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小影持续沉默。她不是不相信小姨的诚意,而是她那几个阿姨和舅舅都是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的工人,以前大事小事都找父亲拿主张,出了个能说会道的小舅,现在还在劳改农场呢。他们的日子过得不紧巴巴,但也不太富裕,她不敢多问,她相信妈妈炒股的钱里面一定也有他们的。
感觉又好象回到了父亲离世时那段黯然无光的日子,肩上再次压上了千斤的重担,压得她喘不过气来,她很惊恐,可是却又不敢哭出声来。
她不去想那个夏秀芬亏掉的具体数目是多少,她心里面唯有一个念头:只要妈妈能活着,其他什么都不怕,她年轻,慢慢赚,总有一天会还清的。而如果失去妈妈,她再年轻,再赚多少钱,在这世上还是一无所有。
车子进了县城,直奔人民医院。
急救区内,大舅象热锅上的蚂蚁团团直转,眼睛红肿着。
池小影看着急救室上门上的红灯,身子抖得象风中的落叶,“怎么样了?”
大舅眼睛一直盯着地面,“没…没事。”没事,没事。她知道这是谎言,这样的词语苍白无力,安慰着对方,安慰着自己,安慰那个巨大的事实。仿佛用一层轻纱来遮掩-----一个裸奔的人。
她直直地盯着急救室的门,腿微微地抖。
急救室里突然铃声大作,门一开,数名护士把病人推出来。
池小影立刻惊醒,一个箭步扑过去,看到妈妈双目紧闭,整张脸盖在氧气罩中,她急切地问:“医生,医生,我妈妈怎样了?”
“病人情况不太良好,限于我院的医疗条件和医治水平,我们只是给她采用保守疗法控制病情,我们建议病人赶快转院,不然后果就太严重了。”
“转院?”小姨吓得跌坐在地上。
“对,我们已经帮你们联系了滨江第一人民医院的一位专家,救护车在下面等着了,病人最好尽早动手术,不是我们不医治,而是开颅的手术存在相当的风险,费用也非常可观。当然这都取决于你们的决定。”
所有的人生都涅灭了,一双双眼看向池小影,空气压抑得令人难受。
“如果…如果不做手术会怎样?”池小影声音都发颤了。
“悲观地讲,病人的生命危在旦夕;乐观地讲,病人终生瘫痪在床,和傻子一般。”
池小影抿紧唇,一言不发。
等了等,大舅见她仍旧不作回应,叹口气,走过去拍拍她的肩,叫了声“小影”,语中有无奈,有为难。
僵了一会,池小影握了握拳,挤出两个字,“转院!”
120的救护车闪着蓝灯停在楼下,池小影到了县城不到半小时,再次上了车,她紧紧握着夏秀芬冰凉的手,贴在自己的脸颊上,泪止不住,她担心会滴在夏秀芬的手上,另一只手不停地拭着。
夏秀芬仍在沉睡,面色苍白,几无血色,衬着雪白的床单显得人更加虚弱,即使在昏睡中,眉宇都紧紧蹙着,在心上印深深的印痕。
“妈妈,你别担心,钱,我来想办法,只要你好好的,一切都会好起来的。”她趴在夏秀芬的耳边不住说道。
救护车进入滨江第一医院,小周载着小姨和大舅他们也到了。
夏秀芬的担架直接进入手术室,陪同而来的医生拿着医案一同上来。
手术室的门开着,医生和护士已经在做准备了。
池小影替夏秀芬别好散在耳边的碎发,听着手术室里的医生问道:“病人昏迷多久了?”
她的身子惊愕地弹起,这温和而又磁性的嗓音多么熟悉。她闭了闭眼,稳住身子,抬起头,她急晕了,忘了他就在第一医院,忘了他就是脑外科专家。
“一天多了。”陪同来的医生回答。
“这么久?”秦朗的音量一重,“脑溢血,手术时间越早越好。”
“病人情况危急,家属又不在身边,等她女儿回来拿主张的。”
秦朗拧起眉,放下医案,抬起头,无预期地对上门外泪眼朦胧的池小影,惊疑地问:“小影,你怎么在这?”
“秦医生,这是我…妈妈…请你救救她…好吗?”
秦朗一怔,走到担架前,低下头看了看,“小影,我会尽力的。”他很轻很郑重地说道。
她惊惶不安的心因他的话稍稍安定下来。
他向她微微一笑,抬手想安抚地摸摸她的头发,手伸到空中,又缩了回去,“我进手术室了。”他朝小影的小姨说道,“你带她去吃点东西,她的脸色很不好。”
说完,他转身进去了,手术室门关上前,他又回过头,深深地看了小影一眼,象是不敢相信似的。
手术室上方的红灯亮起,手术时间很长,大舅下去办手续,交押金,刚走了一会,又苦着脸上来,“小影,你身上有钱吗?我带的不够。”
“要多少?”
“先要交一万。”
池小影一愣,“我没这么多现金,我去取。大舅,你不要离开,在这等妈妈,我马上就回来。”
小姨不放心她,陪着她去银行。在路上,池小影给院长打了个电话,说了妈妈的事,院长让她不要着急工作,照顾好妈妈是最重要的。
取钱时,池小影心神稍微稳定了下来,才想起问小姨妈妈到底亏了多少钱。
小姨叹了口气,“除了利息,一百六十万。”
池小影差点背过气去,她做过最坏的打算,想着最多就几十万,“怎么会这么多?”
“我和你大姨、二姨、大舅、二舅全部的家当,就连你外婆的体己钱都在里面,再加上其他人的。”小姨怯怯地看着她,“我们的可以缓一缓,但其他人的,不能拖,人家说要去法院告你妈,父债子还,迟早也会落在你头上。小影,你和宣潇离婚,分到的财产应该不止这个数吧?”
这话象针一样扎在池小影的心上。
“小姨,我知道了,我来想办法,你不要再提他的名字。”她抿紧唇,一言不发地出了银行。
小姨拉着她,要她到旁边的小饭店吃点,她摇摇头。
晚上八点,手术室的门终于开了,夏秀芬剃了个光头,整个裹在纱布里,戴着氧气罩被推了进来。
“我妈妈怎么样?”池小影看着一脸疲倦的秦朗问道。
秦朗拉下口罩,解开手术帽,握住池小影的手,语气有点沉重,“小影,耽误的时间有点长,脑中的血块是清理了,就看阿姨的自身意志和运气了。”
“妈妈能活下去,是不是?”池小影急切地问。
秦朗斟酌了下语气,点点头,“现在已脱离危险,但小影你要做好准备,阿姨有可能认不出你来,也有可能再也不能说话,还有可能下半辈子一直呆在床上。”
“没有关系,没有关系,妈妈她能活着就好,其他慢慢恢复。”池小影真挚地向秦朗躬了下身子,“谢谢你,秦医生。”
她转过身,往夏秀芬的病房跑去。
“小影,”秦朗喊住了她,“阿姨现在很虚弱,应该明天才会醒来,你不要急着过去。你吃饭了吗?”
“我不打扰她,就坐在她身边,陪陪她。”池小影的声音在抖,笑着地对着秦朗挥了挥手,又转过身去。
秦朗默默地看着她单薄的背影,凄风苦雨中,她乐观得有些吓人。
病房里很安静,弥漫着一股浓浓的消毒水味道,阿姨和舅舅们围了一圈。
“阿姨,舅舅。”池小影朝外面走廊挪了下嘴,所有的人鱼贯走了出去,“妈妈现在医院里,没有危险了,这里有我,你们先回去吧!”
“你一个人能行吗?”大舅问。
池小影重重地点点头,“等妈妈醒过来,一切都安稳了,我回去把钱的事解决一下。可能一下子不能全部还清,但只要有多少,我不会在身边留一分,都给你们,好吗?”
“你又不是没钱,干嘛对家里人还这样瞒呀掖的。”大舅妈嘀咕了一句,大舅想拦已经来不及了。
池小影苦涩一笑,脑子里像打翻了一盆浆糊,什么也没说,扭身进了病房,顺便带上了门。
夏秀芬非常安详地睡着,药液一滴一滴从吊瓶里,顺着输液管流进了她的体内。
池小影缓缓在她身边坐下,伏在她的枕头边,脸贴着她的脸。
“妈妈,醒过来吧,钱的事,我已经想到办法了。”她哑声轻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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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二章,背水一战(二)(VIP)
医院的夜晚安静得有点令人害怕,走廊上经过的人,脚步都放得轻轻的,仿佛走在地狱门外,稍不留神就跌过去了。
夏秀芬的病房是重症病房,病人只有她一个,池小影只留了床前一盏昏黄的小灯,她没有睡到陪护的床上,固执地坐在夏秀芬的床前,手里面握着一支笔,面前放着一个很小的笔记本。
“妈妈,以后你就随我住,贝贝一年半载不会回国,我们就住她家里,她回国了,我另外租房子。以后你给我做饭、洗衣,我就要享福了。家里的房子,对不起,妈妈,那是我们的家,我想把它卖了。现在房价很高。房子一定能卖个不错的价钱,这些年我手里也存了一点,我再向单位借点,向朋友借点,能凑个几十万,先把别人的钱还掉。阿姨和舅舅们的,我以后每年还一点。妈妈,我现在有两份工作,钱赚得不少呢!虽然要还许多年,但总有还掉的一天。妈妈在股市里还有点钱,以后股市大涨,说不定能帮我减轻许多。”
池小影低下头,在纸上把计划一笔一画地写下来。
“妈妈,现在面前是大坎,但只要妈妈陪着我,我就能迈过去。”
氧气罩里的夏秀芬睫毛颤了颤,一滴泪顺着脸腮,悄悄地滚了出来。
池小影只顾自言自语,没注意到病房门被推开了,秦朗已经站了好一会。他清咳一声,她回过头,慌乱地合上小本子,“秦医生…你怎么还没去休息?”
“我今晚留在医院,防止阿姨有什么不良反应。”他把提在手中的保温瓶放在床头柜上,“医院餐厅里的粥熬得不错,你尝尝。”
池小影低下头,不接他关切的目光,“谢谢。”
秦朗观察了下夏秀芬,拉把椅子在池小影对面坐下,“为什么不给我打电话?我可以过去做手术的,脑溢血病人不宜移动。”
“我当时又慌又乱,脑子一片空白。”她没提她换了手机,他的号没有存进新手机里。
“是你根本不想麻烦我吧!”秦朗温和地一笑。
她的心事被他一语道中,池小影看着面色如纸的夏秀芬,苦涩地倾倾嘴角,“不想麻烦就不麻烦了吗?我总是欠秦医生许多。”
“小影,干嘛要讲得这么见外,你没有欠我什么,我只是尽了一个医生的本职,不过,我很庆幸我有机会帮阿姨做这个手术。”
有些话不要问太多,小影形只影单、佯装坚强的样,他什么都清楚了。看着她无助的样,心里面荡起浓浓的不舍,但他却感到了她对他刻意的疏离。
“你还是尽量睡会,你累坏了谁来照顾阿姨?有什么事尽可找我,阿姨的病是大事,你别顾虑太多。”说完,秦朗走了。
池小影听话地上了床,只是一直瞪眼到天明。
池小影算来算去,感觉钱的事大致落实了,却忘了把夏秀芬的医药费算进去。
凡是住过医院的人都知道,只要你的钱变成了医疗费,它便像水一样哗哗地流走。夏秀芬当然也不例外,一万块的预缴款到了第二天,护士又通知池小影到财务室缴钱了,池小影又取了一万送进去。
这一万又一万的,池小影的心情沉重了。
到了中午,夏秀芬醒过来了,氧气罩拿开,她的眼中闪过一丝光亮,看着池小影唇直哆嗦,张了张,一句话也挤不出来,半个身子有知觉,其他半个身子是麻木的。
池小影吓得按响急救铃。
秦朗赶了过来,黯然告诉池小影,夏秀芬已经失去了语言功能,半身瘫痪,以后大小便都无法自理。
猜测是一回事,到事实又是一回事。
池小影呆坐在椅中,好半天都没说话。
夏秀芬看着她,泪水止不住。活到五十多岁,突然成了一个哑巴、一个瘫者,生不如死。
“阿姨要勤擦洗,要勤翻身,防止生褥疮。小影,你身子单薄,又要上班,最好尽快找个保姆。”秦朗说道。
池小影心里面掠过一阵酸楚,她站起身,走到窗边。重症病房位于十二楼,从上面看下去。下面的人好小。
一件又一件的意外,象大山一般,层层压过来,眼前一片迷茫,她和妈妈还有明天吗?她的肩太窄,有的重担能挑,有的挑不起的。
如果可以,她真想抱着妈妈一起跳下去,什么都不要想了。不禁恼恨起天上的爸爸,看着她和妈妈这样凄惨,他心安吗?
“小影,小影…”秦朗又连着喊了几声,她才恍惚地回过头,“呃?”
“听到我说的话了吗?”
她摇摇头,“对不起,我走神了,你说什么了?”
“如果你同意,我想把阿姨送到疗养院,那里的陪护人员比较专业,可以再尝试中医针灸、按摩,说不定会有奇迹发生呢!”
一切都乱了,池小影知道秦朗的建议很好,却不敢应。
床上的夏秀芬呜呜地叫着,拼命摇头。
“小影,你为什么不说话?”
“谢谢秦医生,我…我会考虑。”能说什么?
夏秀芬抬起能动弹的一只手臂,向池小影招手,她走过去,夏秀芬在她的掌心一连写了十多个“不,不,不…”然后夏秀芬闭了下眼,划道:“让我死!”
“不!”池小影放声叫道,抱住了夏秀芬,“我不让妈妈死,不让…”
秦朗去护士站,让护士给夏秀芬注射了一针安静剂,她现在这么激动对病情不好。
他把池小影带到了他的办公室,打发走了胖胖的护士,只留下他和她。
“告诉我,是钱的问题吗?”秦朗问道。
池小影无奈地点了点头。
“这个我来…”
“不要,”池小影打断了他,“不要是你。”现在只要哪个有钱人愿意娶她,她都嫁,但不能是秦朗。
她过不了自己这一关。
秦朗皱起了眉头,被他说得一怔,“什么叫不要是我?”
“秦医生,你为我做得够多了,我妈妈的事我另外找人想办法。”最多,最多,她抛弃尊严,向宣潇开口。
但只要一泛上这个念头,心里面就像有把刀,在一刀一刀地铰着。
也许她宁可死,也不愿踏出这一步的。
“你宁可找别人,也不想找我?”他听明白了。
“因为你不是收破烂的,不要一而再再而三地捡别人扔掉的东西。”她自暴自弃地说道:“我好好的时候,把你一把推开,总在象这样狼狈不堪的时候就找上你,我把你当成了什么?纯粹利用吗?我会瞧不起自己的。”
秦朗凝视了她几秒,站起身,走到她身边,把她的头按进自己的胸口,轻轻叹了口气,“小影,别这样说自己,你不是破烂,在我眼里,你是一块珍宝。最初的感情总是最真挚最美好的,换作是我,不到迫不得已,也不想放弃第一段婚姻,哪怕能有一丝机会,就想复合。你那样的选择没有错,是人之常情,我从来没有怪罪你的想法。只要你幸福,不一定要嫁给我。我对你心里也一直是胆怯的,毕竟大了你十五岁,当我五十岁时,你才三十多,隔了一辈人,我们之间的距离不是一小步,而是一道鸿沟。所以看到你和宣潇在一起时,我不战而退,可是小影,我不应该说感谢阿姨生了这场病,可我真的感谢命运把你又推到了我的面前,你是麻烦我也好,利用我也好,哪怕没有结果,我都想照顾你。”
他一下子说了这么多话,字字重似千钧。
“你傻了吗,我不是你的责任,现在的我不是以前那个小影了,我有一个卧病在床的妈妈,还负债累累…”池小影推开她,他说得很好,可她就是觉着不好。
“这都是上天为我加的筹码,我有足够的能力帮你担起。我想让你欠着我,欠我的感情,欠我的人情,欠我许多许多,多得你这辈子还不起,只有接受我…”
秦朗灼灼地盯着她无助的双眼。
她知道只要她轻轻一点头,肩上什么责任都卸下了,但真的不能。因为他是秦朗,真心实意关心她的秦朗。
“秦朗,你不知我有多心动,在这个时候,还有人愿意对我说这些,谢谢,我…我还是不能接受。”她捂着脸,哭着跑了出去。
“我没有问你的意见,我只是告诉你我的决定。”秦朗在她的身后说道。
在她的心里面,妈妈重于一切,她愿意为了妈妈做任何事。现在却坚决地拒绝他,那是因为她是在意他的,她不想他们的感情在这样的情况下开始。
就凭这一点,他义无反顾地向她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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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三章,背水一战(三)(VIP)
第二天是清明节。
清明时节雨纷纷,这个清明节也不例外,天气阴沉,细雨飘飞。
宣潇很早就来办公室了,最近,他搬回家里住,呆在原先那个家,感觉空气里的浮尘都写着“池小影”三个字,他受不了。搬到家,也不得安宁,妈妈在他耳边嘀咕来嘀咕去,说莫薇长莫薇短的,烦得他想骂人。莫薇也是隔三差五来窜门。就办公室还有一丝安宁。
不知是四月的小雨清寒慑人,还是别的,宣潇心情有点烦闷。每年这个时候,他都和池小影呆在县城的老家,给她父亲上坟。当着夏秀芬的面,池小影不掉泪,但只要一告辞回家,上了车,她会歪躺在座椅上,面对窗外,泪止不住地往下流。
他默默地开车,不劝阻她。人总要有个宣泄的出口,在悲痛的时候,哭出来心里会舒服点。
过江的时候,他会把她拉出来,站在甲板上,晒晒太阳,吹吹风,然后不着痕迹地替她拭去挂在眼睫上的泪。
她头搁在他的肩上,环着他的腰,闭上眼,一动不动,江风把她的长发吹乱,发丝打在他的脸腮上。
今年…她还会哭吗?
心里面突然跳出这一句话,把宣潇吓了一跳。她哭不哭与他有什么关系?他闷闷地点起一支烟,抽到半截,突然捏灭,然后站起身,拿起车钥匙,冷着个脸出了工作室。
车漫无目标地在街上转了几圈,方向盘一转,他把车开向了郊区的墓园。
这个节日,不来趟墓地,心里面总象少了什么。
去看看柏远吧!看看死得神秘,死后还让他吞了口苍蝇,遗了他一顶绿帽子的“好友”,她会在那里吗?
天气不好,上坟的人在前两天就来过了,不然这条通往墓园的公路通常会挤得水泄不通。今天人也不见得太少,沿途有许多花农捧着一束束菊花,穿着雨衣,叫卖着。
来到柏远的墓地之后,天空仍旧乌云压顶,雨丝下一阵,停一阵,像是一个妇人的哭泣-----稍有平复又被新的伤心催逼得泪如雨下。宣潇撑着一把黑伞,发现已经有人来过了,柏远的墓前有纸钱的灰屑,有白菊花、黄菊花,被雨淋得耸拉着。
柏远走得突然,墓碑上的一张大头照还是柏远的毕业照,笑得眉宇飞扬,意气风发。宣潇把在路边买来的一束菊花放下,怔怔地对着柏远立了一会,突然有一种恨不得掰开墓碑的冲动,想责问那堆躺在盒子里的灰烬,为什么对他做这些事?
他笨拙地刚刚把与她之间的裂痕修补好,柏远飞起一脚,一切又烟消云散了。
他大口呼吸,胸膛急促地起伏着。
柏远仍然一脸阳光般的笑意,毫不为他的情绪所动。
白色的菊花在铅灰的天空下,显得十分耀眼、凄然。也就在这时,雨渐渐停歇了。
宣潇收起雨伞,默默地转过身,往墓园外走去。在门口,遇到一个手捧素菊的女人刚下出租车,他瞟了一眼,虽然瘦得形削骨立、衣衫皱乱,他仍认出是燕南南。
燕南南也看到了他,没说话,在墓园,人总是特别的肃穆、唯心。
宣潇拧着眉,没有急于回车,看着燕南南向柏远的墓走去,放下菊花,双手合十,闭上眼,嘴巴一张一合,像是在祈祷什么。
许久,她才转过身,往这边走来,在宣潇面前站定,沉声问道:“你在等谁?”
语调平平,却分明带着一丝怨恨。
接着,她又问:“不会是想捎我一程吧?不怕我脏了你的车?”
宣潇冷冷地看着她,一言不发走向车,燕南南倒也识趣,自动自发地跟了上来,坐到后座上。
“别忙开车,再呆一会,她扭过头,对着墓园,神情凄婉,“我说过他要被牵累的,现在信了吧!不过真傻,好死不如赖活,干嘛自杀呢?那层面皮有多重要?忍一忍不就过去了,又不是没钱,像我都快被口沫淹死了,不也活得好好的。有烟吗?”
宣潇从口袋里掏出一盒烟扔给她,她手哆嗦地点上一支,一支哆嗦个不停的肌肉才镇定了下来。
“有好久不见了,在哪高就?”宣潇开了口。
“你不知道?”燕南南吐出一口烟,耸耸肩,“也对,我是死是活,你都不会关心的。那柏远为什么自尽你知道吗?”
宣潇挑了下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