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还未离开的邬柏也暗暗多瞧了林碧落几眼,没错她坐在那里瞧着是挺文静,可是那天他跟陆盛来的时候瞧见的那个要跟林大娘拼命的林碧落,似乎…也不是那么太文静…
林碧落将她的袖子又拉下来,又替她顺了顺毛:“你再这么随便炸起来,孙伯伯孙伯母该发愁了。乖,别担心了我好着呢,虽然吃了点小亏,不过以后阿嬷想来也不敢再闹了。”
孙玉娇一想,也是这么回事,便又笑道:“有件事你们还不知道吧?你们那位二婶,听说是被婆婆打了一顿,带着孩子回娘家了。我家的丫环去买肉,在肉铺子里见到了林勇,又听得他舅舅在那里发狠,说要剁了你家阿嬷与你二叔呢。”她还幸灾乐祸:“这下可有好戏看了!”

18 杀鸡

孙玉娇虽然人小,但心眼子不少,她的话一点也不错,没过两日,江家兄弟四个便打上门去了。
妹妹给人欺负了,虽然不能把婆婆打回去,但却可以理论一番,顺便——在妹婿身上找补回来。
江大郎是个寡言的,但江二郎口才却不错,家里肉铺的生意,多是江二郎在做收银,其余三兄弟剁骨头砍肉。相对于其他的兄弟,江二郎是长的稍微斯文秀气了一些,但那也仅限于比兄弟们瘦个十来斤,矮个半个脑袋这种,跟普通人比起来,比如妹婿林佑生,江二郎的身材还是很具有威慑力的。 
江家兄弟带着妹妹上了门,勇哥儿却被留在了外祖家,毕竟这种大人之间闹起来的画面少儿不宜,江家人虽然长的比较粗壮,但考虑的还是很细致的。
就在勇哥儿被他外公用酱肘子哄着扒米饭的时候,他家四位阿舅换下平日身上油渍斑斑的围裙,带着妹妹回婆家讨公道了。
林大娘当日气疯了,失去了理智,下手便有些失了分寸,江氏身上好些伤痕,肿的比皮肤上加个手掌还要高,她阿娘抱着小闺女哭了半日,才召集齐了儿子们商讨此事,不能白白被婆家欺负了去。
林佑生家不比林保生家,还养着个丫头迎儿。事实上迎儿也不是林保生家买的,而是当初林碧落阿娘为自家出初生的小闺女从庄子里挑好的,后来报了个病亡,迎儿便随着小主子辗转到了林家。像他们这种家境的,家务都习惯了家中妇人来做。
因此,林佑生家中,家务全是江氏与林大娘在做。林大娘这一病,江氏又带着儿子回了娘家,侍候老娘,爬锅爬灶便全成了林佑生的事儿,他最近真是过的苦不堪言。可他又不敢上门去接老婆儿子——想想他那四个舅兄,腿肚子都有点发软。
事实上,成亲这么多年,林佑生被江氏骑在头上,并非是江氏有多悍勇,能一把掌把男人拍晕过去,或者一脚踢下床去,最大的威慑力还是来自于舅兄——尽管江氏的身材也沿袭了几位阿兄的身材,说的不好听点叫膀大腰圆,说的好听点叫珠圆玉润,卖肉家的小娘子,从小大肘子猪头肉吃着,蹄膀啃着,似乎长成这种身材也不奇怪。
林大娘当初相中这个媳妇儿,一则想着家中此后吃肉便不必再花钱了,再则,长成这样的身材,必是个能生养的。
林佑生少年春心萌动的时候,喜欢的是何氏这种温柔型的,只是亲事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下了小定之后,他悄悄去江家肉铺蹲点守过,想提前见一见自家未来的媳妇儿,见到个从里面走出来的粗壮的小娘子,模样与光着膀子砍肉的那汉子有几分相似,便有一种美梦破碎的感觉。
后来娶了回来,拜堂的时候,瞧着身型,再瞧瞧一旁赶着招呼亲戚们的温柔苗条的何氏,顿觉爹娘偏心的厉害。
——偏心这种感觉,真是因人而异。
林大娘自觉待小儿子如珠如宝,但奈何当事人却觉得婚姻大事之上,当娘的偏心太多,大哥娶的就是清秀温柔的媳妇儿,轮到自己就是个五大三粗的糙娘子,成亲之后又在无数次与媳妇儿的斗争中连连落败,那种偏心的感觉就更是深刻了,哪怕林大娘将家中祖产祖宅都捧到小儿子手中,林佑生也觉得这只是老娘在弥补他,而不是偏心他。
不过林佑生性子骄横又懦弱,自小被林大娘捧着长大,一方面在林大娘面前,多过份的话都说得出口,一方面在媳妇面前却乖巧如鼠——夫妻多年的战争中他的气焰一再被挫败,如今算是低到了尘埃里,眼睁睁看着媳妇带着儿子回娘家都拦不了。
因此四名舅兄带着江氏上门的时候,他正弄的一脸的煤灰,捅开了灶,给林大娘熬药呢。前两日他实在没办法,前去大哥家想请大嫂过来照顾阿娘,才上门便听得楠哥儿道,他阿娘那日从祖宅回去便又以病倒了,起不了身。二姐儿跟三姐儿也受了惊吓,又被林大娘打伤了,这几日都在静卧养病,家中里里外外就靠大姐儿跟迎儿在操劳,连铺子都关了。
这是林家娘几个商量出来的对策,在听到祖宅内部出现矛盾,即将出现内讧的情况下,大家都装病吧。
反正钱大夫最近常上门给何氏诊脉,何氏的药又没断过,再给二姐儿三姐儿抓几剂压惊的方子来喝,也不奇怪。
林佑生求助无门,乍见站在自己面前的四位舅兄,看这身打扮,倒像来走亲戚的,但瞧神情却像讨债来的。身后跟着江氏,藏在四位阿兄身后,只露出半个脑袋,静静瞧着他。
林佑生伸长了脖子,想从江氏身后瞧见勇哥儿的身影,当着孩子的面儿,想来舅兄们不会对他怎么样的,但是江二郎却一句话就掐灭了他的幻想:“勇哥儿没来,这几日就在外家住几日,与表兄表弟们好好耍几日。”
“也…也好。”林佑生擦汗,又换了热情的笑容招呼:“阿兄们快进屋,进屋。”扭头使唤江氏:“阿兄们事忙,难得来一趟,媳妇快给阿兄们煮茶。”
江氏缩在四位兄长身后不动,江二郎皮笑肉不笑的阻拦:“不用不用,我们兄弟上门,也不是为着讨口水喝,就是为了见一见亲家老太太。”
林佑生无法,只能陪着笑脸带江家四位舅兄去见自家阿娘。
林大娘这几日已经养的好了很多,乍然见江家四子及他们身后的江氏,还当近日林佑生不曾去江家接江氏,江氏自己又不敢回来,这才让几位阿兄陪来,心中还有几分得意:她一个婆婆对儿媳妇打几下,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嘛。
岂料,江二郎进门寒喧过之后,开门见山便问:“今儿我们兄弟四个带着阿妹前来,是想问一问亲家老太太,阿妹在婆家不孝翁姑了?或者不曾服侍丈夫,断了他一日三餐或冬袍夏衣了?又或者是不曾为林家生下子嗣了?”
“这个…倒不曾。”林大娘也是在病中,人又上了年纪,反应慢了些,答完了才觉得不妥。
——江氏若无错,她这个打了儿媳妇的婆婆岂不有错?
还未来得及补救,林家大郎钵子大的拳头便向着林佑生肘子上结结实实一拳,江二郎好心解说:“我大兄最疼爱阿妹,见阿妹一身是伤的回来,既然亲家老太太也说过了,我家阿妹无错,那么便是妹夫错了。这也怨不得妹夫,阿父过世,无人教导,这才做出这等暴行,今日且让我们四兄弟代父职好生教导妹夫一回。”
“别打我儿!”林大娘尖叫一声,便要下床去拦,哪知道江二郎笑的温和,上前来却拦住了她:“老太太腿脚不好,万一磕着碰着,岂非是我们兄弟之过?”
江家其余三兄弟上前去拳脚如雨,直揍的林佑生嗷嗷惨叫,林大娘心痛如绞。
江二郎的意思很明确,你不舍得揍自己儿子,却舍得揍我阿妹,那我们就当着你的面,让你好生心疼心疼。
见得火候差不多了,他喊了一声:“我瞧着妹夫以后也不会再没轻没重的打阿妹了,阿兄阿弟们快坐下歇一歇喝口茶吧!”
其余三位闷头揍人的江氏兄弟果然停了下来,各个整了整一衫,落座等茶。
林佑生被一顿臭揍,林大娘心疼的差点犯了心绞痛,只觉得全身都在打颤。她这幺儿打小捧在手心里,从没挨过一手指头,今日却被妻舅给揍个半死,别瞧江家三兄弟是卖肉的,可是揍人却不是蛮揍,砍肉卸骨头,那都是需要巧劲儿的,因此揍林佑生,也揍的非常的有水平,没有断手脚肋骨,可是痛意却不少一分。
就连事后去请了钱大夫来瞧,他老人家也觉得伤很轻,一点问题都没有,连药都不愿意开,但林佑生却足足卧床休养了半个月才爬起来。
江家兄弟揍完了人,江二郎又连说带刺,威胁了林大娘一番,又嘱咐江氏:“阿妹留下来服侍婆婆,照顾妹夫,勇哥儿先在家里住几天,过几日阿兄再给你送过来。”
林佑生被打了,林大娘在儿子被揍的过程中重新领略了一遍大儿媳与小儿媳的不同之处。欺负大儿媳如今似乎…也不太容易能占到便宜了,瞧她生的那四个如狼似虎的孽障,欺负小儿媳妇…后果就更严重了。
做了十几年婆婆的林大娘骤然发现,在与两个儿媳妇的斗争中,她无可避免的落到了下风,真是一件令她忧郁的事情。
更忧郁的是,她似乎毫无办法改变这种落于下风的局面。比如再过几日,江二郎亲自将勇哥儿送回家,又与她这位亲家老太太亲切会谈一番,比起其余三个寡言却出手迅速的江家儿郎,林大娘深深的觉得,江二郎更为可怕。
江氏倒是自林佑生挨打之后,进进出出脸上都挂着碍眼的笑容,叫起“阿娘”来,也格外的甜,而且侍候她还侍候的特别周到,仿佛之前被婆婆毒打了一顿这事完全没有发生过一样。


19 出孝

林佑生挨打的事,经由钱大夫身边的药僮“不小心”透露给了身边的师兄弟们,然后…此事便默默的传开了。
林家祖宅最近闹剧太多,众人听到这一出大戏,除了感叹没有机会亲自现围观之外,又幸灾乐祸,暗道一声恶人自有恶人磨。
林大娘这样的恶婆婆,也只有江家兄弟这样膀大腰圆的汉子用简单粗暴的方法才能制服。
此事经由黄三婶子口里传到何氏耳里,被林碧落听到了,暗中对江家四兄弟便生出了敬仰钦佩之情:这一招杀鸡儆猴用的真妙!
林大娘有多疼林佑生,便有多疼林勇,林家四姐弟无不知道,如今有人敢动她的心肝肉,她居然没有撒泼打滚要跟人家拼命,这至少说明一个问题,她是真害怕了。
真害怕了好哇。
人的气势,只要一直是高昂着的,无形之中她便会产生一种“老子天下无敌家中大小无论媳妇孙儿敢搓谁搓谁敢捏谁捏谁”的错觉,现在有江氏兄弟们拿针戳破了林大娘这种虚幻的气势,江氏又不是个软柿子,本来便骑在丈夫头上,这次在婆媳斗争中有娘家阿兄撑腰,稳占上风,林碧落估摸着,大概此后她家阿嬷再想要欺负她们一家,也要掂量掂量了。
至于江氏,与何氏对决,身份上便矮了一层,完全不用顾忌。
林碧落所料不差,很长一段时间里,林佑生家都很安静。江氏不曾再上门来,林大娘也一直在养病,不曾上门来找她们家麻烦。
林大娘这病,本来便是气怒交加,人又上了年纪,好生调养着还来不及,哪知又被江氏兄弟一吓,顿时病情加重,好些日子又是卧床不起,她自己被吓之后,心中产生了深深的自我否定的念头,气势一路低迷,连着也懒怠见人,这一养便是三五个月,就连江氏也深深觉得,早知阿兄们打丈夫一顿这么有用,瞧瞧婆婆这么好侍候,都不用她再费心巴力的哄,就应该早几年让林佑生挨了这顿打!
林佑生家内部斗争,无形之中让林碧落一家喘了一口气,何氏的身子完全好了,开始细心教几个女儿做各种蜜饯果子。
先是带着孩子们去早市学会挑各种果子,选材选料,到买回来亲手加工,品尝味道。
林楠在家温书,有时候去塾馆请教包先生学问,迎儿在铺子里偶尔代替林碧落支应一下,其余三姐妹跟着何氏在各集市铺子里转悠,又或者回来在家学习制法,林碧落要更忙一些,铺子里的事基本上还是她在处理。
这是个缓慢的过程,寻常铺子里的小学徒十来年出师的都不出奇,何氏倾囊相授,也花了三年时间,中间带着三个闺女去乡下果园里找原料,这期间孟伯帮了不少忙。
林保生是在孟伯的果园里出的事,为此他对林家母女总多一份悯意,又何氏带着儿女们撑起门户,并未抛下孩子改嫁,总是令人敬佩之事,何氏又是个厚道仁善的妇人,有时候连他也要叹息一声:林保生这夫妻俩倒都是好人,可惜世事不能两全。
日子就在林家这种不紧不慢的生活里很快的滑过了三年孝期,脱了孝,何氏特摆了几桌酬谢四邻这几年的相助。她又带着四个孩子前去向林大娘请安。林大娘眼皮子掀了掀,冷冷一句:“家中三个嫁不出去的老闺女,你还有脸带孩子们来见我?”
何氏笑的温柔淡定:“阿娘教训的是,我回去就给三个姐儿寻人家。”
林碧落看看身边的两位姐姐,大姐姐温柔沉静,被林大娘这般说脸都红透了,在大环境下十六岁似乎…是可以嫁人了,好像还有点晚了。二姐姐才十四岁,连同十一岁的她,难道都已经步入了必须马上订亲的年纪?
林碧落表示很忧伤,她还是个小孩子,童年都还没过完呢,要搁现代,都还享受着儿童节的福利,学校放个一天假什么的。搁古代已经给自家当了三年非法童工了,她原本也觉得为家庭做贡献,这没有什么,可是在十一岁上被阿娘考虑订亲,她还是觉得这不能接受。
不过当着阿嬷的面儿,她自然不可能去反驳,免得又是一场事端,只坐在一旁观她们婆媳过招。
要在以往,何氏是败定了,可是这三年间,何氏独自挑起家中大梁,身上过去那种柔顺的怯意被生活洗涤的干干净净,变化很大,通常林大娘说什么,她都非常淡定的回答了,神情之中透露着“你老糊涂了我才不跟你一般见识不屑与你相争”的意思,但是又不是明说,明面儿上非常恭敬,一点礼数不错,只气的林大娘肝疼。
林大娘对大儿媳妇的巨大转变非常不满,她却不明白,自己在大儿媳的性格转变上做出了卓越的贡献,没有她的一力逼迫,何氏也不至于成为今天的样子。
回到家以后,何氏便让迎儿请来了魏媒婆。
魏媒婆比起王媒婆来,促成的婚事要少一半儿,听说有些要求上门去,她还不肯接,不像王媒婆,只要有人出银子,就没有她不接的业务。
王媒婆的业务口号是,这世上就没有她说合不了的亲事。至于入了洞房,一对新人婚后过的恩爱甜蜜还是水深火热,都不在她的考虑范围之内。
魏媒婆则不然,这一位在一定程度上还包售后,婚前考察男女双方十分严格,婚后有了矛盾有时候还需要她调节,虽然笑起来没有王媒婆讨喜,脸上的粉没有王媒婆厚,走起路来没有王媒婆更有喜剧效果,但何氏却觉得这一位似乎更靠谱些。
林碧落私下打趣两位阿姐:“听说这位魏妈妈相看起来可是非常的细致啊,两位阿姐一定要做好准备。”
林碧云以指戳她的额头,“坏丫头,你还不赶快把针线学起来。再不学就嫁不出去了。”林碧月顺势拿了针线箩过来,“这事大姐教你最好了,我是没那个耐性。”
林碧落顿时吓的落荒而逃。
她的女红问题,一直是个大问题。
前几年年纪小,她又在学堂上学,何氏也尝试过让她休息日学做针线,但扎了满手的针眼之后,林碧落便退缩了——握笔的时候手指头太疼。
这三年在孝中,每日忙着铺子里的事,连文化课也没落下,抽空就跟着林楠学习,对于一直被姐姐在功课上压着的林楠来说,并未觉得高兴,反觉深深愧疚,家中陷入困境之时,反是母姐代父支撑起了家业,做为唯一的男孩子,他什么也做不了,只能好好读书。
读书倒成了他唯一的任务。
于是,林碧落的女红又一次被耽搁了。
这会到了要讨论亲事的时候,林碧落的女红便又一次成为了问题摆在了大家面前。特别是魏媒婆上门,指明要瞧三个女儿的女红,林碧云与林碧月都是在何氏的亲自指导之下学习长大的,女红摆出来,魏媒婆便夸了起来,林碧落却站在何氏身后,朝魏媒婆很是光棍的露了底:“魏妈妈,女红我完全不会,我两位阿姐就劳烦您了。”
魏媒婆诧异过后,不禁莞尔。
林家这位三娘子可真有意思。
魏媒婆做媒,最显着的便是,她不同于王媒婆,上男方或者女方家门,都只听家中长辈一番话,与少年男女打个照面儿便过去了,对方到底是开朗还是腼腆,压根不知道。魏媒婆上门考察,那必须是与姑娘家要好好相处一下的。
因此她上门这日,何氏一早便招呼三个闺女都打扮了一番,两个大女儿早早准备好了女红,小女儿嘛…她发愁了半夜,最终去书房偷拿了本林碧落平日记的铺子里的账簿子。
——这个,不提女红,扬长避短,她家三姐儿也是个大有优点的闺女嘛。
魏妈妈与三姐妹及何氏进行了双边友好会谈,其间又要求俩姐妹当着她的面儿绣个小东西,以防作弊。别人家这种事情多了去了,比如阿娘怕闺女针线太糟糕,拿不出手,便亲自代劳,然后混充女儿的活计。林家大娘子与二娘子倒都是灵巧的孩子,一个拿一个绣篷,穿针引线,一个绣了朵花,另一个绣了个蝶,都绣的活灵活现,手上功夫确实好。
趁着这当口,何氏便对着魏媒婆叹气:“妈妈你是不知道,我家三姐儿倒不是学不会针线,实在是这孩子太忙了,打小儿上学堂,后来她阿爹去了,铺子里又全赖她,哪有功夫学女红啊。”
林家的事情,魏媒婆早有耳闻,林家三姐儿小小年纪支应着铺子里的一应帐目,自林保生去了,铺子里连个伙计也没有,说起来这个小娘子也确实能干,她赞同的点头:“早听闻你家三娘子能干,不会女红也不是什么大问题,现在学还来得及。”
林碧落听着这两人一来一往的客气,顿时有种不好的预感:这是…真的要给她寻摸亲事?
特别是她阿娘也不知道从哪里摸出来一本账簿子递给了魏媒婆,略带了几分自夸,“妈妈你瞧,这是我家三姐儿记的铺子里的帐目…”
林碧落瞠目结舌:“…”我的娘喂,您这是在坑闺女哟!!


20 霹雳

魏媒婆算是半个文盲,常用字还是识得的,换个庚贴啊别弄错了姐姐妹妹的名字这种事还是能从源头是掐灭的,但是再深一点的,比如林碧落的小字笔力如何,那就看不出来了,非得包先生这种专业人士来鉴定了。
不过看着账簿子上整齐的记录,魏媒婆还是非常赞赏的,又与何氏商议:“三娘子这样的,我瞧着要寻摸个做生意的人家,这也很容易啦。”
封丘门大街两边便是民居店铺,到新封丘门约有十余里,街坊里巷,纵横交错,数以万计,不知边际。街市中茶坊酒楼林立,到处是经商人家,会针线的小娘子容易寻,会记账簿子做生意的小娘子倒算是稀有,这也算是大大的加分项。
魏媒婆的话,同时宽慰了何氏与林碧云林碧月,对于林碧落的婚事,她们只要一想到这小丫头到现在都还不会针线,便觉头疼。但却间接的恐吓了林碧落。
——当她忍着疼痛往自己手指上扎针眼容易么?
就她所知的常识,古代的小娘子们不会做针线,那真是嫁不出去啦。所以自从听说了这个世界小小年纪就要订亲,及笄就要出嫁的林碧落从被何氏催着学针线开始,便真心抗拒女红这一古代广大妇女的婚前必修课。
她费尽心机的装笨,拿着针线往自己手指头上戳,好多次逼着家里人打消让她学针线的念头,难道到头来只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林碧落欲哭无泪了!
听魏媒婆那话音,只要她再稍微练练女红,似乎…比起两位姐姐来,更容易嫁出去。
等魏媒婆走了之后,她忍不住跑到林楠房里大吐苦水:“我与你同岁,怎的阿娘也不着急你给订媳妇儿?却着急要把我们姐仨全嫁出去?”明明大姐姐才是最需要着急的对象好吧?
林楠被她摸着脑袋蹂躏,再看看眉目如画的阿姐,也生出一种惆怅的心绪来,不由替林碧落说了句话:“阿娘…也太着急了些,阿姐年纪也不大啊,等大姐姐二姐姐嫁出去了再着急阿姐也来得及啊。”
林碧落连连点头,又不是搞批发,一次性将仨闺女全部批发出去。不知道是不是被婆婆刺激了,反正最近的阿娘看到女儿,就带着张恨嫁脸,更不惜拿出积蓄来给她们三姐妹打头钗做衣裳,这是打扮整齐了要见人的打算。
魏媒婆来过了好几次,也带了些男方的信息让何氏来选,各种行业的都有,准备着一旦何氏有意,她便可以出手了。待选的男方册子里有着详细的资料,何氏留了下来,准备考虑两日。
这几日林碧云与林碧月皆知何氏在忙着替她们相看人家,便自动自觉的远离正房,带着还未订亲的少女该有的矜持,缩在房里做女红。
何氏已经从街上的布庄里买了大红的衣料来,要两个女儿裁剪嫁衣被褥,成亲用的一应绣品。
姐妹两个每日里相对而坐,抱着绣花篷子绣上一气,四目相顾,也不知是手里的大红色绣品映红了脸,还是一腔心事灼的面上烫红,反正二人皆是面带绯色,再低头去绣,房间里静的能听到绣花针穿过绣品的声音,但却意外的温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