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描描严厉的看了她一眼,那目光如剑一般刺了她一下,却在倏忽之间化作了笑脸,语重心长道:“表妹岂能不知,这些人食宿如今皆在紫竹山庄,更有延医用药,掩埋饿殍,哪一桩哪一件不需要花银子?还有开春以后耕田的种子,这几个月的嚼用,我只怕帐房内的银子也不够花!”她忽尔亲亲热热挽了苏宁的手,道:“妹妹且跟我来,咱们镇日在家,今日既然来了,也做一桩善事吧?”
苏宁见她笑容古怪,心生警意,使力要将自己手腕脱出来,但这位表嫂是习武之人,手劲奇大,不过一介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挣了又挣,眼瞅着被她拖到了那两口铁锅前,搅粥的仆妇皆停了下来,愣愣的看着她二人,不知道要做什么,被谢描描一个手势便从灶台之上赶了下去。她径自将苏宁按在一口大锅前,从那看傻了的健妇手中夺下铁勺,毫无商量余地的塞进苏宁手中,向着身后众人道:“表小姐菩萨心肠,见这些灾民可怜,也想尽一番绵薄之力,今日这锅粥就由表小姐负责打完。”说罢自己来到另一锅粥前,接过那仆妇手中铁勺,道:“至于这锅粥,就归我来负责!”
苏宁欲哭无泪的站在粥锅前,因为表嫂那句话,不能立时回后院去。她往常每日里总要描眉画唇,妆容整齐才会出现在众人面前,像今日这种情况,却委实少见——额上有汗滴下来,她猜想脸上妆一早花了,虽是寒冬,但这大铁勺搅起来委实吃力,双臂酸软困乏,眼见着要提不起来,竟是连双腿都在轻轻打颤。底下一溜排过来盛粥的灾民身上馊臭的味道愈浓,闻之令人欲呕,正在她进退为难之际,远处马蹄声声,眨眼间灾民便让开一条道来,马上之人玉冠锦衫,正是秦渠眉,身形矫健从马上跃下,龙形虎步,展眼即到了眼前。他身后跟着一名佩刀侍从,紧紧尾随而至。苏宁这两个时辰只觉苦不堪言,若非顾及身后那一众山庄仆人的眼光,她怕是早就哭着跑进山庄去了,只觉这位表嫂心计颇深,众目睽睽之下让她丢丑,眼中自见了秦渠眉,只觉满腔怨愤委曲再不能忍,脑中一片空白,再不能想及其他,丢下手中铁勺便扑了过来。
秦渠眉毫无防备之下怀中撞进一个温香玉暖的身子,有细微哽咽哭声在耳边响起,目光四顾之时但见谢描描正立在锅台后面,似笑非笑看了一眼,一面按序给灾民盛粥,还要对着老弱病妇柔声道:“大婶慢点,慢点…”他低下头来,方才看清怀中这哭得泪涕交加的女子正是苏宁,往常见她妆容整齐也有些娇弱艳丽之姿,哪成想今日妆糊成了一片,现下又在他怀中揉搓一番,简直惨不忍睹。
他的眼角之处,山庄之内的仆妇皆张大了嘴巴,一副吓傻了的样子,多数人目光在他与锅后的谢描描身上转来转去,欲言又止。灾民之中也有人小声猜测:“不是说那边那位不带钗环的是庄主夫人么?怎么倒是这位扑进了庄主怀中?”
另有人接口道:“嘘!大概是秦庄主过段时间要纳妾吧!看他跟这位表妹的样子,怕是早已情投意合!要不然你看,这位庄主夫人通身素净,连脂粉也不施,许是不得庄主宠爱吧?这位表小姐倒是穿金戴银,跟当家奶奶似的!”
旁边一众人等连连附和。
这些人虽极力压低了声音,但秦渠眉耳力极佳,一早听在耳内,那面上似被抹了把锅底灰似的,越来越黑。
可惜苏宁今日在激愤劳累之下眼见着秦渠眉走来,不但委曲,还怕谢描描再抓她前去给灾民盛饭,心里的恐惧委曲一波接着一波,不但嘤嘤哭泣,且边哭边断断续续的告状:“表哥,表嫂她欺负我…她把我拉来这里让我出丑…”
秦渠眉伸出手来,身后灾民皆大睁了双目看他怎么怜惜小妾怒惩大妇,山庄了解他的仆从也是惴惴不安,特别是他的贴身侍从周文,已是深深的同情起表小姐过会的境遇了。
秦渠眉拉了两下,竟未能将苏宁从自己怀中拉下来,一股怒气不由上涌,使力一拉,只闻得苏宁一声惨叫,不能置醒般仰头看向他:“表哥你拉痛我了!”目中泪水山洪般暴泄,好在,总算在秦渠眉的坚持之下被分开了一臂之距。
只是…苏宁再看两眼表哥的脸色,只觉风雨欲来,黑云压顶,无端让她觉得心怯,再要埋怨表嫂的话就含在了喉咙口,再不敢造次。
再听秦渠眉道:“表妹,女儿家就该在后园绣花,无端端抛头露面在人前,像什么样子?哼!”冷冷这一声哼,苏宁只觉自己的心立时掉进了冰窖一般,冰冷的透不过气来。
其实秦渠眉这话以他本心所出,倒并无恶意。大意倒是:既然表妹每日只在后院绣花,也就不必理前园的事情了嘛!明明不能胜任却还要来熬粥,弄成这副狼狈的样子,真是咎由自取,怨不得旁人!
他冷冷看一眼周围的仆从,完全不再给苏宁辩解的机会,朝着一名健妇道:“你,送表小姐回房去!”
那仆妇正是之前搅粥的妇人,倒有一把子好力气,闻言半拖半抱,就将苏宁给弄进了庄内。这妇人几日来都在锅台之上,身上的味道虽比不上那些灾民却也有得一拼,将苏宁圈在身前两座巨峰之间,再闻着那股腌臜的味道,几乎将苏宁熏晕了过去。
他解决了这桩事,又向前走了十来步,终于站在了谢描描的身旁,只见她面上带着一抹笑,手下不停,一勺勺舀将下去,许是练过武的缘故,身旁灾民流水介向前又退下,手法利落果决,但见她额上有淡淡汗珠沁出,在珍珠般的肌肤之上欲落未落,他不由抬袖去,欲拭那一片汗珠,被她回头白了一眼,道:“别把你袖上的胭脂弄到我脸上!”
他张口结舌,也终是尴尬了一回,立在她身后不知做什么好。身后有仆人“哧”的偷笑之声,被他转头冷冷一眼,吓得憋了回去。
身旁那人似娇嗔道:“相公既然来了,就把表妹未打完的那锅粥给盛完了吧!”
秦渠眉呆了一呆,在大脑还未发出拒绝的指令之前,手已经抓上了粥勺,灾民忽啦啦涌了上来,瞬间在他那锅粥前站满。
他只得认命的开始盛粥,八尺高的男儿,第一次摸到这厨房之物,不由带了几分小心,生怕洒出粥来,看起来倒是颇为兢兢业业。
谢描描暗笑。
故人逢
ˇ故人逢ˇ
紫竹院书房内,秦渠眉面窗而立,沉声道:“还没有查出来少夫人的身份吗?”
郑新抹一把额头的汗,唯唯诺诺道:“庄主,我派去的人买通了一位威武城主夫人房里的粗使婆子,只知道少夫人家在南方,但具体在哪里,这婆子也说不清。且谢家与顾家也有六七年不来往了,若不是少夫人今年去了顾家,新进府的仆人都不知道顾家还有这样一门亲戚…这件事,可否宽限属下几日?”眼见了庄主背身而立,看不清他面上表情,郑新小心而谄媚道:“不过属下倒是有件好事正要禀报庄主,前几日小六子去外地采购药草,遇到了君少,君少正在巡视雷家堡的店铺,说是过段日子会来山庄小住,顺便恭贺庄主新婚!”
秦渠眉转身,唇角终于微扬:“他既然来,就吩咐厨房捡好东西留着给他下酒,将听雪轩收拾出来,拨两个伶俐的丫头过去侍侯。”
郑新暗里格外感激君少,只盼着他早日来了,好好陪他喝两杯。每年君少来紫竹山庄过冬,庄中仆人总是格外欢迎,且不说他一表人才,只说他的礼貌周到,笑容满面,没有人不交口称赞的,更何况,每年他来,庄主心情总是很好,他们这些手底下当差的日子也好过许多。他将额头余汗抹净,退了下去。
不过十来日,谢描描处理帐房之事已是游仞有余,这日午后,难得秦渠眉前来帐房寻她。她颇觉奇怪,因着人前,不得不柔声道:“夫君这大中午的来帐房,可是要支大宗银子?”
“当然不是!家中来了客人,我早些年闯荡江湖认识的一位结义弟弟今日来作客,就是上次我跟你提过的君老弟,今儿晚膳时要见见嫂夫人,你到时让敏儿帮你打扮打扮,一同用膳。”
谢描描点点头,很快又埋首帐务之中,将算盘拨的噼叭作响,事实上只有她知道,这些帐务昨日就已核算过,再无核算的必要。
秦渠眉坐了坐,只看得到她头上的一枝梅花簪,连面容都被她掩在帐本之后,不由暗叹一声,道:“你忙吧,我走了!”半天听不到一声回话,他只得离了帐房。
敏儿见得庄主面色不豫的离开,匆忙进来,却见少夫人无精打采打了个呵欠,似要踞案大睡,简直恨铁不成钢,道:“少夫人,你再这样跟庄主呕气,难道等着他把心移开了系在别人身上?”
谢描描委曲道:“我哪里敢跟庄主他老人家呕气啊。你是不知道,那天他跟表小姐在粥棚搂在一处,好多人都睁大了眼睛看着呢,回来我不过就跟他说,要是喜欢表小姐,不如娶进来好了,他居然就生气了!我哪里惹着他了?有眼睛的都看得出来,表小姐可怜巴巴的看着他,那眼光虽娇弱,可恨不得把他吞进肚子里去啊!”
敏儿“扑哧”一声笑了,又觉得不该笑,板起脸来道:“少夫人,庄主这是将你放在心坎上,你却让他纳了表小姐为妾,虽然老夫人有这个意思,可你万不能这么做啊!推还推不出去呢,你居然还往进招惹,难道傻了不成?”想想还是忍不住要笑,低声喃喃:“表小姐那眼光,还真是想把庄主吞进肚子里去。”
谢描描讨好的摇摇她的袖子:“敏儿姐姐还是别生气了,我肚子好饿啊,午饭都没吃,庄主说今晚要来个什么君少爷,也不知这位君少爷是哪颗葱哪头蒜,居然要我打扮好了去见他?!”
敏儿见她嘀嘀咕咕埋怨的可气,只得耐着性子道:“我的少夫人,这位君少与庄主是至交,那可是长得顶好看的男子,你见过就知道了。每年冬天他喜欢泡暖泉,都来咱们庄上小住,家里丫环就为了抢着去听雪轩侍侯他都快要打破头了。”
“莫非敏儿也想去?要不我让夫君把挑好的丫头换了下来,让你去侍侯?”谢描描杏核眼转的溜圆,看那神情倒像是认真的。
敏儿捂脸佯作伤心之意,道:“莫非少夫人觉得敏儿侍侯的不周到?要将敏儿撵走?”慌的谢描描上前拉着她道:“自我来了以后,多番得姐姐照顾,哪里嫌你了?我只怕耽搁了姐姐的前程!”一把拉下她的手来,却见她眼中是满满的笑意,哪有伤心之意?
二人笑闹了一番,谢描描在帐房内又消磨了两个时辰,已近晚膳。自那日苏宁哭了之后,秦母也曾叫了谢描描前去责骂,可惜秦渠眉相随在侧,秦母倒也不好再说什么,只得放他二人离去,银子是一分未支出来。今日君少前来,她与苏宁自是不会前来赴宴。
谢描描收拾停当,在敏儿的陪同之下前往,沿路见丫环们皆比往日精神百倍,有不少穿红着绿,竟然还擦了胭脂,她由不得将敏儿打量一番,见她还是通身素净,调笑道:“若是这位君少眼睛没问题,应该懂得清水出芙蓉这话,而不是只知道闻那脂粉香。”
敏儿笑道:“少夫人,你再说下去,菜都凉了,庄主要追过来了。”正说着,已到了偏厅,还未进去就听得一把有点熟悉的声音道:“大哥,嫂子莫非是抹不开脸,不好意思来?我看不如大哥亲自去催一趟吧?”
谢描描倒也没往心里去,见敏儿已掀起了帘子,一脚迈了进去,口里笑道:“夫君,我有事耽搁了一会,来的晚了,还望君少见谅!”抬起头时,只见桌前坐了两人,一个不消说,正是秦渠眉,见她来了,柔声道:“娘子,过来。”另一边坐着位令她作梦也想不到的人物,正是那令她感慨人生悲摧了无意趣的雷君浩。那人此刻正笑意满面看过来,哪知半途好像看到了什么恐怖的东西似的,笑意立时凝固在了脸上,连声音都不觉有丝颤抖,不能置信般道:“描描?”
谢描描危急关头想起来的唯有逃跑一途,转头便向外冲去,没成想敏儿在她后面,此刻恰走进来,被她一头撞倒,主仆两个跌在了一处,头上珠钗“啪”一声掉下来,她再顾不得整理,只想夺路而逃,眼前人影一花,已有两人面色铁青立在她面前, 她知道逃跑无望,审时度势,爬起来一头扎进秦渠眉怀中,紧搂着他的腰死不松手,连身体也忍不住哆嗦起来,急促道:“姐夫救命!姐夫救我!”
雷君浩勃然大怒,咬牙切齿道:“谢描描,这是怎么回事?”伸出手来就要将她从秦渠眉怀中揪出来,可惜她死不肯出来,豁出命来只抱着秦渠眉不肯撒手,秦渠眉尚蒙在鼓里,见这二人闹的不佳,使个眼色让敏儿带着厅内侍侯的人掩门出去了,他轻柔拍着怀中谢描描的背,柔声道:“描描别怕,为夫在这里,别怕!有事为夫会替你作主的!“抬头对着暴怒中的雷君浩道:“君浩,你快别拉她了,看吓坏了她!万事好商量!”
雷君浩额上青盘暴起,凤眼之中布满了血丝,怒道:“放屁!大哥,要是你的未婚妻子某一天成了你的弟妹,你会不动怒吗?谢描描,你给我出来,少缩在大哥怀里,我不管你们怎么成的夫妻,全都不算数!你我早就订了婚,连婚书都有了,只差拜堂成亲了!你给我走,现在马上回雷家堡成亲!”
秦渠眉从来冷静淡漠的脸上似被巨锤狠狠敲过,一下碎了,呈现崩溃的迹像,只差声音还保持着最后一丝冷静:“君浩,你说的可是真的?”搂着谢描描的双臂不由松了一松,似有不舍之意,立时又紧搂在怀,见雷君浩红着眼睛道:“大哥,这事难道还做假不成?你问她是也不是?”两手拉着谢描描,仍是要使劲将她揪出来。
谢描描死也不肯出来,抬头直嚷嚷道:“姐夫,你别听他胡说八道,他自小就跟顾无华两个喜欢捉弄我,我在他们手上吃了多少亏,要不然我小小年纪,不在家好好呆着做千金小姐,跑到道观里吃苦受累学什么武功啊?姐夫,这个人不是好人,长的一副招蜂引蝶的样子,油嘴滑舌,口蜜腹剑,你万万不能相信他!虽说雷伯伯是好人,可好竹出歹笋,他就是那棵歹笋!”稍稍侧脸看见雷君浩面上表情,也不知是悲是怒,只觉似一个人难受到了极点,但,好在这次他没落泪,倒并不能教她的态度软化下来,见秦渠眉并无松开手的意思,她稍稍安了下心,瞪了雷君浩一眼,道:“你让我说,我说的这些事难道是假的吗?依我说,你就该跟顾无华那个贼婆娘去成亲,两个一丘之貉,正好夫唱妇随,也省的祸害别人了!姐夫这么好的人,正该找个好姑娘来匹配。”
雷君浩茫然松了手,痛心疾首道:“描描,你这说的可是实话?”
谢描描连连点头,“实话实话!真心真意的实话!若说的不是实话,就让我嫁给你,一辈子伤心难过,话该被你欺负!”大概她心里觉得嫁给雷君浩便是最为可怕的事情,是以张口发誓便是这话。
秦渠眉虽心中激荡不已,万料不到谢描描竟是雷君浩的夫婚妻,一瞬间心中千思百转,但他到底年长几岁,心思缜密一些,眼见着雷君浩面色惨然,更想起他曾提过的,自已中意的那个小丫头。他还记得雷君浩当时道:“大哥你不知道,我中意的那个小丫头,圆圆的脸蛋圆圆的眼睛,不但可爱,而且倔强,小时候我没少欺负她,但她怎么都不肯哭。我越想让她哭她越不哭,她越不哭我就越想欺负她…真是…等她及笄了,我一定要让父亲前去提亲,将她尽快娶进门来。”他越想越同情这位义弟,只觉人生兜兜转转,竟出现了这种让人哭笑不得的事情,但凭他二人在此拉扯定是说不清楚,只得劝道:“君浩,此事说来话长,不如我们坐下慢慢说?”
雷君浩点点头道:“但凭大哥作主!但描描是我的未婚妻,这事再无更改的可能!”带头向着一旁过去,气呼呼坐了下去。
谢描描探头去看,见他果然坐了下去,自觉这距离颇为安全,虽然也觉得今日遇见雷君浩实属倒霉,但这事早晚总要解决,自己是一早就打定了主意定不愿嫁到雷家去,好在今日身边还有姐夫相助,总不会教雷君浩将她撕成一片片,安全暂且无虞,不由眉开眼笑,殷勤拉着秦渠眉过去,二人几乎算得上是半依半偎,方坐在了桌旁。谢描描更是将自己坐的凳子往秦渠眉身旁挪近了几寸,直到两只凳子几乎要连在一处方罢。看得雷君浩双眼直冒火,却又无可奈何。
怨难消
ˇ怨难消ˇ
三人倚桌而坐,桌上摆满了佳肴,只是事发突然,秦渠眉与雷君浩皆失了胃口。反倒是谢描描,在帐房之内劳累了一天,之前又是拼命大闹了一场,这会方有点热饭热汤端上桌来,早引得食欲大动,且她身旁又有秦渠眉相护,心情倒是比之过去无数次见着雷君浩都要畅意许多。腹中五脏庙咕咕作响,她也不再客气,举箸横扫,吃相极为不雅,只看得雷君浩目瞪口呆。秦渠眉怕她噎着,端了桌上热茶来喂她一口,还要劝道:“描描慢点,慢点吃,别噎着!”
雷君浩只觉秦渠眉放在她背上轻拍的手十分刺目,但凡他目光稍有不豫望向谢描描,那小丫头便含着饭未及咽下去,便要向秦渠眉怀中扎。秦渠不得不紧紧握着她的左手,安抚一番。他后知后觉发现这丫头十分的怕他。他本是聪明人,知道此时不宜太刺激谢描描,少不得要做出温柔态来,且将声音放的低柔甜腻一些,道:“描描慢点吃,小心噎着!”话音方落,便见谢描描瞪大了双目,似被什么东西给惊吓了,一口菜咽到一半,硬生生停了下来,猛然转头可怜巴巴瞧着秦渠眉,极为艰难的指着自己的咽喉处哭丧着脸道:“姐夫,鱼刺…鱼刺卡住了!”
雷君浩几乎要泪奔…
明明我的声音比大哥那冰冷的声音要温柔许多…
明明我的笑容要比大哥那板着的脸孔和善许多…
秦渠眉安慰她:“描描张开嘴,让为夫看看!”秦某人脱口而出的“为夫”这两个字其实完全没有要给雷君浩示威的意思,只是这段时间的习惯使然,早已被他忽略了。
可惜他忽略了,雷君浩却不能忽略。眼见着秦渠眉拿箸在她喉间搛出一根极为细小的刺来,那丫头心怀感激信任朝他绽开一抹极为明艳的笑意来,便是秦渠眉唇边也绽出浅浅笑意,他不由狂燥的开始回想过去与谢描描相处,可有这般恬静的时光?回忆的结果是令他挫败难堪加惭愧的,回忆之中的谢描描还是个小丫头,每次不是被他与顾无华追着撒丫子逃跑就是被他与顾无华堵在一处角落里欺负,她涨红了脸,用小鹿般怯怯的眼光看着他们,被逼无奈之下说话也永远是细声细气,不曾大声与他顶过嘴,更不曾像今日一样强力违拗过他的意志。
他擦擦额角冷汗,后知后觉的发现,或许谢描描不是个最机灵的姑娘,但她有一点说的极为正确,那就是他的确该跟顾无华那个贼婆娘去成亲,两人恰好是一丘之貉,也省的祸害别人!他也不能理解自己一门心思,为什么非要娶这个自小欺负惯了的小丫头为妻?莫非是欺负惯了,觉得娶回来慢慢欺负日子更美妙不在?
不过依照顾无华的彪悍程度,倒真是不能想象与自己凑成了一对以后的光景,她跟自己一样的霸王,大概是太过相似,自己倒从来没有过这种念头。当然目前这件事情实现起来颇有难度,半个月前他就在洛阳见过了与裴子礼双宿双飞的顾无华,这才兴起了前来看看大哥娶的威武城主的千金是哪位冒牌货的念头。只是万万不曾料到,这冒牌货居然跟自己有着莫大的干系。其中细节想来不用谢描描再赘述,他也能想象得到这中间定是经过了顾无华的手,方有了今日这种局面。难怪当时他兴冲冲告诉顾无华他同描描订亲之后,她面上那瞬间难看到极点的表情。
不过相聚一两日,她就催着裴子礼赶快离开。加之当时他满心满脑子都想着被骗的大哥秦渠眉,一方面是自小到大的玩伴,一方面是江湖结义的兄长,他也曾苦恼了许久,才下定决心来紫竹山庄。
有了鱼刺被卡这一前车之鉴,眼见着谢描描也吸取教训,小口小口吃着东西,雷君浩哪里还敢再出声说话。二人皆沉默的看着谢描描吃饱喝足,甚直还打了个小小的嗝,雷君浩方小心翼翼道:“描描,你与大哥既然不是夫妻,你住在紫竹山庄,似乎是极为不妥的事情。这件事情你爹娘知道吗?”既然不能力敌,那就只能智取了。
谢描描一呆,摇摇头,很干脆的道:“我爹娘都被你灌了蜜汤,又哪里会听我的!我早说了我不肯嫁给你,他们哪一个肯听我的话?还不如我自己来想办法。”
雷君浩一窒,再道:“其实…其实嫁给我也没有你想象之中的那么可怕…”他心中忽涌上一种极其难受的感觉,今日始知,原来在谢描描的认知里嫁给 自己是极为可怕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