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铎来的时候正逢她出街回来,见到她一头长发在脑后编了个独辫子,辫梢用红头绳扎着,穿着方口布鞋碎花褂子,惊的下巴都差点掉了。
“先生这是做什么?”
待听说她是为了挖素材乔装改扮去找人聊天,顿时哭笑不得:“才连载了三期,已经收到很多读者来信,还问先生这本书什么时候出版,可见大家都很喜欢这本小说,先生倒不必如此辛苦。”
顾茗放下篮子打水洗手,颇为苦恼:“黄主编有所不知,我年纪小阅历不够,写檄文倒无所谓,全是大道理,但写起小说来就容易犯错,总是常识不足之故。读者喜欢,我心里压力也大啊,总不能对不起这份喜欢吧?”
曾几何时,写文还是她聊以为生的工具,但是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她竟对读者越来越看重。
也许是看到那么多读者来信,欣赏喜欢,倾诉求助,那么多沉甸甸的心意,汇聚成一股巨大的声音,督促着她对自己严格了起来。
黄铎忧心忡忡:“沪上也并没有那么安全,你可要小心一点。”
顾茗从来没有天真到觉得世道太平,但唯有走出去才更能了解这个时代普通百姓的生活。好在她手里还有一把勃朗宁,吓退一般的混混倒也足矣。
“我省得,黄主编不必担心。”
“要不…我还是让范田陪你出去?”黄铎又改了主意。
“还是算了。范副主编跟着也不像啊,聊天只有在最轻松的气氛下才能畅所欲言,哪有卖针头线脑的货郎身边还要跟人的?”顾茗安慰他:“等我挖的差不多就不出门了。”
黄铎:“…那你一定要小心。”并许诺她:“等这本书完稿之后,马上下印厂。”似想起来一般顺嘴提了一句:“屠雷的新书面市了,论读者的喜欢他及不上你。支持他的都是些食古不化的人,你完全不用在意。”
顾茗埋头写书,一心一意收集素材,最近还真没去逛过书店,但黄铎这消防队员灭火的口气太过明显,她猜:“他在书里骂我了?”
“…也是些旧闻,书里收录了你们当时骂战他刊登在报纸上的文章,另外又加了几篇。”黄铎欲言又止,安慰的太不专业,不但没有消除她的疑虑,还成功勾起了顾茗的好奇心。
“书里含沙射影的骂我了?又或者…书名也影射我了?”
面对如此聪慧的小姑娘,黄铎简直瞒骗不下去,想到他离开,说不定她转头就跑去书店买一本,他硬着头皮从包里拿出一本书递过去。
顾茗擦干手,接过书还没坐下就笑出声来:“屠先生怕是江郎才尽了吧?连书名都抄袭我!”
屠雷的新书名《生而为男人》,简直是照搬顾茗的书名。
她随意翻翻目录,跳过旧文章,直奔后面增加的文章,翻过几页之后扔在了桌上:“屠先生这本书泛着一股陈年的腐朽味儿,尘味冲鼻,简直让人读不下去。”
黄铎笑起来:“你不在意就好。”
屠雷这完全就是在挑衅,无论是封皮的颜色,还是人物剪影的设计,乃至于里面的目录及字体排版,文章先后次序也比照着顾茗的《生而为女人》而来,除了作者署名不同,不知道的放在一起还当是同个作者一个系列的书。
范田从书店买回来之后,两人在主编办公室开了个小会,生怕影响顾茗的情绪,黄铎亲自出马安抚顾茗,没想到她根本不当一回事。
顾茗笑笑:“这个世界就是因为有不同的声音才美丽嘛。我要开明,就要允许屠先生保守。”时代的列车呼啸而过的时候,碾死个把顽固守旧分子,也没什么出奇的。
更何况是屠雷这种开历史倒车,恨不得女人全都回去裹小脚相夫教子的封建余孽,打心眼里就瞧不起女人,谈何男女平等。
“…而且,正因为有了屠先生的对比,才显的我可爱不是?”顾茗顽皮的眨眨眼睛,那个老成持重的容城公子露出了少女娇俏的一面。
黄铎大笑起来:“可爱。”还聪慧。
他功成身退,临别之时提醒顾茗:“前几日遇到封先生,他还问起你最近在做什么,说有段日子没见到你的文章见报了,下次见面的时候不如你带一本《生而为女人》送给他吧?”
封清名学识渊博,才名在外,沪上文化圈子里一大半的人都肯卖他的面子。
黄铎不断促成顾茗与封清名交好,还是一腔关爱之意,希望她将来万一再与哪位作家观念不同有争执,总也有份量重的作家站出来为她说话,而欣赏她的封清名就是最好的人选。
他的提携关怀之意顾茗很是感激:“好的,下次有机会见面我一定送一本书请封先生雅正。”
送走了黄铎,顾茗坐下来又开始翻屠雷的文章,越翻越可乐,总觉得后世论坛上那些骨灰级的直男癌跟他一脉相承,让人怀疑大家不在同一个世界。
谢余拎着刚出炉的面包来敲门,见到顾茗的模样吓了一跳,落座之后思考再三,才说:“阿茗,我现在赚了些钱,想要把以前花你的钱都还给你。你有钱了…买两身新衣服吧?”
顾茗心想:你花的那也不是我给的。
推拒再三,见谢余一直盯着她看个不住,顿时恍然大悟:“阿余,你是不是觉得我现在穷的过不下去了?”她乐的不行:“我是有事出去,才打扮成这样的。衣服够穿,钱也够花。”

第71章 第七十一章

谢余现在小有薄产, 每天都有进项,巴不得为心爱的女人花钱, 不过顾茗性格倔强, 能力又强, 不肯接受他的援手,令他颇为遗憾。
“你需要的时候一定要告诉我啊。”
顾茗谢过他, 才发现他手背上绑着布条, 上面有血迹渗出来, 放下手里的书凑近了细瞧:“怎么了?”
布条好像是从衣服上扯下来随便包扎的, 敷衍了事的打了个死结。
谢余见她注意到了,忙往身后藏:“就…不小心擦伤了。”
顾茗拉住他的腕子:“别动!”她转身从柜子里找出药箱,拿出小剪刀剪开打了死结的布条:“伤口不注意弄成破伤风就——”剩下的话变成了惊呼:“阿余,这是什么?”
谢余的手腕上一道寸余长的口子, 倒也不算深,但伤口上面被血迹渗透的细土已经凝成血块, 这才是顾茗惊讶的原因。
“止血的细土啊。”谢余理所当然。
“胡闹!”顾茗神情严肃起来:“你手弄伤了就应该找医生包扎,怎么能用细土来止血?”
谢余不安起来, 倒不是自己伤口的缘故, 而是他的行为令顾茗不高兴让他很是不安, 小心翼翼的解释:“以前不管哪里受伤了,弄点细土止血就好了, 都不用包扎的。”生活困苦, 食不果腹, 连维持最基本体面的生活都难, 哪有钱进医院。
顾茗心里发酸,拉着他去冲洗伤口,一再叮嘱:“今时不比往日了,以后受了伤一定要去医院包扎。不出问题便罢,要是真感染了可是要命的事。”
谢余虽然不懂她口中所说“感染”的意思,却也知道是为他好。
他乖乖跟着她,看她垂头洗干净了伤口,又上了药,用药箱里干净的纱布包扎起来,眉目恬淡,还打了个漂亮的蝴蝶结,心里不知道有多高兴。
顾茗送他出去的时候,才发现他的两名小弟默默守在门外。
跟着谢余的孙大胖长的与这名字全无干系,大约是为了反抗起名字的人漫不经心的态度,才长的黑瘦矮小。而孙二虎则壮壮实实,两人是堂兄弟,结伴来沪上讨生活,在青帮混了一年多都没什么前程,等到谢余空降赌场,听说他是裴龙头眼前的红人,着意巴结,才成了他的小弟。
上次来替顾茗搬家的就这哥俩,孙大胖点头哈腰目送顾茗回房关门,一溜烟追上谢余,满脸喜意:“谢哥,我就说嫂子心里肯定有你吧?”
孙二虎也嘿嘿直乐:“大胖,你这招真好使。”
中午时分,烟馆里有人闹事,谢余去收拾的时候被发了疯的烟鬼给弄伤了手,孙大胖出的主意,让他带伤来走这一遭,果然收获颇丰。
谢余轻抚手上绑的漂亮的蝴蝶结,唇角微微翘起来:“走罢,今晚去玉山馆听曲儿,吃苏帮菜。”
孙大胖知道这便是奖赏,响亮的说:“谢哥带咱们哥俩见世面,谢谢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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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山馆是这两年从北平迁过来的苏菜馆,里面不但有味道正宗的苏帮菜,还有光裕社的苏弹大家表演,很受一些人喜欢。
傍晚时分,谢余带着孙大胖兄弟俩去赌场里转了一圈,直奔玉山馆。
他坐在一楼大堂,评弹还未开场,忽然发现冯瞿陪着两名金发碧眼,高鼻深目的外国人缓缓上楼。
冯瞿身着便装,他身后的亲卫也是便装,落后五步开外,紧跟着他的脚步上了楼。
谢余在容城多年,特别是后来得知顾茗做了冯瞿的姨太太,对他的容貌更是牢牢刻在心里。见到冯瞿出现在玉山馆,第一反应就是奔回顾茗的住处,把她带回家藏起来。
顾茗长居沪上,虽然从未提过冯瞿,但谢余的内心深处总觉得不安,生怕冯瞿什么时候从天而降带走她。
他招手让孙大胖过来,小声授意。几分钟之后,孙大胖便穿着伙计的衣服,提着茶壶往楼上而去。
孙大胖瘦小猴精,花一笔钱贿赂掌柜的,躬身提着茶壶踏进冯瞿的雅间,趁着泡茶的功夫将在座中人打量一番,侧着耳朵偷听他们的对话,却发现自他进来之后,房间里的人默契的打住了话头。
他有心要再磨蹭会儿,又怕露馅,只能退出来。
下楼之后往后厨方向去,谢余已经在候着他了。
“听到他们说什么了没?”谢余似乎很是焦虑,一会儿的功夫已经张望了他十好几回。
孙大胖出师不利,有点垂头丧气:“谢哥,什么也没听到。要不…一会上菜的时候我再多跑几趟?”
青帮的名头外加钞票的作用,玉山馆的掌柜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容孙大胖往楼上送菜。
谢余连饭也不吃,评弹也不听了,等着孙大胖的侦察结果。
孙大胖腿都快跑细了,喘着气说:“我端着蜜汁火方进去的时候,其中一名外国人在讲话,再端了樱桃肉进去,他们都开始专心吃菜,不怎么说话了。”
“外国人说了什么?”
“呜哩哇啦全是外国话,听不懂!”
谢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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冯瞿特意从容城赶来,今日宴请的正是德国有名的军火商人施密特。上次与曹通一战,军火损耗的厉害,急需补充,而容城军工厂还在秘密筹建之中,只能继续从国外进口武器装备。
容城军政府得到线报,德国的施密特跟北平政府做完生意,途经沪上两日,冯伯祥派冯瞿连夜开汽车赶过来,只为了留住施密特。
施密特虽然与各地军政府都做生意,但中文程度实在糟糕,随行带着精通汉语的翻译。
他是个精明的商人,华夏的战争与德国无关,还能大发战争财,无论华夏哪个军政府与他做生意都来者不拒。
甚至他还希望华夏各地的军政府交火再猛烈些,他的生意才能更加兴隆。
今晚只是初次接触,施密特表示对华夏的文化很感兴趣,冯瞿便宴请他来听苏州评弹,品尝苏帮菜。
至于军火,那是明后天才开始的重头戏。
一顿饭吃的宾主尽欢,翻译向施密特传达冯少帅邀请他前往容城做客的请求,这个被各地军政府喂饱的军火商人竟然也学会了中国式的客气,用德语再三表示:有机会一定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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国际饭店602房是冯家的长包房,冯瞿住进来就跟回自己家一样便宜。
他陪着施密特听完了评弹吃过饭,亲自将人送回国际饭店五楼,然后坐电梯回房间。
房门关起来之后,唐平就向他汇报:“少帅,今晚有人一直监视着我们。”
冯瞿秘密来沪上,并不表示没有被别人盯上的可能。
“不能确定盯梢的人?”
“已经派人去查了。”
次日一大早,派出去的人回来禀报,盯梢的是青帮小喽罗。
冯瞿觉得疑惑:“裴世恩就算是要找施密特做军火生意,大大方方约见就行了,何必盯梢?容城与他又无利益冲突。”
他百思不得其解:“难道是别人雇了青帮的人来盯我?”
各地军政府互相撕咬成性,容城的地盘并不大,即使吞并了玉城的地盘,可那么个一穷二白的地方,百姓被盘剥的半点油星子都榨不出来了,不但于容城军政府无半分助力,还要在经济上拖后腿。
真要论目前紧密关注容城军政府动向的,大约就是徽城的彭淮彦。
唐平:“有这个可能。”
施密特不见兔子不撒鹰,冯瞿陪着他在沪上吃喝玩乐四天,最后总算是签订了一笔数额巨大的军火生意,才把他送上火车。
奇怪的是,青帮盯梢的小喽罗从头至尾都是藏在暗处跟踪,也不见有什么破坏行动。
冯瞿连陷阱都布置好了,迟迟不见跳,最后只当遇上了不长眼的苍蝇,也就是扰人清梦而已。
他回到602,准备好好泡个澡解解乏,陪施密特这四天精神高度集中,比打仗还累,唐平细心的准备了红酒跟一摞报纸放在浴缸旁边,供他解闷。
冯瞿仰靠着浴缸,也不知唐平是有意还是无意,他拿起第一份报纸,就发现是《申报》。
他粗粗浏览,以容城的情报系统,国内新闻他比记者还清楚,日常生活也没什么看点,好像被心里的念头催促着翻开副刊,发现连载的小说《异乡人》,旁边署着容城公子的大名。

第72章 第七十二章

冯瞿抿了口红酒, 认真读了起来——
初冬早晨,凤娇抱着来宝回到了徐家巷子。伊十七岁出嫁, 十九岁就守了寡, 魏家人要来收屋, 得亏丈夫留下了来宝这根独苗。
昨晚大半夜来宝发起烧来,伊别无他法, 天一亮就抱着孩子来娘家借钱。
徐三奶奶如今很有些打算, 手里的钞票握的紧紧的, 一个大子儿都不肯漏出来, 哀哀向伊哭诉:“你两个弟弟还要娶妻,我也四处抓瞎,想着哪里拆借一注来。”
凤娇抱着来宝坐在小凳子上,头垂的极低, 看着脚尖,不过两年光景, 伊就从一个圆润脸蛋的姑娘成了个干瘪的果子,脸色青白, 两颊凹陷, 低声下气的说:“来宝病的太厉害了, 等他病好了我一定日夜做工还你。”
徐三奶奶很不高兴:“你这话好没道理,我是那样狠心的妈?”
“那你借我两块银元?”凤娇眼里升起希冀的光。
“儿女都是讨债鬼!嫁都嫁出去了, 还要回娘家打秋风, 我是做了什么孽哟?”徐三奶奶捶膝大哭。
徐凤娇恨恨的想:又是这招!又是这招!
当初徐三爷过世之后, 伊逼着凤娇嫁给病故的死鬼, 就用的这招,坐在家门口捶膝大哭,好教整个徐家巷子里的人都知道亲闺女的不孝。
街坊四邻都是同宗,成群结队来劝凤娇:“你是家里的长女,嫁出去换一笔钱回来养弟弟是应该的。”
凤娇那时候还读着书,停了学在家里,一脑袋的新思想,天真的反驳:“现在提倡自由恋爱,再说他…他都是个老头子了,我怎么能嫁他?”
魏云奎一把年纪丧了妻,前头媳妇也没留下孩子,家境倒不错,也能出得起徐三奶奶开的价码,还有什么可挑的?
同宗的女人们吃吃笑起来,好像凤娇说了不得了的笑话:“什么平等自由的昏话?那都是学堂里闹出来的故事,男人是天,你还能越过天去?快忘了这些昏话,嫁过去好好过日子。倘使一直记着这些昏话,难受的可不是自己?”
凤娇到底嫁了过去,落得了如今的田地。
伊心里生出些灰心丧志的念头,可是怀里的来宝烧的滚烫,好像一块炭贴在伊胸口,不论怎么都还是要尽力试一试的罢“我结婚的时候,妈不是收了那死鬼一大笔钱吗?”
徐三奶奶两只眼睛里射出恶狠狠的光,捶着胸口更加哭的抑扬顿挫:“你是一个大子儿都不肯留给你妈?是要逼死你妈啊?家里油盐酱醋哪样不花钱?大家都扎起嘴喝风,专等着你来借钱?”
凤娇抱着来宝慢慢从娘家堂屋出来了,耳边昏昏的还响着徐三奶奶的哭声,伊昏头昏脑的想:老天不给我们娘俩活路了吗?
铅黑的天沉沉压了下来,飘起鹅毛般的大雪,落在伊打着补丁的夹袄上,茫然的眉眼之间,遮住了前行的道路。
刘四麻子喝的半醉从陈记出来,走的七扭八歪,撞在了凤娇身上,攀着伊瘦弱的肩膀站直了,凑近了喷出浓浓一口酒气,涎笑:“这不是凤娇妹子吗?可是遇上难处了?”
凤娇走投无路,机械的说:“借我两块银元。”
刘四麻子拉住了伊的手:“跟四哥走,四哥给你两块银元。”
凤娇怀抱着孩子,被刘四麻子拉着跌跌撞撞朝前走去,好像走在一个不醒的噩梦里,两旁的街道从小到大走过无数遍,而今竟觉得陌生,如同走在陌生的异乡…
《申报》的黄铎大约很是偏爱容城公子,腾出一半的版面来连载这篇《异乡人》。
浴室里极静,冯瞿读到走投无路的徐凤娇,不期然就想起写书的人,她当初是不是也是走投无路?
这个念头让他心里沉甸甸有点难受,仰脖灌了一大口酒。
唐平在外面敲门:“少帅,时间差不多了。”
冯瞿收拢纷杂的念头,准备穿衣服。
他此行不但肩负着采购军火的重任,还准备重金从沪上挖一批学者教授前往容城办校。
容城虽有海运贸易可繁荣经济,却没有教学质量过硬的大学,留不住人才。
冯伯祥与军政府官员再三商议,与其引进人才,挖空心思留住人才,不如自己培养人才。
容城大学已经在选址筹建之中,筹建委员会的委员长就是冯瞿,他负责前期预算,请人规划设计校舍,重金礼聘专家学者任教,拟招生简章…还有筹建的兵工厂及军中玉城一大摊子事儿,近来忙了个四脚朝天,连家里闲置的冯晨都被他塞进了容城大学筹建委员会专事跑腿。
冯晨兴奋的建议:“大哥,你有没有考虑在未来的容城大学开设医科?需不需要我出国去采购医疗器械?”
冯瞿近来脾气不甚好,当头给他泼了一盆冰水:“采购医疗器械有专人出国,我还怕你出国跑了,父亲那里没法交待!”
冯晨:“…”
他早过了离家出走的年纪,又不是十来岁的小孩子,嚷嚷着要自由,身无分文的跑出去,灰头土脸的回来,被现实教做人。
他从浴室出去之后,才发现冯晨居然坐在沙发上,大约是怕他生气,双脚并拢,双手规规矩矩放在膝盖上,一副老实听话的样子。
“你怎么来了?”冯瞿不悦。
冯晨来之前已经做好了心理建设,理由都是现成的:“大哥,我听父亲说你来沪上请学者教授,我在金陵大学认识的詹教授辞职两年了,听说就在沪上定居。可以联系同学找到詹教授,请他去容城办学。”
“他是医科教授?”
“大哥你想什么呢?开办大学是父亲的心愿,我就算是再想读医科,也不可能拿这件事情开玩笑,向你推荐医科教授。詹教授是土木系的,请了他去容城…连建校都可以跟他商量。”他自我夸奖:“我这么替大哥着想,大哥怎么就不能为我说在父亲面前说句好话呢?”
冯瞿实在难以理解冯晨对于医科专业的痴迷,而且这个弟弟用着还是挺顺手的,反应灵敏办事用心,他暂时还不想放手。
冯晨几句话,导致冯瞿重金礼聘的教授名单上又多了一位,兄弟两个分头行动。
有一位宋先生祖父辈都曾在清廷任职,宋阅还曾公费留学。前清倒台之后,宋阅回国也曾在北平高校任职,这两年辞职在家,听说如今也在报刊写些文章。
这位宋先生国文底蕴深厚,又有留学经历,是冯伯祥手底下的一位留过洋的幕僚推荐,想要聘请他前去容城教国文与本国史。
冯瞿亲自上门拜访,宋家的佣人指点,宋先生有个爱喝茶的毛病,并非是在家里,而是一定要在外面的新式书场里听着苏州小曲儿喝茶。
宋先生倒是有雅兴。
冯瞿带着亲卫在宋家佣人指点的新式书场逮到了正候场的宋先生,他桌上一碟花生米,一碟香干子,伙计来沏茶,他问:“今儿都有什么书目?有没有《啼笑姻缘》?”
伙计沏好了茶,报了书目:“宋先生慢用。”才退了下去。
冯瞿到了他桌前,道:“先生可是宋公?”
宋阅候场正无聊,见人找上门来,顿时来了兴趣:“正是,不知道公子找鄙人何事?”
冯瞿落座,正在道明来意,忽听得楼下有人大声喧哗,有名女子说:“阿茗,苏州评弹有什么可听的?咱们不如去打网球?”
七嘴八舌一群人在嚷嚷,一名年轻男子说:“尚吉香,阿茗带我们来听评弹有她的道理,网球什么时候不能打?再说…评弹还挺好听的。”
尚吉香笑起来:“章启越,谁不知道但凡阿茗说的,你恨不得举双手赞成,哪里愿意驳一个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