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是嘛?真麻烦兄长,特意送到本宫这来。烦劳了,但天色已晚,今日就不请兄长喝茶了。”
话不到三句,就开口赶人。这毛丫头还真像延之说的——眦睚必报的小肚鸡肠。
瞧了瞧外头的天色,慕容棋自认倒霉,只得拱身行礼告了辞。
待对方离去,怜烟上前迅速将今日喜宴的种种告知平阳,听罢,平阳气得浑身颤栗不止,将案上的杯盏一下子扫落到了地上,好一个慕容棋,不显山不露水,说话做事更是滴水不漏,想到他日的命运,没来由地一阵心慌。这人留不得,偏轻易又不好杀得,她该怎么办?
抬首浅瞥了眼醉躺在床上的祁暮清,一丝杀意划过眼底,迅速消逝不见。平阳低首掩饰去此刻的表情,半晌,闷闷地开口道:“怜烟,你们都下去吧。今日,我就歇这。”
“公主,怕不妥吧。这,万一传出去,可…”
“慕容棋几次三番这样将人送来,你觉得:我们还需要顾虑甚么,在外人眼里,老早是说不清的了。”
怜烟怔了怔,福身回道:“公主,奴婢知道了,这就下去准备些醒酒汤,一会熬好了送来。”
平阳点了点头,待门扉阖上,瞪着床上的人又看了好一会儿,杀意在胸臆里叫嚣着,仅存的理智再渐渐消逝,伸手到榻扶手那摸了摸,从暗格里取出了把匕首。
烛光摇曳,无意识地摩挲着刀鞘上的暗纹,水眸幽幽,淡瞟了眼绣床上侧躺的那位,眸底闪过一丝狠绝,慢慢地站起身来,一步步走到床榻边,‘唰’地一下,匕首出了鞘寒光乍现,怔怔地立在原地,仇人就在眼前,这一刀下去就可以彻底结束这段孽债。
手持利刃,平阳身体止不住地颤栗着,祁暮清,就算一刀刀活剐了这厮畜,食其肉饮其血,也难消她心头彻骨入髓的恨意。
前一世国破家亡,亲人子女无一不死于非命。今生兜兜转转,心怀宏愿,妄图以蝼蚁撼树之力去改变那山河破碎随时可能国破家亡的命运,为此甚至不惜连自己都算计了进去,想到今生被她狠心送人的孩子,平阳悔恨不已,彻骨之痛。
一步步走到今天,无时无刻不觉得胆战心惊如履薄冰,如今的她是累累伤痕身心俱疲,觉得这么活着简直是在活生生地折磨她、惩罚她前世的糊涂瞎眼,早已是痛彻心扉、生不如死。而她最该报复的人却…依旧好端端活着,且此刻正酣睡在床榻之上。
眼泪无声落下,平阳握紧手里的匕首,咬破丹唇犹不知,突地举起利刃想狠狠扎下去当即结果了。可最后一丝理智却告诉她不可以,父皇命在垂危,随时会…还有,皇兄离大位就差一步了。她一直以来的苦心经营不能就此…
“哐当”一声,匕首颓然落了地,冷冷寒光,像是讽刺着她的懦弱无能与胆怯!嘴角勾起丝冷讽,抑不住地笑出了声,心碎一地,她今生也许一开始就错了,不该妄图报复,惹不起至少躲得起,她明明深知祁暮清的秉性,却…走到今天,造成这样的局面,前世的种种不幸也许是旁人造成的,可今生的这一切,都是她自己一手谋划的,刻意接近仇敌,卖娇讨嗔,乃至身下虚情承欢…暗中蛰伏、步步为营,为达目的可以说是不择手段。
前世的她,一无所有。今生,怕到最后,还是…一无所有。前世,尚有可以怨恨的。而今生,她恨谁?为了复仇,她赌上了一切可以用来博弈的,仇恨蒙蔽了她的双眼,为了复仇,她不顾一切,好后悔,真的好后悔!
前世,她被眼前的男人骗了一辈子,算计得一无所有,糊涂死于非命。今生,怕到最后,她是被自己算计得一无所有…她没报复到别人,如今,只是狠狠报复了自己罢了。
花荣大哥、齐夫子,本该是她今生可以择选的良人,是她自己狠心无视,一手葬送了大好缘份。追悔莫及,细细想来,如今的自己怕是也配不上他们了,除了嫡公主的头衔,她有甚么可以用来与之匹配的。
罢了,罢了,既是自己选得路,就没有后悔的余地。默默地走到窗边,推开半扇窗,抬首望去,夜幕下,一轮明月高悬,皎皎银光,繁星点点,凉风徐徐吹,就这样瞧了好一会儿,心头的伤痛才勉强平复了一些,敛帕轻拭去脸上的泪渍,回首漫不经心地淡瞟了眼绣床上侧躺的人,勾起丝冷冷地笑弧,慢慢踱回锦榻那,将矮案、书卷移开,挪来一床锦被、靠枕,熄灭灯烛,只留西角的一盏,坐在那又发了好一会儿怔,累及了,才倒在榻上迷迷糊糊地睡去。
怜烟端着熬好的醒酒汤,小心地蹑着手脚推门进来。打眼一瞧公主和衣斜倚在榻上,锦被随意地搭盖在腿上,不远处窗户半开着,凉风阵阵。不由幽幽地叹了口气,放下手里的托盘,小心地关好窗。回身左右瞧了瞧,咬唇蹙了蹙眉,莲步轻移过去,替平阳拉盖好锦被,正转身想离开时,余光瞄到地上的一件东西,心不由地咯噔一下,匕首,这不是先前花荣将军送公主的。
天啦!怜烟手捂住口,抑去那惊呼声,刚才…公主好好地将这匕首拿出来做甚么?不敢再细想,快步走到床榻边勾首仔细地瞧了会,看到骁武侯呼吸平稳自然睡得甚是踏实时,悬起来的心才稍稍安些。快手将匕首揣入袖中,在屋里来回又仔仔细细察看了番,方才吁出口气,小心地掩门离开。
待门外没了声响,屋里也没了动静,绣床上一直酣醉的祁暮清慢慢睁开双眼,眸底一片清明,没有丝毫的醉意。
九十回 挑明
屋里恢复寂静,经过方才,祁暮清睡意全无,心瞬间仿佛被彻底硬生生挖空了般,只留一个血淋淋的窟窿。莫说疼痛,就连知觉都变得麻木。
如今的他——一个抽空了灵魂的木偶,行尸走肉而已。
生亦何欢,死又何哀?
孩子,那一幕血腥再次狠狠眼前晃过,纵使再冷情冷心,夜夜的噩梦纠缠,如影随从。叫人怎不心痛难捱?思及,祁暮清眼眶微热,以手遮脸,翻身朝里,努力平复自己再次乱了方寸的气息。
翻来覆去,无法再入睡,祁暮清只得起身推开窗扉,藉着徐徐凉风,冷却抚平这纷乱的心绪。
夜色微凉,万籁俱寂。银光泻地,一地的清冷与凄哀。
当真的孽缘怨债,偏他就是舍不得,更不甘心就此放手。
苦苦地煎熬,彼此痛苦地折磨。如沼泽泥潭般,越陷越深,乃至无法自拔。
闭上眼,深深地一声轻叹,纵使看透了,亦放不下,可笑,可笑…
人生如此,浮生如斯。缘生缘死,谁知,谁知?情终情始,情真情痴,何许?何处?情之至!
昔日的盟誓情话犹言在耳,人近在咫尺,心却早已天各一方。
思及,加之先前那一出,祁暮清面色冷然,嘴角噙起抹浅嘲,一抹哀伤划过眼底,星眸黯然,这一刻彻底地顿悟了:纵使今生他舍了这一身皮囊剖开胸腹掏出心肺亲手交於她,只怕对方也不会领这份情。
明知如此,偏舍不得放手。既如此,从此,那就不谈情爱,只论其他。
想通了这一点,扭身看了眼榻上,随手关了窗,慢步走过去,落坐,俯身细瞧了会为之心碎如斯的娇颜,抑不住,嘴角勾起抹浅浅的苦笑。
就这么静静地注目了许久,突想到榻上睡终是不舒坦,忍不住地伸臂想轻轻抱起她,换个地方。不曾想,还未碰到对方,平阳已然惊醒。
“你?!祁…你想作…不,哦,你醒了,是嘛?那,我这就唤人,替你…”
瞧着对方的脸色数变,手足无措,前言不搭后语,祁暮清不想再次惊吓到她,收回手,立身低哑轻回道:“不必,既醒了,就别睡这了。”
“呃…”
没头没脑的一句话,弄得平阳一头雾水,甚是慌张。暗咬下唇,下意识地往后缩了缩,低首掩去此刻的无措,说道:“不用,这里挺好,也宽敞…天色还早,你,那里你睡着就好。”
“不换地,怎怕我吃了你?”
平阳怔愣了下,身体不受控制地颤了颤,心里没来由咯噔一下,脸上顿失血色,不要,死都不要。水眸慌乱,纤指暗绞锦被,咬破了下唇犹不知。
背手立在一边,冷眼细细看清对方每一个细微的反应,眸光黯了黯,抑制不住心头的苦痛,止不住地又暗暗冷嘲了自己一番。
也不想开口解释,索性错打错着,倾身落坐过去,由不得对方的意愿,将娇躯揽抱到怀里,亲昵厮磨了会,凑耳轻笑道:“**一刻,不换地,也行。”
说着,一手制住对方的挣扎,一手不规矩地划向腰际,轻掐了把,解开罗衣系带,俯身便啄吻过来。
平阳急红了眼,双手费力地推挡着,扭着身子想挣脱开,终不敌,想出声唤人,只怕是徒增羞辱。想着,不争气的眼泪夺眶而出,拼力推挡了却无效,情急之下看准那肩膀,索性张口狠咬上去。
闷哼一声,祁暮清停住了手里不规矩的动作,一抹意味不明的神色划过眼底,眸光讳寞,抑不住,呵呵朗笑出了声,开口低声道:“小夜叉,还当你忘了,原还是牙尖口利。”
趁机挣脱箝制,往后缩到榻的最里面,衣衫半解,发簪卸去,青丝洒散,抵不住心头的酸楚,平阳咬唇啜泣出了声,泪湿娇颜,一脸戒备色地瞪视着祁暮清。
抬臂扭了扭隐隐作疼的肩膀,小夜叉这一口可是丝毫没留一点情面,咬得好!思及,嘴角勾着抹浅笑,祁暮清阴郁的心情居然大好,眯眼笑睨了对方一会,开口逗弄道:“是等我过去抱你?还是你自己过来?”
“祁暮清,好好的,你…你到底想做甚么?”
“公主真是明白人装糊涂,两个字:要你!”
听到这话,平阳当下怔愣住,回过神后,娇躯止不住地颤抖着,拿起一边的瓷枕狠砸过去,怒叱道:“你…祁暮清,你无耻!滚出去,立刻给我滚出去。”
祁暮清嘴角勾了勾,快手捞住瓷枕,瞧着气得脸红怒色的佳人,按抑不住笑了起来,回道:“好,我可以走。但我想顺便带走屋里的一件东西。不知公主可否割爱?”
“甚么?随你!拿走,滚,立刻滚出去,本宫不想再见到你…祁暮清,放开我…你做甚么,放开…”
“公主方才说了:随我,我要的那件东西——便是‘公主’。怎么,公主现下又反悔了。”
平阳怔了怔,扭着身子挣扎开来,想到自己被比作一件死物,心头一凉,凄哀痛绝,恨意顿生,因被对方打横抱在怀里怎使力也挣脱不开,怒极狠捶这冷血无心的厮畜,唾骂道:“祁暮清,你混账!疯子!深更半夜,你到底想玩甚么花样?”
由着粉拳一阵乱捶,走到门边,祁暮清方才停住了脚步,低首看了眼哭得快岔气的平阳,没来由地问了句:“还想与我闹脾气嘛?”
“你?!”
“小夜叉,今日且饶了你。还敢睡榻否?”
“…”
再也止不住心头的恐惧与凄苦,如珍珠般的眼泪一颗颗夺眶而出,滑过面颊,偏就死咬着唇,拼力忍着啜泣声。
这一哭,祁暮清面色僵住,没了笑意,顿时慌了手脚。
“好了,莫哭了,莫哭了。我本只是想闹一闹你,都无心的话。平阳,莫生我气了,可好?”
闻言,平阳怔住,思及方才祁暮清的种种反常言行,心里没来由地一阵惶恐不安,面上却不敢表露分毫,却又不知如何应答,只得低首继续啜泣。
祁暮清心微微一沉,撇开情爱不谈,连和平相处都无妄嘛?她当真恨自己到这般地步,非得杀了他才能解恨嘛?自己到底哪里恼了她?
孩子,不,孩子是后来的事情。从一开始,这妮子对他就充满了潜在的敌意。以前,是他迟钝没注意,只当是小儿女的心思,未加细思。如今,闹得今日这般田地,由不得他不细细思量。
想着,试探性地开口问道:“平阳,你恨我,恨不得立刻杀了我,对吧?!”
虽是询问的语气,话却是肯定的。平阳没来由地心惊,抽噎了下,低首躲去对方追询的目光。
祁暮清也不恼,快步走到床边坐下,将平阳揽到怀里拥在膝上,继续道:“我受够了猜忌揣测,不妨,今日,你我将话摊开了说,如何?”
“你?!你先放开我,这样,这样如何谈?”
闻言,祁暮清眸光沉了沉,半晌,方才松开箝制,由着平阳缩躲到绣床最里面,心里止不住又一阵冷嘲,他若此刻想做甚么,岂是她可以躲的。如此刻意地防备,何苦来哉?
“说吧,我到底哪里得罪过你?我们从第一次见面说起,如何?”
藉着层层锦被包裹,身子仍止不住地颤抖,平阳低首掩去此刻的情绪,努力平复着心头的慌乱,拼力想着应对之策,奈何脑袋乱得很,空空一片。
“怎么?不愿谈嘛?”
“没有,只是,我不知如何说。”
祁暮清眸光冷了冷,面色黯了黯,抑不住心头的纷乱,违心的狠话不觉说了出来,回道:“是嘛?还请公主如实回答,今日只要说清楚了,谈明白了,只要公主不愿,微臣以后不会再来骚扰公主。
呵呵,微臣那不靠谱表兄一句话说得对:天涯何处无芳草,何必单恋这一株,苦苦纠缠,反而徒增恨意,耽搁了彼此。
公主不愿意,微臣也不会腆着脸再来强迫…强扭的瓜,确实苦涩的很。微臣尝到了,乏了,倦了,不想再陪着公主玩这无可谓的猜谜游戏了。”
听得这话,平阳脸上血色尽失,头埋得更低,身子蜷缩得越发地紧,虽早已深知对方的无情冷血,可仍止不住地心寒不已。
瞧平阳这般,索性一剂狠药到底。
祁暮清装不在乎地笑了笑,继续道:“这赐婚,公主若是不满意,微臣绝不再强求。恕微臣说句大不敬的话:圣上圣体违和久矣,加之如今朝堂的格局,公主只需再忍耐上一些时日,微臣与公主的婚事自然就作废了,到时,各自婚娶,也无不可。
现下,微臣只求公主,今日可将一切说个清楚,道个明白。就算死,也得做个明白鬼吧…微臣不济,猜不透想不明,还请公主赐教。”
听得这话,平阳抑不住地苦笑出了声,轻嗤道:“你?!好一个‘明白鬼’,你太高抬我了,作废也好,也没甚么好说的了。都不作数了,你还想问甚么?
说的好听,公主,高高在上。他日,落架的凤凰,死都没个好死法。你让我说清楚道明白,我不知如何说。对于你们这些男人,尤其是你祁、慕容两家的,这天下的女人,莫说是一个公主,不管谁,只要你们想弄到手,哪个人阻拦得了?
皇家,公主,可笑,可笑的很。恨你,我哪里敢,哪里配。我只是别人玩剩的,只怕做鬼,也只能是个糊涂鬼。就算再活过来一次,还是个糊涂鬼。
我不明白,也没法说清楚谈明白。你让我说明白,可我想说的,就这些,祁将军,骁武侯,你可明白了?”
“…”
闻言,祁暮清本还存着些许期待的心一下子荡到谷底,冷眸幽黯,面色阴寒,额际的青筋鼓起,突然伸手一把将平阳拽了过来,俯身压下,轻嗤道:“玩剩的?!原公主这么想,好,好,好!当真的好。”
话到这停了停,而后,轻扯出一个冷弧,继续道:“不,公主怎会是玩剩的?!微臣喜欢还来不及了,如公主所愿,从此必视之如珍宝。”
“你放开,你想做甚么?话是你说的,犹言在耳。祁暮清,你说话不算话,反复无常,无耻卑鄙…唔…”
闻言,祁暮清寒眸冷了冷,勾着抹冷意的浅嘲,伸手抓握住对方推挡的手,倾身吻上去,既连好好相处都不得,如此这般,也好。
红绡帐暖,缱绻情乱。说是公子情深,实则:牡丹泣泪,女儿命薄。
九一回 隐忍
自那日后,祁暮清一反之前的躲闪消极比之难缠了许多,甚者与平阳摆出了一副死磕到底的态度。任凭你如何地拉长了脸儿不理,乃至言语尖刻之,皆一笑了之。
不管你如何发难,对方的反应皆是如此。那感觉就如同铁拳打在棉花包上任你使劲了力气却一无所动。时间日久,渐渐地,连身边服侍的仆婢们都觉得二公主对未来的驸马爷有时实在是刻薄得厉害,甚至有鸡蛋里挑骨头——没事找事的嫌疑。
某日清晨,祁暮清如往常一般早起,洗漱完毕后,即准备去西园里练剑。提着剑还未走到门边,像是想到了甚么,又拐了回来,蹑步掀帘进了内室走到床边,瞧到平阳双目紧闭好似依旧熟睡未醒的娇颜,腮晕微红,还有锦被外露出那白玉似的手臂,不觉心头一漾,遂倾身上去轻吻了一下额际,凑耳低喃道:“平阳,好妮儿,也只这时你才乖巧。”
说着,继而又轻轻啄吻了几下香颈,看对方依旧没反应,一只手不规矩地滑进了锦被里,吓得平阳再也装睡不下去,一个激灵,慌手乱脚地爬起来缩躲进了床内,锦被将自己裹得个严严实实,轻叱道:“祁暮清,你混账!!”
话到一半,抬首怒视时,瞧到对方一脸早知道的浅笑,立身背手看着她。一时怒极攻心,眼眶急红,抓起软枕砸了过去,唾骂道:“没脸的东西,滚…”
“哦,既醒了,就该早些起来。园中散散,莫贪睡才是,当心身子骨睡坏了。”
听到这话,平阳气得身子直哆嗦,再想到祁暮清近日的种种得寸进尺,不觉颓然,身心俱疲,已无从应对这甚是棘手缠人的家伙。不争气的眼泪不受控制地滚落,扭身咬唇啜泣了会,轻声幽咽道:“你…祁暮清,你到底想怎样?非我死了,你才放手,你才甘心…别碰我,不许你再碰我。”
突然这一出,祁暮清当即没了那虚应的笑脸,该死,慕容棋那混蛋,一点没用,还与他翻起旧账!这招哪里是甚么万灵丹?简直是夺命虎狼药!回头就拆了那丫的骨头。
手足无措了会,上前将平阳捞到怀里,不知如何应对,只得轻拍后背安抚,任凭她如何唾骂使性子,或是捶打哭泣,只得端着张浅笑的脸,不时嗯应着一两声,算是答复。
又是这样,撵不走,骂不滚,打不疼骂不羞。整个一二皮脸,真真的死猪不怕开水烫。平阳气红了脸,恨恨地咬了口肩膀见了血,方才松口,扭身不理。
碰了碰旧伤未好又添新伤的肩膀,祁暮清暗自摸了摸鼻子,自认倒霉。明明按着慕容棋说的来得,怎到他这里就变味成这般?
想着开口深究的话,这妮子又得闹得个要死要活。他想过要试探出缘由,可几次失败的惨痛经验告诉他碰不得那禁忌,而且还有个夭折的孩子横在两人之间,既已决定花上一段时间用心来弥合修补两人间的裂痕,只得继续忍耐。
瞥了眼平阳微颤的双肩,伸臂不顾对方挣扎地揽抱到膝上,轻声诱哄道:“莫气了,小夜叉,我说错了,许是昨晚累着了你,你继续睡。可好?呃,不睡嘛?好,那就早些起身。”
听得对方甚是不要脸的这一番自说自话,平阳抬首淡瞟了眼,心一灰,垂下肩,已无力再去闹腾,由着他绞了个湿帕拭去脸上的泪渍,吩咐人进来侍奉她更衣盥洗。
细听里面闹得差不多了,怜烟方才端着粥食、糕点进来,一掀帘,打眼就看到祁暮清正拿着象牙梳不甚熟练地给公主挽发,公主垂着眼帘,摆着个脸儿,不吭声。
“戴这新买的金钗,如何?喜欢吗?”
“那,这个?”

有了前几次的教训,平阳冷着脸,眼皮子都懒得抬,由着祁暮清自己自言自语,自说自话去。
瞧到骁武侯这样,一边侍奉的婢女们互相瞥了眼,羡慕、嫉妒、乃至不值…不管之前有多大的仇恨,如今男人已如此低声下气乖乖认错,还想如何…甚觉公主的脾性倔得离谱。
放下端盘,怜烟蹙了蹙柳眉,抬手默默挥退一众侍婢,莲步轻移,近几步福了福,说道:“祁将军,万福。”
待对方抬手免礼后,走过去顺势拿过对方手里的象牙梳,扭身浅笑道:“祁将军,这事,还是奴婢们来的好,公主现不喜花哨的,挑素净的就好。前日的素白玉钗倒是不错,就用它,公主,可好?”
“…嗯…好!”
平阳闷了半晌,总算开了口,应了句。说话间,眼眶犹红,瞪了眼祁暮清,思及慕容棋赤`裸`裸的警告,满腔的怨怒,却只得隐忍。
因一个没注意,象牙梳被夺走,祁暮清不好再伸手拿过来,只得背着手立一边去。
梳头挽发间,怜烟眉眼挑了下,状似无意地问了句:“祁将军,日头不早,今日怎还不见你练剑打拳?一会子,文昌侯要来的,莫耽搁了。”
说着,安抚性地拍了拍平阳的肩,递了个温柔的浅笑,算是宽慰。
话中之意:逐客赶人,还不走!!
祁暮清眸光黯了黯,俊脸一冷,沉默片刻,转身掀袍落了坐,沉声回道:“不急,平阳每日都睡到日上三竿,这身子骨安能不弱?过去便罢了,从今日起,须改了。我且先等着,快些,莫耽误了时辰。”
怜烟先是一愣,回神后,牙槽一阵暗磨,恨不得掐断手里的象牙梳,真是个千刀万剐的混账东西!偏皇后、太后早已发了话,算是暗中默许了如今的状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