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好感动地伏在他的怀中,两手环腰,哑着嗓音:“一切都是自已选择的,不要怪我!”

话音刚落,马晔感到腹前突地一片冰凉,一柄很小很薄的利器紧紧地抵住。如果没有猜错的话,应是把袖剑。

他不以为意,浅浅一笑,“是我选择的,你动手吧,我不会还手。”

她内心重讶,握剑的手本就抖索,这下更是抖个不停。

“你知道。。。。。。你知。。。。。。。我要杀你?”她慌不成言。

感觉到袖剑的锋口已倾斜,大有滑落的趋势,他好心地帮她扶正,重新对准小腹。抖作一团的刺杀者恍无所觉。

“你想听详细的解释吗?”

满心疑惑的人当然频频点头。

“那我们换个姿势,这样我不太好说话,你的发一直摩着我的下巴,很痒。我建议你把刀放在我颈间,那样比较方便行事。”他小心地选择用词,未恐她听不明白。

“好!”她听话地抽回袖剑,搁在他的颈部,匆忙中,把剑背对准了他,剑锋对着自已。

好心人闭上眼,叹了口气再次帮她摆放好,“是这样的,不然一用力,碰伤了自已怎么办?”

“嗯嗯!”孺子可教,一下便学会。“你快说!”

“从你弹那首《广陵散》时,司马晔便知你是谁了!”他剑眉微拢,面色带寒。

“当!”持剑的手一软,袖剑掉落在地。

第八章,小荷初绽 下

“稽学士故世那天,我也在场,那曲千古绝唱天地震容,多少年一直在我耳边回响。可惜我不懂音律,无法弹奏,但当你一奏起时,我便听出来了。神秘壮丽的琴音回响林间,虽然在荒庙中时,你说要跟随我去洛阳,我曾怀疑你是朝廷派来的杀手,想看你的意图,故意带你回金陵,就算你是,你不可能有生还的机会。当看到你对琴的珍护时,我知你不是杀手,但你一定不只是一个行路之人,我在等答案。琴音一起,你对琴曲的避而不谈,你说到洛阳寻亲,你说名叫季二,我一下猜出你是何许之人。曾听别人提起稽学士有一位对音律极有天赋的小女,刚好行刑那日,她站在古琴前,闭眼聆听的情景,令人永世心疼。稽学士说《广陵散》终成绝唱,如果有一日,再闻琴音,那么能奏此曲者,只有稽小姐一人。”

“不要说了!”季千姿早已泪流满面,身子颤抖不停。抖索着从地上捡起袖剑,重新对着司马晔。“都是你那无道的父皇,我爹爹不愿为官,他硬栽上什么罪名,害他英年惨死,我娘亲不甘独生,自尽而亡,我们好端端的家就这样被你的父皇毁于一旦。今日,我要杀你为我爹爹、娘亲报仇,让你那昏君父皇也尝尝心疼的滋味。”

“嗯,父债子还,我同意,来吧!”司马晔毫不抗拒,闭上眼。

泪水阻塞了眼眸,眼前模糊一片,她咬着牙,命令自已向前刺去。手抖得太狠,方向没有对正,剑刺进了司马晔的手臂。一看到沽沽流出的鲜血,季千姿吓得手一松,放声大哭,“怎么办,怎么办?”

“杀人就是这样的。”他轻声安慰,疼痛让他的俊容稍稍变白。“不要怕,拾起来,再来,这次一定要对准。”

“不,不,不!”她的尖叫吓醒了林中的飞鸟。只见几条黑影飞快地朝此奔来。

司马晔迅速地把季千姿按进怀中,遮住手臂,宽大的袍摆盖住地上的袖剑。

“公子,你还好吗?”黑影抱拳,冷眼搜索着四周。

“二弟和我在嬉闹,没有什么事,你们退下吧!”司马晔平静地应道。

“是!”黑影瞬刻就没了踪影。

季千姿涕泪纵横地抬起头,额上沾满了他的血迹,“为什么要救我?”

“我是真心赎罪。”

“又不是你的错。”她抽泣地说。

“不管是谁的错,如果我的死能够让你觉得心里的痛轻一点,我情愿。”他不在意流血的手臂,一直关切地看着她。

“走吧!”她拭去泪,捡起袖剑,放进怀中,扶着他,“我给你包伤口去。”

“不杀了吗?”

“我杀过了。”象个成熟的大人,小脸上居然一脸深重。

“好!”他放心地闭上眼,把重量倚向纤细的肩。这一关迟早是要经历的,不解开她的心结,她对他的仇视永远不会减轻。

他不要她恨他,可能因为她是他敬仰的稽康之爱女。

不管是付之关心,还是付之金钱,他都愿尽力替稽康好好地照顾她。

“好了!”洗净伤口,涂上云南白药,俐落地用布巾扎上,扶着他躺在榻上,整个过程一气呵成。

“看来你擅长此道。”看她绷着小脸,司马晔轻声打趣。

“我在山中救过一些鸟兽。”她收拾药篮,“稍微一些小的疾病,我也会医治,只是不如师父精湛。”

“季。。。。。。。”司马晔迟疑了一下,“你现在应该告诉我真名了吧!”

她瞄一眼他,摇头,“以后不会再见,你不需要知道。”

“什么叫不会再见?”他撑起伤臂,坐起。

“就是后会无期。你做你的太子,我做我的平民,互不来往。”

“我们对天结拜过!”他提醒她。

“那是季二!”

“对于我来讲,没什么区别,只是称呼从二弟变成了小妹。”

她抿起嘴,低下眼,“你那皇帝父亲妃嫔如云,不知为你生了多少个弟弟妹妹,你还要,不嫌累吗?何况我有兄长,唉,只是他现在也做了晋朝的官,而且忠心耿耿,和爹爹率直不拘的个性是截然不同的两个人。我也分不清好和坏、仇和亲,想不通,只能随性吧!其实我很想在积云山上呆一辈子,可是师太硬逼我回洛阳。没想到一下山便遇见你这位太子,想寻机为爹爹报仇,想不到报仇也这么难。你好象不算坏,自已过得也艰难,我就不麻烦你了,走啦!”

“我娘亲只生了我一个儿子。”带着叹息的自语,让欲跨出门槛的身子一怔。

“我非常尊重稽学士,如果能够照顾他的小女,听她喊声大哥,我会很荣幸!”清冷的眸子定定地凝视着单薄的背影。

“唉,养虎为患呀,说不定,我哪天想起,又会杀了你。”

“我会送你把更小巧更锋利的袖剑。”

“我性子淡泊,如闲云自由自在,不屑达官贵人。”

“做马晔的小妹,与司马晔没有干系。”

“马晔与司马晔有区别吗?”

“马晔很强劲,司马晔很落泊。”

她目不转睛看着他,思索良久,“是这样啊,那好吧,大哥,去洛阳,可以搭个便车吗?”

“荣幸之至!”笑意在嘴角徐徐荡开,那双黑潭闪烁着欢喜的光泽“小妹。”

“季千姿!”长声一叹,坐回榻边。

“好美的名字!”

“是呀,起名字的人可是天下第一学士,可惜我和哥哥都没继承下来。我自从那日。。。。。。。行刑日,一看到书藉,便害怕,所有背诵过的诗篇,就象被狂风吹过,一切都没了痕迹,我现在只会弹琴,诵经。”

“但你继承了他对古琴的造诣。”执起柔夷,指着小脸上的肉疤,“这个,到了洛阳后,大哥找名医帮你看看。记得你小时没有,是在山上撞伤的吗?”

“哦,”他不说她都忘了,俏皮一笑,“这个呀,等遇到哥哥自然就会好的。”

原来是乔装,“你也擅长此道?”很毕真,他一点都看不出来。

“一点皮毛,你想试试?”

“是,非常好奇,你能帮我吗?”

第九章,雪逢霜降 上

洛阳,皇宫同心阁,濒临莲池。红红白白的花朵缀满池塘,清雅的香气从窗外飞进室内,久久不散。

只历时一月,莲池边突然立起了一座飞檐走梁的楼阁,设计冬有火炉、暖榻,夏有凉窗,屋顶可开关,夜晚可清晰地看到满天星斗,也可在炎热的夏夜享受习习凉风。一建好,皇上新纳的匡嫔妃便移居在此。

今年莲开,莲池边不见任何宫人游赏,一池莲花孤芳自赏。

露台上,匡似画慵懒地倚着朱栏,素颜淡妆,意态萧索,神情淡漠地看着水面,又仿佛怔怔地听着阁上一串玉铃的碰撞声。眉眼间紧锁的寂寞与沧桑,楚楚谡谡,如远方的孤云,看着令人心怜。

一阵风过来,她迎着风,不禁呛咳了几声。身边侍候的宫女慌忙跪地递上杯参茶,“娘娘,请你喝下去吧!”递茶的手微微抖,茶不慎泼出杯沿。

“搁下吧,我一会再喝。”

“不,”小宫女诚煌诚恐地跪得更近,“娘娘进宫后,瘦了许多,请一定要多吃补汤。皇上说过,娘娘要是瘦一寸,我们。。。。。侍候娘娘的宫女便要死十个。”

仍记得,大婚那日,娘娘象个疯子似的在紫云殿狂叫,殿中所有的摆饰全被摔得精光,皇上也被娘娘抓伤。后来,皇上让太监搬走了殿内的一切,殿中所有侍候的宫女和太监跪满一室,内侍官在殿外捧着圣旨,如果娘娘再拒绝皇上,所有的太监和宫女全部处死,内侍宫领旨去丞相府抄斩与太子一同叛国的丞相全家。

“把我打昏吧!”娘娘眼神空洞地看着皇上。

皇上舍不得碰如水晶剔透般娘娘一指,让太监燃起会令人如步云端,销魂慑骨的“妃子笑”,漆黑的夜终于在皇上狂喜的笑声和娘娘的抽泣中等到了天明。

紫云殿夜夜香气缭绕,皇上夜夜欢悦,不思早朝,娘娘日渐消瘦,她们的惊恐也日趋扩大。

不能让娘娘展颜,不能让娘娘丰盈,这宫中便一日不得安宁。皇上为了娘娘,连皇后都喝斥自尽,她们这帮宫女,还不是野地上的杂草,轻轻一吹,便销声匿迹。

“娘娘,奴婢求你,喝一口吧!”

感觉到宫女的手抖颤得厉害,匡似画低下头,安抚地看了一眼年纪尚稚的宫女,“起来吧,我喝!”

宫女骇白的脸恢复了血色,喜滋滋地把杯递到她嘴边。苦涩的汤令她眉头皱了一下,想推开,固执的宫女不依,一杯汤沽沽入肚,宫女又送上枫糖。

匡似画咽下,扭过头,眼泪汹涌而出。她现在这样活着比死还难受!

为什么新郎突然成了皇上?为什么说太子并没有回国,而是叛国?她不明白,也没有任何人告诉她。皇上用锦衣玉食供奉她,宫人如临大敌看护她,同心阁囚禁着她,她如同与世隔绝。

她只是皇上纵情的一具行尸走肉罢了。

远远传来一阵唢呐的哀鸣。“那是什么声音?”

小宫女怯怯看了她一眼,又转头看看外面站得笔直的一排太监,低声说:“今日储皇后出膑。”

匡似画晕眩地站起,“我要去送下皇后。”那个象母亲一样疼爱她、为了她不惜顶撞皇上、自责未能保护她而自尽的皇后,心碎欲烈。

“娘娘,不要,皇上会发怒的。”小宫女又跪了下来。

匡似画冷冷一笑,“那与我有什么关系,让开。”

小宫女没想到柔弱如杨柳的娘娘也会这般坚决,一时慌神,匡似画已越过她走向大门。

站立的太监伸手拦阻,“你们想听我对皇上说你们对我不敬吗?”匡似画拧眉低斥。

太监们面面相觑,“娘娘,你想去哪,小的陪娘娘同行。”

“我去下中宫,不是逃走,再说,我能逃哪里去?”她不能拿丞相府一百多口人命当儿戏,听说闻此婚变,爹爹瘫痪在床,娘亲以泪洗面,丞相府阴云笼罩,她好好活着,才能让他们心中宽慰一些。

宫中比她年幼的妃嫔很多,她没什么好怄气,许多探视她的妃嫔眼中掩饰不住羡慕和妒忌。

那个有过梦和美丽回忆的匡似画死了。

“奴婢陪娘娘就行了。”小宫女追了上来。

送葬的行列已出中宫,有人将黄色的方孔冥钱成把成把撒向宫中,然后似雪片般飞飞扬扬飘落在地上,被风吹得杂乱无章地滚动着。

几百人合成的挽歌声掩不住宫女们的号啕声。谁都听得出这撕心裂肝的哭声里,隐藏着诉不尽的绝望、悲恸、惊惧。

队伍缓缓在向着距洛阳数十里外的皇陵而去。

匡似画站在中宫的院落里,泪一颗颗落在脚下的尘土。

“美人,可想死小王了。”身后,传来一声低低的阴坏的笑声。

匡似画惊恐地转过身,司马衷摘下头上的孝帽,随手一扔,“小王正被这呜啦呜啦的哀乐扰得心烦,没想到会看到美人从天而降,喜煞小王也。”三步并作两步奔到她的面前,猛地将她抱在怀里,嘴唇在她素颜上狂乱地吻着。

中宫的宫人全去送葬了,现下这里正是一座空殿。天时、地利,这送上来的美人,他怎能错过?

“齐王!”小宫女恐惧地上前想抢回娘娘。

司马衷一脚蹬飞宫女,喝道:“如果不想被分尸,就乖乖地到门外给小王把好风。”

“畜生,我现在你是父皇的妃嫔,你敢胡来?”匡似画堆砌着惊恐的面容上闪过仇恨,挣扎着在他脸上留下一道血痕。

司马衷一声冷笑,“什么叫畜生?你是皇兄的未婚妻,父皇一样抢来做妃。有这样的父皇,小王何苦做个假君子?其实罪根是你,谁叫你长得这么美,美得我们父子不顾人伦。”说着,又伸手抱紧,拖着她就往靠近的房间走去,还不忘朝跌在地上的小宫女一记杀人的眼神。

“你这个不知廉耻的混人,放手,放手。”匡似画腾脚狂踢,手扯住司马衷的头发,尖叫着。

司马衷按住她,倒在房中的榻上,“这上天赏小王的艳福,赐小王的禁脔,能放手吗?你不知小王日夜盯着同心阁,妒忌得想发疯,小王年轻、英俊,凭什么不能与美人夜夜相拥?幸好今日终能如愿。”

说着,一边淫笑,一边伸手就撕扯着匡似画的衣衫。

匡似画奋力挣扎,却不敌他力大体壮。内衫衬裙扔了一地,一串泪水涌出眼眶,她慢慢闭上眼睛。她希望永远不再睁开,不要看到即将发生的一切。

“老天,你为何要如此对我?”匡似画无力地哭着。

“老天,为何要让小王看着你却碰不着?哈哈!”

司马衷如饥饿的野狼,红着眼,叫吼着占有了她。

泪一串一串,含着血,滴在床边,落在地上。

“美人不要哭,等小王登基,一定把中宫之位留给你,象你这样的天姿国色,百年不见,小王爱死你了。”司马衷轻柔地捧着匡似画的俏脸,激情地密吻。

“为你,小王要努力早日登基。还有,以后小王要是想你,就让那位宫女传信,就在这里幽会。都说妻不如妾,妾不如妓,妓不如偷,今日一尝,果真如此。小王爱疯了这种偷偷摸摸的味道。你要是不从,小王自有一百个法子混进同心阁,那样就不能尽兴,不好,对吧,美人可要依小王!”

一波刚平,一波再涌,司马衷疯狂到筋疲力尽。

匡似画大睁着双眼,如一具死去的鱼,没有任何反应。

天边,远远飘来一层乌云,越来越浓,越来越黑,越来越低。

豆粒大的雨点落在门边小宫女的脸颊上,和着她的泪水一起滚落。。。。。。

第十章,雪逢霜降 中

浩浩荡荡的送葬队伍,穿行在洛阳最宽敞的街道上。十六名壮汉抬着黑葛白旌的招魂幡在前面引路,八十一名僧尼,八十一名身着黑报、衣裹黑纱者,还有分不清的身披白色粗麻布制成的拖地长孝衫的孝子孝女们。

沿街的店铺、楼阁上挤满了人,遥遥望着这一幕。

闹市口新开的楼外楼三楼的弄琴阁内,一位黑面长须男子倚窗站立,看着十字街头这一切,眉毛紧拧,问了句:“下面是怎么一回事?”

“我看看!”一位脸上长着肉疤的纤瘦书生挤了过来,“哇,好大的气势,是送葬吧!”

久听不到回应,黑面男子突地转过身,盯着身后高大威壮的侍卫喝道:“石磊,你哑巴了吗,听不到我的问话了吗?”

石磊叹了口气,欠身跪地,“公子,小的说的话,你可要挺住。”

“说!”这个字象从口中挤出一般,马晔踉跄了一下,从窗前移开。季千姿担心地扶着他的手臂。

“公子,下面是储皇后的葬礼,她故世三月了。”石磊艰难地措词:“匡小姐三月前入官为妃,匡丞相瘫痪在床,太子叛逃在外,不久,立齐王为储。”

“哈哈!真是好奇妙的故事啊!”马晔仰声大笑,身子急颤,突然口喷两口鲜血,“咕咚”一声倒地,已人事不省。

“大哥!”季千姿惊叫着,扑上前,摇晃着马晔,心疼的酸梦在胀眶爆开,泪水冲落她的脸颊。

“公子怎么了?”钱卫和一干侍卫闻声推开门,看着倒地的马晔,个个脸色惨白。

一探马晔微弱的鼻息,季千姿含着泪水,松了口气,“石磊,扶公子进室休息,他只是一时气急,郁在胸中,稍会便醒了。”

石磊摇头叹了口气,抱起马晔,靠墙一按,蓦地出现一扇门,“季公子,你可不可以进来陪会公子,我和钱卫一会还要出外有事。”

季千姿点头,提了茶壶,跟着进去。原来是间密室,也只是简单的床铺和案几,没什么特别。“公子总睡不好,特地在楼内辟开清静地,让他好好休息,也是确保安全。”看出公子对季千姿的疼惜,石磊也不瞒她。

拉上薄被,坐在床侧,石磊自责地低下头,“一直隐而不言,就是怕公子承受不住,没想到皇后今日出膑。唉!”

季千姿轻抚马晔冰凉的脸颊,心口一阵阵无名的铰痛,她能体会失去亲人的疼痛,但同时又被亲人陷害、失去恋人这两种痛,她只是惊惧,无法感受。

一路同行,他对她极其呵护,事事关照,表现上他冷静、自信,但她看得出,他的心其实是惶恐不安。

那个梦中哭泣的故人,那句“你有天下最令人羡慕的家”,原来是这样啊!

他比她还可怜!

“你去忙你的事吧,我会点医术,我要在这儿照顾大哥,直到他醒来。”季千姿语气沉静,将散落在马晔额头的发丝拂开。

“麻烦季公子了。”

她不寒喧,拂起马晔的衣衫,轻扣脉搏。

石磊放心地掩上门,出去了。

他昏睡得很深,眼睛闭得紧紧的,眉头锁着。这黑面和胡须是她的杰作,就是马晔的娘站在面前都认不出,当然,他没有娘,也没有爹,也没有恋人了,一夜间,成了在逃的孤儿。

天堂到地狱,就是这么回事吧!

“大哥,你知我为何要被送到积云山上吗?看见父亲惨死、娘亲自尽,我不会哭,只是没日没夜的叫着跑着要爹娘,就象疯了一般,几夕,我的头发突然有一半变白,身子瘦成一把骨,喉咙沙哑。哥哥吓坏了,阮藉伯伯和山涛叔叔商量,才把我送到一个与洛阳完全不同的地方。花了五年,我才能自如讲话,发泽才恢复。”含泪的嘤咛声满是担心。

谁在他耳边絮絮叨叨?

“我常记得你儿时看着父亲打铁,红红的碳火照在他俊美的脸上,我缠在他膝间玩耍。他总是笑着低下头,抱起我去外面,说不安全。吕安叔叔陪他种菜,两个人一直沉默不语,我在田间扔石子,娘亲在屋内绣花,哥哥在廊下练剑。如你所言,我有一个非常美丽的家。但是,都远了,因为我长大啦!长大后人就要离开家,家就在开涯,我相信在那一端,爹和娘一定也早已建好了一个家等着我和哥哥。”

家?俊挺的眉不可察地挑动。

他没有家,那个象寒窖的地方,不能称之为家。他没有禽兽般的父亲和兄弟,他只有一个可怜的娘亲。

“此仇不报,枉来今生。”马晔身子震颤了下,猛地跃起。

季千姿全身一凛,又惊又喜的泪眸,撞上两泓熟悉的深幽黑潭。

“二弟,你该回房歇息了。”马晔声音冻人,周身浮起一团悲绝的杀气。

季千姿摇头,话说得太多,已近虚脱。

回身倒了杯茶,递到他嘴边。他浅抿了一下,她到不在意地喝了个精光。

“大哥,你现在好了吗?”她不敢提刚才的事,看他嘴角血迹犹在。

“我很好,有那么多事要做,我当然得好。现下我再无留恋、再不徘徊,我要开始了。”马晔冷泞地掀开被角,强忍住头晕下床,倔强地站住。这辈子从没这么心灰意冷,从没这样仇恨一个人,而那个人偏偏是他的父皇。恨意驱使他恨不得此刻当面狠狠痛责于他。

似画,等了他十年的似画,他披着狼皮的人竟然让她成了他的庶母,无耻之极呀。马晔身子一晃,差点栽倒在地。

“大哥!”季千姿不赞同地上前挽住他。“杀人、放火,要力气是不是?休息好了再开始行吧!”

“你要见你兄长吗?”马晔回转心神,这才记起房中还有一人,闭下眼,抑制住心绪,温声问她。

受如此重击,他还分心关心她。季千姿又心疼又温暖,嫣然一笑,“是不是嫌我白吃白喝,想赶我走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