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描描回房之后,敏儿等一众丫头已经候在屋内,桌上摆了许多吃食点心,她喝了两盏茶,吃了两块点心,忽想起自己的龙凤双剑,离开威武城的时候尚在身边,那剑承自师门,也不知道是否被无良表姐私吞?招手叫来宝菊,和蔼道:“宝菊姐姐可曾见过我的双剑?”
那知道宝菊突听她提起这茬来,面上肌肤一瞬间白的透明,扑通一声跪了下去,道:“小姐就算心里不痛快,也不能往那条路上走啊?”
一旁侍立的敏儿摸摸自己一早摔疼的臀部,恍然大悟:原来是少夫人心里不痛快,无怪乎将新房内的家什砸了个稀巴烂,连庄主都没拦住!那目光再看描描,不由带了十二万分的敬畏之情。
新夫人果真是悍妇啊!
再看跪在地下瑟瑟而抖的宝菊,生怕受了池鱼之灾,找了个借口便退了出来。房内谢描描笑容未改,道:“宝菊你想哪去了?我不过是心里闷,想练会儿剑罢了!剑被你收在哪了?快快拿出来吧!”
宝菊犹犹豫豫起身出去,不多时去而复返,手中果真拿着那把龙凤双剑来,彩云小心跟在她身后。
见她二人如临大敌般模样,谢描描先撑不住笑了,“两位姐姐这般紧张,莫非是怕描描抹脖子?我不过想着几日未曾练剑,也别生疏了,还是练练的好。两位姐姐既然过来了,还请过来帮我更衣,这长裙逶迤,不适合练剑。”
二人这才放下心来,在嫁妆箱内一通翻找,找了件红色剑袖装,只是顾无华身形挺拨,比谢描描高了近一个头,她二人又忙不迭找了针线,将这件剑袖改小了,服侍谢描描穿好。
谢描描手握双剑,剑去如风,在厅内试练了几个回合,所幸这厅内颇为敞亮,容得她腾挪跳跃,二女只顾挤在一处观赏,忽觉眼前一花,各各颈上抵了一把雪白长剑,那从来笑容和善的表小姐眉眼冷厉,淡淡道:“我知你二人是表姐的心腹,留在此处也不过是为着监视于我!我自小到大被她欺负,难不成今日还要看她手下奴才的脸色不成?”宝菊与彩云只觉后背冷汗涔涔,面前一张端庄稚气的脸,神色却是分外认真,让人真会怀疑她下一刻便会拿剑将她们喉咙刺穿!
宝菊颤声道:“不!小姐说要奴婢们留下来服侍表小姐,就当是侍奉她一般,奴婢们决不离开!”
谢描描冷笑一声,长剑递进去一点,那二人欺霜赛雪的颈子之上顿时红痕宛然,已然见红,耳边听得她道:“描描自小到大谨记表姐教诲,此番好心,描描愧不敢受!二位既然将我送到了紫竹山庄,堂也已经拜了,洞房也已然入了,表姐心愿已经达成!描描并非泥土所捏,无一丝气性儿,还清二位立时收拾包袱,离开此地!若等我回还能见到二位的影子,别怪描描不再顾忌表姐脸面!”
长剑撤离,那二人齐齐轻呼一口长气,只觉脖颈伤处热辣辣的疼,互相交换一个眼神,屋内已不见了谢描描的身影。
紫竹山庄西南角有个小小练武场,一道红色身影挥汗如雨,虽是十月寒冬,霜雪未降,到底天气不能算得暖和,那红色身影包裹在一团剑光里,剑气所过之处,摧枝毁叶,激起旁边紫竹一阵摇摆。
不多时,练武场外小步跑来一名丫环,立定在武场侧面,气喘吁吁道:“夫人…夫人,随您陪嫁前来的两位姑娘要离开山庄,您快去看看吧?”
谢描描停下来,随手拿袖子抹了把额头上的汗珠,笑道:“敏儿是说宝菊与彩云啊?她二人岁数已经不小了,又自小跟着我,我遣她二人回去,是想让娘在府里给她二人找门好亲事,也好早日成亲生子!你既然来通报,就找人护送她俩一程吧!”
谁人不知,这陪嫁女侍半数总是被姑爷收在房里的,岂知这位威武城主的千金容不得别人也就算了,连自己近身侍女也容不下,新婚第二日就将二人遣回本家。敏儿思量一番,禁不住冷汗涔涔,诺诺退下。
下午在书房议事的秦渠眉收到房内丫环密报:新夫人怕庄主迷恋自己的陪嫁丫环,已遣二人回了娘家。
一众还未离去的管事只见庄主面色不豫,以为自己耽误了庄主陪伴娇妻的时光,纷纷找借口告辞,作鸟兽散。
秦渠眉将庄中事务处理完毕,门口早有小厮主动报上新夫人动向:夫人在练武场已呆足六个时辰,间中喝了两次水,去了一次茅厕,现在还在练武场。
他昨夜与之交手,就知这女子身手不凡,只是因为年纪尚幼,心肠慈软,出手之际预留三分余地。他到得练武场之时,谢描描正拄着剑大口喘息,汗如雨下,甚至衣衫后背之上也被汗液打湿了大片。她侧头看他,额头汗珠簇簇,将精致五官打湿,恍如水洗,眉眼弯弯,齿如编贝,偏偏一张口,顿时让他的脸黑了几分。
她道:“姐夫不是很忙嘛?怎么有空过来?”
秦渠眉背着手立在那里,淡淡道:“听说娘子在练武,为夫过来看看!昨夜与娘子切磋一番,还未问及娘子师承门派。”眼瞧着小丫头听到他左一声“娘子”右一声“娘子”之后,面上笑意立时褪的干干净净,他不由嘴角微翘,笑意澹澹。
岂料“唰”的一声,却是一柄如雪长剑横在面前,他原料着小丫头定是恼羞成怒了,岂料她忽尔绽出娇俏笑容来,“既是姐夫今日无事,不如陪描描过两招!”眸中却是蓄了怒意,一剑快似一剑,专往刁钻之处而刺。
秦渠眉心内慨叹,真是个倔强的小丫头!明明步履不稳,还要强撑着一口气打斗,不过就是多叫了几声“娘子”罢了,有甚大碍?他一面躲闪一面道:“娘子若想与为夫切磋,改日也行,何苦非要今日,将自己累着了?”
但见她面上虽带着笑,眸子似要喷出火来,双剑舞的密不透风,将他团团罩在里面,眼瞧着今日不在他身上切下来一块肉誓不罢休一般,耳边听得远处已有脚步声而来,他不由惊呼道:“娘子莫不是要谋杀亲夫?”
谢描描临风而舞,纤红身影与手中剑影合二为一,越转越快,秦渠眉被她挟裹在一片剑影里,此景被旁人瞧来倒是颇为骇人,猛听得一声妇人的怒吼:“贱婢,你要谋杀亲夫吗?”
经此一震,强撑着的那口气一时提不上来,她手中长剑一软,整个人向着尘埃扑下去,感觉有双强有力的臂膀将她揽进了怀中,避免了与大地接触,她不由回头,对上一双笑意漾然的凤眸,眼尾轻挑,哪里有半分冷淡之色,狠狠一眼瞪回去,那人面上笑意如湖中涟漪,缓缓荡开,她几乎瞧得怔住,忽觉这姿势过于尴尬,那人柔声道:“娘子小心,且莫摔坏了,让为夫好生担心!”一时之间,全身冒起无数小栗,将头扭过一边去,这才发现,不远处正站着一排妇人,锦绣衣带,脂粉飘香,当先一名妇人素衣端庄,正是目下她名义上的婆婆,秦渠眉他娘,面沉似铁,正狠狠望过来。
“嗡”的一声,谢描描只觉一个脑袋比之四五个脑袋还大还沉。

前尘事

ˇ前尘事ˇ
谢描描毕恭毕敬跟着名义上的婆婆秦老夫人与一大帮丫头嬷嬷,还有那位眼神不善的表妹苏宁向着回暖园而去。她内心忐忑,恼恨惹了祸事却逍遥法外的罪魁祸首秦渠眉,回头偷偷瞪他一眼,但见那人衣袂翻飞,正默默看过来,不想与她恶狠狠的目光正正撞在一处,不由一愕,唇边,便绽开了一抹极淡的笑意来,几乎难以捕捉。
她的威慑没有起到应有的效应,讪讪的回头,正对上一双喷火的眸子,无声诉说着她的愤懑不平,她惊诧之下忘了自己前面正是老夫人,只觉这目光极不舒服,简直像控诉偷了人家宝贝又理直气壮在事主家里散步的小偷,猛然一窜,不觉撞在了一个人身上,抬眼看时,这才方现老夫人跌倒在冰凉的石径之上,丫环嬷嬷尖叫成了一片…她立时双鬓生汗,手足难安。
苏宁先时还愤怒的眸子里立时漾满了幸灾乐祸的笑意来,面上却摆上了惊恐的表情,一迭声叫道:“姑妈你没事吧?姑妈你没摔着吧?”边急急将秦氏扶起来,一边在她身上察看,转头对谢描描怒目相向:“嫂子你也真是的!既然不满意就不要嫁进来好了,自已的婆婆教训你几句,也是该当的,你怎能心怀愤恨,将她撞倒在地呢?姑妈也是几十岁的老人了,万一有个好歹来…”泪盈于睫,眼瞧着便要掉下来。
经她提醒,身后丫环嬷嬷仆妇恍然大悟,看这位新少夫的的目光不免异样。
谢描描心内哀叹这少女牙尖嘴利,面上尴尬,陪笑上前低低俯身道:“娘,媳妇确实不是有心的!您刚刚也看见了,媳妇是练武之人,又行动鲁莽,一不小心就…”只觉背上汗出如浆,暗叹这对姑侄难缠。
秦老夫人刚在练武场训斥了她,出了那院子没多远便被媳妇撞翻在地,虽并无伤处,但心中怒火立时噌噌往上冒,她审时度势,深知这雷霆之怒万不能发!新媳初来,家中昨日参加喜宴的宾客还未散尽,滞留庄中,这时就将新媳妇罚跪,不免招人话柄。于是她强捺怒气,拍拍身上尘土,面上越发笑得和蔼:“无华不必惊慌,娘没事。你小孩子家家的,毛手毛脚,初为人妇,免不了要我这当婆婆的提点着些。娘见你武功不错,但不知女红如何?”
一旁扶着她的苏宁神色瞬间就有些僵直了,她拖长了调子叫:“姑妈——”秦氏并不曾理会她,只紧紧盯着谢描描那双因练武而起了茧子的手上,微微一笑,兴趣百倍。
谢描描一张俏脸,霎时就变得雪白!
女红之于她,不亚于雷君浩于她——只有躲藏的份,决没有冲出来迎难而上的勇气。
谢描描在很小的时候,乳娘张氏就想将她那一手绣线绝活传下来,在谢描描的亲娘对她没有任何打算的时候,张氏就已经立志要将谢描描培养成行莫回头,语莫掀唇,有着一手傲人女红的闺阁千金了。可惜谢描描虽人小,却志不在此,每日里抱着绣花绷子会周公,偶尔在昏睡中稍稍挪个身子,不小心被绷子上的针刺一下,在睡梦中痛呼出声,惹的一旁侍侯的小丫头们吃吃暗笑,张氏也只得作罢。可叹奶娘张氏一片苦心,并不曾得到她亲娘的赞同。谢描描的娘亲当时是这样说的:“我家描描将来是要继承万贯家产的,窝在后院岂能成事?还是跟着为娘去学算盘管帐的好!”
当家主母发话,奶娘张氏也只能退让一步,将孩子交给了她。
谢描描的娘做生意精明能干,带孩子不免手忙脚乱,对于独女当真没有什么耐心。不过两日便将她丢在帐房里,跟着一位五十多岁的糟老头子学打算盘。
这糟老头子姓金,堪称金算盘,每日只爱在帐房内清点钱物摸算盘珠,但人却极不修边幅,茶壶内从来只装着酒,算盘珠拨的噼哩叭啦乱响之时,最爱抱起茶壶来小抿两口,醉眼朦胧继续算下去,厚厚的帐簿子在他手里翻的飞快,激起房内浮尘无数,偏他又从不喜丫头小厮来帐房内打扫。谢描描被丢进这样凌乱的帐房内哀叹了两日,绝望的发现指望着金老头或者府中小厮丫环来将帐房之内清理干净,不啻于自家爹爹指望着娘亲深居简出,在家相夫教女,都属于只可肖想不可实现的事情。认清了这一事实,她只得充当小丫头子,每日里上窜下跳,将帐房略微收拾一下。时日一久,金老头大概觉得身边有人添水磨墨,方便了许多,也不管她是谢家唯一的大小姐,年仅六岁,指使的她团团转。
令谢母倍感欣慰的是,女儿谢描描天生手指灵活,抱着算盘拨起珠来,有模有样,经她核算的帐目亦很少出错,只是添了一桩不好的习惯,与金算盘各踞一桌,除了每人桌上一摞帐簿一个算盘,毛墨纸砚若干之外,师徒二人各抱一个酒壶,算到一半,各拿各的壶各抿一口,连执壶的姿势都一模一样。
等到谢母某一日来帐房核帐,被这师徒二人的作派惊的目瞪口呆,这却已经是谢描描被她丢在帐房之内的一年零五个月十三天了。她虽痛心疾首,但却不敢过多指责金算盘,只得将谢描描从帐房内拎出来,重新丢回了奶娘张氏那里学刺绣。
奶娘张氏对于夫人的回心转意喜出望外,特意腾出时间来,希望谢描描在及笄之时能拿出一手绝活来,可惜此时谢描描早已被金算盘影响至深,一时半会不能改了抱着酒壶打算盘的日子,狠狠心在自己十个手指上各扎了十几个针眼,被奶娘搂在怀里心疼的掉眼泪,方逃过此劫。
如今回想此节,不免神思恍惚。耳边听得秦母再次问道:“不知道无华的针黹如何?”她回过神来,在一众丫环仆妇期待的目光之下干笑两声,红了脸道:“回禀娘,媳妇不会!”听到这回答,内中除了婆婆秦氏目光幽亮之外,其者皆一幅要晕倒的样子!
谢描描不明所以,还是苏宁见她立在那里,不怀好意道:“表哥如今成了家,贴身衣裤便要嫂子亲手来作,方显恩爱!你这样…”她为难的咬唇,道:“姑母,难道表哥以后的贴身衣裤还要我来作不成?”半是撒娇半是示威的搂住了秦氏的胳膊。
可惜谢描描此人,虽然觉得苏宁态度有点奇怪,也未作深想,随口接道:“既然以前是表妹作,那以后还是表妹做吧,能者多劳嘛!”
秦氏微一沉吟,道:“那就宁宁先做着吧,等你嫂子日后会做衣服了,再做也不迟。”
苏宁那双黯淡的眸子立时神彩焕发,亮如星辰。
一路到了回暖园,关起门来便听秦氏厉声道:“跪下!”
谢描描还在回味婆婆秦氏一路之上言笑晏晏的余韵,正深悔今日早晨来请安之时觉得这秦氏对她冷冷淡淡,不甚喜欢,哪成想眨眼变脸,比三月的天还要快,乍晴转阴。她心内忐忑,稍一犹豫便跪了下来,猜想不过就是一顿打,自己皮糙肉厚,即使挨了打,不过略略在床上躺几日就好了,想来也没有什么可怕之处。于是郑重叩下头去,心内默念道:“顾无华啊顾无华,你可坑苦了我了!”口中还要谦恭道:“媳妇若有做错的地方,还请娘指点一二!”
秦氏落坐在上首,饮一杯苏宁递上来的热茶,稍稍平复一下内心的怒火,方道:“本来你今日就应该在外面跪一日,或者是打一顿板子!但俗话说,初嫁新妇落地孩儿,都是要有人教的!既然你在新婚,还要养好了身子为秦家开枝散叶,体罚就免了!”谢描描心下一喜,脆声声答道:“谢谢娘!”阴翳散去,笑意流淌,那双杏核眼愈加妩媚,一旁的苏宁不免拉下了脸来。
秦夫人见她窃喜之情,话锋一转,道:“你虽出身好,但要谨记着女人的本份,侍侯夫君是理所应当,虽不要求你做四季的衣裳,但眉儿贴身衣物你总得会作吧?宁宁,将你的绣花绷子拿过来,今日我要看看这新娶的媳妇德在哪里?才在哪里?貌又在哪里?”后三句明明已经含了讽刺之意。
谢描描的笑意,凝固了!
苏宁亲自去自己房内拿了绣了一半的绢帕来,郑重递上去,眼角眉稍皆带了笑意,叹息:“表嫂就可怜宁儿这腊梅绣了十来天,手下留情,只添锦绣莫添丑,把剩下的一半花瓣绣完,那宁儿就感激不尽了!”
谢描描接在手中,低头去见,但见素缎之上枯枝虬曲,点缀着鹅黄色的素心腊梅,多看两眼,恍惚连鼻端也有浓香扑面,最上端的枯枝之上,还有笔描的花样未绣,苏宁两眼紧盯着她,老夫人也是远远瞧过来,屋内丫环嬷嬷皆注目于她,单看新夫人的好戏。
她长呼一口气,从地上站了起来,拣了老夫人不远处一张圆形雕花杌子坐了下来,再将手中绣品打量一番。
不得不说,苏宁有双巧手!

风月痕

ˇ风月痕ˇ
谢描描眼见着秦老夫人一脸严正之色,苏宁兴灾乐祸的神色,她倒是神色坦然,心道:既是看笑话,那就笑话到底吧!拿起一旁的针,捡了丝线穿起来。这穿针的样子可谓优雅,入诗入画,可惜绣起来就完全不是那么回事,苏宁只看了两眼就心疼的几乎要掉泪。她原以为这位表嫂只不过手艺差些,最多绣的花儿不如自己鲜活,跟自己绣的摆在一处儿正好有个比较,哪知道这位竟是个木鱼疙瘩,那绣针完全不肯按照下面炭笔描的样子绣,专拣自己绣的鲜活的花儿扎,横七竖八,全无章法,不过半个时辰,不但将自己苦绣了半个月的上好绣品给毁了,还将她的手指给扎了两个针眼儿,上好的素缎之上染了许多血点,狼狈不堪。
绣品传到了秦老夫人手中,已是面目全非。屋内侍侯的丫环们皆红了脸掩口而笑,听着老夫人声色俱厉的训斥少夫人,嬷嬷们摇头叹息。紫竹山庄虽说来往的皆为江湖帮派,但妇人家针黹女红却也并未曾丢,如今嫁过来这一个,瞧着面秀,内里竟是包稻草,不但凶悍,对相公动刀动枪,且全无女儿家的一点温柔体贴,这做出来的活计——真是让人头疼!
秦老夫人冷冷瞧一眼垂头听训的媳妇,只觉一阵阵的头晕,道:“从明日开始,你便跟着宁宁学刺绣裁衣,有宁宁在旁督导,我也省心些!上午学刺绣,下午去厨房学做菜!看你这鲁莽样子,你娘亲在家定是没有教过你的,堂堂城主夫人,将女儿娇惯成了什么样子?!”
谢描描想想自己打扮的花枝招展的娘亲,心道:我娘倒是从来没有教过我这些东西!垂头看看自己白嫩手指上两个细小的血窟窿,只得垂头丧气的答应了,才乘机告退。
晚膳时分,秦渠眉回屋之后,便见那小丫头闷闷不乐坐定在窗前,对着余晖细细的端详自己的手指头,他虽历来不多话,也觉她这举动奇怪,多嘴问了句:“怎么尽盯着手指头瞧?”
小丫头转过脸来,水汪汪的眼神里颇多控诉,闷闷道:“我在想,明日我这可怜的手指头上会多长出来多少个针眼?一个手指十个针眼,不知道会被扎成什么样子?”
秦渠眉忍不住一乐,“没事你干嘛往手指头上扎针眼?”
谢描描叹息:“我好好的人,难道是脑壳坏掉了,才想着往自个手指上扎针眼?是姐夫你的母亲大人,今日我走的急,不小心将她撞倒了,结果她就罚我明日开始扎针眼!”
秦渠眉皱眉道:“母亲不是这样的人!”他话音方落,便见那小丫头高举了手指给他看,他拗不过,走近些方看到那圆润粉嫩的食指之上果然有两个浅淡的血印子,似针扎的一般!
“这是?”
“你母亲要我绣花给她看,呶——就被扎成了这样!”她小心的向那两个针眼吹了口气,提着手指无比郁闷道:“你娘说,以后都让我跟着苏宁学刺绣裁衣,直到能给你做衣服为止!”
秦渠眉闻言,几乎失笑。自已的娘亲年轻的时候初嫁进来,什么也不会。本以为做紫竹山庄的少夫人是很容易的,哪知道这女红与厨艺之上没少被自家婆婆折腾。秦渠眉五岁的时候还曾见过自家娘抱着绣花绷子偷哭,只是后来过了两年奶奶过世,才算不见了她抱着绣花绷子愁眉苦脸。想不到今日拿这事来为难自已的儿媳妇!
他本有心与母亲说和,但想起这小丫头张牙舞爪的样子又改变了主意,能让母亲带在身边调教一番,文静一点,以后许是会成位贤妻良母,也好相夫教子。他既然打定了主意,也只是敷衍了几句,等丫环将饭菜端来,二人吃喝完毕,已是掌灯时分了。
丫环敏儿进内室铺好了床,服侍二人梳洗沐浴,带上门悄悄退下,留二人面面相窥。
秦渠眉看看自己的大床,见小丫头一脸戒备的盯着自己,想起昨晚那一脚,屋内新换的家具瓷器,只得认输:“你还是睡大床,我睡小塌!”说罢在床上拿了一床被子一个枕头,别别扭扭躺了下去,只觉得身下凉硬,且塌又短小,自小腿以下俱掉在外面,只得踡起身来,缩成一团,打了个呵欠,困乏无比道:“娘子,为夫先睡了啊!”那丫头被他这声“为夫”刺激的生生抖了一下,吹灭床头蜡烛,扑倒在大床上,沉沉入梦了。
如今他能确定,但凡一声“为夫”,必能招致她的不适之感,有时是皱眉有时是嫌恶的表情,在她虽是厌恶,但他看来有三分娇憨。
他耳力超凡,不过一时便听得到她轻密绵长而有韵律的呼吸之声,显是已经熟睡,便抱起枕头被子转移阵地,立定在床前,见她将自己摊成个大字,被子被踢在脚下,睡的极为香甜。轻轻扶了她一边胳膊,她便朝墙内侧转身,留出大块空床,足够他栖身。机不可失,他轻轻躺下去,从后面将这小丫头搂定在怀中,感觉她在自己怀中蹭了蹭,极为满意的哼哼了两声,整个人便窝在自己怀里,睡得更为香甜。
秦渠眉极为惊异的发现,那张牙舞爪嚣张跋扈的小丫头睡着了以后极为乖顺,简直不像一个人。他偷偷亲了一下她的额角,感觉到那温暖香甜的气息,阖上眼来,亦沉沉入睡。
谢描描一觉睡醒,只觉梦中自己先是极冷,似掉进了冰窖,后来便有一团暖暖的物事向着自己靠过来,她伸伸懒腰,只觉这一觉睡的极为舒服,全身暖洋洋的几乎不想起来了。可恨外面丫环一叠声道:“少夫人,快点起床了!再不起床,一会给老夫人请安迟到了可就不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