聂微兰似被这话伤了心肺一般,眸中含泪,但也只是一刻,立时点头,似生恐叶初尘反悔一般:“能…进闻蝶谷,自是我极难求来的福气,能追随在叶郎身边,此生无悔!”
谢描描心有所动,脑中不期然浮现出秦渠眉那张微含笑意的脸来,由衷的感佩这位聂小姐的勇气,又叹息她遇人不淑,转头即见叶初尘似笑非笑的脸,似并不把这位聂小姐放在心上,只将骨节修长的手按在聂微兰那颗青白头皮之上,笑叹道:“这样,也好!”
只惹得谢描描翻了个白眼,早见得他嘻笑人间,认真追究起来,却是个极为冷情的人,偏生外面细雨迷蒙,哪怕屋内动静再大一点,屋外所立聂家仆人一时半会也听不到动静,自己又记挂着大厅之内的秦渠眉,想要报讯是万万不能,落在叶初尘手中,前景并不乐观,此时她也唯有拖延一途,只盼着时间过久,秦渠眉能前来寻找于她,不教叶初尘离了此地便算作了上策。是以,她只得再次开口:“叶谷主既如此说,我倒想起一件事情来。今日我们离开客栈之时,那堵在门口的一众少年,怕是经你的口才会寻摸了过去吧?整件事情便是你设的一个套子?只是我不明白,既然你与聂小姐有这一段情缘,为何偏要将斧头帮折辱至此?内中竟还有她的父亲?”
叶初尘竟似晓得她的心思,盘膝坐在床上,抚着下巴盯着她出了一会神,极难得的敛了笑意,道:“看来是我低估了描描妹妹,原来你也是个聪明人,若非那秦渠眉以侠义自居,又怎么会被我唆使的这帮无脑少年给请得动,来此间主持公道?怨也只怨他一心迷那虚名,方能掉进此陷井之中。我平生最恨这种人,外面侠义,谁知道内里是不是黑心烂肚肠?哪里我既已放了你去与他别离,今日便跟了我走吧?谢副使与姬副使还在谷中等着你呢!至于聂小姐,她既有去意,怕是她的父亲也阻拦不住,再说如今这般模样,寻常人家的儿郎又有哪一家的肯娶了她回家过日子?”
聂微兰面色惨白,似被他说中心事,目中流露出乞怜神色,似乞求他不要再说下去,但叶初尘岂是她能阻止得了的?已见得他伸指在二女身上快速一点,聂微兰缓缓坐了起来,翻身从谢描描身上翻了过去,下床收拾了些细软物事,不多进便挽了个小包袱来,恭谨立在床前,似欢欣似甜蜜又似伤心难过一般,在房内四顾一番,低低道:“叶郎,可以走了!”
谢描描被他那一点,心内暗道不好,已知他点了自己哑穴,心头惊慌,眸子在眼眶内急转,一时想不出对策来,已被叶初尘抄手捞了起来,抱在怀中,似极为怜惜般道:“描描妹妹,我们这就离开那人面兽心的秦渠眉,去闻蝶谷快快活活过日子罢!”见得谢描描双目中几乎要喷出火来,却是口不能言,身不能移,只由得他挟在怀内,见聂微兰低下身来,在床脚某处按了一下,床板缓缓移开,露出下面黑洞洞的暗道来,聂微兰恋恋不舍在房内回顾一遍,带头跳了下去,叶初尘挟着谢描描紧随其后,也跳了下去,眼前床板缓缓合上,谢描描眼前漆黑一片,鼻端只闻得到一股男子的清香体味,隔着薄薄的衣衫,感觉到他不住跳跃的心,诡异而危险,一如面前漆黑的世界,让她惊惶难定,却又无力逃离。
聂微兰的房内,一切又恢复了原状,似从无人来过或者是主人刚刚离去。门外细雨不止,雨中静立的仆人如泥塑木雕,只眼睁睁的盯着那两扇紧闭的门板,虔心等待。

灯火昏

ˇ灯火昏ˇ
黄昏时分,雨中众人皆冷的打哆嗦,蕊珠与瑞嫂子相视一眼,小声议论:“这秦夫人进去多时,怎听不到半点动静?”
旁边有人冷的上牙与下牙相磕,撺掇道:“不如蕊珠与瑞嫂子进去瞧瞧,万一小姐这会要吃要喝,总好让厨下备着?”
二人皆深以为然,轻手轻脚走了过去,紧贴着门去听,里面竟然一丝儿动静也无,小声叫了两声,也不见回应,只觉不妙,一惊之下就推开了门,只见房内空空如也,一览无余,不但是藏两个大活人,便是一只猫也藏不下,二人这才齐齐惊呼:“来人呐!小姐与秦夫人不见了…”
门外雨中站立这人本就吓冷的打颤,这会未免吓得腿软,呼叫着往前厅而去,厅堂之内秦渠眉与斧头帮主聂胜华将前情梳理,只盼能找出点线索,正谈至十五年前的一场小战,与剑兰帮结怨之事,猛听得女儿与秦渠眉的夫人一直失踪,直吓了个半死。他平生仅得此一女,妻子又早逝,无不是疼得如珠如宝,她要学武也由她,她要行侠也由她,好在聂微兰也还体贴乃父不易,多不作出格之事。
秦渠眉闻言双眉皱得死紧,双拳紧握了又松开,松开又握了起来,当着聂胜华的面便招手唤来了暗卫,连随着聂胜华往后院而去,边问道:“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那暗卫前几日刚刚遭受过一次庄主夫人失踪之惊魂记,这会儿心肝还在乱颤,尚未平复,又见得庄主那张堪称铁板的脸,额上青筋几跳,几乎要双腿打颤,禁不住结巴了一回:“回…回禀庄主,少夫人随了这帮中蕊珠姑娘去了聂小姐房里,一直不曾出来,后来蕊珠姑娘推门去看之时,方才发现里面人影皆无,不但是少夫人不见了,便是聂小姐也一起不见了。依着属下…属下所想,怕是聂小姐房内有机关…”窥着秦渠眉越来越黑的脸,终于讷讷住了口。
秦渠眉大步而行,也顾不得细雨纷繁,劈头盖脑砸了下来,淋在身上湿凉幽冷,让人平生一股寒意。南方多雨,非是北地辽远高阔可比。那种扯不断停不下的雨帘与灰蒙蒙的天色能令人疯狂——此时他便紧握了拳头,只觉自己有随时发疯的可能。
聂微兰的房内一切如原样,聂胜华惨白了脸立在门口,尔后将房外所有人等全赶开,只唤了秦渠眉进房,且从里关了房门,去床下摸了一下,只见聂微兰那张铺锦设绮的床板轻轻移动,顿时现出一个黑黑的洞口来。
秦渠眉顿时一怔。
谢描描睁开眼时,只见头顶有流云蝙蝠浮雕,侧身去看之时,自己正躺在拨步描金大床上。按理说,这样的床理应配着绫罗锦被方算得上应该,偏生这床上素洁的很,便是她身上铺盖,也皆是蓝色棉布,虽透着轻软,但着实让人怀疑,要么这床是临时搬来,要么这被子一应物事是临时买来。
她转头再去打量房内,只见这房内虽四壁洁白,但也是极为寒素,只有书案一张,桌上另摆着些笔墨纸砚,地下另放着一张圆桌,桌上放着套茶具,这拨步大床便占了房间四分之一的地界,与这间寒素的屋子极为不符。
这奇怪的品味——大概只有与叶初尘那个怪胎可以联系得上吧?
在地洞中走了一半路,也不知是他突然想起还是怎的,他一指点了谢描描的睡穴,究竟最后到了走到了哪里,她竟然也不知道。
正在她摸索着起来立在当地,灌了两口茶壶里的温水之时,门吱呀一声推了开来,她本是作了好准备,欲张口便骂,岂知一见来人便傻了眼——面前的人正是聂大小姐聂微兰。
只是她是聂微兰却又不是聂微兰。
聂微兰目光矜持,微微带着些傲气,却又对叶初尘很是痴迷,而面前的女子虽仍是聂微兰的模样,但只除了头顶丝巾,之外,竟找不到分毫相似之处。面前的女子衣着是最为寻常的丫环服色,神色极是恭顺,丝毫不似作伪,那份服贴是从骨头里面向外透的。
那女子见得她醒来,毕恭毕敬上前见礼,道:“大小姐醒来了?谷主吩咐了,大小姐若是醒来了,便随同奴婢往前厅而去。”
见得聂微兰这副样子,谢描描反倒不敢相认,只微微点点头,随着她步出了房门。
房外的小院正是上次她与叶初尘打斗的小院,细雨微蒙,这院内愈见狭小,不过是寻常人家的小院,又无走廊可遮雨。刚刚出门聂微兰便替她撑伞,连自己半个身子在雨中亦不管。
这院中原是有些藤架,谢描描记得上次来时,那藤架上的小花犹有余香,架下亦栽种着几样颜色鲜艳的花木,这会去看之时,早剩残花枯叶,零落成泥,那枝蔓伶伶而立,迎风不展,平添凄惨惶之感。
她强转了头去,随着聂微兰一径向前厅而去了。这院内极小,不过几十步之间,已到了前厅。
说是前厅,不过是稍大一点的房间,房内倒是同她醒来的那间颇有共能之处,皆是一样的寒素。但说是寒素,却也不尽然。此时天色渐瞑,日近黄昏,但这房内四角墙上却钉着极小的架子,置着四颗夜明珠,倒是房内处处笼着一层珠光,连她向来厌恶的那人眉眼也添了几许温柔之色。房内也并无旁人,只叶初尘一人守着满桌的碗盘欲下箸,见得她来,随意招招手:“描描醒来了?那就过来吃点饭吧!”
谢描描自然不会跟他客气,大马金刀在他旁边坐了下来,见得这桌上鱼肉蔬菜甚是新鲜,当即胃口大开,只埋头苦吃。
聂微兰侍立在侧,只一径将目光粘在叶初尘面上,见他吃得香甜,嘴角边渐渐露出了一丝笑意来。
只等夜色渐沉,二人消了食,又吃了一盏茶,谢描描方开门见山,问道:“叶谷主,你这般费尽心机将我劫了来,有何图谋?”
叶初尘露出诧异的神情来,几乎算得上哀怨:“描描,你这话让我顶心顶肺的疼!本谷主一心为你,欲将你接回谷中去见你父母,你怎的一味不肯相信?”
谢描描从鼻孔里面冷哼一声算作了回答。
正在二人僵持之间,门外有人语喧哗,只听得叶初尘皱眉,朝着外面扬声道:“一个个的闹完了也不知道收敛的,在外面吵什么?”
门外一人未语先笑,隔着门板禀报:“回谷主,今日众兄弟们出去街上玩了一圈,闻得斧头帮那帮主的女儿不知被哪个呆小子给拐骗了去。这也就罢了,不过是个二八少女怀春,又被剃了光头,只觉再无面目见人,才有此事。更不堪的是,也不知拐这聂家丫头的是何方神圣,居然将聂家请来援手的一人的老婆也给拐了去,现今下落不明,斧头帮众碍于帮主怒火,这会个个光着个脑袋满大街寻人呢,只引得城内百姓不顾细雨,皆撑了伞立在大街上观看。”说完了又是一串笑声,只引得门外众人哄笑。那笑声隔着雨雾传了进来,虽说谢描描武功修为算不得一流,但这点声音还是听得清清楚楚,一时之间焦燥之心大起,恨不得冲出去将这帮烂嘴烂舌的人给收拾了,更恨这些人无端造谣,编排自己也就罢了,竟然还要给秦渠眉抹黑,转头狠狠瞪了叶初尘两眼,不防看见侍立在叶初尘身侧的聂微兰惨白了脸,身形微微晃了两下又镇定如初。
她心里犯堵的感觉方略略好了一些。
叶初尘此人从来让人琢磨不透。见得谢描描气炸了肺,他反似极为开怀,跟着门外这帮人一起哄笑一番,这才好整以暇道:“实话告诉你们,拐了那两女子的呆小子,就是本谷主!”
门外笑声立止。
良久,只听得其中一人小心翼翼道:“谷主岂不是在说笑?任是天仙一般的人物,怎入得了谷主的眼?”
叶初尘也不介意,扬声道:“若是不相信,你大可进来看!”
不多时,门被从外面轻轻的推开了一尺宽的缝,探进来了一个脑袋来,四下里小心的张望了一回,谢描描认得,这却正是当日引她来此间的少年。她对这少年殊多恶感,只觉万事皆是他引起,叶初尘武功了得,自己拿他出气多半不可能,想也不想,竟然从脚上脱下一只鞋来,照着那少年的脑袋扔了过去。
只听得扑的一声,正中那少年光溜溜的脑门儿,他哎哟一声,朝后跌去,空余一扇半开着的门,门外湿冷的空气迎面扑来,紧缠着她不放。
谢描描转头瞧着叶初尘错愕的脸,只觉让这人错愕也是极好的感觉,禁不住抱着肚子笑了起来,只笑得莫名滴下泪来,不能自己。

枝头絮

ˇ枝头絮ˇ
被谢描描恶念陡生砸中脑门的少年名叫关斐,现年一十七岁,长眉朗目,不笑的时候一本正经,笑起来却是吊而郎当。
那日他一屁股退了回去,连叶初尘也是轰然叫好,自不了再打进门来寻事。只惹得外面那一众家伙轰然而笑,也不知笑谢描描砸得好,还是关斐被砸的好。
第二日天晴以后,谢描描从房内出来晒太阳,立在花木间察看那些残花,背后一人怒冲冲道:“喂,说你呢!别以为你的谢副使的女儿,我就不敢把你怎么样!”
谢描描直起身来,转头去看,只见关斐额头留着一个青色的鞋印,正愤愤不平看着她,她万料不到自己一时激愤竟还能打出来这种效果,“扑哧“一声便笑来出来。笑到一半又见关斐脸色黑如锅底,便敛了笑,小心观察。
关斐见她立在残花之中一笑,天真纯稚,全无心机,对拿鞋子砸自己无半分愧疚,不由一怔,愈加气急败坏,怒道:“早听闻姬副使泼辣,行事全无拘束,你果真得了你娘的亲传!”
她由来小心,但对自己是闻蝶谷中二副使之女至今仍是耿耿,不能释怀,关斐此语正中她的软肋,她无名火起,冷冷道:“是又怎么样?莫非你还想挨一鞋底?”说着大步踏了过去,立定在少年面前。
两人也不过一般年纪,正是热血上头,虽然谢描描有些胆小,但自叶初尘对她多方挑衅,她自己掂量一番,也知这闻蝶谷众人对她倒不会下狠手,胆量未免长大了一些,一言不合,便与关斐吵了起来,甚尔大打出手。
关斐虽为叶初尘随身侍卫,但武功比之他自然差了一些,此时又身无长物,只凭一双肉掌与她过招。谢描描却是随身带着龙凤双剑,舞的密不透风,水泼不进,直将关斐逼进了花树间,昨日被风雨所摧的花树顷刻间零落成泥,竟是连那茎蔓也所剩不多。
叶初尘出得房来,正看见这二人咄咄相逼,互不相让,遂立定在门口,幸灾乐祸观看,他身后聂微兰蹙眉道:“谷主,让这两人打起来…似乎不妥?”
叶初尘漫不经心摆手:“你且稍安勿躁!这二人皆是副使的子女,若无意外,当是下代副使。但谢副使的女儿性格畏缩,无半分当年姬副使的神采。若容得关斐相激,添了气血之勇,再我畏葸之态,当是幸事,以后谷中也会更热闹一点。”
正说笑间,却见眼前寒光一闪,一把剑当胸而来,毫无防备之下却谢描描拿剑架在了脖子上,连与她相斗的关斐也愣住了,呆呆道:“喂,你不是在同我打吗?怎么不打了?”
谢描描嫣然一笑,心情正好:“姓关的,来日方长,我与你有日子打斗,但姓叶的将我劫来这地儿,我自己要想法离开此处。他又不肯,我自然得另想他法。————叶初尘,你倒是放不放我?”后一句话却是对着颈上架了长剑的叶初尘所说。
叶初尘依旧笑得璨然,对颈上这把剑只当未见,转头对身后的聂微兰:“看看!我说让她练练胆子,这胆子便肥得厉害!”他转头之时脖颈皮肤与谢描描的剑相磨擦,划开了一道小口,血色蜿蜒而下,很快就将他胸前衣衫染出了血色红梅。
谢描描手中一软,“当啷”一声,长剑掉了下来,砸在地面青石板之上,她狠狠朝他前胸一掌而去,那看似笑意淡淡正同聂微兰谈笑的叶初尘也不知是怎样出手的,她只感觉到一股大力牵着自己身不由已,便朝前跌了过去,随即便跌进了一个陌生而又有点熟悉的怀抱,耳廓一热,有人暧昧贴了上来,轻笑了一声,将她全身小栗给激了出来,还不罢休,伸出牙齿来在她耳垂之下轻咬了一口,方笑道:“你不知道冒犯谷主是有罪的吗?下次记得千万别犯浑!”
谢描描呆立在当地,只觉面上腾的冒起来两团火,眼瞧着叶初尘款款伸了个懒腰,吩咐道:“天气晴朗,本谷主出门去转转,你们可要将谢小姐看牢了!若等我回来不见了她,全都到姬副使那里去领罪!”摸出一把玉骨秋寒图的扇子来,摇了两下,从小院那破旧的小门里踱了出去,眨眼不见。
墙头上立时探出来七八颗头颅,似对院内严阵以待,直让她耷拉下了脑袋。
过得两日,谢描描被闻蝶谷中人押着离开了镇江。
她走的那日清晨起来,只觉双目眩晕,好不容易爬了起来,摇摇晃晃从房内挪了出来,只觉外面空气晴好,院内停着一辆四轮马车,马车前立着衣不沾尘的叶初尘,那微笑亦如秋阳,虽看起来仍是一团火,但细细感觉,竟也带着一股说不出的寒凉之气。
叶初尘见得她出来,上前一步将她从后衣领提了起来,塞进了马车里,自己随后钻了进去,捏着谢描描的下巴,将一颗褐色的药丸喂了进去,摇头晃脑道:“描描妹妹千万别生气!主要是本谷主怕你路上聒噪,吃了这药丸好好睡两天,保管到了闻蝶谷。”说着,拉开马车之上左手边的一个小抽屉,从里面拿来出一些东西来,在她面上揉揉摸摸,不多时便拍拍手,左右端详一番,方道:“完工了!”
见谢描描全无善意的眼神,他也不知从何处随手摸出一面小镜子来,送至她面前.她努力睁大了昏昏欲睡的眼睛去看,只见镜子里是个面色蜡黄的女子,一脸病容,看年纪约有二十五岁左右,与自己无半分相像,这副模样走在大街上,怕是连秦渠眉也认不出来.
她心中悚然而惊,只抬眸向着叶初尘去看,眸中含了质问之意,那人似看懂了她的意思,笑的不怀好意:“描描妹妹别恼!将你扮成这副样子也非我所愿,实在是你那位庄主无所不用其极,竟然已经卖通了官衙,在各个城门口设卡。你这副样子万一被他瞧见了,还不得领回去?让本谷主回去怎么跟姬副使交待?”
谢描描心头一跳,这是几天来第二次听见秦渠眉的消息,只觉心内激荡,又怕被叶初尘看出来,只得闭了眼睛,感觉马车开始走动,摇摇晃晃,眼皮越来越沉,身如飞絮,全不由已,只随着这马车载向不知名的地方。
也不知过了多久,一刻或者更久,马车停了下来,她耳边一直有人语喧哗,只是这会却静了许多,正在这时,听得外面有人粗暴的喝道:“打开车门,检查!”
阳光射了进来,她努力睁开了眼睛,眼前是一个大胡子的陌生男子,铁甲在身,长剑挑开了车帘,反射出一片寒光,正打在谢描描的脸上,令她刚刚睁开的眸子猛然合了上去。她旁边坐着一脸惊恐的叶初尘,便如谁家一个被官兵吓得有些瑟缩的富家少年一般。
那大胡子官员瓮声瓮气道:“秦兄,里面只有一个病女人跟个富家子。”
叶初尘心内缓缓漾开了找到对手般的兴奋笑意:不过是两三天功夫,这位紫竹山庄的庄主便已经与一个素不相识的守城官兵称兄道弟,行事可谓雷厉风行。
谢描描强忍着刺目的剑光,再次睁开了眼睛,只听得车外那熟悉至极的声音道:“胡兄,让我看看。”
刀剑之光撤去,马车内一亮,那铁塔般的胡须汉子退了回去,车内再一黯,秦渠眉的那张俊朗的眉目便伸了进来,只是唇角紧抿,眸中焦虑之色被她一览而过,仿佛还在昨天,他满含笑意的温柔眼神缠绕在她身周,那粗壮的握惯了刀剑的手指正细细梳理着她的长发,将那青丝盘绕成一个圆圆的如意髻——那时候她也曾有些嗔怪道:“相公,你就只会盘这一种髻吗?”
旁人瞧来冷若冰霜的男子,彼时唇边带了笑意,反诘道:“为夫比你强一些。描描,你除了道士髻,难道还会盘别的不成?”
她傻傻的住了口。
便如此时一般,车厢里静得针掉可闻,而她,说不出一句话来,只怔怔的瞧着她,目中渐凝了泪珠,岂料秦渠眉的目光只除了刚看见之时细细将她打量了两眼,目光侧转看了旁边叶初尘一眼,神色黯然,退了出去。
她心内狂喊:“…别走…再看我一眼,再看我一眼…”
车帘被放了下来,隔绝了来自外面的阳光,连同希望。
那凝在眼眶中的泪水,终于掉了下来,滚落如珠,掉在紧盖在她身上的青布棉被上,立时沁了进去,只余一点暗蓝色的印记,再难寻觅。
马车缓缓开动,那曾经被她假嗔着嫌弃过的男子,笨手笨脚从不曾体贴过别人的伟岸男子,一次次立在她眼前,在那些她痛失双亲的日子里,成为了她的倚仗,天冷加衣,饥寒加餐,在她病倒之时一夜夜守在床前,不厌其烦的逗她开心,逼她戒酒,纵她成性,点点滴滴,终究不复记忆,擦身而过…
被莫测的命运载着渐渐与他背道而驰的她,在马车里全身无力,挣扎逃离不得,终于泪流成河。

念前事

ˇ念前事ˇ
闻蝶谷的六月,草长莺飞,百鸟婉啼,佳花茂木,粉蝶翩然,偏偏林中一株百年老树之上横倚着一名女子,看年纪大约十六七岁,梳着道姑头,布衣单衫,睡得酣沉.
远远的跑来一名浅粉色衣裙的小丫头,约十三四岁,圆圆的脸蛋衬着圆圆的明眸,很是娇俏可爱,脚步如飞,冲进了林中去,仰头见得树上睡得天昏地暗几乎要掉下来的少女,无奈的叹了口气,喊道:“小姐,吃饭了!”
树上的道姑缓缓睁开了双目,杏核微澜,含糊的应了一声:“唔。”又半闭了眸子欲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