树上的道姑被魔音穿耳,捂着耳朵告饶:“知道了知道了,我马上就下来!”轻轻一跃,便下了树,身法轻盈优美,直惹得小丫头一阵艳羡:“难怪谷主说,小姐将来的轻功造诣定然在姬副使之上,下任副使之中定然有你的位子!”
那道姑在小丫头小环头上使颈一敲:“小丫头,大梦该醒了!莫非你盼着你主子我作了副使,你好在谷中横着走路?”
小丫头被她说中了心事,脸上一红,讷讷道:“哪有?”突然又抬起头来反驳:“即使小环不希望小姐做副使,但姬副副使她老人家也会逼着小姐做逼使的。更何况,小姐你跟关侍卫结了梁子,若你不当副使,将来他当了副使,定然公报私仇,让你没有好日子过!”
“我有哪么小肚鸡肠吗?”
旁边猛然插过来一把吊而郎当的声音,主仆二人抬头去看时,道姑“噗哧”一声笑了,拿手指点了点已然垮下脸来的小丫头:“小环,你自求多福吧!”
小丫头环儿明眸骨碌碌转了两转,厚着脸皮迎了上去,笑嘻嘻行了一礼,道:“关侍卫,关大哥,未来的关副使,您老大人大量,定然能够理解小环为了激励小姐成才的苦心吧?就小姐这般模样,她若不去当副使,怕是将来嫁都嫁不出去!”
听得个“嫁”字,那道姑似被人戳着了心肺一般,脸色变得十分难看,只是一瞬,在小环未曾察觉之前又换了一张若无其事的面孔,逗她道:“难道是小环看中了谷中哪位兄弟,这会愁着我这作主子的不肯嫁人,自己又不好独自去嫁人,所以这么撺掇于我?”
她神色间细微的变化自然没有逃过那吊而郎当的关侍卫,犹在心内替她叹息了一回,方笑道:“若小环有这心思,我少不得要豁出自己这张薄面去,在姬副使那里讨一个人情来,及早替小环了了这双宿双栖的美梦来!”
小环面色通红,对着二人不满的翻了个白眼,作怒道:“有你们这般的主子么?尽拿着我这个小丫头说笑。”狠狠跺了下脚,跑了。
待得那小丫头去得远了,那关侍卫与这道姑并肩而行,他方缓缓道:“近日兄弟们传回的讯,紫竹山庄的老夫人过世了,你那位秦庄主正在孝中,江湖中又有人四处游走,风声鹤唳,意图一举铲除闻蝶谷————你这般打扮,被姬副使说了多少遍,至今还不改,难不成真的不想再嫁人了,决定要对他念念不忘一辈子?”
不防这道姑不好说话,脸色展眼即变,抡起身后一把剑来,刷砍了过去,也不理那关侍卫节节后退,只施展出全副武功誓要砍他的样子。
那关侍卫啧啧叹道:“谢描描,这都一年多了,你这武功虽有些长进,怎么脑子一点长进都没有?————哎哎哎,歇把手…”边数落她边手忙脚乱退了几步之后,抽出腰间软剑还击,边继续数落:“不但脑子没长进,反而有锈钝的迹像!不怪姬副使对你恨铁不成钢,常常拿剑砍你!”
谢描描苦笑了一回,这才收了剑,上前拍着关斐的肩膀,道:“好兄弟,别提这茬了,难道你也想被我娘提剑砍?”
关斐缩了缩肩膀,四下看了一番,方才露出个畏缩的笑意来,大步向前跨去,不多时,也没了影子。
谢描描自失一笑,拨脚沿着来路而去。
闻蝶谷占地颇广,却又四面环山,翠屏叠幛,竟圈出了一个世外桃源来。谷内长年温度颇高,草木葳蕤,鲜花茂盛。自谢描描被叶初尘劫掳来此间,已是一年有余。她初来之时,不出所料见到了自家父母与奶娘,还有算盘金。自家奶娘原就是姬无凤的贴身使丫头,丈夫在江湖仇杀中丧命,所以照旧回来侍候姬无凤。
但算盘金却是谷中帐房内的总管事,闻蝶谷中四处的产业一年之中他总会拎着自己的金算盘四处巡察盈利。也不知当初姬无凤使了何滑头,私奔之时将这老爷子拐了去给自己打理帐房之事。
谢姬二人自被叶初尘逼回谷中来,这老爷子也跟了回来。自见了谢描描,将她抓进闻蝶谷帐房之内,过了一个月不见天日的日子,方将帐房内积年的帐目打理清楚。
叶初尘万料不到谢描描除了脑袋不灵光以外,竟还有此绝技,乐见其成,便将谢描描安插进了帐房,只挂个闲职,容她为算盘金做个副手。
姬无凤与谢无涯见得独女平安归来,皆是高兴万分。向来一心扑在生意之上的姬无凤难得的给了谢描描一个大大的拥抱,特别是奶娘张氏,淌眼抹泪,连连道好。
这边厢她几个激动的不能自己,岂料从前极为粘张氏的谢描描此次再不复从前那热情的笑模样,也只淡淡的敷衍了一下父母与张氏。第二日起高挽起道姑头,弃了姬无凤为她选的锦衣华服,一头扎进了闻蝶谷中的帐房未曾再出来。
一个月以后,当她蓬头垢面从帐房内出来,姬无凤正带人立在院外,迎面上去道:“描描,忙完了?”
从前的时候姬无凤忙得不可开交,这次被叶初尘逼了回来,闲住在谷中,一时之间百无聊赖,难得女儿回来,那仅存的母性不由大面积复发,立时热情高涨,想将谢描描打造成一个千娇百媚的女儿,岂知谢描描被叶初尘与算盘金给拉了去卖苦力,这激情未免给延耽了些日子。
谢描描见得母亲相询,也只是淡淡的点了点头——在得知父母遇难的很长一段时间里,她内心的泪水从来不曾断过,撕心裂肺痛彻心肝,家园被毁父母被害,孑然四顾身如飘絮,若非有秦渠眉在旁细心呵护,亦不知今时今日的谢描描会否站在此处?————至回到闻蝶谷的那一日,眼瞧着父母康健,竟升出了一丝连自己也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只觉这谷中纵是满眼鲜花,四壁也有高崖相阻,直恨不得胁生双翼,插翅而去。
可惜的是,姬无凤年轻的时候亡命江湖,后来又一心扑在生意之上,对自己的独女唯一的印象还残存在那个双目楚楚,只除了上丹霞山那一次,再不曾忤逆过父母的孩子身上,此时上前拉着她的手,无限疼惜道:“描描,跟娘回家!”
谢描描一怔,手像被烫了一般从姬无凤的手中挣脱开去,放眼四周耸如云天的高崖,反问道:“回家?”
家在江南小镇,那里富庶繁华,有吴侬软语,女子娇俏男儿温柔,道路四通八达,有四方商人脚步匆匆…她最后离开的那一眼,城廓依旧,唯有家园不在…
姬无凤并不曾知道女儿心中这九转心肠,此时上前拉了她一路回家。她少有跟这孩子絮絮低语的时候,此时竟一时之间找不出多少话来可说,只一味讲一些此间的衣食之物。谢描描在这些事情之上久不留心,早就神游天外,心不在焉,全无一句在耳。
姬无凤所说的家,便是她原来在闻蝶谷中的院落,后来订亲之时心怀不满,与谢无涯私奔之后这院落便空置了起来,等她二十年后再回到此间,院中无一物改变,令她对那人感慨不已,万不曾料到他也会有这般深情的时候。
但斯人已逝,二十年分离,旧日之情再难寻觅,空余怅恨罢了。
谢无涯乃是忠厚之士,自己虽也在谷中有院落,但见得妻子一意要住在此间,竟也不反对,夫妇二人与谢描描的奶娘便住在了此间院落。
只是,纵使姬无凤对此处别有深情,更觉如回了家一般的畅意,也难令谢描描生出共鸣之意,母女二人各怀别样心思,在一众随从之下回到了房里。
张氏见得谢描描这般模样,早使唤小丫头烧了热水,亲自替谢描描沐浴更衣。哪成想洗浴的时候她也如过去一般无二,只轻声跟张氏絮语,但洗浴出来,见得榻上摆着的各色矜贵罗衫,径自撩了过去,钻进罗被去睡,边吩咐张氏:“奶娘,明日替我多准备几件布衫,我要练功,这罗衫不耐用,也糟践了东西。”
张氏目瞪口呆:她的描描,何时学会这般高高在上的吩咐使唤人了?
剪离愁
ˇ剪离愁ˇ
第一日午时,姬无凤瞠目结舌看着女儿汗流浃背从练武场回来,身上穿着谷中最下等仆人才会穿的棉布衫,挽着个道姑头,猛不丁一看,就是个勤苦练功的小道姑。
碍于长久的分别,她耐下了性子来,数落了她几句,只盼着明日起床,谢描描能够穿着自己为她置办的罗衫,端庄的立在院里。
第二日午时,小道姑谢描描提着剑踱回了院门口,一身的土与汗,她抬起棉布长衫的袖子来,随意的擦了擦额头的汗,那模样,与街边的脚夫一般无二。
姬无凤立在院门口,心头小火腾腾腾忍不住往上窜。
她从前的时候,便是个不修边副的泼辣性子,行事全不留余地,妆扮之上亦不曾留心,虽然武功在谷内同辈之中算得上拨尖,但却没少被别的女子在背后嘲笑。后来若非那人与谢无涯皆对她青眼有加,许是自己便成了谷中的第二个脾气古怪的老姑婆吧?
大抵是每个作母亲的生了女儿,都有这种心态,总觉得自己的女儿是世上最好的女子,亦配得上这世上最好的男子。自然教导起女儿来,最为忌讳最急需纠正的,便是自己从前曾犯过的错误罢。
谢描描今日,确实触动了闻蝶谷姬副使心底的暗疮,还未进门便被母亲拦在门口,直骂了个狗血淋头。
奶娘张氏熟知这娘俩的性格,按着往常的经验,明日谢描描定然会换过新妆,立在姬无凤面前认错,是以并不曾着急上火。
第三日午时,小道姑谢描描又是一身狼狈立在院门前,今日棉布长衫前襟还破了个洞,是在练武场偶遇关斐,二人动手的成果。
姬无凤一早起来茶也不曾喝过一盏,饭也不曾吃得一口,坐卧不宁,几乎要等不到午时。奶娘张氏在一旁劝了又劝:“小姐,描描的性子你又不是不知道。这孩子乖顺,今日定然会换了新衣,乖乖立在你面前认错,你也不要太心急不是?”
眼下她使劲盯着门口立着的那局促的小道姑,看她紧张的手脚都快要打颤,却仍是紧抿着唇,死不悔改的样子,怒了。
姬无凤很多年以来,都在修身养性,努力克制自己那一点就着的脾气。更兼着谢无涯在她面前是一点脾气也无,她几乎忘了自己过去的模样性情脾气,只以为镜中这妆容精致罗裙遮足的妇人便是自己,此刻发起怒来,不免将二十多年前的老习惯唤了起来,也不知是从谁人手中劈手夺得了一把长剑,提起罗裙来便迎着谢描描跑了过来,咬牙切齿:“生出你这种女儿来,我不如一剑劈了算了,留在这世上丢人现眼!”
谢描描练了一上午的武功,此刻饥渴难耐,前胸贴着后背,却被老娘拿着把剑追着砍,脑子立时懵了。
她一直知道母亲不是很喜欢自己,但万不曾料到竟然不喜欢到这种地步,一时之间万念俱灰,只凭着本能没命的逃窜,也不知掠过了谷中的几处院落,只引得那些人皆伸长了脖子追出来看,辩又无从辩起,躲又无处躲藏,只仗着轻功还算不错,在房顶之上纵跃。眼瞧着姬无凤的剑要砍在她的后背之上,危急关头,只瞧见脚下的院落里立着个白色的人影,那人似不能置信般大睁了双目盯着这对母女,跟母女背后跃上房顶黑压压看热闹的人头。
从来行事迟钝的谢描描平生第一次做了一件正确无比的事情:一头冲了下去,乳燕投林一般一头扎进了叶初尘的怀中,大喊道:“谷主救我!”
依稀仿佛,她也曾这样不顾一切的扎进一个人的怀中…往事再不可追忆!将鼻端猛然涌上来的酸涩之意狠狠的压下去,耳边只闻得叶初尘带着笑意的询问:“姬副使,这却是怎么一回事?”
姬无凤结结巴巴,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屋顶上蹲着看热闹的人群中有那好事之徒,扬声道:“谷主,姬副使嫌弃自己的女儿,大喊着要劈了她再生一个!”
姬无凤的老脸当时就红了…
劈了谢描描这话…当时怒火中烧,好像是说过,可再生一个这种话…老娘哪里说过!
想也不想,一串夺命飞镖当着叶初尘的面,便扔了过去,房顶上那些人本来是跳上来瞧热闹的,个个气定神闲,岂能料到有人一句话便会招来杀身之祸,立时如一棍子捅了马蜂窝一般,各自闪躲逃命去也。
叶初尘苦口婆心,只望能打消姬无凤这可怕的想法:“姬副使,描描纵然是脑子不济,蠢笨如猪,长得也不怎么样,武功也不济,打扮起来不男不女,整日顶着个道姑头在你老眼前晃,你老也不应该生这么大的气吧?————劈了她,委实有些亏,不若将她卖出去,还能得几两卖身银子,眼不见心不烦,至少她还平平安安在这世上活着,总是你与谢副使的一点子血脉罢了!万一你将描描砍了,又生不出来,这谢家的香火可就全断了!”
谢描描只觉这闻蝶谷主年纪轻轻,虽然长着副经看的面孔,可这脑子到底不大好使,也不知他这样说是煽风啊还是点火,今日朝着他一头扑下来,可见是大错特错了。
她使劲儿的挪了挪自己的脑袋,只想从叶初尘的怀中将自己的脑袋抽出来。岂料那人一只大掌紧紧按着她的脑袋,全无放开的打算。于是她伸出尖尖的牙齿来,想也不想,便一口咬了下去…
姬无凤面色青白不定,胸中怒火作烧,不但是被谢描描给气得,更被那群围观的人与眼前这煽风点火忙不迭加柴的年轻人给气着了,想她二十岁以后便再未失过态,今日算是将多年的面子都丢光了,索性一不做二不休,说到做到,直接将谢描描砍了了事。正要举起剑来向着叶初尘怀中的谢描描砍去,便见叶初尘面目扭曲的诡异,“嗷”的一声惨呼将怀中谢描描推了出去,正推在她的剑尖之上,谢描描全身止不住的往后退,只觉得后背一痛,不可置信一般回头去看,姬无凤正呆呆看着叶初尘,不防手中剑尖之时有重力传来,低下头来,惊呼一声:“描描——”
许久以后,关于姬无凤对亲女痛下杀手,闻蝶谷中有无数个版本在流传。
有说谢描描忤逆亲母,惹的姬副使肝火过旺,这才痛下杀手…
也有人说姬副使当年并不钟情谢无涯,这才会一直不喜欢自己与谢无涯的孩子谢描描,找了个借口痛下杀手…
但无论如何,自谢描描受了伤,随后赶到的谢无涯的确是将谢描描带到了自己过去在谷中所住的院落,与姬无凤成亲近二十载从不曾红过脸的谢无涯,这次也生气了。
姬无凤去了好几次,皆吃了闭门羹。
这是后话。
但关于谢描描觊觎谷主美色,趁机调戏谷主,并差点儿一口将谷主的左乳给咬了下来,众口一词,言之凿凿。
只因当时在场的人数甚众,众人皆看见谷主那白色单衫之上左乳的位置沁出了血色,后加谷中大夫范连城亲口证实,庄主的左乳确实差点被谢描描饿狼扑食而消灭了。
范连城虽为谷中唯一一个医术奇精的大夫,但他生来有个不好的毛病,无论与何人聊天,凡是他知道的事情必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且极尽详细,证据与证词共存,也算得上谷中的百晓生了。鉴于他的这一特殊的职业与不大好的毛病,叶西池在世之时便决容不得他出谷。众人有个伤病自然还得劳烦他,哪个都不敢得罪了他。他既然这辈子出谷无望,说起话来更是肆无忌惮,上至谷主下至仆役,没有他不敢说的。
此事既经过了范连城亲口证实,谷中众人再无不信之理。再见到谢描描伤好出来练武或者去帐房替算盘金打下手,众人心中未免就存了几分暧昧之意来,什么奇怪的眼神都有。
当然,这当中也有头脑清醒不信这些传言的人。
譬如关斐。
关斐那日将伤好以后的谢描描拦截在练武场内,捶胸顿足的笑了个够,方才容她离开。打死他也不能相信,谢描描会对叶初尘有些绮念。谢描描有多恨他与叶初尘,他心知肚明。与其说谢描描对叶初尘有些意思毋宁说叶初尘对谢描描有些意思。
但依他看来,这两人根本就是两只斗鸡,在一起只有撕咬的份而决无可能生出一星半点的绮念来。
谢描描见他笑得张狂,脸色早变,顾不得自己练了一早晨筋疲力尽的事实,挥出手中长剑便砍了过去,模样十分之凶悍,倒与姬无凤追着她砍的神情有几分神似。
关斐见得她真动了怒,连忙举剑相迎,二人在练武场内好一场恶斗,只将谢描描那一身布衫划了好几道口子,许是谢描描拼了命,关斐这次也是衣衫尽破,在她手中并未讨了半分好去。
怯流光
ˇ怯流光ˇ
谢无涯在家中一直是个好人。
有的好人一辈子难得发一次火,但发起火来却比之平日常发火的人,不知可怕了多少。
这一次谢无涯动了真怒,不但带着女儿回了自己的院落,且摆出了与姬无凤老死不相往来的架势。
姬无凤既然不喜欢谢描描的穿着打扮,若按着往常他的习惯,必定对妻子俯首贴耳,由得她去折腾,但这一次,他却大张旗鼓为谢描描订了几十件道士棉布长衫,且由得谢描描打扮成个小道姑的模样在庄内横行。
若按着闻蝶谷中职位,谷主为尊,副使次之,接下来才是各地的总管事,其次才是分管事。副使的女儿在谷中亦算得上数得着的体面人,若到了妙龄之时,求亲的人怕是要踏破门槛。
姬无凤眼瞧着女儿走了自己的老路,在闻蝶谷中落得个无人问津的下场,偏生向来对她言听计从的谢无涯这回铁了心的要与她斗争到底,再见到谢描描这小道姑的打扮,岂止是心内的小火苗簇簇的往上烧,简直是怒火席卷了一切的理智,行为也就不那么雅观了——因之,谷中众人隔三岔五便能瞧见姬副使提着把剑砍女儿。
谢描描在姬无凤这种高强度的舍命训练下,轻功突飞猛进,其内心的悲愤无处宣泄,每日在练武场遇到关斐,仇恨的小火苗滋滋的燃烧,对练起来毫不留余地,直让关斐叫苦不迭。
这一日谢描描回到父亲的院落,进门便见奶娘张氏淌眼抹泪,与父亲谢无涯相对而立。张氏是个软弱的人,一年间姬无凤与谢无涯之间僵持已久,也让她着急上火了不知道多少次。她也曾软语劝慰姬无凤:“小姐,你这般提着剑砍描描,也不管是真砍还是假砍,姑爷他自己心中有气。往常奴婢瞧着,姑爷他小事上全不留心,但他膝下仅此一女,小姐你这般模样,他哪有轻易原谅的道理。你若想与姑爷合好,自然还得对描描好一点。那孩子…虽然这次回来,脾气有些古怪,但她的心眼是极好的,但凡你稍微对她有一点好颜色,那孩子定然掏心掏肺的来孝敬你。何愁姑爷不回心转意?”
彼时姬无凤恨恨道:“金儿,你不知道,他这哪里是因为描描的事情啊?他这是拿描描这事来与我质气呢。自回到谷中,我们住进了这院中,他心中就有了结,非得借着描描这事来爆发一场!”她回顾这满院繁华,蝶舞花香,一时间忍不住感慨万千:“不过就是为着,我曾与那人有一段旧情,也有婚约,却又猛不丁与他私奔,回来又万般惆怅,他才有此不满嘛!我也想明白了,这事,随他去罢。但描描我却不能不管。”话至后来,已是咬牙切齿。
张氏长叹一声,本想劝她:我的小姐,教孩子哪里能这么教?你这样子只会将描描推的越来越远!但想及姬无凤的脾气,也只得将这句话咽了回去。
两相权衡,她也只能一次次前来求谢无涯。
岂知,正说了几句话,便瞧见谢描描提着双剑推门而入,院子里紫藤满架,那孩子却极是不应景的弄了一身的泥与汗,只一双眸子带着些许的寒意,正冷冷的打量着她。
她自小亲手带大了的孩子,此刻正一脸防备的盯着自己,未尝不是一件令人伤悲的事情。心内虽在悲泣,面上犹存了笑意,招招手道:“描描过来。”
那孩子迟疑了一下,还是走了过来,立定在自己面前,轻声道:“奶娘可是有事?”
张氏强忍着心中凉意,再朝她一笑,道:“描描今年也已经十七岁了,是个大姑娘了。眼瞧着你父母为了你闹成了这样子,你是不是也该劝劝?”
谢描描冷笑一声:“奶娘这话说的可笑。这可要我怎么劝呢?爹爹虽百事依我,但我娘哪一次看见我不是提着一把剑要砍了我呢?我就不明白了,既然不喜欢我,当初生下我来就该一把掐死了我,这会子反悔了,可怎么好呢?我这么大个人,有手有脚,还会点不入流的武功,想劈了我也得先打败了我再说吧?”
谢无涯听得女儿的话句句刺心,连忙喝止:“描描,回房去,我与奶娘有话说!”
张氏眼瞧着他这厉声严语,那孩子居然也不恼怒,竟似将全身的刺刹时收尽,乖乖应了一声,便要移步回房,她心内也只余惆叹。
姬无凤这般逼迫,虽有其苦心,但已将那孩子逼得成了一只炸了毛的猫,但凡她院中有谁过来,那目光必然是冷冷的。她从来跟自己最亲,小时候还喜欢腻在她怀中,偏姬无凤从前打理生意,极少关注过孩子,母女之间亲情本就疏淡。后来那孩子去了丹霞山无尘观,更是几年相见一次,二人虽挂着母女的名份,瞧着可真跟个陌生人没有什么两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