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他终于赶回,老家宰忙是上前几步,他粗噶的皮肤如是上了年岁的松树皮,抖了抖才道:“城主虽未醒,但一息尚存。然少主您还是快将解药交予魏使罢!咱们可打不起这一仗了!”
闻言,风浅楼眸色阴骘,宛如夜色。他左边嘴角轻轻一挑,半晌,才衔着幽长冷厉的阴笑,幽幽地说道:“为救祖父,我早将双头蛇与王三换了鹿活草。如今他不单借刀杀人伤了公子擎,更是以鳞毒伤我!那解药我早已食了,公子擎的命是救不下的。”
鳞毒解药天下无双,唯一的一枚既已被风浅楼食了,公子擎便就只能等死了!
老家宰闻之自然大骇,他一双浑浊的老眼瞪得老大,愕然地望着风浅楼,脑门子上顿时就流下了冷汗来,就听他几乎是颓然地说道:“难不成?咱们就等着大军压境么?”
“不是还有祖父的金丝蛹么?”风浅楼翩然摇首,冷冷一笑,狭长而妖娆的凤眸微微眯起,盯着黯黑的天色,阴鸷非常地说道:“您老莫急,便是大军压境也不该是压咱们的境!祸水东引的本事我还是有的,这劫难从哪儿来,我就让他回哪儿去!”
按理而言,符翎归邺多亏了周如水,遂在周如水及笄礼之时,她应及时赶回邺城才是。然,一直直到夕阳西下,及笄礼已毕,周岱都未见着自个的女儿。如此,她直有些战战兢兢,只怕周王问起符翎,会再而生怒。却好在因了宁川城与凤阙之事,周王根本无暇顾及旁事,便就叫她们母女二人堪堪躲过了一劫。
另一头,车队至于金山之下,符翎抱着忆儿缓缓下车,她抬头看向昏黄夕阳下越发巍峨的高山,心中不觉便是一揪。如此,直是暗自愣怔了一会,才命仆从守着车马留在山下,独自一人搂紧忆儿,徒步往山顶走去了。
曾几何时,她曾无数次与洛鹤一齐登高望远。每一次,她都习惯性地仰头对着巍峨的高山膜拜一叹。彼时,洛鹤便会问她:“阿翎,可是不愿走么?不愿走的话,叫轿辇抬上去就是了。”
每当这时,她便会轻轻摇头,拽着他的袖子笑得眯了眼,直逗他道:“不呢!我就要自个爬!若是上不去了!就赖着你背!”遂每一次一到半山腰上,她就会挂在他身上看他一步步往上爬,看他的汗水自他如雕如刻般俊秀的侧脸上轻轻滚落。那时,她更会坏心眼地想,这高高的阶梯要是永远都爬不完就好了!她能就这么长在他身上,与他时刻相依就好了!
所以自洛鹤去后,她便再也不爬山了。却时至如今,她终于愿意来看他了。她未带祭品,未带奠酒,她只是忽然想见他了 ,忽然想问一问他了。
她想问他,在地的那一头,他到底想她念她了么?她更想问他,到底是谁,害得他们无缘相守,阴阳相隔?
第124章 暗潮汹涌
公宫之中静悄悄的, 因是顾念周如水的安危,重重守卫直是叫这四下都愈发的密不透风了起来。
周如水单手支着脸遥望着窗外的景色,只觉昏黄的月光挥淡了燥意,院中的荫浓绿柳亦是叫这夜的清寂都添上了几分诗情。
现下,左卫军均已被她派出, 岐唧领队去寻子昂, 徇剒领队去寻谢蕴之。却直至如今都是人海茫茫, 大海捞针, 半点音信也无。遂近来这一桩桩一件件,除去公子沐笙的婚事,便都有些摸不着头绪,也更是有些叫周如水愁眉莫展了。她实不愿被命运扼住自个的咽喉, 她更不晓得, 这后头等着她的到底会是甚么?
周如水正想得入神, 便忽听室中有些微动。风浅楼伤她的阴影犹在,这几乎细不可闻的声响就足以叫她浑身一抖。闻声,她辄身便往门边跑去, 这一跑,也叫她与王玉溪撞了个满怀。
盯着怀中惊疑不定的周如水,王玉溪微微一叹。须臾, 已是及时的,安抚地捏住了她直冒冷汗的小手,体贴地半弯下身去直截对上她的眼睛,轻而温柔地道:“阿念, 是我。”
闻声,周如水直是怔了怔,她呆呆仰头,望向白袍玉带,黑发如墨的王玉溪,灵动又精致的杏眼眨了又眨,不多时,已是轻轻伸出手去环住了他的颈脖,一点点的收紧,又气又恼又想念地柔声抱怨道:“你不是陨落了嘛!却还来吓我做甚么?”
见她这又恼人又赖着不放的娇气模样,王玉溪低低一笑。他双手护着她在怀中,缓缓搂上她的细腰。乌黑澄澈的眼眸骤然一紧,垂眸轻问:“若溪真是陨落了,小公主可会为溪流泪?”
周如水埋首在他怀中,听了这话,直是仰起脸来。艳丽的眸子似水般清澈,螓首微歪,水汪汪地睨着他,越发没好气地道:“你若再诈死下去,四海都要哭成一片了!哪还又少我这一个!”说着,她娇俏的小鼻子微微一动,直是揉着鼻尖轻轻吸了几口气才抬起脸来,别是认真地盯着王玉溪,挑了挑秀眉,探究狐疑地说道:“丁香,沉香,青木香,郁金,柰花,钟乳粉,三郎从何处来?怎的尽染些旁人的体香?”
她这小鼻子灵得可以!直惹得王玉溪笑睨着她,盯着她那将不满溢于言表的小脸,眸中波光四荡,全是泛起了涟漪,更是不无揶揄地逗她道:“传闻娄后当年爱香如痴,将孙邈先生的《香谱》一书都收入了囊中。如今见了阿念才知,此传怕不为虚。却怎的当初,阿念见我,连沉香都认不出了呢?”
他这话,全是提起了往日旧事,更是如踩着了周如水的尾巴一般,惹得她娇靥的小脸嫣红如醉,红嫩的小嘴微微嘟起,直是颇有几分骄横地耍赖道:“你不讲理!”说着,便更松手要推开他去。
彼时,王玉溪哪里肯放她。他搂着她,明澈高远的眸中如有深海,七分雅致三分风流地轻揉着她尚还留着几分淤青的细嫩颈脖,待周如水不再挣了,才低低说道:“赶着来见你,便就不及更衣了。”说着,他便在周如水疑惑的目光中将她的身体轻轻抱起,迈开长腿,缓缓走至屏风后头,将她安稳地放在一旁的矮几之上。
却即便如此,他的双手仍撑着几面,依旧圈她困在他怀里。他居高临下地看着周如水,看着她,别是认真地说道:“溪今日前来,是为赠小公主及笄之礼。”
外头月光如洗,室中静得呼吸可闻。王玉溪这般圈着她的腰,结实而又修长的身型显得越发优美,亦更充满力量。
周如水怔怔地望着他,只觉他的容颜在月光掩映下就像是一幅清隽的画卷,那漆黑如墨的双眸之中更好似闪着极淡的笑意。
她抿了抿唇,终是忍不住蔫坏蔫坏的,俏生生地问他道:“到底是甚么好礼?惹得三郎都诈尸了!”
闻言,王玉溪眉梢眼角轻轻弯起,执起周如水的小手捧在掌心,眸中染着愉悦的光亮,别是认真地说道:“待吾理好家事,便就聘汝归家。”
他竟是在道,他将向君父求娶她么?
月光透过窗棂挥洒在绣着游鱼的屏风之上,周如水静静地看了会王玉溪,又静静地看了会那屏风上的游鱼。只见她小巧的耳垂慢慢地染上了一层红晕,精致的小脸也好似腾腾地冒起了热气。她一眨不眨地看着王玉溪,只觉着他微微勾起的嘴角,都温柔缱倦的能叫她失了方向,迷了心智。
虽她在心中早已点头不迭,却她乌黑眼珠转了转,话到嘴边,几分刁蛮,几分俏皮,只是绵软地嘀咕出声道:“我既媚君姿,君亦悦我颜。何以致拳拳?美玉缀罗缨。前岁三郎以玉赠我,不就是为了结恩情之缘么?却今日又与往时有何区别?三郎此礼,实有敷衍之嫌!”
她半点不客气,王玉溪仍是轻轻地笑,望着她虚张声势般睁得圆圆的杏眼,爱怜地摩挲着她的小手,别是认真地道:“自是不同,前次总有些强求。今次,却是为阿念心甘情愿而来。”
说着,他握着她的手忽然收紧,眸中更仿佛笼上了一层氤氲雾气,他低低的,一字一顿地继续说道:“从此以往,阿念之所想,便为溪之所念。溪定敬你,重你,爱你,护你。如此,阿念可愿与溪携老么?”
这话一出,直叫周如水有些懵。一时只觉着自个的心砰砰地跳,心里头那只小鹿,更是泼天地撒起了欢。她酥颊微红地怔怔望着他,声音软软的,身体也软软的,须臾,终是认真坦荡地说道:“郎君神姿高彻,自初见之时,便叫我心悠悠。能与郎君缔结良缘,若是答不愿,才是假的。然世人皆知,娶妇得公主,平地生官府,娶我的那些实惠,倒不如畏惧者多。更我这人心眼小得很,又有些小聪明,若是真急的狠了,瓷器碰瓦罐这般的蠢事,也是做的出的。如此,三郎若愿此生只我一妇,我自百般甘愿,与子偕老。”
若是旁的世家或是寒门士子求娶于她,她自能以公主之势,压得他不纳妾,不畜婢,不得豢养娈童。然他出身琅琊王氏,又是鼎鼎大名的王三郎,怕是皇权亦无能将他左右,能否白首一人心,不过全凭心意罢了。更再想着那些恋慕他,为他争相为死的小姑们,想着已是为他行斩衰之礼,直截就守起孝了的夏锦端。周如水心中微微一叹,只觉有些话,即使不合时宜,也是要讲在前头的。
说着,她索性也有些破罐子破摔,垂眸盯着王玉溪坚硬的胸膛,抬手轻轻戳了戳,不无迷茫地继续说道:“还有你那家事?是甚么家事?是和你诈死有关?还是和这体香有关?又或是与小五道自个是个待宰的羔羊有关?三郎,我虽心悦于你,却你这人,常是云山雾罩,总叫人看不透!”
天色渐渐暗淡下来,室外未有燃灯,隔着屏风遥遥望去,就显得黑茫茫一片,俱都看不见尽头。
周如水这话,全是肺腑真心,她直白地道她爱慕他,但又看不透他。更道自个虽是公主,却与其道是助力,不如道是拖累。更她怕也未有容人之量,若再有旁人参合在他们中间,她便不要了。这长长一番话,坦率而又从容,思量有之,迷茫有之,期待亦有之。更她与他相识多时,不知明里暗里表过多少回情,却这一回,才算真真的袒露心扉。
初见之时,她道她骄倾慕他多时,若得一见,此生足矣。再后头,但凡他在邺都,每月初五,她便会去王府随他习字。他会耐着性子教她施展笔墨,亦会带着她去山林拉弓射箭。更他总能晓透她的心思,一次次地看透她,一次次地为她解围。她为他唱《郑人歌》,她唱“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君不知。”时,他便似笑非笑地对她道:“谎话说的多了,是会成真的。”
彼时,她未在意。却如今,她才感慨他的先知先觉。
似乎从南城门起,她与他之间便有了剪不断的牵扯。遂不知从何时起,一切都渐次成了真,虚情假意亦都成了肺腑真情。她会想念他,会因他而欢喜,因他而忧愁,她曾经真真假假地说着的那些话,到了如今,亦都好似成了先兆。
而这一些,通透如王玉溪又如何不懂,遂他静静含笑听着,清俊的眉目依旧舒展,气息亦如月光般温和。待周如水话音一落,只是他缓缓垂下眼眸,望着她皎洁月光下洁白如霜雪的细腻小脸,平静而从容地答道:“既溪似那云山雾罩,便就盼着小公主拨开云雾,与溪相见了。至于旁人,实是难近这云雾半步。”
他这话,便是承诺此生只执周如水一人之手了!
闻言,周如水水亮的眸子直是亮的惊人,白皙的长指更是调皮地点了点王玉溪如山的鼻梁,螓首微歪,盈盈望着他,软声说道:“三郎说话,可得做数!”
见周如水这俏丽可人的小模样,王玉溪笑意更浓。清逸儒雅的他,在月光之下直是俊若谪仙。他轻轻地捏住了她在他眼前作乱的小手,潋滟的目光望住她澄澈的双眸,盛满喜爱地说道:“一约既定,万山无阻。”说着,便就缓缓低下头去,堵住了她粉嫩的唇瓣,与她唇齿相贴在了一处。
第125章 暗潮汹涌
周岱出宫之时, 便已知符翎一行到了城门口了。却她回府两个时辰之后,仍未见着符翎的踪影。遂她越想越气,直是心骂这丫头不实好歹,便是受了重罚,仍是骄横得半点都难治住!
如此, 又待一个时辰过去, 连青灰的天空都已擦黑一片, 门外却仍是半点动静也无时, 周岱终是沉不住气地召了仆婢来,冷着脸问符翎为何还未归府?
她这一问,全叫那上前的仆婢白了脸,直是默了一瞬, 才手足无措地低声应道:“禀殿下, 县主方至城门, 便转头往金山去了。”
“金山?”这话音一落,周岱的面色便是一僵。她抬手便就身侧的八角琉璃宫灯摔打在了地上,撩眼瞅着黯黑的天色, 强忍了半刻,终是怒其不争地嗤道:“本宫倒不晓得!自个竟能生出个痴情种来!这深更半夜的,她是去山上见鬼去的么!”说着, 就也再不能等,辄身便吩咐侍从备车出城。
夜幕降临,云气收尽。
金山之上,林木荫翳之中古柏参天, 哀冲太子墓前竖碑一块,刻有“哀冲太子周洛鹤墓”八个篆体大字。上又有周王亲笔提书匾文“永烈千秋”四字,两侧更有:“赤胆永护吾周,忠魂犹壮山河。”
月光皎洁,四下寂静。符翎静静搂着忆儿立在墓前,一袭红衣宛如火焰,丰肩软体,眼润息微,眉宇间骄纵依旧,却那眼神,既不激动,也不愤恨,唯有死一般的凄然。
赤胆永护吾周?忠魂犹壮山河?
是了,他领兵出征那日,日头高照,满城欢送。她在城门之上遥遥相送,便见她的儿郎弓箭随身,手持画戟,高高坐在嘶风马上。那模样英武雄壮,直是无人可比。彼时,四下的百姓均是沿街赞叹,道是太子全显吾周国威!是周国之幸!亦是百姓之幸!却她的心只在突突地跳,不解他本是一国储君,原该以身安为先,却为何,要一而再再而三地去那修罗场?
夜幕之下,影影绰绰的枝桠之中,偶有几声不知名的鸟鸣之声自林中传来,那叫声黯哑无比,直叫这墓碑之前更显得空旷寂寥。
这一路以来,符翎心中有千言有万语,她想了一路,思绪了一路,却终于来到洛鹤的墓前,却甚么都说不出,也甚么都无法说出了。
天气燥热得发闷,符翎却觉着周身发冷。那彻骨的寒,也叫她不得不清晰地意识到,她的洛鹤真的死了!死在了战场上,死在了这难熬的日子里,甚至,死在了她的记忆里。深夜漆黑的可怕,更可怕的却是她死寂的心。她明明以为她的心早已不会再跳动了!却如今这般面对着他,她却仍能感受到那焚心之痛。
她多想他能来到她的面前,便是他变成了厉鬼,她也全不会惧!她多想他能像往常一样,轻轻地摸摸她的脸颊,对她微微笑,望着她的时候,满天的繁星都能在他的黑眸之中投射下点点星光。他会温柔地问她:“阿翎心中不快么?哪个不长眼的,又扰了我的小阿翎了?”若是这般,她定会狠狠地瞪他,像往常一般气恼地斜睨着他道:“便是你这个不长眼的!”
却,夜幕深深,黑黢黢的山中寂静得可怕,她的洛鹤,仍是未有来。
似乎过了许久,符翎终于动一动,她慢慢挪动着步子靠近墓碑,缓缓地抱着忆儿蹲下了身去。
她强忍着心底的酸涩,颤抖地深出手去轻抚向了冰冷的墓碑。她惨然一笑地感受着那刺骨的冰寒,轻轻地问道:“周洛鹤,你如今可后悔了么?”
说着,她已慢慢阖上了熬得通红的双眼,滚烫的泪水自她娇美的侧脸缓缓落下,她轻轻地贴上忆儿熟睡嫩白的小脸,须臾,终是叹息般地低声说道:“吾儿,这下头葬着的是你爹!是你的永世也见不着,触不着的阿爹!”
遥想当年,王玉溪的生母虞氏曾为长公主岱陪读多年,时刻伴其左右。彼时,长公主岱及笄至公宫受教,虞氏也一同随往。如此,虞氏便也就阴错阳差地通晓了公宫之中的暗门密道。也正是因了此故,王玉溪才能自重重守卫之中,轻而易举地来到周如水身侧。
知晓这其中缘故,周如水不免愕然,她乌黑的眼珠子转了转,睁着圆圆的杏眼俏生生地望着王玉溪,十足戒备地问道:“既是如此,三郎不会连宫中密道亦都通晓一二罢?”
见她那踩着痛脚,转眼就吃干抹净翻脸不认人的警惕模样,王玉溪低低一晒,直是不置可否地牵起她细嫩的小手,闲庭信步般的,走向了墙侧镶嵌着珠玉珍石的金质烛台之前。
盈盈烛光之中,他缓缓地执起了一根燃着正旺的蜡烛。须臾,便施施然地回眸望向周如水,他温柔地注视着她,拉起她的手,领着她伸向那烛台底部的卷草纹处,使力,微微一转。
须臾,便听一声轻微的脆响低低传来,随着那脆响之声,原本密不透风的墙面更是一动,缓缓,便就敞开了一道洞门来。
洞门中黑漆漆的,周如水探头朝里望去,便觉那密道窄得可怖,更是伸手不见五指。
见此,她抬眼睨向王玉溪,不由诧异地问道:“这密道的形制实有些不堪,怎的像是后挖的?不会是姑母自个捣腾的罢?”说这话时,她一双秀眉都蹙在了一处,一脸的欲言又止,如鲠在喉。
这模样纯真娇憨的很,直叫王玉溪的眸中都浮起了淡淡的笑意,他璀璨的黑眸晶亮生辉,唇角的弧度优美亦惑人。微微颔首,便朝着周如水眨了眨眼道:“昼短苦夜长,你我何不秉烛游?”说着,就也不再多言,牵紧了周如水走向那密道,走向那黑暗之中。
密道窄小昏暗,越往深处去越好似看不见尽头,周如水落后一步地跟在王玉溪身侧,只觉自个一瞬从明亮坠入了黑暗。
在这黑暗之中,他们的脚步声沉稳低浅,他们相携的双手更是在微弱的烛光下拉出了长长的影。望着那一双影,周如水忽然有些后知后觉,忽然就觉着,这一瞬,他带她走向的不光是这黯黑长道,更是在带她走向他,走向那旁人都难以触及的云雾之后。
另一头,烟络横林,山沉远照,一轮弯月曳光皎洁地辉映在大地之上。
周岱凝着脸望着符翎蹲在太子墓前的小小身影,挥退了侍婢,缓步走近,直是忍了一瞬,才恨铁不成钢地咬牙斥道:“离家多年,我知你会来这儿!却不想你连府都不回,只急着来看这丧气的死人!我才是生你养你的母亲,难不成在你的心中,活人还未有死人重要么?竟叫你总是一意孤行,不顾旁人!”
自脚步声由远及近,符翎的神情就是一凛,如今听及来人正是周岱,她反倒松了口气,只道老天终是护了她一回。
须臾,便见她撑着有些麻木的膝盖缓缓回过脸去,眼神有些寡淡,懒懒笑道:“我就是一意孤行又如何?更母亲虽是生了我,却养我教我的全是洛鹤,在死人面前滥说胡话,母亲也不怕来日里做噩梦么?”
这些年来,周岱自晓得自个再也无法生育,便就将半副心思都投给了符翎,只望着她这儿也能母慈女孝。更觉着她这些年来做了这么多,太子也去了,符翎总能对她软和一些。
遂也未料到这方一相见,符翎就会扒开了皮肉来顶撞她,一时直有些恼羞成怒,虽尚稳着心神,姿态上瞧去依旧华贵不失雍容,却那眼神深处,已是难堪冷寂至极了。
便也就在此时,忆儿在符翎怀中动了动,小脑袋轻轻一晃,便如小猫崽般呜咽了起来。彼时气氛原就沉凝的可怕,这小儿啼哭声一起,更就如惊天动地。
闻声,符翎神色一变,周岱更觉心漏了一拍。她神情骤变地睨向忙抱起忆儿轻摇慢哄的符翎,目光一闪,启唇便问:“这婴孩打哪儿来的?”这一问三分疑惑七分笃定,她狐疑的目光更是自符翎身上从上至下一一扫过,清贵中全露着精明。
这般的审视,直叫符翎的心都不住的抖了抖。却她敢带着忆儿回来,便是做足了万全的准备。遂只冷哼一声,轻轻笑道:“母亲觉着他是打哪儿来的?”说着,她更是微微昂起了下巴,正对上周岱狐疑的视线,眉眼微挑,十足漫不经心地说道:“母亲就莫要瞎想了!他不过是个弃儿罢了!”
言至此,她更是直截就将忆儿塞入了周岱的怀中,挑着眉,不无玩味地道:“便就在我回封邑的路上,正巧遇见了这弃婴。彼时,他被掩在一株芭蕉底下,哭得和猫儿似的。我闷极无聊使唤仆从去寻,便就应差阳错地将他捡了来。原本见他不是猫儿是个婴孩,我是要扔他回去的。哪晓得他忽然开眼看我,这一双眉目端的有几分洛鹤的影子,倒叫我心生不舍了。遂就这么留下,当自个的孩儿般养着了。”
周岱手中莫名捧上个婴孩,直是如接了个烫手山芋。她眼神忽明忽暗地盯着符翎,又盯向怀中的婴孩,眉心都蹙在了一处。
方才她见符翎小小一团在墓碑前窝着,便觉着心烦意乱。如今倒好,待符翎转过身来,手中更又多了小小一团。如今这襁褓又被硬塞入她的手中,软软一团轻的可怖。若是按她惯常的性子,自然是立马就松手嗤之以鼻的。却再待她对上怀中那尚还蒙着层水光的晶亮大眼,再见婴孩那粉嫩的小嘴咿咿呀呀,可怜巴巴的连话也不会说,怎么瞧着,都眼熟的叫她心惊!
一时之间,周岱直是心思混乱,手也是僵着的,半晌才抬眼看向符翎,心思未明地硬邦邦道:“你一未出阁小姑抱着个婴孩自称幼子,日后是要如何嫁人?又要旁人如何看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