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景行微微倾身弯腰,一双黑沉沉的眼与她清澈的双眸对视,双手扶在旁边的紫檀木雕花圆桌之上,恰将她整个人都禁锢在自己怀里,呼吸相接,轻笑:“你与二表兄今日没什么,那么往日又有些什么是不能告诉我的吗?”
夏芍药就怕他不信,被他困在怀抱里,只能尽力将自己的身体往后靠,背抵在了桌沿边上,恨不得将自己嵌到桌上去,好逃避这尴尬的一刻。
“我与二表兄自小一起长大,两家原本是准备议亲的,他家想娶,我家要招赘,两家谈不拢就算了,一没交换过信物二没换过庚帖,能…能有什么呀?”
说这话总显得她有几分心虚,原本夏芍药也不需要向夏景行解释这些,只是被他撞破寒向荣醉后胡闹说的那些话,却是不得不解释清楚了。
可恨此人听到她的解释,也不知道信是不信,却依然靠的极近,侧头在她耳边嘀咕:“你知不知道,夫妻间是要做些什么的?”
夏芍药还记得方才他在外面的轻佻举动,立刻举手将自己两只耳朵牢牢护住,掩耳盗铃的模样倒引的夏景行轻笑出声,被忍无可忍的夏芍药推开,捂着耳朵站到了一边去,瞪他:“夫妻自然是互相扶持,一个屋檐下生活,甘苦与共,一个桌上吃饭,一张…一张床上歇息的。”想到与个陌生男子躺在一张床上,她的小脸上到底带了些窘意出来。
这次换夏景行傻眼了。
他在夏芍药这些话里忽然之间顿悟了:难怪她一再说夫妻之间要相敬如宾,原是家中再无人教她闺房之事。
岳母早逝,她身边的丫环又全未嫁,再无贴身的婆子之类,岳父重病,况且一个作爹的,精力不济不说,也不适合给女儿做婚前教育。
在小丫头一脸戒备的眼神里,夏景行忽然间发现,婚后生活,任重而道远啊。
当晚二人虽然同床共枕,到底各盖了一条被子。
夏芍药上床之后,就将自己整个人都包进了被子里,只露出个脑袋来,见夏景行举动正常了起来,不再轻佻,总算是松了一口气。
说实话,她对这个忽然之间变脸,做出种种小动作的夏景行,还真是不习惯。总觉得还是之前那个沉默的只会说“好”,又与她适当保持距离的男子更为习惯一些。
大红的喜帐放了下来之后,外面的龙凤描金喜烛还燃着,映得帐子里一片红通通的,倒让夏景行的五官眉目都柔和了起来,又是在这么私密的空间里,倒让夏芍药生出了“两个人其实很亲密”的错觉来,让她忍不住尝试着与他建立良好的关系:“只要你听我的话,我必保你衣食无忧。你若是想读书,也行,想跟我一起管家里的事情也行,若是想习武,我还可以给你请个武师傅回来。”小心打量他平静的神色,“你没有喝醉酒打人的习惯吧?”
若是有暴力因子,习武还是作罢,免得威胁她自身的安全。
夏景行看着她纠结又担心的小脸,更是忍不住笑出声来,还故意逗她:“要是有呢?”
这下她就更纠结了,“那就…只好换我来练武了。”
他用目光表示了下她的小身板练武,恐怕成效不大,倒令夏芍药不服气的瞪了他一眼,还表示:世上无难事,只怕有心人!
“对,只怕有心人!”夏景行从不知道,自己还可以有这么开心的时候。
第十一章
思萱堂里,多日的喧闹终于沉寂,上夜的丫环屏息听着安静的新房里不再传来说话声,便和衣倒在耳房的小榻上假寐,连什么时候睡着的都不知道。院子里上夜的婆子都睡的沉实了,忽然院门大响,外面的声音透着慌乱:“快开门呐,老爷不好了…”拍门声一声接着一声。
正是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候,上夜的婆子鼾声如雷,倒是小丫头子昨晚贪吃,多吃了两口酱肘子,喝多了茶,这会被尿急憋醒,听到拍门声,吓的腿软,使劲推了推身边的婆子:“宋妈妈醒醒,妈妈醒醒…”
最近夏家上至夏芍药,下至婆子丫环小厮都跟陀螺一样,忙的脚不沾地,都紧绷着一根弦要将这场喜事办的风风光光,体体面面。等喜宴散尽,所有人都松懈了下来,倒头可不就睡的沉了。
新房里,昨晚夏芍药起先还带着几分尴尬,与夏景行聊过几句之后上眼皮与下眼皮已经止不住打架,很快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夏景行这些日子倒是在别院里休养,比她清闲多了。好吃好眠,听着身边平稳的呼吸,倒是忍不住一笑。这丫头平时听说在外面很是精明能干,对自己家里人倒好似有些迷糊不设防。
想到他如今也算是她的家人,她虽不知他的喜恶,到底也是竭尽所能,还想着让他学文习武,但有喜欢尽管去做,心内不由软了下来。
外面的拍门声响,耳房的丫环还没醒,夏景行倒听到了,立刻翻身坐起,将外袍披了起来,轻轻去推夏芍药,“芍药,醒醒…”却是初次唤她闺名。
夏芍药睡的极沉,她累极而眠,且眼瞧着这几日夏南天气色一日好过一日,心上忧愁去了一半,被夏景行推了好几下才醒,人还有些迷迷懵懵,院子里丫环婆子已经去开了门,往新房来报信了。
“外面在吵,好像有事。”
夏景行穿好了外袍,系好腰带,套好了靴子去开门。
素娥头发都散着,衣服草草穿好,也是才醒了慌慌张张来传话:“姑娘,老爷有些不大好…静心斋来人,想让姑娘过去一趟。”
静心斋前来报信的是丫环多玉,生的粗粗壮壮,老实头一个,这会儿吓的人都有些傻了。被素娥引着进来,一头就跪倒在了青砖地上,“姑娘,华管家说老爷怎么都叫不醒…”
夏芍药眼前一黑,差点朝后倒过去,被夏景行眼疾手快,一把扶住,倒进了他怀里才缓了口气,眼睛闭了一瞬,才缓缓睁开,人已经是镇定了许多,推开夏景行的手就去拿衣服,却又嫌喜服累赘,立刻吩咐素娥:“给我拿件家常衣服来。快!”
她失态也不过就是初闻消息的这一下子,很快就打起精神来,镇定下来迅速下地穿衣,套了件家常的莲青色襦裙,钗环一概皆无。头发也是随便拢了一把就要往静心斋去了,才到了门口似又想起什么,扭头招呼夏景行:“夫君也去。”就算是她不招呼,夏景行也是准备一起去的,只是难得她在这么慌乱的时候还能记着他。
小夫妻俩匆匆忙忙到得静心斋,才踏进院子,就见院子里灯火通明,丫环婆子皆面色惶惶,见得夏芍药来,倒好似见到了主心骨。
卧房里,夏南天双目紧闭,倒好似睡过去一般。华元与小丫环多春正守着夏南天,急的团团转。
“姑娘你可来了,老爷昨晚还好好的,睡到半夜,听得他迷糊喊了两声夫人的名讳,再叫就醒不过来了。”
夏芍药昨晚还来瞧过,陪着夏南天说了会子话,看着他喝了药闭上眼睛睡觉了,从静心斋回思萱堂的路上,才被寒向荣截住的。
夏南天病了也不是一天两天了,这种突发情况她已经经历了好几次,每次都有揪心之感,只觉捱不过这黑沉沉的夜。眼下天色还黑,街上还在宵禁,就算是出门去也请不到大夫,还会被巡街的官兵给抓回去。
她上前去摸夏南天的手,只觉触手冰凉,伸手去摸他的额头,额头也冰凉,手再往鼻端移过去的时候,无端端便有些发抖,还是身后跟着的夏景行在夏南天鼻端试探了一下,感觉到一点浅浅的呼吸,朝她递个宽慰的眼神,心知夏南天这样子,还真有些不大好。
他眼下也不过就是在粉饰太平,哄得她少些伤心。
夏芍药便抓着夏南天的手,放平了去把脉,轻按分散零乱,中按渐空,重按则无,整个面色都白了起来。这是她自夏南天病了之后,逐渐学得的新技能,虽然不及经年的老大夫摸的精准,却也能摸得个三四分了。
她记得教她把脉的那位老大夫曾经说过,脉浮散无根,主元气离散,胃气衰败,气血消亡,精气将绝,实乃病危之兆。
她倒宁愿自己把脉不准,摸错了脉。
夫妻俩守在夏南天床边,听着房里更漏声挨时辰,只盼着天快快亮起来。夏芍药隔得一会儿就要唤两声:“爹爹——”夏南天依旧闭着眼睛不曾睁开。
好不容易天色麻亮,前院的下人们都走动了起来,夏芍药便立刻吩咐老仆华元去请大夫。
“姑娘,请哪位大夫?”华元都有点发愁了。
洛阳城里但凡有名的大夫,都往夏家跑过,少则三四回,多则十几回,到得最后,许多大夫都不肯来,那意思也很明显,夏老爷这病症只是在捱日子罢了。
“请…就请城西的张大夫吧。”最近夏南天吃的就是张大夫的药,虽然未曾根治,可是到底也算有起色了。
岂料华元才出去一会,便又折返了,他身边跟着的正是管着夏家花圃的夏正平,见到夏芍药就道:“姑娘,昨儿我在前面听席上的客人说,报国寺的道静法师回来了。”
他昨日一直在前面招呼宾客,昨晚前面收拾完了,就睡在了前面,天亮才醒,压根不知道后院的事情。原还想着,大清早起来之后,向夏南天跟夏芍药次行,回城外庄上去,才进了二门就跟去请张大夫的华元撞在了一处。
夏芍药“蹭”的站了起来,“可是真的?”面上已经带出喜色来。
道静法师可是她的最后一根救命稻草,日盼夜盼,就盼着他尽快云游回来。听到他果然回到报国寺了,夏芍药还有些不敢相信,还要确认一遍。
夏正平也知道夏芍药有多迫切的盼着道静法师回来,每个月总要往报国寺跑好几趟,从白日等到晚上,在佛前上了一柱又一柱的清香,往报国寺捐的香油钱都不止千两了。
“昨儿不方便跟姑娘说,还想着今儿跟姑娘说一声,道静大师前几日就云游回来了。”他昨儿压根没机会跟新娘子说话。
华元面上也露出喜意来,“谢天谢地,老爷有救了!”直恨不得拜天拜地,立时便往菩萨面前去上柱香去。
夏芍药一下子便像身上有了力量,这半夜的苦捱彷徨都散尽了,一叠声吩咐套车,“拿大厚褥子将车里铺厚了,将马车赶到院子里来,给爹爹拿两套衣裳…去帐房支两千两银子。”
丫环们齐齐忙开了,她也回房去梳洗,好待也得收拾的整齐些才能出门。
夏景行跟着她一路又转回新房,“娘子,我也换身衣服罢?”他穿着成亲时的喜袍去报国寺,也不大相宜。
夏芍药满脑子都是去了报国寺如何求道静法师,这会儿才分神瞧了一眼夏景行,果见他还是一副新郎倌的打扮,心情也轻松了些,面上还微露出一二分笑意来,“素娥,去给姑爷把家常衣服拿出来。”她自己坐在妆台前,由丁香给她梳头。
素娥去衣橱里捧出一套宝蓝色长袍来,白玉腰带,还有玉佩荷包等物,零零碎碎都拿了出来,让夏景行自己选来用。这是成亲前早就按着夏景行的身量准备起来的,甚是齐全。
二人匆忙收拾了,静心斋里夏南天已经被抬上了马车,早饭也不及摆,二人带着丫环秋碧与丁香,以及夏正平一起往报国寺赶去了。
家里就交由老仆华元以及素娥去料理。
这时节街上行人极少,城门都未开,直等了一会儿城门才开,城门外立刻便有挑着担子的瓜菜果农,做小买卖的推着小推车的,还有赶着驴车的涌了进来,一下将城门口给填满了。
夏南天还昏迷着,直等这帮人过去了,夏家的马车才出得城来,向报国寺而去。
夏芍药忧心如焚,路上一直紧握着夏南天的手,只觉这条已经走熟的路,从所未有的漫长。这会儿反倒近乡情怯,生怕道静法师又走了,还隔着车帘问了好几次夏正平:“平叔,这消息可确实?”
原本她都相信了,可这会儿又担起心来。
夏正平回答她第十次的时候,终于瞧见报国寺的山门了。
第十二章
报国寺的山门才开,夏家的马车就驶了进来。
夏芍药每月总要往报国寺跑个好几回求医,就为了等道静法师回来。且她出手大方,每次的香油钱都在百两之数,久而久之,知客僧都将她记在了心里。
才见了她从马车上下来,立刻便迎了上来施了个佛礼:“夏施主金石为开,法师已经云游回来了,只不知今日夏老施主可与施主同行?”
夏芍药听得这话,一颗提着的心总算落了地,忙向他回礼,“烦劳师傅向法师报一声,今日将家父也载了来,只是他老人家现下已经昏迷,还求法师救命!”
知客僧便引了他们往道静法师清修的禅院过去,僧人们正在早课,偶尔遇见个把洒扫僧人,整个寺院都在晨曦中透着肃穆安祥,清幽静谧。
道静法师早课已毕,服侍他的小沙弥报进去之后,他亲迎了出来,夏芍药见到这盼了半年之久,须发皆白,慈眉善目的大和尚,当场便要下跪,被道静法师稳稳托住了:“施主不必多礼,快将老施主送进禅房。”
道静法师替人看诊,最喜身边无人相扰,夏景行将夏南天抱进禅房之后,便被客气的请了出来,只余小沙弥在旁侍候。
夏芍药夫妇站在院子里相候,知客僧自去,又遣了小沙弥来送了茶水素点心,就摆在道静法师院里的石桌上,请夏芍药夫妇用些。但夏芍药坐都坐不住,又哪里用得下素点心。
夏景行倒是有些饿了,昨夜被灌了一肚子酒水,喜宴上菜没吃两口,又在静心斋陪着夏芍药守了半夜,早饭都不及吃。他用了两块素南瓜饼,只觉入口松软,只有淡淡的甜味,便硬塞了一块给夏芍药。
夏芍药倒好似喉咙口堵着块大石头,强灌了半杯茶,才将这块素南瓜饼给咽了下去,干等着心里难受,索性让他在这里看着,自己往前殿去。
“我去给菩萨上柱香,保佑爹爹否极泰来,夫君且守在这里,若有消息就让人往前殿去告诉我。”
夏景行估摸她这是怕夏南天万一有个什么三长两短,怕自己接受不了,这才往前殿去上香求心安,便亲送了她出院门,眼看着她带着丫环的身影去的远了,这才回来坐了下来,静等。
夏家老宅子里,昨夜喝醉酒留下的宾客们一大早梳洗完毕,便被小厮引到了前厅去用早膳,自有华元出来解释。
“我家老爷昨儿累着了,略有不适,一大早姑娘姑爷便坐了马车,送老爷去护国寺请道静法师看病,就不能陪诸位用膳了。”
夏南天卧床久病,此次能够端坐上座看着女儿成亲拜堂,已大大的出乎众人意料,此刻听得老仆解释,便各自用了些早饭,告辞而出。
独寒向荣心里不痛快,昨晚也歇在了夏家客房,半夜辗转,不曾入眠,天亮才睡了过去,直睡到了快午时才醒,听得夏南天被女儿女婿送到了护国寺去看病,心里百般滋味难言。
端上来的早饭也不吃,就回家去了。
昨晚寒家人从喜宴上回去之后,夏南星便发现次子不见了。自夏家送了喜贴过来,被寒向荣知道之后,这个儿子便对父母爱搭不理,总觉得是父母耽误了他的喜事。
夏南星叫了青砚来问,青砚哪里知道寒向荣去了哪里。
夏家待客,主仆不在一席,青砚跟各家前去的长随小厮一起吃酒,也多喝了几杯,他昏头涨脑出来,恰逢寒向茂扶了寒取出来,招呼了他一声让搭把手,他便一路服侍着寒取回来,就回下人房里去睡了。
大清早便被夏南星唤了人叫过去,酒都没醒彻底,被夏南星劈头盖脸骂了一通。
他是从小跟在寒向荣身边的,见主母骂的厉害,心里不免要想:好好一桩喜事,若不是太太与老爷从中阻挠,贪心不足,此刻主子做了夏家姑爷,他已经进了夏家门。夏家表姑娘手头大方,为人又和气,这样的好主母,可不打着灯笼也难找?
好不容易寒向荣回来了,夏南星迎了上去,嘘寒问暖,问及昨夜,寒向荣心中更不痛快,便没什么好话,只吩咐青砚:“去厨房看看有什么吃的,弄一碗来我填填肚子。”
夏南星忍不住埋怨:“都这会子从你舅舅家回来,怎的下面人也不给你弄点吃的来?”放以前是从不会这么冷怠寒向荣的。
“舅舅半夜病发,天还没亮,表妹跟…就一起出门去护国寺给舅舅看病去了。”他听得这消息,无可避免的深深失落。原本陪着芍药的应该是他才对,如今堂而皇之能与芍药站在一处的,就成了那个人了。
夏家再端了珍馐美味来,是无论如何也咽不下去了。
夏南星一听这话,起先还只是张罗着儿子吃饭,等寒向荣狼吞虎咽吃完饭回房去了,这才醒过味儿来。
若是夏南天有个三长两短,芍药又同别人成了亲,哪里还会看顾她家?
夏南星出嫁的时候,夏家虽然也种了几代的芍药,但在洛阳城里,还真排不上号。不独夏家花圃只有如今的十分之一,就算是芍药花的品种,也只有二三十种,日子尚且能过得而已,与寒家也算门当户对。
夏南天此人,爱花成痴,此后多年悉心培育,但有点钱财,便往外地去求芍药花,家中留给妻室唐氏打理。
两人成亲数年,一直不曾有过孩子,夏家芍药花倒从二三十种渐渐多了起来,多达五十多种。
夏南星比兄长晚成亲了五年,膝下两子都比夏芍药还大。
唐氏为此一直郁郁寡欢,只她生性温顺,夏南天又不曾在外寻花问柳,只一门心思种花,到处求名品。直到夏芍药生下来,夏家的芍药花品种已达上百种,夏家在洛阳城里渐渐出名,前来买花的人络绎不绝,就连老宅子也一直在修缮,成了如今的四进大宅子。
而夏南天这病,还是夏芍药出生那一年,他听得杭州一名商人讲起,杭州凌家有芍药名品胭脂点玉,便带了银两前去求花,回来的路上坐船,夜遇暴雨狂风,整船人都被倒进了运河里。
夏南天将求来的芍药花枝绑在了背上,抱着块浮木在运河里漂了数日才被人打捞了起来,被官府送回洛阳的时候,卧床数月才得起身。
唐氏彼时大着肚子,每次夏南星前去,都要捧着肚子垂泪:“若是你哥哥有个三长两短,可让我跟肚里的孩子怎么活啊?”
夏寒星那时候心中只觉唐氏软弱,若是她自己,住着这样大宅子,家里金银花用不尽,花圃日入斗金,呼奴唤婢,又有什么过不下去的?
她未出嫁前,与嫂子关系也还不错,只出嫁之后数年,眼瞧着娘家变化日新月异,被金银刺着了眼睛,心里难免不痛快。若是晚几年出嫁,以夏家如今的财力,哪得她就嫁了寒家呢?
还不得紧着洛阳城的富户挑。
过得数月夏芍药出生,夏南天欣喜若狂。他平生挚爱芍药花,便索性给女儿起名芍药,还一早念叨:“将来闺女出嫁,我必得将所有芍药花都给陪嫁一份,才不枉了闺女这名字。”
夏南星愈发觉得兄长这人带着些痴气。陪送宝石香料,金银首饰,绫罗绸缎也就罢了,将夏家名品芍药全陪送一份,简直不可理喻。
由是她便想起当年自己出嫁,父母早亡,兄长也将家中各种芍药品种陪嫁了一份给她。嫁妆抬进夏家院里,瞧着倒是花团锦簇,只第二日婆母便阴阳怪气道:“这花儿好看是好看,只不抵吃不抵喝,过几日就枯死了,这嫁妆倒是讨巧。”
夏南星正是新妇面嫩,当时心里怄了个半死,埋怨兄长蠢笨,若是将这些花儿换做金银首饰,难道还能让婆婆小瞧了不成?
她自己不好种花,寒家人对此也不上心,没过三年,这些花儿俱都枯死。
好好一桩亲事,倒让夏南星心里起了疙瘩,成亲一年内都不太爱回娘家。
夏南天原还想着,给妹妹陪送了各种芍药花,起先寒取陪着媳妇回娘家,便要拉了妹夫大谈芍药花经,见寒取颇为不耐烦,还好几次在唐氏面前心疼那些芍药花:“…我当时还挑了最好的来给妹妹做嫁妆,草木有情,要用心侍弄才能长的好。妹夫这样不喜欢,妹妹又不会打理,要不要咱们送个小厮过去帮他们打理?”
唐氏只觉丈夫这痴气让人既心疼又好笑,“你自己拿花儿当命,别个难道也会拿花当命不成?当初早说了应该折成银子赔送,你送些花儿过去,你当宝贝的,人家也不一定当宝贝呢。”
小姑子心里不乐意,唐氏未必没瞧出来,只丈夫是个犟头,说也说不通的,唐氏便只装作不知。
等夏家芍药花品种渐丰,声名在外,这时候寒家人才觉出了芍药花竟是摇钱花,但有稀罕名品,却是能卖得高价的。
这时候寒取与夏南星再上门去求芍药花名品,夏南天早看清了他们并不爱这芍药花,便推脱了。
“这花儿要小心侍候,你们要了去也养不活,何苦费这功夫折腾这花儿?”
倒是又在夏南星心里种了个疙瘩,只觉得兄长自己发着财,却不愿意拉扯她家一把,倒又将兄长埋怨上了。
如今倒好,夏南天重病在身,又招了婿回来。都说女生外向,夏芍药若是与寒向荣成亲,自然是向着寒家的。可与别人成了亲,心还不知道拐到哪去呢。
若是兄长一时不在了,她以后上门还能沾到什么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