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时候给我看草图?”厉忻宁厉声发问。
“你说呢?”黎漠问吉林。
吉林眨眨眼,信号不明,他不敢乱回应:“三天后?”
“听你的。”黎漠率先出门,吉林颠颠地一直跟到黎漠的车边,拽着车门,恳求道:“黎大设计师,你给我透个底,这可是我来纵建的第一份活。以后我在纵建是站着走还是爬着前,全看这一回了。”
“瞧你这点出息,你逗张文映的胆量呢?”黎漠恨铁不成钢道。吉林呵呵傻笑。“这桥我本来就没准备走平常路线,空间那么窄,无法像普通桥梁那样用众多桥墩来支撑桥身,现在这情形让我确定了,用单塔斜拉索桥的特殊结构。”
吉林眼睛都快瞪出眼眶了,不住地咽口水:“这也可以?斜拉索桥不是都建在水面上吗?”
“朽木不可雕也。”黎漠懒得多说,给厉忻宁拉过来,一晃,又一天过去了。华灯初上,夜色遮掩了一切丑陋,城市像个风情万种的女子,浓墨重彩,盛装准备出场。
他又去了汇贤佳苑,他没指望能见着管蘅,时间还早,她应还在星煌排练。一个星期一次直播,分分秒秒,都很珍贵。他过来,就是把那盆蘅芜给她。盆放在门前,留个条。一盆草,别人不会留意的。
小区的地面上有几滩水渍,黄昏前下了场急雨。每下一场雨,第二天,阳光变得更加晶亮,天空更高远,空气也更清新。北京的秋色如同伦敦四月的阳光,让人稀罕得不行,恨不得找个保鲜瓶,把这一切装进去。
黎漠是一溜小跑地上楼梯的,一抬眼,看见管蘅的门大开着,灯火通明,他吃了一惊。“管蘅?”
管蘅蹲在地上,头发用块帕子扎着,长袖的格子衬衫,宽松的运动裤,手上戴着长长的橡胶手套,手里拿着块毛巾,脚边放着盆水。她在擦地。老式的公寓,地面都是铺着方块的面砖,质地不太好,光泽也差。每块砖,她都拼命地擦着,直到锃亮。通向阳台的门开着,夜风送来洗衣液的清香。黎漠看过去,不大的阳台,晒得密如森林,有窗帘,有被单。
“你在大扫除?”黎漠把沾着泥的花盆放在门口。
可能没想到会来人,管蘅反应慢了两拍后,才迎过来。手套的质量不是太好,管蘅的十指被水泡得都发白、起皱了。她给黎漠找了双拖鞋。“今天有时间,就随便弄弄。”
一点都不随便,厨房每一块瓷砖都闪着光,钢琴也打了蜡,安静高雅如淑女。黎漠每个房间都转了下,他家请的阿姨一周来一次,稍微打扫下都得几小时,管蘅今天至少在家呆了半天。这有点不像管蘅,她是有一点时间都泡进音乐里的人。这样让身体疲惫、疲累,只说明她心里面很乱很烦,无法定下心来做事。
“今天怎么没排练?”黎漠叫住准备给他倒茶的管蘅,两个隔着茶几,在沙发上坐下。
管蘅低着头,用拇指揉搓着食指的指腹:“公司那边,记者太多。柯逸的粉丝把大门都堵了,要我给个说法。公司让我先回来,过几天准备搬家。”
“搬去哪?”
“公司安排的宿舍。公司说这个小区太老旧,物业管理太差,不能保护隐私。如果让媒体知道我住在这,以后就不得安宁了。”
黎漠笑了:“对哦,说起来你现在也是名人了,唉,现在想和你一块出去吃个饭、看个电影估计都不行了。”
“如果我说很不适应这样被聚焦的生活,不知别人会不会说我矫情。这世上做什么都不能不劳而获,就连孩子都知道,种颗种子,要勤浇水,种子才能发芽。这是代价。”管蘅苦涩地挤出一丝笑意,恋恋不舍地环顾着屋子,“当初我对吉林说,想租个两个月的房,吉林把我带到了这里。第一个晚上,我没睡着,不是因为害怕,而是舍不得睡,好像晓冬就陪在我身边。每天回来,不管几点,虽然没有灯光等我,可是一点也不寂寞。两个月没到,我却要搬走了。”
“不想搬吗?”黎漠一出声,发现自己的声音是哑的。
管蘅沉默着,许久才问道:“你过来是找我有事?”
黎漠一拍膝盖,起身先去厨房找了只碟子,他不舍把管蘅辛苦擦净的地面弄脏。小心地把蘅芜放在碟子上:“这草,你应该认得吧?”他从门边向管蘅走来。
管蘅一只手紧紧地抓着茶几的边沿,脸上带着难以形容的悲伤和疼痛,这种表情真是从心底里透出来的,如此深重悲哀,仿佛巨大的苦水咬在喉咙口,痛得难以掩藏。
“我是不是弄巧成拙了?”黎漠弯起嘴角,淡淡地自嘲。
管蘅用了几个深呼吸才让自己挤出一丝苦得像黄连般的笑意。她接过黎漠手中的蘅芜,眼帘垂着,再不肯与他对视,故作轻快的口吻:“这种草爱长在田边、隙地,我家有个小院,生我的那年,墙角冒出一蓬蘅芜,我妈妈就给我取名叫蘅。这个字太难写,小时候每到考试,写名字时我总想哭。”
不是这个,是别的什么叩痛了她的某根心弦。黎漠笃定自己的直觉。“怎么不叫蘅芜呢?”
“那……那更复杂了。”突然低下来的尾音,像一声轻逸的叹息。管蘅没主意似的,一会儿蘅芜放在茶几上,一会又挪到墙角,一分钟后,又搬去阳台。黎漠一张俊脸,沉重如子夜。
“真的很感谢,为了它你还特地过来。我今天……挺忙的,搬家事好多,明天……也忙。”管蘅不自在地左顾右盼。
黎漠明白的,她想一个人呆着,这是在送客。可是他就不想明白,他没办法就这样子走了。他不知自己闯了什么祸,但不管是什么,他有必要承担后果。他从沙发走到窗边,用遗憾的语气叹道:“搬去公司后,再见你大概要预约了。说起来,我还没听过你弹琴呢!我说的是只弹给我一个人听的琴。”
管蘅为难地看看卧室里的钢琴:“这琴好几个键不出音……”
“我们出去找家琴行。”黎漠怂恿道。管蘅有点犹豫:“现在吗?”“媒体没你想象得那么神通广大。去吧,正好买点吃的。忙了一天,都没实实在吃口饭。”不等管蘅开口,黎漠一把把她推进了卧室换衣服,他赶忙的把水盆和抹布扔去了洗手间。
上了车,管蘅还在担心着:“我……没什么,如果万一让你也被拍到,怎么办?”
黎漠满不在乎:“你就说我是星煌给你请的司机。”
管蘅不知嘟哝了一句什么,意思大概是星煌请的司机都这么有型,艺人压力太大了。这话让黎漠心里面美了好一会,其实他从不虚荣,不过这话从管蘅嘴里说出来,似乎可信度很高。
两个人都不是地道的北京人,转了好一会,都没看见琴行。黎漠也不急,下车买了袋面包,边吃边找。管蘅稍微有点走神,就被他这样那样的问题拉回来。在一所中学附近,有家叫做知音的琴行,卷帘门半掩,里面隐隐透出鹅黄的灯光。
黎漠轻轻敲了下门,一个戴着眼镜半百男人探出头:“想买什么琴?”
“哦,我们想买架钢琴。有吗?”黎漠问道。
男人打量了两人几眼,把卷帘门升起。门面不算大,里面却很深,什么乐器都有。“可不可以试弹下?”
男人在里间不知在忙什么:“随便弹,有事叫我。”
“好的。”黎漠回过头朝管蘅挤了下眼睛。管蘅捂着嘴,蹩着气,紧张地瞪着一双大眼。黎漠失笑,感觉自己在带坏孩子似的,但没有一点羞愧之意。
“想听什么?”管蘅挑了架雅马哈琴,打开琴盖,闭上眼,轻轻地从左到右摸了一遍琴键,小小声地问。黎漠搬了张琴凳在她身后坐下,弹琴的管蘅又像是另一个人,嘴角含笑,神情虔诚。“我不挑的。不过,我要录音。”
管蘅回过头,黎漠朝她扬扬手中的录音笔。“机会难得,我很珍惜。所以认真点。”
管蘅抿了下唇,点点头。她静静地坐着,纤细的背笔直。黎漠想她应该在酝酿着什么情绪。
这样的夜晚,是属于多情的舒伯特和肖邦的。舒伯特的小夜曲,如一朵朵春花绽开芬香的蓓蕾,少女青涩的心境,是悲凉中无以排遣的那种刻骨铭心的爱恋。肖邦的小夜曲,略有点羞涩,却有着令人无法抗拒的青春抒情气息,那种清澈到透明的情感,在阳光下,轻灵如轻风、溪流,飘忽而不相待。
黎漠握着录音笔的手有点抖,管蘅的弹奏不会让人瞬间血液奔腾、头皮发麻,起一身鸡皮疙瘩,她是宁静的,细腻的,婉约的,温柔的,像一幅画,像一阙词,像一首诗。如春雨,润物细无声,不知觉就沉溺其中了。
“你们不是来买琴,是来练琴的吧?”突然冒出来的责问把管蘅吓得手一滑,音乐戛然而止。她扭头看向黎漠。黎漠走到她身边,真诚道:“是真心想买,不过我们对琴有点挑。”
男人不是很相信地看着两人:“这琴你们一定是看不中的,姑娘的琴弹得不是一般好。”
“谢谢你的夸奖,琴也很不错,不过,金额这么大,我们要好好商量下。”说完,黎漠拉了管蘅一把。管蘅难堪得都不敢看人家,头都差低到胸口了,车开出老远,她还不住地回首,生怕人家追过来。“你都没问人家多少钱,突然说金额很大,明显是借口。”
“怕啥,反正以后又碰不着。弹得开心吗?”
“虽然很紧张,可真的很开心。就像一个满肚子故事的人,没有人聆听,很难受的。你是一个好听众。”
“什么听众,是知音。”
“嗯嗯,如果我是伯牙,你就是钟子期。”
“他们是谁,很出名吗?签的哪家公司?”
管蘅在椅子上笑得前俯后仰。一不留神,两人好像把方向搞反了,却有了一个意外之喜。“想不到这里竟然有诚昌的分店。”黎漠忙不迭地找停车位,“这个季节正是蟹肥的时候,吃蟹粥最好了。北人喜面食,南人喜米食,唯独粥没有南北之分。”
“你怎么什么都懂?”管蘅给他说得也不住地吞口水。
诚昌的牌匾有点像民国时期的老作坊,店内的装饰也是仿古风。一进门,扑鼻而来的就是蟹浓郁的鲜美。粥上得很快,黄澄澄一锅上桌,很烫口,一口气喝下一碗,后背隐隐冒出一层小汗珠,又剥了一碟蟹钳,管蘅看看黎漠,不知他什么感受,她饱得腰都不能弯了。
“明天称体重,我估计得胖两斤,老师脸要拉到脚后跟了。”管蘅马后炮似的开始发愁。
黎漠买单回来,拉着她出门消食:“你已经偏瘦了,胖点才好呢!”
“上镜头就难看了。唉!”管蘅没发觉自己噘嘴埋怨的样子,像是对着黎漠在撒娇。
两人也不看路,遇到十字路口就左拐,走着走着,前方是个公园。两人拐进去,找了张木椅坐下。因为下午的雨,木椅湿气没有散尽,凉意一点点的侵袭。幸好吃得饱,两人也没什么感觉。路灯离木椅有点远,又被树叶包裹着,如果不特意寻找,根本发现不了木椅上的人。管蘅这时才彻底放松下来,轻声地哼出一段旋律:“刚刚店里放的歌是这首吗?”
黎漠没注意听,好像是首粤语老歌。“你也喜欢流行歌曲?”
“喜欢呀!音乐的门槛其实没那么高的,无论流行乐还是古典乐,能够流行到今天,还被人喜欢着,都是好音乐。”管蘅从地上捡了一捧落叶,一片片地吹着玩。
“但适合你的是古典乐。”黎漠不能接受管藜穿一身劲爆的衣衫,在舞台上戴着耳麦,又蹦又唱的样子。
管蘅俏皮地分了几片树叶给黎漠:“嗯,古典乐是不同的,它的美妙之处在于,它可以选择一种简单而直接的方式去碰触你的内心。现在到处都讲传统、怀旧、复古,再逼真,你也能感觉到岁月的痕迹。而古典乐不是的,不同的人,不同的时代,弹奏它都是一种崭新的感受。”
“既然什么都明白,下一次,情绪不好时,不要再虐待这双音乐家的手。”黎漠掸去管蘅掌中的落叶,轻轻地握住。“音乐家的手,如同人的呼吸,每一次落键的力度,指尖的敏感,感情的强弱,都是不同的,听在耳里,就是不同的旋律。以后,我想经常听到像今晚那么美妙的音乐,也许不是专为我一个人弹奏。”
管蘅把头别了过去,一点声音没有。黎漠等了一会,从口袋里掏出手绢递过去,只见管蘅脸上,大滴大滴的泪珠顺着脸颊流淌着。
夜,静静的,风也歇了,月光隐在云影后,秋虫不知躲到哪去了,倾刻间,有一种错觉,世界上像是只有他们两个了。疲惫、无力、软弱、挣扎突然都抑不住了。有人说,每个人都有一个死角,自己走不出来,别人闯不进去。你把最深沉的秘密放在那里,你让我如何懂你?
“每一天,不管多忙多累,哪怕只睡一小时,我都坚持把每天的看谱、听谱完成。不止一次,我想过放弃,坚持真的太难了,可是我都催眠似的逼着自己去坚持,因为我害怕,如果一旦不坚持,这些年就没有意义了。我存在的价值,甚至活着的目的,都是为了音乐。音乐,是我全部的支撑,我没有给自己留退路。”
黎漠专注地看着管蘅,不知怎么想起一句话:哭过的眼睛看世界更清楚。
“小的时候,我并不知道钱有多大的作用。现在回头看,我们家其实并不富裕,只是爸妈没让我感觉到。爸爸是手语老师,不知是职业习惯还是性格使然,话很少。妈妈身体不好,每个季节更替,都要病一场,动不动就咳。我们家多的是琴声,妈妈一好起来就爱弹琴,学生过来练琴,我放学回来练琴,隔壁的孩子总是趴在院子的围墙上听琴。每个节日,只要妈妈身体允许,我们一家都会去餐馆吃西餐,偶尔也会去看个话剧,看场音乐会。我的时间大半被练琴、比赛占去了,我也不知外面流行什么,我也不会去羡慕、向往,我觉得自己过得很好,每天都快快乐乐。就是妈妈走后,我和爸爸的日子还像从前一样。直到……”
管蘅似乎不知道该怎么往下说,悲怆地看着黎漠。黎漠再次握住她的手,轻轻点头,像是鼓励,又像是告诉她,他在听。
“直到我退学回家,浑浑噩噩过了两年,爸爸说,晓冬说,很多很多人说,我这样下去就废掉了,应该出国学音乐。我的心松动了,开始变得积极起来。爸爸不懂,我也不懂,以为出国是件多容易的事。事实上也不是很难,如果有钱,如果对方能提供奖学金。但我没有如果。我不能让爸爸四处去举债,妈妈的离世已经让他很受打击,再为我背负一身的债,而我以后又不确定,那样的他太可怜了。我学了这么多年的琴,能做的事有限。我也教琴,收再多的学生,收入也是微薄。我考虑了很久,鼓起勇气参加了《全城恋歌》的海选。这是唯一和音乐沾上边的,走到最后,出专辑,参加演出,收入会比做老师丰厚很多。当我站在舞台上,评委问我为什么来《全城恋歌》,我总是沉默。要是说实话,我能说我是为了钱吗?走到现在,我才知我当初的想法有多幼稚,有多可笑,可是回不了头。我也不想回头,那样浑浑噩噩的日子过够了。我现在努力适应着,边坚持边向前走,就当有一天,我真的会到达彼岸。”
黎漠第一次感觉到语言的无力,说什么呢,他知道管蘅的家庭就像是一座象牙塔,孩子被保护得太好,一直无忧无虑地长大。有一天,象牙塔倒了,所幸的是,管蘅不是想象中那般柔弱。他不明白管蘅当初为什么要退学,一般来讲,她这样有天赋又乖巧的学生,学校应该很宝贝的。管蘅隐瞒了什么吗?他不能问,甚至脸上不能流露太多强烈的感情。他只能专注而端肃地听着,让她心安。
“到了那一天,我来听你的音乐会。”他宽慰地拍拍她的手,承认自己有一点莫名的心疼。
“如果我开音乐会,我请你做嘉宾。”
“一言为定。”他与她拉勾为约。
黎漠走了,管蘅站在阳台上,看着他汽车的尾灯消失在视野内。她不知站了多久,直到夜露打湿了双肩。她感觉到冷,仿佛在寒冬赤脚踏进冰冷的溪流。一转身,脚踢到了墙角的那盆蘅芜。她弯下腰,捧起。
很多经历,可以和别人共享,但有些事不能,无论怎样的心情,只能独自回味。
风回小院庭芜绿,柳眼春相续;凭阑半日独无言,依旧竹声新月似当年。这首李煜的词,陆庭芜曾经用俊秀的楷书,写在一张宣纸上,裱好送给她做生日礼物。他抱怨道:在图书馆泡了半天,只找着这首有他名字的词,怎么也找不着一首有蘅有芜的。
她说,我的谱表上有蘅芜呀!
从理论上说,未来是不可知的,充满了太多的不确定性。本来你的生活是一条笔直的轨道,可是有一天,一个人的出现,一下子将你的轨道改变了方向。
那时,陆庭芜在美院读大三,她在音乐学院读大一。
那时,宁城的大学城还没建成,美院和音乐学院相距不远。两校之间有条五百米的小街,小街两旁商店、小饭馆林立,是两校学生最爱的地方。坐一站路,是宁城著名的一个以湖命名的公园,公园一进去有片白桦林,美院的学生常在那里举办画展。从外形上看,美院的学生远比音乐学院的有个性,留长发,蓄胡须,要不顶着个光头,远远望去黑压压的一片军绿色和黑色。T恤,牛仔,肥大的军裤,大头军鞋,有外语字母的鲜艳棒球帽跟他们主人一样在树林里招摇。
音乐学院的学生平时着装以简洁为主,逢到演出,礼服、长裙,发胶上得就是七八级台风过境,也一丝不乱。
宁城最著名的大学是宁大,宁大是理工科大学,一眼看去,一片片的白衬衫和眼镜片子的反光。宁大的男生最钟情音乐学院的女生,感觉会弹琴的女子美丽又高雅。
每一天,音乐学院的邮箱都塞满了各式各样的卡片和信笺。虽然短信早已满天飞,但宁大的男生固执地喜欢用古朴的方式来表白。只是理工男的情书大都言志大于抒情,可写信与收信这样的方式,让人觉得无比浪漫。美院的男生则比较直白,直接来学校堵人,一幅画接着一幅画的送。那些画热情似火,大笔触,大块颜色,抽象得不能再抽象。
管蘅寝室共四个人,一个男友是宁大的,一个是美院的,一个在宁大与美院之间游离着。管蘅一进来就作为重点苗子培养,课很重。白天上课、练琴、读总谱、读各种论著,晚上七点赶去听音乐会。
一个月之中,仅仅能挤出一两天完全由自己安排。游离不定的女生拽着她去公园看画展,顺便帮她看看,值不值得在美院男生身上浪费时光。
两个人骑着自行车过去的,老远就看见一堆的人。闪着阳光的白桦树在人们头顶上哗哗作响,画就挂在下面笔直的白桦树上,一棵树一幅画,有山水,有人物,也有一些随意的素描。下午的阳光穿过树叶洒下来,在画上跳跃,让每幅画看起来都添了几丝神彩。那是宁城的四月,花刚刚开谢,树叶正是最浓郁时。
管蘅和游离女生停车时,有个深褐色头发的男生迎过来,带着点儿倦意,在看到游离女生时,眉梢挑了挑。
游离女生用眼神告诉管蘅,这人就是那个正追她的叫沈郁的家伙。管蘅挺诧异,沈郁完全不像美院的,太正常了。沈郁领着她们去看他的画,得意地说今天卖出去两幅了,晚上请她们吃好吃的。
管蘅站在一棵白桦树下,钻过树叶的缝隙漏下来的光斑在她脸上身上跳跃着,白皙的面容在阳光里晶莹日剔透,仿佛她周身都散发着圣洁的光辉,连连衣裙上蓝色的小花都在发光。
“庭芜你怎么了?”沈郁冲过去扶住一个摇摇欲坠的男生。
游离女生朝管蘅做了个哇的嘴形,两只眼睛都亮了,好帅啊!男生留长发,却一点也不阴柔,清瘦如竹,眉宇精致如完美的雕刻,俊美得令人窒息。
“我就是突然头晕了下。”陆庭芜扶着额头,目不转睛地看着管蘅。管蘅被他看得脸红,把头别向一边假装看画。
陆庭芜似乎话不太多,不过画风很大胆,颜色浓烈得令人震撼。他展出的一幅人体画,一幅风景画。
游离女生盯着那幅只披了一层薄纱的人体,羡慕道不知画中的模特是谁?
晚饭沈郁又叫上了几个男生,去了一家小饭馆,陆庭芜也在。一半的时间他都在看管蘅,窘得管蘅一顿饭如坐针毡。不等结束,就拽着游离女生回校了。
第二天起床下楼,看到台阶上站着几个女生,朝着公寓前的假山那,叽叽喳喳笑个不停。管蘅跟着看过去,陆庭芜站在那,身上是昨天的那一身衣衫,下巴上冒出青色的胡茬。看见她,他微微一笑,并没有走过来,然后转身走了。
管蘅摸摸脸,脸是烫的。
隔天,又是同样的时间,陆庭芜仍站在那,仍然对她笑了笑,等到她离开,他才离开。
连续四天玩四目相对,管蘅先沉不住气,主动上前打招呼。“你有事吗?”
他摇摇头,俊眸清澈明亮,细长的手指微微颤抖:“我就是来确定一下。”
管蘅不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