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着一桌子的菜,许晖忽然心生感慨,往昔温馨的甜蜜如潮水般涌来,瞬间吞没他的心,他甚至对自己之前的决绝产生怀疑,就这样不问将来地过下去,是否也是一种幸福?
心乱如麻之际,杜悦已经捧着个大汤盆从厨房里出来,冒着热气的汤盆一嗅便知,是她炖的牛肉。
许晖怀着一种既忐忑又温馨的复杂心情与杜悦面对面坐下,这是他们半个多月来的第一次晚餐,可是谁也没有提及这半个月彼此周遭都发生过些什么,他们小心翼翼地避开此类话题,有如避开一个雷区。
今晚,他们俨然成为最熟悉的陌生人。
“你尝尝这个。”杜悦用勺子给许晖盛了一些咖喱鸡块,并用期待的目光盯着他,“觉得怎么样?”
今晚这顿饭从一开始就注定了味同嚼蜡——许晖的全副注意力根本无法集中在口腹之上,但架不住杜悦的期待,他还是很给面子地品尝了,并赞许地点头:“不错,很入味。”
杜悦欣慰地笑了。
这是许晖最爱的一道菜,她以前总是做不好,看似简单,细节却很难把握,咖喱不是放得太多就是太少,土豆煮得过烂或者过硬,就连水分的多少也有讲究,无一不影响着口感,也让对没事一向一丝不苟的许晖无法满意。
而今天,许晖终于对她做出如此明确的肯定,她顾不上他的赞许中是否含有敷衍或者善意的欺骗,因为那些都已经不再重要,她只是希望能画上一个美好的句号,不留遗憾。
“你…有话要跟我说?”许晖放下勺子,正视杜悦,他希望解开谜团。
杜悦本想等用晚餐后再说,但眼下的情形,彼此都在强撑,倒不如早点挑开:“嗯。我想…明天搬出去。”
她说话的声音很轻,而在许晖的耳朵里听来,却不失千钧之重,赫然把他的心压到最底处。
原来心理准备永远只是准备,他 高估了自己的承受力。
好在,他还能笑得出来。
“为什么?”他的笑容,连同他的声音,都如渗进了冰凉的雨丝,凄冷得令自己皱眉。
杜悦低着头,这场会谈如她想象的那样,不会轻松,却是不可省简的,她希望做事有始有终,给彼此一个交代。
毕竟,面前这个人,尽管凉薄,却给予她良多,她一直告诫自己,要做一个感恩的人。
过了片刻,她抬起头来,笑笑道:“你以前不是说过,什么时候我找到自己想嫁的人了就可以离开了?”
他在他的笑容里冻结。
“你…已经找到了?”他口气无比干涩。
明明知道答案了,可是他控制不住自己,他感到自己正在褪下绅士的外衣,像个疯子似的揭开伤口,他体会到一阵自虐的快感。
“算是吧。”她答得很低调。
许晖抽了张餐巾,慢慢擦着嘴唇,感觉自己的面部肌肉很僵硬:“齐正磊?”
杜悦眼里闪过一丝讶异,很快否定,“不是。”
许晖与她有同样的诧异,随即自嘲,无论是谁,又有什么区别?
“是现在公司的一个同事。”他听到杜悦轻声向自己解释,恭谨得仿佛是在向一个长辈请教意见。
许晖心头狠狠抽搐了一下。
半个月,原来她做了这么多的事。
杜悦看看他,没有劝他多吃点儿,慢吞吞地问:“要来点儿茶吗? ”
“…好。”他面无表情。
茶是早就准备好了的,上好的太湖翠竹,滚烫的开水注入进去,每枚 叶片都直直地竖立在水中。
许晖举杯啜了一口,温热的暖流顺着喉咙缓缓下去,心底的那片疼痛好歹有了点被熨慰的感觉。
很多话,彼此都心知肚明,无需用嘴说出,而能够说的话也不过就那么两三句,反反复复被嚼了几遍,连最初的原始滋味都已经模糊不清。
他们的开始,源于杜悦的一个错误,现在,由她亲手结束,也算功德圆满。
许晖的目光在餐桌上逐一览过,最后似笑非笑地停留在杜悦脸上:“这算不算你我之间…最后的晚餐?”
杜悦的心里涌起一阵悲哀,她猝然低下头去。
耳边忽然传来杯盘碰撞的声音,在寂静的空间显得格外刺耳。
杜悦仰头,看见许晖已经站起来,他面前的碗碟和茶杯因为他突如其来的带动而狼狈倒在一起,茶水顺着桌面滴答淌下。
许晖的脸上再也绷不住,僵硬地维持着一个连他自己都觉得可耻的笑容, 他单手撑住桌面,他认为有必要在走之前说些什么,他不是没风度的人。
他用力盯着杜悦,却发现她也正愣愣地瞧着自己。
她的眼神与两年前何其相像,明明是在看着自己,心思却早已不知飘向何处。
许晖的心里一阵钻心的痛,只沙哑而狼狈地说了句:“那么,我应该恭喜你! ”说毕,头也不回地转身离开。
杜悦在桌边呆坐良久,直到茶水顺着桌沿滴到她腿上,才猛醒似的跳起来 找抹布来擦。
许晖最后那句话仿佛是在跟她赌气,可是,她想不明白他为什么要这样,他们之间,不是早就说好了的吗?
她突然委屈得想哭,随后,她把抹布狠狠扔在地板上,席地而坐,当真毫无顾忌地哭了出来。
杜悦花了一个晚上把自己的东西归置到两个行李箱中,她发现属于自己的物品好少,她似乎穷得就剩下她自己了。
一切准备就绪,连最难过的那一关也已经过了,尽管与她的初衷不太吻合——她当然不是期望许晖能挽留自己,但他最后的拂袖而去还是有点伤了她的心。
不过她很快就把这点儿委屈抛诸脑后了,她很累,没精力自哀自怜。
新的租房是前两天刚找好的,位于城北,比较偏,那地方她不是很熟,但 有公司的班车经过,而且价格便宜。
她拒绝了江浩然的提议,他们的关系还没有铁到那个地步,况且她也不想刚从一个男人的影子里出来,立刻就步入另一个男人的影子,她需要足够的私人空间,可以供她喘息。
江浩然自然不会明白杜悦这些无法道出的心理,从那个携手夜游的晚上开始,他就热情似火地一头扎进了这场恋爱。
他希望能介入杜悦的生活,希望为自己的女朋友做任何他力所能及的事,这在平常的情侣之间是很正常的事,可杜悦却感到畏惧,只能以各种理由搪塞他,不让他过早涉入自己的领地。
江浩然的热情让杜悦羞愧,甚至觉得自己欺骗了他,这种感觉一旦浮上心头,就好似阴云般挥之不去,令她惶惶不可终曰。
因此,她连新租房的地址都没敢告诉他,搬家的事自然更不可能提及了。
深夜,她躺在床上辗转反侧,思绪信马由缰,怎么也勒不回来,或许她之前想得过于简单,名义上的东西转换容易,可感情岂能像自来水龙头那样说开就开,说关就关。
胡思乱想了很久,好容易要曚眬过去,她突然被一阵声响惊醒,倏地坐起来,四周又变得静悄悄的,一时无法辨识刚才的响动是否来自梦境。
她伸手把床柜上的闹钟抓过来,这个半旧的小熊闹钟从读大学开始就跟着她了。
才凌晨三点。
不知为何,她心里总有些不安,索性翻身下床,打算出去看看,刚才的动静太大,她老疑心不是做梦。
房门外是敞开式客厅,她刚探手摸到墙上的壁灯开关,黑暗中忽然传来不稳的喘息。
杜悦心一紧:“谁? ”
客厅灯啪地打开,银白色的灯光下,一切物体都无处遁逃,她很快就搜索到席地坐在地板上的许晖。
杜悦吃了一惊,旋即又心定了不少,赶紧奔过去拉他起来,初秋的凌晨,即使是木质地板,也有难挡的寒凉。
许晖早换了睡衣,斜靠在沙发沿上,眼帘半遮,仿佛是这样睡着了,颓然下垂的左手还牢牢抓着瓶威士忌。
在杜悦的拉扯下,酒瓶与地板发出时轻时重的撞击声,她总算明白,刚才是什么惊扰了自己。
杜悦力气小,努力了半日也没能将许晖扶上沙发,他周身被酒气包裹,歪在一旁的酒瓶里仅剩了个底,显然已在这里闷坐多时。
“你这是干什么呀?”杜悦心里酸楚,又莫名地生气,她使劲摇他,想让他立刻醒过来。
许晖已经酩酊大醉,他平时喝酒一向节制,但今晚不一样,他觉得自己再一次被抛弃,久未品尝的孤独感在夜色的怂恿下愈演愈烈,他沉溺于酒精的麻醉中无法自拔。
他以为自己会在孤寂与冰冷中一直坐到死去,虽然无可奈何,但他已经准备接受了,他似乎总是在经历同样的命运,美好的感觉来了又走,他忽然开始恨起来,既然如此,还不如从来就没有过。
眩目的光线刺激得他睁不开眼睛,还有人很不识相地在拼命晃动他,搅得他五脏六腑都快错了位。
他勃然大怒,无法忍受别人如此落井下石。
他已经失去了很多,难道连唯一的宁静也要被破坏?
他咬牙睁开眼睛,很快又颓然闭上,头痛随着无力感一阵阵袭来,轻而易举地俘虏了他,让他心生悲哀,他的人生之中,究竟有多少事是由不得他自己作主的。
“你醒醒,醒醒好不好?要睡也别在这儿睡,地板上很冷,你会着凉
的。”有个柔和的声音在他耳边絮絮叨叨,很无奈的口吻。
许晖蓦地感到暖和,他喜欢她的声线,既不尖锐,也不绵软,平和妥帖,仿怫是另一个自己,那个微笑从容、永不言败的自己。
很多人找情侣都注重性格互补,以此来取长补短,可是许晖在此时忽然明白,他要找的,不过是个跟自己相同的异性而己。
他喜欢静,所以不需要女人在耳边热情地唧唧喳喳。他是一汪水,他渴望的却不是火,而是另一汪能与自己相融的水,汇聚成潺潺溪流,在山谷里静静流淌,任世间风云变幻,他只求能长久地拥有自己的一方安宁便心满意足。
如今,他的小溪就在他触手可及的地方。
然而,残存的意识霍然间跳出来告诉他,她马上就要离开他了,他的溪流即将面临干涸。
许晖被这个声音挑拨得怒不可遏。
他不过是做出了一个大方的姿态,天知道他心里有多不舍得,有多妒嫉, 可她为什么就这么急着要走!为什么就不能再等等,等他想明白了,他会给她想要的一切。
他相信自己最终会妥协的,爱情、婚姻,他都愿意给她。他迟疑,不过是因为他在计较得失,可是,这个世上,谁不自私?
她难道就不自私吗?
他如此用心地呵护,却依然无法留住她,他仅仅冷淡了她几日,她却连新男友都找好了。
难道一定要他刚开始就匍匐在她脚下,向她俯首称臣,才能令她满意?女人是不是都是这样贪得无厌的动物?
他感到周身发热,刚刚还静谧如水的心绪刹那间被燃成了烈焰!
他不能就这么让她从自己身边溜走,他不甘心。他放纵自己的意愿,伸出手,粗鲁地把她揽进怀里。
温暖而柔软的肢体如此真实地紧贴着他,许晖俯首,不用睁开眼睛,他的嘴唇和双手都能顺利地找寻到它们想去的地方…
杜悦在完全没有防备的情形下被许晖揽住,她吓了一跳,立刻挣扎起来,她以为凭自己的力气可以轻而易举挣脱一个醉汉的怀抱,却怎么也想不明白,三四个回合后,她已被许晖压在身下。
“哎,你想干吗呀? ”
初时,她的口吻还打着商量,想哄得他放开自己。可当她看清他眼眸里燃烧着的灼灼火焰时,才突然醒觉过来,一丝威胁陡然从心底升起。
不管杜悦怎么挣扎哀求,许晖置若罔闻。
他不再是杜悦熟悉的那个许晖,他看向她的眼眸既陌生又冷酷 像对着一个落入囊中的猎物,又像她是他不共戴天的仇人。
“放开我! ”杜悦嗓音里掺杂了一丝颤栗,没有人能说服得了—个醉鬼,但她不愿放弃最后一丝希望,“许晖,不要让我恨你! ”
许晖有短暂的停顿,似乎是在思量这句话的分量究竟有多重。
杜悦屏息等待着,等待那个她熟悉的谦谦君子脸上露出愧然,然后从她身上撤离。如果那样,她不会跟他计较他酒后的醉态。
美与丑,善与恶,都在此刻的许晖一念之间。
下一秒,布帛碎裂的声音在死寂的空间里划过异常刺耳的音符,杜悦近乎绝望地叫唤了一声,许晖面如寒冰的脸像阴森的庞然大物压向杜悦,瞬间吞噬了她所有的愤怒和啜泣…
暴风雨过后,在体内肆虐横行的小兽终于悄然隐退,许晖感到空前的舒畅和疲累。
他的脑子因为身体刚刚经历过的一场极致愉悦而呈现出麻木真空的状态,他只想好好睡一觉。
然而,身边不断发出的细碎声盘旋在他耳畔,让他不得安生。他不耐地翻了个身,四仰八叉地把自己摆平在地板上。
酒意淡去,地面的冰凉骤升,他猛地打了个哆嗦,蓦地张开眼,
明白了身旁躺着的人是谁。
他慌张地撑起身子,与适才的彪悍判若两人,他朝蜷缩在一边抽泣的杜悦伸出手去:“对不起,我,你…别哭…伤着哪儿了? ”
这是他第一次在杜悦面前惊慌失措、语无伦次,可并未因此而博得杜悦的谅解,她厌憎地推开他的手,原本只是哀怨无助的哭泣中此时又增添了愤怒。
过去,她一直以为跟许晖上床是件愉快的事,现在她明白了,这种事唯有在两情相悦的时候做才能跟快乐挂上钩,否则,就是一场不折不扣的屈辱。
许晖没死心,他顾不得杜悦的抗拒态度,一把将她拉过来细看,他担心自己弄伤了她。
幸好,她除了双目红肿,衣冠不整外,身上没有伤痕。许晖暗松了口气,同时又感到羞惭,他伸手不断替她抹去脸颊上的泪痕,喃喃地低语:“对不起…”
杜悦敌不过他,只能任他搂着,一边啜泣,一边咬牙切齿地回道:“我不会原谅你,永不!”
许辉的脸色一灰,半响才道:“你要怎么样都行,但是,你能不能别哭了?”
她的哭声把他的心快揉碎了。
他低垂着头,把脑门抵在沙发沿上,手指深深地插进发间:“你报警抓我吧,我愿意接受惩罚。”
抽泣声戛然而止。杜悦依旧背对着他,肩膀还无法抑制地一耸一耸,隔了些时候,她的声音冷冷地传了过来:“你走,我不想再看见你! ”
许晖心如死灰,他明白自己闯了大祸,说再多道歉的话也无济于事,而死缠烂打更不是他的风格。
此刻他唯一能做的,就是顺从杜悦的意志。
门轻轻合上时依然发出不小的响动,之后便归于宁静,在这黎明的漆黑中,宁静是如此纯粹,没有一点瑕疵,让人心生绝望。
杜悦一动不动地埋躺在沙发里,她的眼泪如抛珠般纷纷扬扬落下,她的心里充满悲伤,已经分辨不清是因为身体所受的凌辱,还是许晖的悄然离开。
第十九章欠你的那句话
太阳不知不觉朝头顶移去,阳光透过玻璃大面积地播撒进来,把全封闭阳
台变成一个暖房。
许晖觉得热,随手解开衬衫最上面的两粒扣子。
今天是周六,他本该去一趟公司,连衣服都换好了,但在盥洗室照过镜子后,他改变了主意。
镜子里的自己,令他悚然心惊。一夜之间,他仿佛苍老了五岁,下巴上胡茬顿生,整张脸都失去往日精锐的英气,灰败不堪。
他没有勇气以如此面目走出去示人。
此后的数个小时里,他就坐在阳台里落寞地抽烟。
他的右手指间有支点着的烟,已经燃烧了一半。抽得太多,口腔发苦发涩,他己经不再把烟塞进嘴里,只是习惯性地让它烧着,直至燃尽。
在这个难得清醒的早晨,他想到了很多。
他盘算着自己的种种得失,最后不得不悲哀地得出结论,原来在乎得越 多,丢失得也越多,他像个徒步迁徙的旅者,跋山涉水了这么多年,却仍是 然一身,回到最初的原点。
可是对杜悦,他扪心自问,他是想对她好的,到昨晚之前,他认为他是做到了。
他在她身上,看到了自己从前的影子,他关心着她,呵护着她,仿佛是在怜惜多年来孤寂的自己。
他真心希望她能快乐幸福,为此,他没有强求过她爱自己,他甚至给了她无限开放的自由——她在他身边,却并未被他关押进任何牢笼,只要她想,随 时都可以拍拍翅膀飞走。
所有这些他深藏在心底的善意都被昨晚的那场疯狂宣泄破坏殆尽。
人心真是一个复杂的大千世界,有时候连它的主人都无法确切把握它真实的趋向。
他的眉心倏地一抽,仿佛又听到杜悦哀哀的哭泣声。他拧紧了眉,用力把烟蒂掐灭在了烟缸里。
他没有勇气再一次走到她面前,乞求她的宽恕,因为他跟她一样,无法原谅昨晚的自己。
十点过后,他的手机热闹起来,他用残存的精力应付着来自公司的一个个麻烦,在那个一切都按部就班的现实世界里,他有的是答疑解惑的办法。
一通忙碌之后,他失衡的心理终于有所缓解。
不能继续这样枯坐下去,他想。
过去他曾遭遇过多次挫折,尽管这一次和以往的任何一次都不一样,他还 是试图找出解决的办法,无论如何,日子总得过下去。
更重要的是,他忽然醒悟过来,他不能就这么躲着杜悦,不能让她怀着对自己的怨恨离开这里。
他起身,抖掉身上的烟灰,回到室内,抓起沙发靠背上的外套,疾步走了出去。
楼下寓所的门紧闭,许晖敲了好一阵,里面也没动静。他犹疑片刻,他掏出钥匙开门进去。
公寓里收拾得干干净净,所有物品都摆在它应该在的位置,落地窗帘也被 整齐地扎起,形成两道完美的弧线,和许晖第一次走进这间公寓时毫无二致。
他在门口作少许停留,意识到了什么,没有唤杜悦的名字,快步走向卧室——
床上的摆设除了整齐一点之外,没有变化,但床柜上那只独属于杜悦的小钟不见了。
他打开衣橱,他给杜悦添置的衣服都好好地挂在衣架上,而她自己的东西统统不见了。
许晖闭了下眼睛,长吁一口气,轻轻合上衣橱的门。
他还是迟了一步,她己经走了,不打一声招呼地结束了他们之间的一切。 慢慢踱出房间,他才注意到餐桌上有个留给他的白色信封。他的心重又狂跳起来。
信封很轻,他虔诚地打开,仿佛这样就能探索到杜悦的心似的,而里面除 了一枚大门钥匙外,别无他物。
这是他们之间亲密过的见证,是维系他们关系的唯一纽带。现在,它孤零 零地躺在他眼前,像一个被遗弃的孩子,冷漠地注视着他。
许晖打量它良久,唇边慢慢泛起笑意,很苦。
杜悦坐在出租车后座上,双臂呈展翼的姿势,一左一右护住她全部家当。
相对于昨晚,她已平静不少,一夜未眠,她想到了很多,也霍然发现,自己对许晖的“恨”远远抵不过对他的“怨”来得强烈。
然而,不管是恨还是怨,此刻她己不想追究。她竭力给自己鼓劲,她应该 觉得高兴才是,她好歹结束了那段纠结忐忑的旅程,又将重新开始。
她叮嘱自己,既然已经从那里走了出来,就别再回头。
然而,当她转首望向窗外,迅疾掠过的景致和昨晚的几个零碎片段重叠在一起,像一股强大的吸力,要把她拖回过去。
眼眶里忽然涌现出热意,她慌乱仰起脸,吞掉即将掉出来的眼泪。
付了车钱,杜悦费劲地把行李从车上提下来。
出租车在她身旁呼啸而过,她仰头上望,止不住深呼吸——她新租的房子在五楼。
平时大概只需两三分钟的路程,杜悦却花了整整十分钟,才连人带行 抵达新居,真是名副其实的“爬”楼梯。
房子和许晖楼下公寓面积差不多,但内饰与设施均不可同日而语,甚至还不如杜悦从前跟夏楠她们合租的那套房子,它唯一的优点是便宜。
她用两个小时把前房客留下的种种“痕迹”消灭干净,又把自己的东西铺 展开来,等直起腰时,已经饿得两股战战,她早饭都没赶得及吃。
小区附近就有家超市,这也是当初她看中的好处之一,虽然不是什么大规模的卖场,日常吃喝的事都能囊括了。
采购完必需品回到家,她懒得动手煮饭,烧开水泡了碗速食面来吃,边吃边把手机打开。
欢快的提示音此起彼伏,有多条短信进来,才隔了二十四小时而已,居然有这么多人找她。
逐条浏览下去,杜悦哭笑不得,几乎所有短信都来自江浩然,没想到一旦坠入爱河,他会是这么婆妈的人,一点小事都值得花一毛钱来给杜悦碎碎念。
想起江浩然,杜悦本己平静的心情再度复杂起来,为了能和他在一起,她下定决心和许晖一刀两断,可细究起来,他的快乐似乎又不是自己想要的。
但眼下她己经骑虎难下,她不可能跟江浩然说:“我们先暂停,你等我一下,等我理清了头绪,再来决定要不要和你开始。”
吃到嘴里的面变得没滋没味起来,她无心欣赏江浩然的独白,正要放下手机,视线忽地瞥到最新进来的一条短信不是江浩然的号码,是许晖发的。
脸色一动三变,她慢慢打开短信,很快又把手机丢开,又是那没有新意的 三个字“对不起”。
为什么他总是慢半拍,在她心灰意冷之后才有一些不痛不痒的表示。她己经度过了最脆弱、最沮丧的时刻,她已经不需要他的任何安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