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怕自己征服不了他们?”
“我的资历真的太浅了。”
“他们是给穆利先生面子,再说你资历是浅,但实力不弱。”
“情人眼里出西施。”
“我是举贤不避亲。”
这一晚,管蘅几乎是一觉到天明。她去医院是打车过去的,没惊动任何人。杨小再在ICU,九点可以探视。她与杨妈妈一起进去,杨小再的脸罩在氧气面罩里,呼吸微微的。杨妈妈轻声唤她的名字,她慢慢睁开眼睛,看到了管蘅。她抬起手,握住管蘅的手,嘴角弯了弯。
探视只可以三分钟,门一道一道地合上,管蘅踮起脚,怎么也看不到杨小再。杨妈妈眼里涌满了泪,她说小再前两天还在念叨,不知和你还能不能见上面,我说肯定的。这不,你来了。这是好兆头。
管蘅点头,她没问杨小再怎么突然进了ICU,从杨妈妈嘴里说出杨小再的病情,这很残酷。
她陪杨妈妈在外面的走廊走了一会,便走了。
星煌的媒体招待会来了很多记者。前几天,星煌已经在官网上公布了管蘅被巴黎音乐学院录取以及准备举办告别音乐会的事。记者们突然意识到,艳照门事件没有把管蘅打跨,而是把管蘅推上了一个更高的台阶。下次再采访,只怕不会是在星煌的会议室了。
艳照门肯定是要被提问的,管蘅安静地听完,拿起话筒:“有些事,有些人,选择沉默以对,并不是隐瞒,也不是逃避,而是尊重。尊重过去发生的一切,尊重现在开始的新生活。”
“管蘅小姐对陆庭芜先生入狱有什么看法?这是恶有恶报吗?”一家周刊记者迫不及待发问。
莫静言冷声回道:“这位记者朋友是法院的么,陆庭芜先生什么时候入狱的?”
周刊记者脸一红,萎萎地坐下。
陆庭芜现在还关在看守所,属于犯罪嫌疑人。他的案子在社会上争议很大,有两派,一派认为应该绳之以法,另一派却认为情有可原,世界上的名画就那么几幅,很多人想拥有,怎么够分?那么就应该允许仿制名画,不过,拍卖时应该说明是仿制。如果硬要论罪,陆庭芜最多是不该欺瞒。司法部门很重视这些争议,请教了不少专家,至今都没定案。
媒体见面会算是顺利地结束,星煌内部又办了个欢迎管蘅的酒会,很多艺人都参加了。可爱多、陈谣、小虎牙也来了,可能因为管蘅要走了,他们的笑真诚了许多。
莫静言和管蘅碰了下杯,两人走向一个角落。“我知道你对我有意见,我接受,但请你站在我的角度理解下。”莫静言看着管蘅,说道。
“我理解的,换作别人,不会比莫姐做得更好。事实上,莫姐对我,一直在破例,一直在让步。”管蘅真挚道。
莫静言把脸别向一边,她不想让管蘅看到她眼中的颤栗。“但愿黎漠也这样想。”
管蘅轻轻握住莫静言的手,叫了声“莫姨”:“黎漠说你喜欢紫色,你房间就是装修成紫色系,卧具是我挑的,我选的米白格子。全是紫,眼睛会花的。行么?”
莫静言仰起头,饮下杯中的酒,也把眼中泛滥的泪意悄悄咽下。“行的。”
两人站的地方是面窗,窗对着的是星煌的演艺大厅。莫静言突然笑了起来:“去年我过生日,黎漠接我去餐厅吃饭。我心不在焉,他问是不是《全城恋歌》发现了什么星,我说有一个,但是她让我很纠结。那人就是你,谁曾想到,你竟然和黎漠走到了一起。”
“命运的安排很神奇。”管蘅也笑了,眉眼翘翘,满心满脸的甜美。
“这就是缘分。”莫静言拍拍管蘅的手,语气幽然。
晚上回去后,管蘅喜滋滋地告诉黎漠,莫姨好像有一点喜欢她了。黎漠说你个傻瓜,她喜欢你不是一点,只不过,你抢走她前世的情人,她有些接受不了。
前世的情人?
啊,不是说儿子是妈妈是前世的情人,女儿是爸爸前世的情人。
那我以后要生个儿子。管蘅决定了。
不行,我要女儿。黎漠立场坚定。
争论了半个小时,黎漠让步,那就生一个儿子一个女儿吧!管蘅同意。睡下时,她突然想到,这还没嫁呢,怎么就扯到生儿生女了?庆幸黎漠不在身边,不然太羞人了。
管蘅没有去看陆庭芜。真的是彻彻底底的陌生人,他对她的所作所为,她谈不上恨与厌,如果硬要挤出一丝情绪,那就是可怜。暧光对外称,海瀚画廊一切事务,都是陆庭芜打理,他们什么都不知情。陆庭芜自己也承认和暧光无关,所有拍卖的作品,都是他一人经手。不管是事先责任分工,还是陆庭芜对田总的报恩,不管他判几年,出来后应该会有个妥善的归宿。他向来骄傲,让他安安静静地在里面呆着,不同情,不关心,不打听,才是他此刻最想要的。
以后,真的就是彼此漠不相关的以后了。
管蘅现在担忧的是梅歆要来了,她该用什么态度面对?
其实,她的担忧很多余。梅歆一见到她,就给了她一个大大的拥抱。在机场蹲着的记者,及时捕捉到这个镜头,题目就是:宁城音院双姝即将同台竞技。于是,宁城音乐学院火了,恰逢高考季,据说招生办增添了不少人手,还天天加班到凌晨。
管蘅心虚地向黎漠称赞梅歆的优雅表现,黎漠沉吟了一会,说她是个非常成熟的演奏家,她如果答应演出,就不会带进私人情感,你不要有任何担心。
管蘅嚅嚅道:“我真没想到她会答应演出。”
黎漠低低地笑:“演奏家也是人,也要食人间烟火。她在欧洲名声再响,毕竟根还在中国。中国市场那么大,她当然要正视。你是穆利的学生,年轻漂亮的女指挥,她的学妹,就凭这三点,她就值得站在台上。倒是你要好好表现,不要沦落成她的背景。”
管蘅叹气:“真想抱抱你,索取点力量。”
“不需要索取,我无私奉献。”静夜里,黎漠的声音喑哑得像一首厚重的大提琴曲,动人心弦。
与梅歆、爱乐乐团的第一次排练,管蘅只带了指挥棒和笔记本过去。梅歆翻着谱架上的乐谱,不着痕迹地挑了下眉梢。爱乐乐团的乐手们以一种前辈的宽容凝视着管蘅。他们不会看低管蘅,穆利是不会随便收学生的,但也不会太看重,毕竟管蘅之前仅正式批挥过一首《牧神的午后》。他们对管蘅的评价,要看今天的排练结果。
管蘅站在指挥台上,小心翼翼地调整呼吸。
穆利对她说,你是资历尚浅,但你要记住,你只要站在指挥台上,你就是一个指挥。你要抓住自己的乐手的气质与魅力,在排练中,风度从容、坚定、温和,那样才能更好的调动乐手们的积极性,共同达到更好的演奏状态,让你的人格魅力感染他们、征服他们,而不是一味的谦逊、友好、妥协。
回国之前,管蘅已经把分谱用邮箱发送给各人,算算时间,各人应该都熟悉乐谱。今天,她准备开始集体试奏柴可夫斯基的《d大调小提琴协奏曲》。穆利帮管蘅选这首曲子是别有用心的,这首曲子是世界著名四大小提琴协奏曲之一,稍有知名度的乐团都演奏过,它发挥了主奏小提琴绚烂的近代演奏技巧,展开了色彩丰富的管弦乐,曲风欢快、活泼,充满了明朗的青春气息,又诗意盎然。
第一乐章,中庸的快板。管蘅看向梅歆,手中的指挥捧轻轻一点。悠扬的音符在室内飘荡了起来。
梅歆有点不太能集中注意力,不仅是她,所有的乐手也有些把握不住状态。当然第一次试奏,这都是正常表现。管蘅没有喊停,也没有蹙眉,她尽力让整首曲子有惊无险地演奏下来。
休息时,她坐在椅子上,笔记本搁在膝盖上,她写一会沉思一会,手里的笔不知觉地打着节拍。
没有人走动,喝水的声音也是细细微微的,像是怕惊扰了她。梅歆手托着腮,看向管蘅的目光幽幽长长,最后,哀婉地一笑。所谓的优雅、从容、大度都是假的,妒忌令她的心都快要撕裂了,可是她走到今天太辛苦了,她的理智绝不允许她说出任性的话、做出任性的事。她真是恨死这样的理智。世上怎会有这么幸运的人,仿佛全世界的门和窗都为她打开了,相信不用多久,她就能超越她了。她可以输掉黎漠,但在音乐上绝不可以。她轻轻握了握拳,以后,她要比从前加倍努力。
休息结束,管蘅起身朝众人绽颜一笑:“我把刚才的试奏体会和大家说说,然后我们……”
首席举起琴弓,示意管蘅他有话要说。管蘅打住,朝他做了个请的手势。
“指挥,请问你是不是把总谱全部背了下来?”不仅仅是厚厚的总谱,乐曲的分句、力度的平衡,都要了如指掌。
管蘅不好意思地点点头,自我调侃道:“只有这样,我才能专注在指挥上。”
“《火鸟》也是全程背谱?”
“是的。”
首席点头,他的问话结束了。管蘅看看别人,别人都摇摇头。也许她的指挥技巧还没形成个人风格,可是态度将会决定一切,何况她的天赋如此惊人。梅歆想起穆利给她打电话时,与管蘅合作,一点都不委屈你。
抛却心里那点不甘,站在一个演奏者的角度,是的,不委屈,她很荣幸。
不知是大家找到了感觉,还是别的什么,第二次试奏,管蘅觉得比第一次流畅了不止一点。
六月一到,从国内那边传过来的,似乎都是好消息。
管蘅排练很顺利,梅歆和乐手们对她的指挥很支持,排练已经进入第三阶段。
管蘅的翻唱EP借着音乐会的东风隆重上市,第一天就上了销量排行榜首位,星煌连夜加大发行。柯逸在自己微博上晒出了有管蘅签名的EP图图,然后送了一串玫瑰,点了赞,什么文字都没有,想必铁粉们都懂得天王炫耀的心情。但管蘅没有转发他的微博。
管蘅与莫静言私下已吃过几次饭,还一块逛了次街,似乎相处很融洽。
音乐会是在小剧场演出,虽然四场,门票并不充裕。预售准备放在网上进行,许多古典音乐的乐迷联名抗议,他们对网络并不了解,抢不过那些黄牛们。星煌开了几次会,决定还是采用古老的售票方式。预售那天,星煌大门口排成了长队,一时间成了京城独特的一景。
杨小再出了ICU,又一次从鬼门关回来了。管蘅说她神弃鬼厌,会苟活到白发苍苍。杨小再虚弱地笑,那得先让我长出头发再变白啊!化疗让她的头发掉得精光,头热,她没戴帽子,瘦弱苍白得像从荒山上下来化缘的小尼姑。
管蘅给她留了张票,不管她能不能来,那个位置都只给她。
吉林排了三小时,才买到了两张票,得意地在电话里向黎漠显摆。黎漠笑道,你不嫌吵啊?吉林回道,为了管蘅,我能忍。黎漠又问,另一张票给谁?吉林呵呵笑。
另一张票,吉林送给了张文映。张文映看吉林一脸的理直气壮,不解了,你凭什么认为我会跟你去看音乐会?吉林回道,凭我把票只给你没给别人啊!张文映丢给他一个白眼,不过票收下了。
这些吉林是不会和黎漠说的,张文映和从前没有任何变化,脑回路还是那般曲曲折折,安全感仍然很弱,可是看在吉林眼里,好像不那么排斥,有时还觉得挺可爱的。城建部门最终同意了改建排水系统,黎漠把设计又修改了一番,施工又顺利进行了。吉林和张文映整天泡在工地上,吉林说好像回到了他和周晓冬共事的时候,每一天都激情满满,看什么都是美美的。有时候他想,这是不是一种情感转移?可是张文映和晓冬除了都是他学姐,其他没有一点相似啊!张文映的助理告诉吉林一件事,张文映原先有个哥哥,八岁的时候从桥上掉下河,溺水而亡,五岁的她在后面看到了全程。那是座小木桥,年代久了,木头都蛀坏了。她理科并不好,却还是咬牙考进了建筑系,选择了路桥设计。她的愿望就是她设计的桥很结实,走在桥上的人再也不会落水。听完助理的话,吉林再看到张文映,不知怎么的,他竟然很心疼,这是和对待晓冬截然不同的感觉。晓冬太优秀,太强大,从来不给他机会心疼。
“回汇贤佳苑还是原先那条道吗?”黎漠问。
“走不了,那儿现在深挖了,要放下水管道。你得改道,就在旁边,有点窄,不过会车没问题。就是路不干净,下了雨,成了一洼汤。”
“北京下雨了?”
吉林大叹:“雨也不知落哪里了,天天大太阳,热死了。你几时到,我去机场接你?”
“不用,晚上的航班,我打车过去。”
黎漠合上手机,朝店员迷人地一笑。“行,给我包上吧!”珠宝店璀璨的灯光打在他的脸上,看起来十分的俊朗、优雅。
“想要什么颜色的包装盒?”店员体贴地问。
“红色。”在中国,红色代表着吉祥、富贵。
“先生是准备求婚吗?”对于帅哥,店员总是话有点多。
黎漠看着店员小心地把对戒放进红色的锦缎盒子:“是的。”
“是不是准备了浪漫的烛光晚餐,还有许许多多的花?”
“比这有创意多了。”黎漠神秘地挤挤眼,想象那一幕,眼中立时流光溢彩,店员看得呆住。
黎索南没有和黎漠同行,他和妻子提前两天去了北京,他答应管爸爸一起先去爬长城。
黎漠的机票也早早预订了,把手上的事务整理了下,和合伙人打了招呼,他迫不及待想飞去北京。他和管蘅分开二十四天了,尽管天天通话,还是很想念。在这二十四天里,空荡荡的家一点点被填满,处处都是管蘅的痕迹,就连花园里种下的花也扎了根,长得不错。
躺在卧室的大床上,黎漠摸着身边绵软的床单,今晚,是他最后一次一个人躺在这,以后每晚,管蘅都会在他的身边。他带着满满的幸福闭上了眼睛。
漆黑如墨汁的夜,耳边仿佛有气流呼啸而过,身子不住地下坠,快如飞梭,他死死地抓住座椅的扶手。发生了什么?他在哪里?黎漠不敢睁开眼睛,只感到速度越来越快。突然,轰地一声,身子撞上了什么,火光冲天,灼热感逼得黎漠不得不睁开眼睛。
他在地上,心跳剧烈,满额头的冷汗。原来是梦,梦里,他搭乘的飞机坠毁了。黎漠急促地呼吸。怎么会做这样的一个梦,难道是太急于想看到管蘅,心有所忧,夜有所梦吗?黎漠失笑,慢慢爬起来上了床,却怎么也睡不着了。如果是以前,这样的梦,他不会往心里去。可是今夜,梦中的情境却在脑海中徘徊不去。他不信鬼神,不信上帝,可是人一旦爱上了人,就有了弱点,就会变得胆小慎微。爱情里,不仅要珍爱着对方,同时更要为了对方珍爱自己。
黎漠发了一会呆,起身上网把航班往后推迟了一天。他不唯心,可是他害怕,如果他真有个什么,管蘅该怎么办?他不能丢下管蘅一个人,尽管这样的行径很可笑,但他不在意,哪怕仅仅是图个心安。
乐团已经上台就坐,休息室里只有管蘅和梅歆。管蘅一身黑色的燕尾服,纤细修长,面容皎洁如月。梅歆是果绿的长裙,明艳得像把春天穿在身上。
“怎么没有看见黎漠?”梅歆对着镜子再一次整理妆容,她是完美主义者,容不得一丝一毫的疏漏。
“飞机晚点了!”管蘅短促地笑了下。
“有点遗憾。”梅歆耸耸肩。
“没关系,还有三场演出呢,总会赶上一场的。”管蘅今天带了两支指挥棒。那支用旧的,是她刚转去指挥系时,陆庭芜陪她去买的。他觉得挺有趣,管蘅给他也买了一支,被他称为情侣棒。另一支是在巴黎时,黎漠送给她的。她将褪色的指挥棒放进盒子里,拿起新的指挥棒。
工作人员敲门,梅歆该上台了。等到掌声平息,管蘅出了休息室,穿过走廊,向舞台走去。
首场演出,会有许多张熟悉的面孔,管蘅看见了柯逸,看到了坐在轮椅中的杨小再,看到了小熊老师,看到了装深沉的高以梵,看到了黎叔和爸爸,看到了国内古典音乐界的学术代表沈仰南教授,看到了央视的夏奕阳主播一行……可惜,没有黎漠。不过,音乐会会全程录像,他会看到她指挥生涯的启程。
她生命里的点点滴滴,她答应过他,都要与他分享。
梅歆果然展现出世界顶尖小提琴家应有的实力,演奏流畅一气呵成,在这样的强大气场面前,管蘅率领的乐团丝毫不弱,乐队的气息与梅歆的表现浑然一体。虽然作品节奏多变,但乐队却十分通顺,乐句连贯自然,整体上音乐充满了张力,旋律线条完全舒展,层次丰富。特别在第三乐章,节奏强烈了起来,管蘅赋予了乐队爆棚却一点也不吵闹的音响,极具对比性的起伏跌宕让音乐充满了活动、生气,仿佛置身在山野之中,大自然的气息扑面而来。
当天晚上网络上的乐评就出来了。有人说我承认管蘅很美丽,可是她的指挥让人忽视了她的美丽,可见决定音乐的是指挥的气质,而非性别;有人说记忆中爱乐乐团从未有过今晚神奇的表现,每个声部都在闪闪发光;有人说管蘅真的是人生赢家,人又靓,指挥又那儿的专业范儿,这让和她同年的我还怎么活。
沈仰南教授也特地写了评论文章,他说了几句俗语,说如果音乐是种语言,那么管蘅现在应该已经通过专业八级了。城市电台的主持人叶子在金牌栏目《叶子的星空》也提到了管蘅。那天她的主持有点感性,她说很久没看音乐会,本来是想带儿子去熏陶熏陶的,没想到,自己倒先被感动了。她想起在奥克兰留学的日子,弃播音改学金融,每天被一堆的数字和专业术语压得都不敢随便喘气,只有周末才能轻松一下。奥克兰的剧场在周末总有各种乐团的演出,可是看音乐会的人要么是举家出行要么是双双对对,只有她形只影单,对比得她想家想得发疯。她那时的愿望就是有一天回国后,能和家人看一场国内指挥家指挥的音乐会。今天,她感到无比的幸福。节目结尾时,她说一定要找个机会向管蘅当面道谢,最好是让管蘅来电台和她一起做一次节目。陆笑笑告诉管蘅,叶子和夏奕阳主播是两口子,你上了她的节目,后面说不定就能上《新闻联播》了,开心不?管蘅老老实实答,这才是开始,要等四场演出全部结束,我才能下结论。现在,她依然很紧张。
走廊上都是记者,门口乐迷不愿离去,管蘅是在保安的护送下才顺利地上了车。手机响了,是黎漠的。他已到达香港,等待转机来北京。
“终于离你不远了。”黎漠自我解嘲。“我在网上看到新闻了,首演非常成功。”
管蘅看了看开车的陆笑笑,把声音压低:“腿有点酸。”
“呃,你用腿指挥的吗?”
“黎漠!”
“哈哈,我知道,站得太久,又紧张,肌肉僵住了。以后每天早晨,我陪你跑步一个小时。指挥也是个体力活。”
“嗯。香港飞北京两个小时能到吧?”
“香港这边天气不好,港班延误得厉害,有好几架航班都取消了。飞往北京的最近也有四个小时后才能起飞。没事,大半个地球都过来了,这点距离不算什么。明晚的演出,我肯定在。”
这应该不算是个很重的承诺,然而黎漠却没能实现,因为第二天北京下雨了。
《圣经》里讲述诺亚造方舟那一章,说倾盆大雨从云层中落下,就好像天开了个窗口,雨水从窗口倾泻而出,很快小溪变成了急流,河水漫过了河岸,水位越来越高。
北京上空大概也开了扇窗,暴雨如柱,从早晨八点一直下到第二天的傍晚。地铁口像瀑布一般,飞流直下三千尺。网友促狭地说请到北京来看海。
飞往北京的航班几乎全部取消,黎漠只得先飞上海,再从上海坐高铁去北京。高铁过天津时停了,列车员通知,北京雨太大,列车无法过去,必须暂停天津站。
黎漠站在车窗前看天,天空有点浑浊,了无生气的样子。他在飓风来临前的孤岛上看过比这狰狞的天空。正午时间,突然漆黑不见五指,风不知从哪个方向吹来,瞬间,闪电像银蛇一样在夜色里狂舞,暴雨不是在下,而是在倒,树连根拔起。那一刻,感觉人是那么的渺小,似乎下一秒就要被吞噬掉。
天津也在下雨,中雨,下得有条不紊。站台上列车员撑着伞走来走去,神情很严峻。靠近车门的地方,很多人挤在一起抽烟,焦燥不安地走来走去。
黎漠给管蘅打电话,没有人接听。他看了下时间,十二点多一点。车厢内空调开得很凉,可他还是觉得热。
十分钟后,管蘅回电话了,他迫不及待地接听。
“刚刚在厨房里煲汤,没听见手机响。你到哪了?”管蘅的声音永远清清雅雅,一下就安抚了黎漠的烦躁。
“天津。我从没觉得北京是这么的远,好像要绕地球一圈,才能看到你。”黎漠笑着抱怨。
“别着急,我又不会跑,始终都在。错过演出也没事,以后的音乐会,你都会陪着我,对吗?”
黎漠内疚道:“以后的音乐会怎么能和这次比,我都觉得自己像个骗子,一再出尔反尔。”
“嗯,你是有点过分了。”管蘅想装出气愤的样子,一出声,自己先笑了。
黎漠低下声音:“会不会等我到了,你把门锁紧,不让我进门?”
“门可以锁住,心又锁不住。”
这听似无奈之语,让黎漠整个人瞬间都颤栗了。“管蘅,如果下一刻雨停了,高铁恢复通行,我可以赶上今晚的演出,你对我有什么期待吗?”
“啊,你是不是准备了特别惊喜?”管蘅喉咙有些发干,不禁咽了咽口水。
“是的。”
“我们要提前排练下么,不然我会跟不上节奏?”
“对的。”
“我想你会给我送花,然后我想听听你对乐团的评论,不准评论我,因为你会偏心。”
“乐团无论是情绪还是技术都无懈可击,尢其在转入慢反部分,底蕴十足,无论是坐在剧场的哪个位置,每一个细微处都丝丝入耳。演出比我在CD里听到的任何一个版本都好,可以讲是完美的。”
管蘅笑得咯咯的:“完美的演奏只存在乐手的脑袋里,没有人可以达到。接下来你要……”
“如果我拿出戒指,你会晕倒吗?”
管蘅沉默了,隔得那么远,黎漠都听到哗哗的雨声。她是在阳台上吗,是不是正看着小区的车道,等着他的车开进来。许久,他才听到管蘅的回答:“我想我会流泪,我这么笨的一个人,竟然有这么好的归宿,连上帝都会妒忌的。”
“让他妒忌去吧!管蘅,以后直到终老,你都不能接受别的男士的示好、邀请、暧昧,不给某些乐迷留下想象的空间,做得到么?”
“当然,我有你了。”
本来只是说笑,说着说着,黎漠动容了,仿佛自己真的置身在万众瞩目下的剧场,他向管蘅求婚,他们亲吻、拥抱,接受众人的祝福。他按捺住狂飙的心跳,深呼吸,故作严肃道:“管蘅小姐,距离你的单身结束还有几小时,请珍惜着过吧!”
“不,我不要珍惜,如果可以,我想立刻挥霍一空。”管蘅吸了吸鼻子,大概是情绪失控了。
谁也没有再说话,就这么静静地任时光流淌着,在听到那边一声轰隆的雷声,黎漠问道:“雨这么大,今晚的演出会不会取消?”
“莫姐他们还在商量,不过我准备一会就去音乐厅,乐团他们应该会过去排练,我不能让老师们等我。”
“路上慢点,注意安全。”
“不会有事的。”管蘅笑得柔柔的。
管蘅从不骗他,她要么不说,说了肯定做到,于是黎漠放心了。他去餐厅吃了午饭,闭上眼小憩。醒来后,他打开手机,上了会网。网上的消息很不乐观,没有人再拿暴雨调侃、逗趣,多的是哪里哪里淹了、哪里哪里禁行、谁谁失联。网友上传来的图片上有被雨水淹没至车顶的大巴车、有划着浴盆飘浮在水面的迷茫市民、有孩子套着游泳圈嚎哭的面容……黎漠坐不住了,他站了起来,心慌乱得像头惊恐逃窜的小兽,他准备给诸航再打个电话,还没打开号码簿,手机响了,不知怎么,心一抖,手机掉在了地上。
管蘅有过很多梦想:四岁的时候,她的梦想是妈妈夜里不要再咳嗽了,爸爸不要再一个人躲在厨房里偷偷叹息;十岁的时候,她的梦想是不要天天练琴,她想和隔壁的姐姐玩跳房子,想玩多久就玩多久;二十岁的时候,她的梦想是置身于柯蒂斯音乐学院古老的建筑物中,阳光从高大的窗户里射进来,她坐在钢琴前弹奏。周末的晚上,坐上火车,去另一座城市看望学画画的陆庭芜;三十岁的时候,她的梦想是春天的黄昏,花园里开满了花,她的小腹高高地隆起,看着黎漠在工作间做着木工活,那是一个秋千架,不久以后,他们的孩子要出生了,是个女生,这是他们的第二个孩子;六十岁的时候,说不定有些成就了,管蘅的梦想不是写本书,而是和黎漠一起去他设计的桥上走走、留个影;八十岁的时候……
这些梦想都很奢侈吗,所以太难实现了……管蘅看着漫到腰间的水,双手红肿、流血,她已想尽了办法,车门、车窗依然纹丝不动。
水以看得见的速度向上涌来,窗外,明明是天天走的路,突然变成白茫茫的一片,像无边无际,又像是天的尽头。
这也是上帝的安排吗?她原来以为攒了那么久的人品,终于遇到了黎漠,属于她的幸福刚刚开始,错了,那是幸福的终点。为什么要如此短暂,是她贪心了么?
她看着手机屏保上的黎漠,她深爱的这个人,离她这么近,却再也感触不到了。
“管蘅,是你吗?”黎漠对着手机惊恐地吼问。
许久,声音像从远处飘来,夹着不甘的哽咽:“黎漠,如果……如果有一天我遇到晓冬,要对她说什么?”
黎漠感到胃部突然涌上一股剧烈的绞痛,他简直没办法形容那种感觉。一会儿,疼痛就贯穿了他的身体。他站立不住,跌倒在地。手抖得握不住手机,只得双手紧握。“让她祝我们白头偕老、永浴爱河、有儿有女,然后……说后会无期。”
管蘅的语速突然急促了起来:“黎漠,我真的很幸福,被你爱着,还举办了专场音乐会,去过了巴黎。黎漠,对不起……”
“不准对不起,管蘅,如果……如果……我会恨你。”
他明白了那个梦的寓意,那不是对他的警示,那是告诫,让他及早把握,可是他没懂。中国人无助的时候,爱说老天保佑。他跪下,仰望着窗外,老天保佑,上帝保佑,天地万物的一切神灵,求你们千万不要……管蘅可以没有音乐天赋,可以没有清亮的歌喉、清丽的容颜,哪怕夺去她的双腿、双手,请让她微笑,请让她聆听,请让她呼吸,请让她和我在一起……
沽沽的水声变成了翻腾的波浪,那么的清晰,感觉正在溺没他的头顶。
“黎漠,人品攒得还不够,以后我会很努力很努力地攒人品,那样下……有一天我们说不定还能相遇,你可不可以等我?我想一直一直地和你在一起……”
“想和我在一起,就拿出你的诚意来,今晚,你带我去看你的音乐会。”
“对不起,黎漠,我做不到了……”
声音没了,四周死寂得像飘流在茫茫的大海上。
你说过为了能和我在一起,作弊又怎么样,这一次,你为什么不作弊?他张大嘴巴,想问。
上帝呢,她那么爱你,你在哪里?
那个冬日,他和她在教堂里。他看到她对着圣母像画十字,他问她是不是在向上帝祈祷。她说她不祈祷,只告诉上帝她在想什么。他问你现在想什么?她笑着回答,天可不可以不黑?
他的天黑了。
他猝然倒在了地上,眼前一片模糊,什么都看不清。
报道说,这场暴雨是北京61年来遇到的最强暴雨及洪涝灾害,短短两个多小时的时间里,眼睁睁看着面前的一条道路变成河流,全市道路、桥梁、水利工程多处受损,经济损失达数千亿,有79人在此次暴雨死亡,其中包括天才女指挥管蘅。
报道下方配的是管蘅在首演时的照片,黑色燕尾服,白色指挥捧,笑意盈盈地站在指挥台上,漂亮的眼眸仿佛一湾碧波。
很多人哀悼天妒英才、天妒红颜。
黎漠曾经和管蘅开玩笑地说,你有如此清丽的面容,就不该有这么好的音乐天赋;你有这么好的音乐天赋,就不该有这么漂亮的歌喉。可是你什么都占了,看上帝对你多太方。
管蘅淡然道,上帝其实很小气的,他给我这么多,拿走的也多。我的童年很孤单,妈妈过早地离开我而去,在我最好的年纪,我退学,像自闭症一样过了两年。
他觉得那些只是人生经历,比较上天的偏爱,并不算什么。他错了,上帝不止是小气,他还吝啬,还贪婪、残忍。
很多人的反应都有点奇怪。
杨小再不解地问她妈妈,患绝症的人是我,为什么先离开的那个人是管蘅呢?
陆笑笑差点疯了,她像祥林嫂一样告诉别人,她真的忘了那儿在施工,路面深挖,她应该走另一条道。车陷住的时候,她撑伞下来看了下。就一会,水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很快就漫到了车窗。她想走过去,可是浪把她推得更远。她呼救,没人回应,她看着管蘅和车被洪水吞没的。
吉林告诉她,那儿地势本来就低,又在施工中,四周的水全涌到了那里。吉林捶头,如果早几年施工,就不会出这样的事了!
莫静言也说如果,她说如果我不坚持管蘅回来解约,她现在应该在巴黎好好地上课。
管爸爸沉默得像块冷峻的岩石。黎索南和妻子抱头痛哭,语不成声。
看守所里的陆庭芜绝食了三天,最后警察不得不把他绑在床上,强行进食。他托暖光的人向黎漠要管蘅常看的那本《圣经》,黎漠冷冷地看向那人,问陆庭芜是谁,我未婚妻认识他吗?暖光的人摸摸鼻子走了。
黎漠很平静,平静地为管蘅送行。他谢绝化妆师的帮助,一个人为管蘅洗澡换衣。管蘅头发上沾了不少泥沙,他洗了三遍才洗净,然后吹干。他剪下一小缕,放在装戒指的红色绵缎盒中。最后,他慎重地给她戴上戒指,另一只戴在自己手中。
化妆师小声提醒:戒指烧不掉的。他说让她戴着吧!
火化的两个小时里,他一直坐在外面等着。他给管蘅挑的盒子里也有一个小小的花园,可惜没有晾衣架。
下葬那天,很多乐迷都来了。这样的场面,黎漠想管蘅一定会很讶异地说,我才指挥了几场啊,他们喜欢我什么呢?
她并不是不自信,她只是不知道自己有多光彩夺目。
一周之后,黎漠才去了汇贤佳苑。
阳台上晾着的睡裙随风飘荡着,桌上摊着乐谱,冰箱里冰着百合银耳汤,锅里是煲着的排骨冬瓜汤,床头柜上的闹钟,衣柜里挂着的衣服,都好像她只是暂时下楼去有点事,一会儿就回来了。
黎漠在床边坐下,枕头边放着管蘅常听的CD机。他把耳机塞进耳边,打开开关。是柴可夫斯基的小提琴协奏曲,还是舒伯特的《魔王》?他等待着,电流滋滋地响。
“咳,咳!”他听到了两声咳嗽,头皮倏地像被电了一下。“管蘅!”他失声大叫,没有人回应,声音原来是从CD里传出来的。
“黎漠,你知道我很笨的,电脑那些从来玩得都很烂。我跟陆笑笑学了很久,才学会录音,然后才把这首歌录了下来。录好后把格式转换成CD,再刻盘。天啦,折腾了一下午。我知道效果不太好,你忍忍。这是我只写给你唱给你的歌《带你来看我的音乐会》。黎漠,我一个人时常常想,我是什么时候对你心动的呢?我想是那个晚上,我在家里擦地,你把我拖出去,我们去琴行蹭琴,还吃了好吃的蟹粥。我们坐在树下,你握着我的手,对我说,不要虐待它,我还等着看你的音乐会呢!黎漠,我爱你!”
又是咳嗽,羞涩的,脸应该红红的。
他闭上眼,看到她在钢琴前坐下,打开琴盖,说不定还偷偷吐了下舌头。
钢琴声响起,白皙的指头在琴键上起伏,歌声柔柔地响起。
月色满天,星光点点,
树影下的长椅,我们肩并着肩。
风,习习,
夜,不眠。
我看着你,心思难掩。
你的眼睛里映着我的身影,
你的呼吸在我的耳边。
突然,想对你说一句誓言,
如果有一天,我的梦想实现,
我带你来看我的音乐会,
做我唯一的嘉宾,陪在我身边,
我们悄悄用眼神交会,
我用音乐向你描绘,
这世界上有一幅美景只属于我和你……
钢琴声渐渐轻了、远了,电流声滋滋地又响了几下,咔地声,一切都停下了。
黎漠睁开眼睛,眼眶胀得发痛。他站起身,走到阳台上。很多次,管蘅就这样趴在这里,目送他离开。
他轻声道:管蘅,你是个骗子。她让他不要急,她又不会跑,始终在等他。他到了,她在哪呢?
他抬起头,高挂的艳阳直射过来,明亮的光线隔着慢慢弥漫的水雾灼伤了他的双眼。
管蘅离开后的第十天,梅歆和黎索南两口子回法国了。黎漠没有同行,他要留下看柯逸的交响演唱会,那是管蘅改编的曲目。
梅歆眼睛红红的,她一再重复,虽然后面三场的演出取消了,但首演很成功,她非常荣幸和管蘅同台。她说一次,黎漠就点一次头,不厌其烦。
“你会回法国吗?”她不安地问黎漠。她知道答案的,如果她以前还抱有一丝幻想,此刻,她全然死心。黎漠虽然没有痛哭流涕,他的疼痛却是那么的刻骨,她想不到他爱管蘅会这么深。管蘅的首场演唱会因为一场大雨成了绝唱,她不管如何努力,大概再也超越不了。她是个失败者,无论是爱情还是事业。
“回呀!”他的家在法国呢,明年春天花开时,他还要和隔壁太太家的比较下谁家的品种好呢!
“法国见!”梅歆欲言又止地看着他。
他笑着目送她安检。
柯逸的演唱会,高以梵开车过来接黎漠的。一个话唠突然变得惜言如金,黎漠很不适应。路上几次看过去,高以梵咧咧嘴,又闭紧了嘴唇。
演唱会放在工体,感觉保安比观众还要多。因为要现场录制唱片,要求有些严格,粉丝们很配合,让怎样就怎样。黎漠不得不承认柯逸在幼稚之外,还是有些魅力的。
当柯逸一身白衣,吊着威亚从空中翩翩落在舞台上,现场立刻成了沸腾的海洋。
一上来,柯逸没有唱歌,只是静静地站在舞台中央,聚光灯下,他看上去是那么的孤单、忧伤。他说:“几个月前,在公司的琴房,她弹琴,我演唱。休息时,我们聊着这场演唱会。我以为像这样的演唱会,以后还会有好多场,而她会一直陪在我身边。原来,那只是我的一场白日梦。”
巨大的屏幕上出现了管蘅和柯逸在《全城恋歌》上的合唱画面,音乐响起,柯逸落寞地站在话筒前,唱起了那首《最爱》。
“管蘅明明和他半毛关系都没有,人都走了,还在炒作,真是死不要脸。”高以梵忿忿地骂道。
“这种人能在娱乐圈红这么久,不是没有理由的。”他和梅歆都懂得怎样做是对自己最好,只不过梅歆是防卫,而柯逸擅于利用。
“你不在意么?”现场一片呜咽声,这些粉丝都忘了当初怎么黑管蘅的,高以梵正义之火熊熊。
黎漠轻笑:“他说的管蘅是他自己编造出来的,又不是我的管蘅。”
高以梵听得心一紧,眼泪差点没掉下来。
演唱会结束后,高以梵执意要和黎漠去喝酒。黎漠问他是不是大醉一场后,伤心就能少一点?高以梵无言。
“如果可以,陪我走一会吧!”
工体这边夜店很多,已近午夜,仍是车来人往。“其实没必要小心翼翼的,想说什么就说什么,我挺好的。”黎漠回过身对闷不作声的高以梵说。
“谁遇上这种事,都不能好。”高以梵觉得黎漠在强撑。
黎漠摇摇头:“你错了,如果硬要说,我应该比世界上很多男人都幸运、幸福。幸运,是我遇到了管蘅。幸福,是我们自相爱到她生命终止,我们一直相爱着,一天比一天恩爱。没有分歧,没有争吵。所谓的永远都是有期限的,哪怕你活到一百岁,那也只是个时间。能有多少人相爱到永远?管蘅给了我永远、永恒……你哭什么?”
“我哪有哭,我只是觉得你们这个永远……他妈的也太短了。”高以梵瞪着黎漠,狠狠地拭去眼中汹涌的泪水。
短吗?去年的七月认识,到今年的六月,整整一年,从一个夏天到另一个夏天。陌生,熟稔,心动,纠结,表白,结合,许诺,永远……黎漠突然感到自己仿佛一生的情爱都穷尽在炎炎的夏日里。
他想起在野战场,管蘅被蓝队的人击中,拖着枪还在向前,他大叫道:你已经死了。管蘅拧着秀眉,反驳道:没有啊,你看我有影子。
他低头,他的影子孤零零地落在地上,他的身边空空的。
很多时候,对于命运,你不得不选择宿命地相信。
陆庭芜判决下来了,五年有期徒刑,不算很重。黎漠觉得这个时候他去服刑,是上帝给了他赎罪的机会,这才是上天的宠儿。那又怎样呢,陆庭芜的心从此就能宁静如水么?这个答案只有他自己知道。有时候,有的罪是有服刑期限的,而有的罪,即使是用长长的一辈子去服刑,也是不够的。
管爸爸谢绝了黎漠让他去巴黎小住的邀请,本来就沉默的人,越发没有话了。有时候不得以要回答,竟然是用手语。黎漠看得心酸得不行。他是坐高铁回宁城的,黎漠陪着他在车站坐了两个小时,他看看黎漠,安慰道:“不要担心,管蘅的妈妈和晓冬都在那边呢,能把她照顾得很好。”
黎漠轻轻点了点头。是的,她们都在,上帝也在,可是他不在,她还是会感到孤单,会很想很想他吧!
一个个都走了,终于黎漠也要回巴黎了,吉林、高以梵、厉忻宁和莫静言都来送机。吉林哭得像个孩子,搞得黎漠都不知说什么好了。莫静言说她会把行程调整下,争取新年时飞巴黎去陪他。
“不需要这样的,我真的很好。”黎漠保证,可是没有一个人相信他。
黎漠安检过后便头也不回地往里走,他不敢回头,看着他们的样子,他怕控制不住情绪。
花园里最后一朵玫瑰是十月才凋落的,刚好是巴黎秋天音乐季开始的时候。邻居太太剪了一根枝条,说要回去插枝。这个品种,她在意大利的时候也见过,可是人家不肯送给她。
黎漠担心地问,这样剪枝会伤到玫瑰吗?邻居太太看着一身正装的黎漠,摇摇头:“当然不会。你要去看音乐会吗?”
音乐会的票是穆利先生送的,工作室的事务很忙,黎漠好不容易才腾出时间来。穆利还特地打电话来问票是否送到了,接着说,如果管蘅还在,今晚,她会是他的指挥助理。
哪里去寻找这个如果呢?管蘅已经离开一百多天了,很奇怪,他却像感觉不到时光的流逝,总觉着,那是刚发生不久的事。他不再那么爱听交响乐了,每听一次,都觉得下一刻管蘅就会开口和他谈论。他屏息,侧耳倾听,轻轻微微的,是他的呼吸。
一个人来听音乐会总有些寂寞,幸好音乐会很精彩,特别是最后一首曲子—《柴可夫斯基D大调小提琴协奏曲》,在空旷的大厅里,音乐很是激昂,同时又无比婉转。黎漠忍不住想,如果管蘅来指挥,想必还会多一点别的韵味。
邻座一位漂亮的女士激动得两眼晶莹,她对黎漠说:“这个夜晚真是太美妙了。”黎漠回以微笑。
女士似乎意犹未尽,邀请道:“我知道一家酒吧,调酒师的手艺非常不错,先生如果方便的话,我们可以一起去喝上一杯。”
“很抱歉,女士,我已经结婚了。”黎漠抬起手,让她看无名指上的戒指。
女士并不感到失落,打量了黎漠几眼:“是么,那请代问你太太好。”
黎漠道谢。外面月光很好,路灯昏黄地亮着,把一片夜色映得很温暖。他突然的不想回家了,开着车随意地向前。当车停下时,他发现这儿是新桥。
他一个人慢慢地走,走到桥中央,听到不远外有人在叫:“快看,是流星!”他仰起头。《圣经》里说,恒古之初,第一天,上帝创造了世界,有了白天和黑夜;第二天,上帝创造了美丽的蓝天,在水面覆盖的地球上空铺上云朵,让它们携带空中的湿气,他把天空叫做天堂。善良的人死后,就会升上天堂。
“管蘅,是你吗?”他凝望着流星一闪而过的尾巴,柔声轻问。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