乔北方都没有带短裤,全班就我两没有,因体育老师来通知的时候,我和他同时被叫去了班主任办公室。我是没完成作业受批评,乔北方是完成得太好被叫来当榜样夸赞。所以体育课上,没穿校裤的我两令老师强迫症翻涌。
“我看档案上你们都住在气象所?反正离学校也不远,来回就十分钟左右车程。正好我今天骑车来上的课,乔同学会骑自行车吧?”
略一踌躇,乔北方点头。
“那好,自行车就在校门外,这是钥匙,你和余同学回去取一下吧。”
虽然打小高冷,但总的来说,乔北方是个不懂忤逆的孩子,他一临危受命便迈开了腿,走出队伍接钥匙。见状,我也三步并作两,像个小丑般,莫名慌张跟在他身后。
老实讲,在行走途中,我脑海里幻想了一副花样少年搭载少女,风起浮动发尖的漫画情形,直到乔北方将自行车推上大马路,转身发现我还踌躇地跟在身后时,突然就皱起眉头。
“你怎么还跟着我?”
我抬头:“啊?不是你载我一起…回去吗?”
死寂约莫半分钟,少年掌着自行车把手,嘴唇翕动半晌,略显尴尬地说出一句:“我骑车不会载人。”
我顿时如遭雷击,心里的OS不外乎‘你不是天才吗不是天才吗天才吗?!’
脱口却统统简化为:“那怎么办?”
小小的他已经知道绅士风度,提议自己走路回家,将自行车让给我,直到我说…
“我不会骑自行车。”
是的,我不会。
最终,一个骑车不会载人的乔北方,以及压根不会骑自行车的我,就这么奇葩地推着自行车,一起走回了家,原先二十分钟的脚程,生生走出半小时,再回来,体育课一节已经完毕。新来的体育老师以为我两故意找茬,惩罚我们放学后留下来,补完一节体育课上的练习。
除了玩儿,我平时是只要能坐绝不站着的人物,上体育课顶多挥舞几下手臂做做操什么,所以当天,我因为深蹲姿势不标准被罚了好多次,还连累乔北方一起,直到天色彻底压下,这场练习才偃旗息鼓。
自知理亏,从教室到操场的路上,我很自觉地与乔北方保持十步开外的距离。中途,他似乎气不过,脚下的步子顿住,回过身来定定地盯着我,令我心虚地立在十步之外,惊悚地回望,可他最后依然什么也没说。
后来,在所有与乔北方相关的梦里,他几乎都是这个姿态。无论年少或年长,总远远地看着一切,就是不开口和我说一句。我想,这个‘花泽类’始终不愿意和我多说话,是因为我虽然有杂草般的精神,可毕竟没有杉菜之色吧。
就在我和乔北方大眼瞪小眼之际,不远拐弯处传来清脆地一声‘砰’。
这个声音我不是很熟悉,因为放学我都是跑得最快那个,乔北方却当机立断地地转过身,大步朝着校门的方向跑去。可是,来不及了。锁门的老大爷异常矫健,步履匆匆地消失在了小路尽头,无论怎么扯着嗓子呼喊都没用。
其实,我对被关在学校一晚上这件事并不害怕,少女情怀总是春,这样清风拂面的夜晚,实在让人遐想,尤其前方有一个比头顶星星还明亮的人。可惜,想像通常是用来破灭的。
乔北方并不是坐以待毙的性格,在讨要钥匙无果以后,他迅速地打量了一下小学铁门的高度与攀爬难度,接着回过头来义正严辞地问我:“你可以吗?”
为表现出和其他姑娘不一样的气概,我拍拍还没有肉的胸脯大喝:“太可以了。”
实际上我也真的可以,在气象所翻铁丝网我都手到擒来,不过我忽略了一件事,那就是学校的铁门上方形状为尖体。在我暗自得意地爬上顶端,跨过校门时,我感觉腿部有什么东西被勾住,紧接着就是惨烈的布料碎裂声。
不是短促的“嘶”,是长长地“嘶…”
彼时的乔北方就站在校门下方,以备不时之需接应我,理所当然的扬头姿势,我的‘尴尬’则被他一览无遗,令我想当场吊死在学校门口。
直到现在我都不确定,当日校门下方的人有没有脸红,但他肯定是笑了。他拢起手,轻咳好几声,像后来重逢时最常做的动作。
一个叫北方的少年短促一笑,霎时,我的天都塌了下来。却不是因为心醉,而是羞耻。
毕竟是女孩子,不管以后会不会长为女汉子,但年少的羞耻心冷不丁就冒出头,令我顾不得自己还挂在铁门上,姿势有多么不雅,当即羞答答地哭出来。
乔北方应该也是第一次碰见女孩子哭,任他再超乎年龄的冷静,再上知天文下知地理,也不知要如何收拾一个越嚎越大声,并即将从校门上方摔下,成为折翼天使的姑娘。
白天的炽热逐渐退去,一阵风来,将当日的声音吹得四处飘扬,与大朵大朵肆虐的蒲公英一起,在回忆里跳跃。
我记得自己巴着铁门,上下不是,手心和背都被汗水打湿,黏上铁锈,脸上还挂着几行水滴,导致下方的乔北方明显有些慌乱。少年在某段时间内不知如何是好,好半晌,才豁出去的比出五根手指头,尽量伸长手到我眼前。
我稍微低头就看见他毛茸茸的下巴,棱角还没有分明的轮廓,一双黑色的眼睛却亮得渗人。
“五分钟。”
我收了一点哭音,象征性用了力抓住铁杆,防止从高处掉下去,“嗯?”
他则不耐烦地皱了眉毛,好像怕我的智商理解不了,于是一字一句地解释,说了有史以来最长的一句话。
“你不是喜欢我家那只猫吗?它叫美美,以后允许你每天逗它五分钟。”
我愣,没想到自己的小心思早已被发现,继而开心地直小鸡啄米般点头:“成交!”
自那,我和乔北方有了一个心照不宣的篮球场之约。他依然不怎么和我多说,大概觉得鸡同鸭讲特别累,他只是在每天晚上的六点半,准时将美美带到气象所的篮球场里来给我虐待,以报初见之仇,每次都只有五分钟,分毫不差。
那时我爸还在一个工地下苦力,偶尔会提前回家,于是我们家的晚饭便要提前,我要不听话他就亲自来逮,次次都中断我的五分钟,例无虚发,惹得我在饭桌上也总是怨气冲天。可乔北方从小就是守信的男孩子,因为有天我被逮回家,又偷偷地巴着门看了一眼篮球场,发现他依旧蹲在那里,对那只猫自言自语。
离得太远,我无法听清他究竟说了什么,到了约定好的五分钟,他才起身离开。
我是从那时开始喜欢看人背影的。我后来看了十二年别人的背影,却始终没发现任何人能走得比他好看。那些小说里的白衬衫与自行车,蓝白牛仔裤与吉他,不过是固定道具,他即便什么都没有,但他是我唯一的觊觎已久。
为顺理成章当乔北方的好朋友,我开始发奋图强,企图变得和他一样优秀。所以之后的篮球场之约,我老顶着互帮互助的名义,无耻地用不会的题目去拖住乔北方作讲解,尽管如今我还是没能明白,自己对他的帮助是什么,但我生生将五分钟会面提到了五十分钟,连美美也终于肯拿正眼瞧我,大老远就从乔北方怀里跳下来,跑我脚边一阵转悠。
功夫不负有心人,半期考试,我蹭蹭地挤入前列,导致还没过年,就得到了我妈赏赐的两套新衣裳。
捧着崭新连衣裙的时刻,我打从心眼儿里想,这一生,我都要跟着乔北方,为了新衣裳。
夏末,气象所里的树木开始掉叶子,每飘落下来几片,头顶上的光就更多一点,悉数投在对面那张明暗交替的脸。
已不知道是第几个五十分钟的时候,我发现,天才乔北方也有缺点。
他的缺点是天越黑,视力便有所退化,即便石桌上方正好悬挂了一盏橘黄的灯光。所以越到后来,他到篮球场除了带上美美,还随身携带一副木质的黑框眼镜,用于看清书本上的墨字,莫名地少年老成。中途有一次,我趁他不注意偷偷戴了他的眼镜,被捉赃在场。诡异的是,他没有极尽所能地嘲讽我。
冬天刚开始,N城举办了大型的数学竞赛,据说拿名次的人能直升N城国重,竞赛地点也设在这所中学内。
消息一出,大伙热血沸腾,想参与的很多,有实力的却很少,最终班上统共确定的参赛人数只有三。
乔北方是当仁不让的人选,其余还有奋起直追为了跟随他脚步的我,剩下一个,是数学课代表,水灵灵的小姑娘。那姑娘住得离气象所不远,主动加入了我们每天的例行讲解。一开始我并不排斥,直到去N城的前一周,那姑娘将属于乔北方的黑框眼镜,小家碧玉地架上了自己小巧的鼻梁。
我的视力与乔北方相反,在夜里莫名好,所以能清楚看见对方鼻尖上那几颗小黑点,并在心里加以鄙视,并等待着乔北方不近人情地将眼镜夺回来,但是直到最后,他都没有。为此,之后一个星期的补习,我都怀着莫名赌气的心理缺席,上下学也不再充当跟屁虫,但乔北方并未因此来过问点什么。
出发去N城的前一天,我妈狠心一下,又给我添置了一身桃红薄棉袄,但和乔北方冷战中的我,有那么一瞬间竟觉得,有没有新衣裳,其实都一样。
第二天,由老师带队去N城,长达七小时的车程,我在中途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
汽车驶进N城,街道两边的霓虹光在第一时间打在眼皮,令我迷迷糊糊地醒了过来。隔着玻璃窗,我看见了比镇上赶集还多的人群,有的步履匆匆,有的停驻叫卖,而堵得长长的车龙,汽笛声声。
原本安静的车厢,因为到达目的地一下喧闹起来,无形之中仿佛有条分割线,将小镇与N城画出楚河汉界。
跟着人流走出车站,老师带领我们去在附近的小旅馆住宿。旅馆当街,特别吵闹,应该有讲价的余地,老师口若悬河地与前台试图沟通什么,我和乔北方以及那姑娘站在门口等。
中途,为了彰显自己不想与他们为伍,我刻意朝外边走了好几大步,再往外就是街道。前方不远处有一个红绿灯,它们交替闪烁的颜色,与林立两旁的水泥白墙特别相称。
正当我脑子里不断有东西,杂乱纷陈冒出来时,映着头顶的橘黄灯光,一辆黑色轿车因为前方绿灯的缘故,慢速停在我身旁,缓缓降下车窗。
之前从没在小镇看见过这款轿车的活物,我隐隐认为,车窗降下来能看见一些之前没有见过的气派,例如电视剧里大门大户的太太,或气度不凡的商场人士,但窗户降到一半的时候停住了,经过简单目测,里面什么也没有。
我就着车窗识别着那些不了解的设施,直到一个人头猛地出现在窗户口,跟伏地魔似的,刷刷地凭空冒起,吓得我一口气没上来,控制不住地打起了咯噔。
原来后座不是没人,而是车窗降下来时,对方恰好弯下腰去寻找什么东西,是个男孩子。
我定睛一看,他手里那东西似乎是一个魔方,图案却与常见色块不一样。此时‘伏地魔’正懒散地仰躺在后座上把玩,三两下解开以后,似乎觉得很无趣,下意识转过头来,发现了盯着他的我。
有些事不得不说,虽然俗气,但那个‘伏地魔’的长相,在至今见过良莠的我看来也还想比个赞。尤其当他转过头来几秒,突然给予我一抹笑意那一刻,我几乎觉得,乔北方的地位要有所动摇。
如果,乔北方是没有自行车与白衬衫都能翩翩如玉的角色,那面前这穿中学白色校服,轮廓已经开始分明的男孩子,一定是在三月夜里风动的梨花,遗世独立,淡烟软月。
但,还有一个如果。如果他嘴边的笑意,最终没有放大到夸张的地步,我想,之前那个美好的评价应该会继续保留下去。可惜——没、有、如、果。
这是前边一定要提我妈给我添置一身桃红棉袄的原因。因为尚不知什么叫配色的我,以及认为小姑娘就该花里胡哨的我妈,在这件桃红棉袄下,给我搭配了一条绿色的呢绒裤。
“红配绿,赛狗屁。”
但我想,就算自己是狗屁,也不值得他彻底降下车窗,笑得天地变色令人发指吧?!
大多姑娘从小就拿面子当饭吃,更遑论拿面子当金子的我,所以我怒急攻心,乃至于瞬间忘记这根本不是自己可以随便撒野当土皇帝的小镇,一个意识过脑,便将手伸进窗户内,趁其不备抢下了男孩手里的特殊魔方,然后火速朝着小旅馆的方向奔跑。
初冬,奔跑起来的时候,感觉耳边有风在轻轻呼啸,但我还没跑到安全范围便被逮住了。我口中风动梨花的男孩子,正式变身伏地魔,浓眉一横,好看的脸几近扭曲,凶狠得似乎想将我扒皮拆骨。
下秒,一声巨大的碰撞,将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吸引过去,包括逮着我衣领的‘伏地魔’,和被逮捕的我。
我俩姿势怪异地朝着同一方向看过去,正好看见一辆出租车,被红绿灯口斜冲出来的面包车,拦腰撞得在原地掉了一个头。周围行人尖叫着离开事发现场,没一会儿,被撞的小车黑烟四起。
我认得那辆出租车,因为它一直停在伏地魔轿车的后边儿,中途因为不耐烦红绿灯,好几次鸣笛发泄。
换个简单易懂的讲述,就是当我抢下‘伏地魔’手里的魔方时,前方的灯刚好转换,而原本要坐车行云流水离开的他,因我的突兀行为耽搁了行程,导致在他后方等待的出租司机不耐烦地绕过了他们。根据速度公式计算,如果我不抢下他的魔方,他如期离去,那么,在红绿灯口被拦腰撞上的,就是他。
后来怎么安全脱离魔掌的,我已经忘了,仿佛是司机来将‘伏地魔’恭敬地劝走,还是什么。总之,那个魔方就以这样奇特的方式留在了我身边,但我从来没有解开过,当日对方三下五除二的手法,我至今只能跪地膜拜。
第3卷:即使白发苍苍,抬头没有光。
竞赛结束以后,一行人回到小镇,我坦白告诉家里这次发挥很失常,惹得我妈当场变脸,将新外套从我身上扯下来。
“正好,你爸要换电动车,你以后的衣服钱可以省下来,搭里边儿了。”
中国好妈妈。
我和乔北方的冷战继续着,我不再去篮球场,他也就默契地不再带美美出来逛。每当夜晚降临,我假装不经意伸出头去,那空旷地面,似乎是遗落在宇宙里的长方形星球,形单影只。
十二月底,小镇已经很冷,需要穿厚厚的毛裤,之前气象所里的生机勃勃,早已转为霜花。
期末考试结束那天,班里的同学并没立即散去,老师将全部人召集,宣布乔北方获得竞赛一等奖的好消息。听罢,全班惯例鼓掌,悉悉索索交头接耳,教室门却从外边被推开。
门外站着校长,神色凝肃地将班主任叫出去,约莫五分钟后,班主任也顶着同样的猪肝色走进来,严肃地叫了荣耀之星的名字。
“乔同学,你出来一下。”
没多久,乔北方飞奔着从教室门口而过,他从未有过的慌张姿态令我的心也跟着陡地一动,当即也起身冲出去,同时带走了乔北方的书包。
回到家,整个气象所比平常热闹,连我爸也站在门口观望,我七喘八喘地同他打招呼:“爸,今天这么早?”
他却没像往常一样,数落我整天疯疯癫癫不像个姑娘,只是看了看我手里属于乔北方的书包,再看了看我,最终面有难色地吐出一句话。
“北方他父亲,去世了。”
当时年纪尚小,无法理解他表情里的难色,只沉浸在这个如晴天霹雳的消息中无法自拔。
我对乔北方的父亲并不陌生,很儒雅一个人,每周都会固定时间去河边钓鱼,夏初冬末,风雨无阻。以往出门碰见我还会主动打招呼,有次钓到了一尾叫不出名字的小鱼,还很慷慨地送给了我。谁能想到这一次,他满脸笑意出去,却失足掉进河里,再也没满载而归。
葬礼很简单,乔北方的妈妈陈媛并不象外表看的那样柔弱,脸上除了难掩的哀戚,硬是忍着没有掉一滴眼泪。
在这小地方,死一个人算大事,可大过年的,不宜说晦气事,众人津津乐道完也就散了,我最后一次听见关于这件事的讨论,是出自隔壁王大娘之口。
彼时我听了母亲的嘱咐,将王大娘家借的菜刀还给她,还没走近,便见她磕着葵花籽,对一众大娘唾沫横飞。
“你们说说,这哪个女人见到自己丈夫尸体不哭的?我看啊,事情不简单哟。”
我当时也不知哪来的勇气,站在她身后,忽然就忿忿不平地将手里的菜刀往她脚边一扔,吓得她整个人都从凳子上跳了起来,“哎呀呀”地叫。
作恶成功的我得胜回朝,晚上却被我妈狠狠抽了一顿,但我并不后悔。就如十二年后,再次与乔北方重逢时,为保他声誉,我宁愿用最拙劣的方法来证明给所有人看,他不会错那样。
被训约莫半小时,八点一到,我妈看看墙上的卡通挂钟,随即让我原地思过,接着自己跑里屋看《还珠格格》。
我家的窗花是最旧那款,蓝底加艳艳的牡丹,关上窗也能看见剪影。我妈一走,我在狭小的客厅无聊张望,忽然发现有个身影,在窗户口地方停留了半分钟左右,随后离开。我灵光一闪,当即轻手轻脚开了门,闷头便冲到了篮球场。果然,在以前补习的地方,那张已经再次荒芜的石桌处,看见久违的乔北方。
兴许是跑步的动作太大,我喘气如牛,刚走近,他已经在第一时间回过了头。发现是我,男孩眼底闪过一丝罕见的情绪,主动开了口:“你来这儿干嘛?”
冬夜的风不容忽视,他穿得不多,似乎出来得匆忙,鼻梁上架着那副熟悉的黑框眼镜,下方的鼻尖,在橘黄灯光下泛着淡淡的红,好像刚催熟的草莓,令人忍不住凑上去咬一口。
不过我不敢这么做,于是只能缩着脖子反问他:“那你在干嘛呀。”
他短暂沉默,接着用一种史无前例类似后悔的语气说:“美美不见了。”
“啊,什么时候?”
“应该是晚上,我帮我妈收拾东西,许多垃圾需要扔出去所以开了门,估计那时候溜出去的。”
为了令他心里好受一点,我大大咧咧回:“放心,它绝对有自生自灭的能力。”
在接触到对方一脸“你开什么玩笑”的讯息时,我立即反口:“我的意思是说,尽人事,听天命!”
乔北方的表情更凝重了。
如此敏感时期,什么形容词似乎都不对,我再也没吱声,只简单粗暴地拖了他的胳膊,要陪他一起找。
寒风呼啸的夜晚,整个气象所就两个影子在外晃荡,转悠一圈却毫无所获,乔北方扫我一眼道:“你先回家吧,找不到,我是不会回去的。”
从那句话里,我隐隐觉得,乔北方要找的不仅仅是一只猫。他年少的眉眼,如暗处默默生长的嫩芽,脆弱又坚强,瞬间感染到我,令我陡地鸡血上脑。
“没关系啊,我陪你找。这里找不到,我们就去那里,那里找不到,我们就去外面。”
乔北方没回答好或者不好,但他看我的神情,终于不再只是漠视。
找了气象所一圈,后背出了一层薄汗,嗓子都快叫哑,还是没有美美的踪迹。我靠着围墙发呆,摸着硬硬的石灰墙,忽然灵光乍现。
“有没有可能,它寻着气味,去找外面那只猫?”
对什么都视若无睹的美美,唯独对气象局背后,一孤寡老人家的老母猫特别有感,每次老人带猫来气象所散步,它都要围着人家转悠好半天,后来乔北方说,大概那只猫身上有妈妈的味道。
我的提问第一次让乔北方觉得有建设性,当即拉着我往气象所大门走去。
老人的家就在附近,走出气象所大门往左拐进去,有一片草地,穿过草地,下一个长长的石头阶梯便能到达。夏天的时候,这片地方草长莺飞,冬天却长期湿漉漉。
是夜晚,没有灯,我和乔北方摸石子过河般走得小心翼翼。还没穿过草地,便听见一阵细细的喵呜,从草地旁边的斜坡处传来。
乔北方几乎在第一时间认出美美的声音,他当即扔下我,不管不顾朝着斜坡冲去。我对这里熟悉,加上夜里视线好,在后方拢手大声提醒:“坡比看着的深!”
却于事无补。
乔北方奔跑的速度越来越快,眼看前方一个危险的陡坡,我犹如神助,扯着两短腿超速跟了上去。刚抵达现场,他正好被一块石头绊倒,不受控制地整个人朝前倾,我想也未想,用身体作肉垫地,与他一同倒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