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到这,他直是狠狠地将手中的玉瓶摔碎在地,睨着王玉溪,冷冷地道:“如此,吾倒是真看不透你了!你倒说说,你王玉溪到底是沉疴缠身,有心而无力?还要早便想好了暗渡陈仓?早就有不轨之心了呢?”
听着风浅楼满怀笃定的猜测之言,王玉溪无所谓地笑了笑,他黝黑深邃的眸子直直盯向了风浅楼,盯着他,他四两拨千斤地说道:“溪的心思,就不劳旁人去猜了。却近几年来,你一门心思寻吾周国宝库,到底是为称强得霸?还是为了旁的缘故?据溪所知,魏君对你宁川金山早有图谋,魏公子擎更是深得父训,早便对宁川城志在必得。如此,念在你我的同门之谊,溪亦愁绪难解。便在方才,助了你一臂之力,使暗卫设局,投两头蛇入公子擎府。想是现下,公子擎已是身中鳞毒,俗人难救了。”
言至此,王玉溪的眸中浅浅闪过一抹淡笑,他那苍白俊美的脸庞,更在幽暗的密室之中,显现出了一种近似蛊惑的迷魅。就见他收剑入鞘,慢慢上前弯下身去,抱起了昏厥在地的周如水。
他抚摸着她冰凉的额头,摩挲着她青紫的颈脖。须臾,才漫不经心地继续说道:“师傅在世时,只留下一丸鳞毒解药,方才既已被你食下,这天下之间,便再也无谁能够救他了!如此,待魏公子擎一死,魏国内宫定会因太子之位争相斗狠。彼时,你们宁川城也就更有喘息之机了。”
密室之中静瑟非常,王玉溪的声音平淡无波,语气甚至温和至极。却他的话,一字一顿全能诛心。
风浅楼几乎瞠目欲裂,他居高临下地俯视着王玉溪,俯视着他与周如水相差无几的苍白脸庞,面上毫无快意,反是阴郁至极地冷笑说道:“天下皆知,鳞毒解药在吾宁川城内!双头蛇更唯有本君饲养!早先你以鹿活草换走我这双头蛇是为压制蛊毒,却如今,你竟连自个都不顾,将其使计陷害与我!”说着,他更是有了几分咬牙切齿,直是恨恨道:“如今魏公子擎身受双头蛇毒,魏君自会猜忌于吾!更会向吾宁川求药!彼时,本君若是道无,只怕新仇旧恨掺杂而出,吾宁川会有兵临城下之患!王玉溪!你这一招釜底抽薪,栽脏陷害,倒是够狠的!”
风浅楼的话,如何不是指责,却王玉溪的心中亦是不满。他余光瞟着风浅楼,狭长的眼眸微垂,浓密的睫毛遮住了眼中的情绪。就听冷冷一笑,低低嗤道:“如今你蜂目已露,它国亦豺声振耳。若不食人,必就会为人所食!如此这般,溪若不兵行险招,先发制人,又能如何安心?更你想要他周氏族人的心头血,公子珩,公子詹,公子沐笙,甚至于吾周昏庸的君上哪一个不行?却你为何偏偏要动我的人?”
“你的人?咱们同门多年,你又何必故作深情?”听了他的话,风浅楼几乎笑出声来,他眯了眯眼,几近嘲弄地指了指被王玉溪搂在怀中的周如水,啧啧两声,冷冷嘲道:“我可未有忘记,你这寡亲缘情缘,累世孤独的命格,除了夏锦端根本无有旁的生机!更凡汝所爱,终将背离,凡汝所求,终将无望,求之不得,得而不幸的才是诛心!你若要解这诛心之蛊,要么夺了她周国的宝库,要么杀了她视为至亲的王子楚。你若不解这诛心之蛊,便就只能饱受苦痛,坐以待毙。如此,不论哪一桩算来你与她都只有殊途!而你这无利不起早的奸猾之徒,又如何会做这赊本的买卖?”
说着,风浅楼的嘴角勾起了一抹邪肆残忍的弧度,带着风雨欲来的狠戾之气,他狂妄地说道:“你以为区区一个魏国,便就能拦住本君了么?凤阙迟早会现世!吾宁川亦是夺定了宝库!而不论师兄你是要守,还是要夺,咱们便都各凭本事罢!”
青天白日,周天骄在自个的华浓宫中遇袭重伤,自然就惊动了周王。周王怒急下令彻查,更是难得的放下了修仙问道,出了道台亲自过问周如水的伤势。
与此同时,郎中令尧洵也因失职被查。期间,御史中尉秦涑更是检举尧洵无视禁屠法令,日日不断腥膻。这般,就直是火上浇油,惹怒了周王了。
遂在朝上,周王不听百官劝阻,直截便将尧洵革职削籍,令以问斩秋后。是夜,怒极攻心的周王因心思沉重,染病告恙。自夜半醒来,更是撑着病体下诏天下,一言有违禁屠令者杀无赦,二命各地官员祭祀神主,以为周国消灾祈福。
见此情景,公子沐笙难得的作壁上观,不动声色。是夜,更是一袭常服悄入了傅涑府中,与之商谈良久。
次日,便见百官奉诏祭祀神主之时,傅涑别出心裁。他不但亲自撰写了祝文,更是弃用了猪羊牛等牲畜祭品,改为亲自上阵。在祭祀之时,傅涑直截便沐浴更衣,亲自趴在了盛祭品的贡盘之上,又让奴仆将其抬至于神像之前,祭供祈福。
彼时,围观者者盛,窃笑者不知凡几。却傅涑神态自若,镇定异常。两日后,待周王病愈,头一个听闻的便是傅涑的所行所为。一时之间,周王亦是感慨,念他傅涑向来耿直,如今更是忠心不二,遂就干脆升了他的官,叫他接下了尧洵的郎中令之职,掌管宫禁。
此时,周如水已是昏迷了两日两夜。朦胧之中,她好似听见了子昂的声音,听见他一遍遍地唤她小周,听见他道,“虽千万人,吾往矣,这才是你。”又听他道,“世间风雨琳琅,山水总有相逢,若是有缘,你我终能再续。”混沌之中,她努力地想要睁开眼,想要看清楚他。却可惜,梦境依旧模糊得叫人无助,就好似她寻了他这么久,却终不知他在何处。
便就在她泪意不止的时候,恍然间,她又好似被拥进了王玉溪温暖的怀抱。他冰凉的大掌一遍遍地抚摸着她的额头,一呼一吸都好似与她相连。淡雅悠长的沉香香气柔而温润地笼罩着她,叫她胸腹间的胀闷疼痛都舒缓了不少。她更是恍惚地听见了他在她的耳边低低的轻哄,听见他无比温柔地道:“阿念莫惧,他已无暇再来扰你了。”
须臾,他更又好似轻轻一叹,不知是自言自语,还是有意说予她听。
她分明地听见他低低的,怅然地叹息道:“不知你阿兄可曾听明白我的话,当年居士唐谦富有非常,深遭羡妒,缕有性命之患。遂才造一宝船沉于江底,避得安度晚年。这世间事从来相同,便是匹夫无罪,仍难避怀璧自罪。”


第122章 暗潮汹涌
魏国国君最疼爱的儿子, 便是去年才出使过周国的魏公子擎。魏君原本有意在几月之后的八月十五中秋之时,正式册封公子擎为太子。却哪想几日之前,公子擎自府中被双头蛇所噬,以致身染重毒,性命堪忧。魏国医者虽倾全力医治, 仍是拯救无法, 遂只得暂压住公子擎体内的毒性, 转而遣使, 向宁川城求药。
闻得此讯之时,正值放朝。公子詹如狼的眸子一挑,须臾,便转眸眺向才下玉阶的公子沐笙, 嚼着笑与谢浔作别, 疾步便走至于公子沐笙身侧, 兴味无比地对他道:“二兄可知,近日魏公子擎被双头蛇所伤,身中奇毒了?”
闻言, 公子沐笙眉头一挑,他回望向公子詹,四两拨千金道:“蠢物无眼, 如此,便就盼他早日康复了!”
彼时,百官经他们身侧而过之时都纷纷有些侧目,公子詹见之笑意更甚, 过分俊秀的容颜如同阳春白雪般晃眼,抚掌便道:“我与二兄虽是政见不合,然有些事,却是可殊途同归的。就譬如他公子擎向来亲周,若是魏君叫他做了太子,对咱们周国,可是有百利而无一弊。二兄以为,是这个理么?”
正午的阳光照得玉阶莹莹夺目,听了他都话,公子沐笙清俊的眉目平静无波,不过淡漠的敷衍道:“这是自然。”
他这一言疏离非常,公子詹亦见怪不怪,他的眸中更是闪过了隐约的笑意,全是幌做不知地继续说道:“既是如此,二兄是否也觉着,那琅琊王家的局面实在难堪,王玉溪那动辄便染恙患疾的病秧子,也实是难为良配?”
他这一言实在突兀,也终是叫公子沐笙扭头朝他看来。
见此,公子詹勾了勾唇,俊美的容颜竟露出了几分狰狞阴森,就见他沉凝的双眸深深睨着公子沐笙。忽的,就收起了笑意,极是意味深长的,冷冷地说道:“君父糊涂!我不糊涂!我知那傅涑一直都是你的人,你这截胡的本事也是愈发的精湛了!但那又如何呢?禁屠令本就是张网!你总会有无可奈何自投罗网的时刻!而到了那时,这宫城就容不下你了!咱们的阿妹,也自会有我悉心照料!”
一路风餐露宿,待符翎一行将至邺城之时,天色已暗,暮霭沉沉。
彼时,符翎正懒洋洋地搂着睡熟了的忆儿躺在坐褥之上,待见邺城近了,她霍地便自褥子上坐起了身来,撩起帷幕,挑了挑秀眉。须臾,便眸色一沉,抚了抚忆儿白嫩的小脸,低低朝外吩咐道:“咱们先去金山。”转而,车队调转头来,直往金山而去。
不远处,一辆朴实无华的马车隐在喧闹繁华的城门之内,见符翎一行调头往安葬哀冲太子的金山而去。车厢之中,伏流亮如琉璃的清明眸子微微一黯,须臾,已是转眸看向了同在车中闭目养神的王玉溪,神色几分复杂地说道:“县主果然往金山去了!而几个时辰之前,庶公子裎亦是往那头去了。”
闻言,王玉溪缓缓将膝头的简牍合拢,他不紧不慢地睁开眼来,长睫微垂,淡然而又深重地说道:“天意弄人,平安此行,怕是为复仇而来。”
彼时,天光黯淡,沉沉的暮霭自天边弥漫起一阵轻雾,不远处的老槐树下,仍坐着摆着藤椅长案纳凉的小贩。王玉溪的声音像是一阵风,轻之又轻,转瞬,便自耳畔悠悠流走。
他之所言,伏流亦是心有戚戚。不由便微拧起眉头,幽幽轻叹道:“平安县主是为复仇而来,庶公子裎是为夺势而行,命运相催,已是无路可回。却公子您,仍还尚可回头!”
“你我之间,性命相知,这样的话就莫要再提了。”伏流之言,王玉溪并无意外。他明澈的眼中更是浮现出了一层浅浅的笑意,带着嘲色,平静无波地说道:“你我都盼活在日光之下,然这世局混沌,大厦将倾,已是注定要大雨倾盆了。”
说着,他便抬手撩起了车帷,眺向了远处高高耸立的城墙。彼时天色已黯,城墙伟壮,夕阳在斑驳的墙面上熠熠生辉。王玉溪眺望着它,不觉晒道:“父亲的家国大义,母亲的血海深仇,便是溪此生所求。就如圣僧之于世,从无有一处可回头。”
言讫,便见他幽深的眸子微微一眯,转而望向了不远处热闹的食肆,盯着食肆价牌上的时价,王玉溪乌眉轻蹙,挑眉就问:“冬时雨雪交加,然至五月中旬,彭泽郡便滴雨未下,如此,地里仍可插秧么?”
闻言,伏流亦往食肆望去,他亮如琉璃的清明眸子微微一眯,半晌才道:“或许天佑吾周,农田未误农时,以不至于丢荒。”可说着,他的眸子又是一凝,抬手放下车帷,几分不忍地继续道:“又或许,如今乱事颇多,天下同素。公子珩既知春旱之情,也尚隐而未报。毕竟谢姬这一得孕,他这新认的母族便就彻底失了靠。如此就更该小心翼翼,莫惹君怒了。”
“若真闹起了饥荒,也是压得住一时,压不住一世,这君怒不过是早晚之事罢了。”王玉溪嘲讽地撇了撇嘴,如画的眉目越显幽深,就见他偏头瞥了伏流一眼,幽幽地说道:“圣僧可曾记得,泰康八年吾周天旱大饥,众郡田亩之所产,都不足供全郡半年之粮需么?”
听及王玉溪谈及泰康八年之事,伏流平静的面上颇有了几分色变。他很是无奈地回视向王玉溪,轻摇了摇头,不无深重地哑然失笑道:“公子这一语双关,真是戳心呐!”
王玉溪这话,看似无事,却确实是戳心了。
世人皆知,泰康八年,蛮人围剿周国北境。彼时周王亲征,被困闳谷关,副将张仩为救周王以命殉国。同年秋,王淑殉夫,其独子张葭夭折于世。却实则张葭从未身死,伏流便是张仩与王淑的独子张葭,论起亲缘,更是王玉溪的表弟。
方才,伏流劝退,戳了王玉溪的心。如今只几句话的功夫,这心下一沉的苦涩滋味,便就被原数奉还了。
见他如此,王玉溪淡淡一笑,唇角的弧度优美而又魅人,就听他平静无波地继续说道:“吾周即便幅员辽阔,亦是难避天旱大饥。而蛮人世代游居,便就更赖天时。如此,泰康八年,蛮人因是饥荒难受生无得继,才就只得举兵攻周,抢食夺地了。”
闻言,伏流眉头微微一动,他满含深思地看向王玉溪,沉吟半晌,才低低说道:“若要深究确为如此,然彼时周魏两国交好非常。互通贸易,互通抵御,本就逼得蛮夷生存艰难。如此再遇天灾,才会逼得他们狗急跳墙,妄起了抢掠之心。”
言至于此,伏流的神色却是一凝,他明眸微眯地盯向王玉溪,直是静了一瞬,才又意味深长地说道:“是了,如今魏国似有联姻之意!遂前岁魏公子擎使周之时,周沐笙用计撇开周天骄,便是有意避谈联姻之事。然这事事若是成真,便如重蹈覆辙!北境危矣!”说着,他更是探究地问道:“如此,公子才先人一步,使间投毒的么?”
伏流的意思再明白不过,便是道王玉溪使间投毒,逼退风浅楼,实是早有预谋,一箭三雕。更是道他为公为己,都似是不愿周天骄与魏联姻。
这话中的探究深意,王玉溪又如何不懂?却他避而不谈,淡淡一笑,不过轻轻嘲道:“北疆之战,不过早晚。吾周之危,更又何止北境?”
夜色叫闷热的微风都带上了几许凉意,清风轻拂过王玉溪俊美如画的脸,他幽深的眸光沉漣如洗,须臾,终是在这燥热的夏夜之中,不无怅惘地低低感慨:“凛冬将至,愿你我终得所愿。”
周如水的及笄礼本应大办,簪缨世家的夫人千金也都待着这机会多露个脸。却哪晓得,周王的心思一变,这天骄公主的及笄礼就不得外人见了。
对此,周如水倒不大在意,便就在被扶上羊车出宫的路上,她的小脑瓜子仍有些迷糊不清。
想她周如水悠悠醒来之时,咽喉处仍如被风浅楼掐着似的,火辣辣地疼得她想哭。见她睁眼,几日来一直守在榻边的寺人荃倒全是喜形于色,大呼几声上苍保佑,便就辄身往道台向周王报信去了。
见状,周如水实在哭笑不得,只低低叹了口气,便沉下心来,寻思起了那日的前因后果。
彼时,内室之中放着一对半人高的象牙宝塔,里头叠放着的冰块正微微地散着凉气,直叫室中舒爽至极,全无外头的闷热之感。
周如水扶着白嫩发乌的脖子低低轻咳了几声,转眸,便见周王已是摆驾来了。见了周王,周如水直是未语泪先流。她心中委屈得很,也分明晓得,凤阙之事能够叫她仔细言说的,现下,怕也就只有周王了。
遂她正了正神色,便就在周王复杂的凝视之中,捂着脖子,条理分明地说道:“君父,兕子那日想在府库中翻些物甚,却不想自密室之中见着了宁川少主风浅楼。彼时,兕子逃跑不急,就被他抓了个正着。他开口便问兕子,可知开启吾周宝库的凤阙在何处?兕子言说不知!他便就起了杀心,要取兕子的心头血了!”说着,她更是心中一动,改了称呼,几分委屈地低低问道:“阿爹,他偏偏来问兕子凤阙之事?难不成,凤阙在兕子这儿么?传闻凤阙是块暖玉,莫不会就是前岁阿爹赏赐兕子的那块暖玉了罢?”


第123章 暗潮汹涌
周如水这么揣着明白装糊涂, 不过是借机道她这儿已是不安全了,求请周王收回凤阙。
却哪晓得,彼时,周王静静地盯着她,竟是哈哈大笑, 摇首说道:“凤阙之所以为凤阙, 并不光光因其是块暖玉, 更是因它遇热即生凤皇来仪, 遇血则现凤皇涅磐。前岁为父赏你的那块,虽也是块暖玉,却仅仅是庄周所枕之玉石罢了。”
“庄周所枕之玉石?昔者庄周枕于玉石之上,梦为栩然胡蝶。难不成那块暖玉, 便是昔日庄生梦蝶时所枕用的么?”周如水不无愕然, 她怔怔地说着, 一时连疼痛都忘了。
周王闻之欣然点头,淡淡道:“有一渔人偶获此玉,一分为三, 分相倒卖。这只是其一而已。”
闻言,周如水直是愣愣地咬了咬唇,心中实在复杂无比, 一时千丝万缕涌上心头,也不知是该庆幸,还是该茫然。
怪不得,她明明身死却会误入黄粱梦!又原来即便刘峥抢了她的暖玉, 仍是打不开宝库!却如果凤阙并不在她这儿,母后为何会言凤阙在她的手中?这些谜团在她心中缓缓展开,却她怎么解都解不开这结。
羊车静静地在宫道上行驶着,不多时,便出了宫城先往城外驶去。今日是周如水的生辰,亦是她行笄礼之日。周王虽未许娄后回宫,却吩咐了她在去公宫受教之前,先走一趟兰若庵,三拜母亲。
这一路周如水都心不在焉,待羊车突兀停下,她半晌才醒过神来,敲窗一问,才知是有人斗胆包天地拦了她的车。
彼时,路边的老树撑着细密的叶子遮挡着头顶的阳光,周如水微微垂眸往外看去,便见着了许久未见的刘峥。就见他一袭布衣堪堪挡在车前站着,发丝凌乱的散在额间,气息更是不稳,似是急冲冲跑了好些路才追上她来,直是有些狼狈不堪。
见周如水掀帘看来,刘峥的眸中便就流淌出了些许绵长与灼热。他忙是一笑,不待周如水发话,便朝她作揖道:“恭贺千岁及笄。”
见此,周如水眉头轻拧,心不在焉地轻扯了扯衣裾。
自她重生以来,她对刘峥就从未有过抛却前嫌的心思。却因世事太多,她也实在无暇与他计较,便就更懒得再为他费心了。却如今,他硬要在这烦心的当口送上门来打脸,她自然也不会客气。
便见她清澈的双眸微微一眯,漫不经心地斜睨着刘峥道:“你追着本宫做甚么?”她这一问颇的懒慢,额间贴着梅花花钿在阳光下耀目至极,更叫她玉颊生辉的小脸益加的娇媚可人。
闻言,刘峥的目光微微一闪,忙就将自个肩上的布包解下,将里头的两个小陶瓮递向周如水,硬着脸皮,堆着笑道:“这是蓄了一春的露,这是去岁晒干的花尸。若用它们煎水煮茶,便是再美不过的了!小小心意,还望千岁笑纳!”
彼时,他正这么眉飞凤舞地立在羊车旁与周如水说着话,不远处的渭水之上,也恰好有一舟排徐徐靠了岸。
娄九戴着帷帽在婢女地搀扶下小心登岸,才往自家的马车前走了几步,暮然回首,便看着了不远处的羊车,以及车中笑意盈盈的周如水和车前神色挚诚的刘峥。
见此,她弯弯的新月眉微微一拧,不觉疑惑地低低喃道:“难不成,兕子一直与这刘峥有所纠缠,王三郎不过是个障眼法?”想着,她忙是转过头去快步登上了马车,眸中的光彩明明灭灭,似是饱含着无尽的思量。
周如水并未瞧见不远处的娄九,她看也懒得看那俩陶瓮,只是一言不发地盯着刘峥的脸,不理他的心猿意马,忽而弯唇,低低地嘲道:“谁稀罕你的破玩意儿?”
说着,她灵动而又精致的杏眼更是微微一眯,霍的低头,认真地说道:“刘监市怕是想差了!娶本宫的那点实惠,还不如安分守己,为民谋事!更况本宫多的便是奴才,可不需你这般的儿郎来做丈夫!”
说这话时,她的声音轻轻朗朗,如是翠鸟。却她的话字字刺骨,一字一句,都叫刘峥的的脸色愈加的静默,愈加的苍白。他侧脸线条亦是越绷越紧,却他张了张嘴方要出言,周如水已是抬手放下了幕帘,吩咐侍卒继续前行。
如此,刘峥直是张口结舌地望着好不容易拦下的羊车渐行渐远,只觉双手都失了力气,手中的陶瓮更是哗啦一声摔在地上,生生裂成了几半。
闻声,周如水笑着转过头去,望着刘峥狼狈自失的模样,白净通透的面上艳过秋华,平静地仿佛在看个陌路人。
魏使至于宁川城时,天色已黯,不远处的城郭在昏暗中依旧巍然崇举,高然若山。两座高耸的婴儿塔依次立在城门左右,传闻,它们便是当年宁川城建城初时,为抵御夏侵,修筑恶灵挡道时,所掳杀的万余夏童的镇魂塔。
彼时,昏黄的枝桠影影绰绰交叠在婴儿塔上,热风吹来,仿佛仍能闻到塔中所散发出的阵阵恶臭。不远处,见有外者前来,城楼上的城门郎们纷纷探头看来,均是以一种诡秘的目光慢慢地审视向了魏使。
宁川城自老城主风妄,也就是风浅楼的祖父以来,便已与世隔绝,不与外人往了。遂魏使虽是徐徐上前,递上了文书,仍是百般不得入门。那些个城门郎更是始终以一种极其轻视以及诡秘的目光盯着他,只字都不言语。
就这么徒等了一日,魏使想着公子擎身重剧毒不得久拖,只得抛下恶言,怒急阴笑道:“君上派臣前来是为求药!若汝等坚抵不开,无药可予,便就莫怪吾魏兵刀相见了!”
便就在这时,风浅楼终于自暗道入了城。
百年前的宁川宫城碧瓦红墙、金碧辉煌,实是富贵至极,盛不可比。却如今,宫殿仍是那个宫殿,里外却都隐隐透着些许破败之象。
宫城之中的气候更似比城外要阴冷上许多,四下的气氛古怪得可怕,屋顶上方亦是盘旋着一股说不清也道不明的阴郁之气。风浅楼沉着脸掀开沉厚的绵帘拐入一间宫室,便感冷风悉数灌入,老家宰焦急的神情亦也同时现入了他的眼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