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门外听着不大的屋子被孟绍宇折腾得乒乓作响,最后他终于狼狈而焦急地再次出现在视野里,伊楠有点儿想笑,可鼻子里却莫名的是酸楚。
他关上门,没有一丝犹疑,抓住伊楠的双手,然后身子一转,伊楠只觉得头晕目眩,之后自己整个人就已经到他背上了。
尽管衣服穿得多,年轻的身体隔着无数布片碰在一起的刹那,伊楠还是感觉到了孟绍宇轻微的一颤,之后就稳如泰山了。
出了小区,孟绍宇驮着她站在萧瑟的街头拦车。凌晨时分,车子极为稀少,等了快十分钟了,也没见有出租车经过。夜里风大,吹到人身上只觉得寒冷,他不时回头问:“冷不冷?你别睡着了啊!会感冒的…”
伊楠开始还尽量绷着身子,以免敏感部位接触带来尴尬,可她被腹中的绞痛早已折磨得没了力气,不得不缴械投降,彻底趴在他背上。意识蒙间,她哼哼唧唧地应付着他的问题。若在平时,她一定会嫌他烦,可这样的夜晚,如此特殊的时刻,他的声音听在耳朵里,却像一注暖流直灌心田…
好歹拦到了车,车子奔了最近一家医院。所有手续都由孟绍宇代劳了,伊楠只需要专心致志地感受疼痛即可。
打完止痛针,她被送去病房输液。等到都安置妥当了,已近四点,正是最黑暗的黎明前时分。
两人都已经被折腾得精神抖擞,毫无睡意。
还是止痛针有效,伊楠虽然脸色苍白,浑身虚软,但腹中疼痛的偃旗息鼓足以让她感到重生的欣悦。
“你果然是个出色的耐力型选手。”她躺在床上,笑吟吟地夸赞坐在一旁翻看她病历的孟绍宇。
他得意起来,“那是,我的优点还有很多,等着你慢慢发掘哈。”他忽又没头没脑地将脸凑向伊楠,近得让她一阵眼花,立刻抗议地叫起来:“你想干吗?”
见她如此慌张,孟绍宇忙后退一点儿,“别紧张,我就是想采访采访你。”
伊楠皱了皱眉,“有话好好说。”
孟绍宇悠然道:“你现在应该明白,有个男朋友还是很有用的吧?最起码在你遇到麻烦的时候,有个肩膀可以依靠。”
他说着,很自然地伸出右手搭在她的肩上,展开迷人的笑容诱惑她,“怎么样?你考虑考虑,咱们是不是可以把目前的关系提升一下了?”
伊楠盯着他,凝视了片刻,缓慢而镇定地把自己肩上那只手拉下来,“不好意思,咱们只能做兄弟。”
孟绍宇瞪视她良久,有些气馁,悻悻地道:“做什么兄弟呀?你也不是男的。”他归回原位,继续读她的病历,又不甘心地嘟囔了一句,“合着我这半天白忙活了。”
伊楠听着他的牢骚,慢吞吞地道:“我都怀疑…你是不是故意在我吃的东西里下药了…”她本想再接着开玩笑,可是话一出口,就觉得有点儿过分,于是后面越说越轻。
“姚伊楠!”孟绍宇果然被气得咬牙切齿的。
伊楠一阵心虚,立刻赔着笑道:“算我没说。”这次也的确多亏了他,伊楠心里有数,所以言语上柔和了不少。
也许是真气着了,他的脸色隔了好一会儿才缓和下来,竟然幽幽叹了口气,“我要是跟你计较,早就一口鲜血喷你脸上了。”
伊楠没吭声,但心里想:我又何尝不是?
输完第一瓶点滴时,伊楠就让孟绍宇回去,但他执意不肯。这期间,医生来查过两次房,天亮时分又验了次血,然后告知他们最起码还要住院观察两天。
伊楠这才着急了。今天是新投资方正式在云玺酒店露面的日子,她这一缺席,难免会在新高层面前给自己部门带来不好的影响。
“周医生,您看我能不能配点儿药自己回家静养?”伊楠试着与主治医生商量。
周医生摇头,“你感染的是霍乱,哪里那么容易就能出院?!记住,以后不熟悉的东西不要乱吃。”
伊楠的目光立刻含着火气朝孟绍宇发射过去,他避而不看,等医生走了,才蹙眉纳闷道:“怎么我吃了就没事?”
事已至此,伊楠也只能听天由命了,在床上歪着脑袋横了他一眼,“你一定事先吃解药了吧!”
伊楠在医院里老老实实地躺了三天。本来孟绍宇还想请假陪她,这回他显得很真诚,“我承认,你这毛病客观上是由我间接引起的,我该对你负责!”
伊楠听着他这话分外别扭,一个男人对一个女人说负责不负责这种话很容易让人产生歧义。她朝他挥挥手,“行了行了,你也别自责了,我正好可以在医院里休养一阵。这里条件还凑合,我也没缺胳膊少腿,你还是该干吗干吗去吧!”
她死劝活劝,好歹把他打发了。当然,每天下了班,孟绍宇还是会照常来她床前报到。
酒店的情况伊楠是从晶晶嘴里了解到的,她一得知伊楠生病,当天下午就抽空溜出来了。
晶晶一边削着苹果一边给她爆料,“新老总果然厉害,一来就宣布了改组名单,基本上总监级别以上的管理层都成了炮灰。这让下面的经理们惶惶不可终日,不知道什么时候那把刀就切到自己身上了!”她说着顿了一下,忽然想起了什么,“哦,对了,总监里硕果仅存的一枚,你猜猜是谁?”
伊楠直听得眼前血肉横飞,哪有心思猜,急道:“你别跟我卖关子,快直说吧!”
“庞明德呀!”
伊楠左右转了转脑袋,然后与晶晶对视着一阵大笑,“的确不难猜。”
庞明德是出了名的钻营,也许,在最初得到消息时就已经开始做小动作了。
伊楠叹道:“这大概就叫求仁得仁吧。有些人也许不屑像他那样做,所以应该料到最后的结局。至于庞总监,呵呵,大概哪里都需要这样精明的人才来撑场面。”
晶晶很不以为然,“上面那些人翻来覆去的倒也罢了,只要别折腾底下做事的人就好,不过…”她面露忧色,“我看这批新来的不像省油的灯,听来听去那意思就是要颠覆云玺的历史,重塑新品牌。我还听说,”她压低了一点儿嗓音,“等移交手续完毕,云玺会搞一次特大的翻新,目标是成为市里最高级别的酒店,申请都已经打上去了。”
伊楠眨了眨眼睛,“哟,这次看来玩大了。”她继而笑呵呵地挥手道,“你也别太担心了,有我陪着你,怕什么!”她往后一倒,“估计我这次是彻底完蛋了,新主子上台,连面都不露一下,嘿嘿,我等着回去直接卷铺盖走人了。”
两人漫无边际地聊了会儿,终究也没个定论。晶晶把削好的苹果递给伊楠,她不要,“医生不让乱吃东西。”
晶晶也没客气,就自己吃了,边吃边还八卦,“真没想到,新来的总经理不仅年轻,长得还很帅呢!相当有味道。”
“呵呵,你又开始花痴了!”话题一转,伊楠也轻松了不少,“你倒是说说,怎么个帅法?”
“那我哪里形容得出来?等你出院了,自己去看吧。”
伊楠抿着唇笑,“嗯,即使滚蛋,帅哥也总要见我一面的。”
“你呀,嘴上说得轻松,其实心里想得比我都多。”晶晶不以为然地数落她,“八字连一撇都还没有呢,你就已经在那里考虑一捺之后的事了。你这么能干,冯总一定会欣赏你的。”
“冯总是谁?”
“新来的总经理啊!”
伊楠似笑非笑地注视着晶晶,拿手指戳戳她的胳肢窝,一脸的促狭,“叫得可真顺溜啊,全名叫什么呀?”
晶晶咯咯笑着左躲右闪,“别,你知道我怕痒…我告诉你,叫——冯奕!”
伊楠脸上的笑容倏然间冻住了。
45. 你一点儿也没变(VIP)
听到门被推开的声音,冯奕才从文件柜前徐徐转身,手上还把玩着一个小摆件儿,带笑的眼眸投向一步步走进来的伊楠,语调缓慢而轻扬地开口,“姚小姐,我们又见面了。”
伊楠在他的桌子对面站定。皮质的转椅朝一边倾斜着,她把手搭上去,扶在椅背上,还能感觉到一丝余温——上一个谈话的职员应该刚离开没多久。
她努力调整着情绪,终于得以回应他一个笑容,“是啊,冯总。本以为还有留下来的机会,现在看来,我不得不走了。”
她毕竟不再是几年前那个不谙世事的小女孩儿,即使内心再波涛汹涌,脸上却仍能保持必要的平静,只是一双清亮的眸子难掩警惕的神色。
冯奕却轻笑两声,悠闲地在老板椅上坐下,小小转过一个弧度,又转回来。伊楠注视着他,深切地体会到什么叫志得意满了。两年的时光并没有在他脸上留下多少痕迹,他仍跟以前一样淡定从容,也许更加沉稳了。
“你也坐吧,站着说话多累。”
他将手上的玩意儿随意搁在桌子的一角,轻吁了一口气,道:“伊楠,你一点儿也没变,还是一碰到麻烦就想逃,其实根本没这个必要。”
伊楠维持着笑意听他讲话,尽管那甜美的笑容里隐藏着一丝挥之不去的虚弱,因为他把话说得如此直接。
她又如何能够忘记,两年前他千辛万苦地在候机大厅里逮到她,将她拖到就近的一家咖啡馆里,苦劝她留下时的情景?
“伊楠,你不能走!梁先生需要你!”他直接定论。
伊楠眼神空洞地看了他一眼,半晌,才喃喃地反问:“我不明白…我能帮他什么?”
“你可以的!”冯奕一反常态地激动,“他现在需要你,需要你在他身边!”
咖啡馆设在大厅一角,除了靠墙的两面,余下的均用玻璃搭建而成,通透敞亮。伊楠别过脸,失神地盯着外面的人来人往,无动于衷。
冯奕深吸了一口气,“你知道吗?伊楠,梁先生…很爱你。”
这是伊楠第一次从别人嘴里听到有关梁钟鸣对自己感情的描述,她的身体不由自主地震了震,可是并没有如冯奕期待的那样激动地转过脸来。她木然坐着,纹丝不动。
冯奕放缓了语气,他明白,有些事急不得。
“伊楠,还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吗?那天,我跟梁先生同在一部车里,我看见他望着你的眼神里充满欣喜,像遇到了一个老朋友。他千叮万嘱要我将你带进去…后来我才知道,你们居然早就认识。”
“他那么忙,可是每次去那里,都不忘让我安排跟你见面。我也总是尽力给他挤时间,因为看得出来,只有和你在一起,他才是真正放松和开心的。你被撞伤那次,他急得要发疯了。我认识他这么多年,什么风浪没经过,却头一回看见他紧张成那个样子。他哪里都不肯去,一直守在你身边,直到你醒来…他爱你,所以他一直要你离开他,因为自始至终,他都在为你着想。”
伊楠蓦地闭上眼睛,泪水悄然滑落,热热地,滴在衣襟上,化作湿软的一团。
“你爷爷奶奶出事后,他放弃了让你走的打算,说会照顾你一辈子,不管以后遇到什么困难,也会把你留在身边。他好不容易下了这个决心,你却要走…伊楠,你知道他过得有多难吗?一直以来,他有多难…你既然那么爱他,为什么要在那个时候离开?”
伊楠双手掩面,痛苦地哽咽着,那些尚未愈合的伤痛被轻易地揭开,再一次鲜血淋漓。所有的一切,都源于她的任性和自私,她怎么可能心安理得地留下来?即使留下来,她也不会再感到开心。
冯奕咬咬牙,仿佛下了决心,再开口时,语气就低沉了很多,“伊楠,有件事也许你并不知道,梁先生…不是许董夫妇的亲生儿子。”
伊楠终于把湿漉漉的脸从掌心中抬了起来。她瞪着冯奕,眼里充斥着诧异与震惊,牢牢锁定在冯奕脸上。而他亦紧紧盯着她,不肯放过她脸上任何一个细微的表情变化。
“梁先生是他们领养的孩子,而许志远才是许董亲生的。就因为这一点,不管梁先生有多努力,他都没法成为远大真正的主人。”冯奕的口气里难掩愤慨,“梁先生宅心仁厚,从来不会想到要替自己争什么。可是我觉得这不公平,这些年他为远大做了多少事、立下多少功劳我看得清清楚楚。难道到头来,他就只能白忙一场吗?不!绝不能!”
伊楠眼看着他脸上一点一点坚毅起来的神色,有些迷惑,又有些恍然。
“伊楠,他现在情绪非常低落,什么都不想争,甚至连继续留在远大的愿望都没有。可这里有他多少心血啊,难道就这么拱手让人?!你留下来,我们一起帮他,给他信心,好不好?”
伊楠睁着闪亮的大眼睛,依旧无所适从,原本滚圆的一张脸如今已被折磨得脱了形,连颧骨都已微微凸显。
她只觉得头痛欲裂,现在连自己都顾不上了,哪里还有力量去做别人的后盾?她缓缓地低诉道:“他并不是一无所有,不是吗?他还有家庭,不是吗?”
她的心里泛起一阵绞痛,是啊,他还有家庭,而自己,几乎什么都不剩了!亲人、尊严、自信…
“可是他过得一点儿也不好!”冯奕几乎是在低吼,并且不顾一切地抓住她的手腕,试图把她从迷梦中摇醒,“你知道吗?他的婚姻只是一桩交易!如果他不娶那个女人,许董根本就不会信任他!”
伊楠怔怔地说:“你说…他不幸福?”
冯奕听着她犹豫的语气,仿佛抓住了破绽,连连点着头,非常肯定地回答:“是,他一点儿也不幸福!”他深深吸了口气,“他答应过你的那些事情,一定会实现,我跟了他这么多年,我信他!你那么爱他,难道你不相信吗?”
伊楠的脑海里闪过那幕四口之家其乐融融的情景,犹如一道刺眼的强光直射过来,迫使她不得不闭上了眼睛。
冯奕紧张而期待地盯住她,耐心地等着,等待一个关键的转机。
她终于睁开了湿漉漉的双眼,长长的睫毛因为沾了泪水而更加乌黑醒目。她定定地望着冯奕,眼里的激动已如潮水般退去。
“我承认,一直以来,是我在做错事,连累了每一个人,所以…我不会留下来。”她沙哑的嗓音令他怔住了,“冯奕,我们…谁也帮不了谁,也请你不要…再把希望放在我的身上。”
她凄楚的眸中折射出一道冷光,照得冯奕心头一寒。原来,她虽然痴迷,却并不愚钝。
冯奕脸上的热切期待迅速消失。他缓缓向后靠去,将阴冷的质问抛给她,“这就是你的做事方式吗?惹下麻烦,然后半途而废,离开?”
伊楠低头不语。过了片刻,她轻轻地,也是坚定地摇了摇头。她不能妥协,已经做错了,不能一错再错!
失望至极的冯奕最终丢给她一句冰冷刺骨的话,“姚伊楠,你逃吧!可我要告诉你,有些麻烦既然已经惹上了,你就是逃到天边,也有再撞上的一天!”
现在,麻烦终于找上门来了!
冯奕的脸上却没有多少预言被证实后的得意之色。他略昂起下巴,恢复了一贯的矜持,“云玺跟远大一点儿关系都没有,收购这家酒店的投资人——也就是我的新任老板是互通投资管理有限公司,它是海外的投资基金,专门收购濒临危机的实业,并注入资金和引进良好的管理团队,来达到挽救和重振的目的,继而再将运营良好的企业卖出去,从中赚取差额利润。说起来有点儿复杂,简而言之,也算倒爷的一种,只是做得比较大。而我,专门负责酒店这一块。”
伊楠仔细听着,一时没回过味儿来。
冯奕又道:“至于梁先生,呵呵,我想,你也许不见得想听到他的消息。”
他语气里含着一丝淡淡的嘲弄,好似一根极细的针冷不丁就刺到伊楠的心上,引起一丝锐痛。她眉心抖动了一下,目光闪烁着滑向一边,暗暗咬了咬唇,但还是低声问了句:“他还好吗?”
冯奕紧盯着她早已失色的脸庞,半晌才似笑非笑地哼了一声,双手交叉握着托住下巴,沉吟了一会儿,才缓缓地道:“好或是不好,得看从哪个角度去评判。”他起身,踱向窗边,语气低缓,仿佛真的只是在谈论一个不相干的人,“他还在远大。不过,你离开后没多久,许志远就回国了,现在是远大的董事长。”说到这里,他的语气顿了一顿,近乎自言自语,“最年轻的董事长…而梁先生,现在是在为他的弟弟打工。”
他陈述完毕,在窗口静默地逗留了足有一分钟,仿佛沉浸到了那段惊心动魄的往事之中。
伊楠心里的那一丝锐痛开始不断扩张,瞬间蔓延了整个身心。
难道她又错了吗?梁钟鸣是因为自己的离开而灰心了吗?
久违的惶然再一次徜徉在心间,压迫着她,让她有一瞬间喘不过气来。
她不禁想,如果时光倒流,她会选择走另外一条路吗?
两年前,她认为那是一条不归路,所以她折过身,原道返回。
可是,究竟哪条路才是真正的归路,又会归向何方呢?
46. 浮木(一)(VIP)
伊楠的第二份工作找得出奇的顺利,在一家外企当助理工程师。也许在恒久太风光招摇了,总觉得不踏实,所以这一次她决定从底层干起,扎实地打好基础。
这天,一下班她就像火车头一样往车间外冲,同部门的工程师小丁立刻紧随其后,一边跑一边叫她的名字,“姚伊楠,哎,姚伊楠,等一下。”
伊楠在更衣室门口及时刹住了脚步,扭头望着气喘吁吁地跟上来的小丁,“什么事?”
她眼里分明很焦急,可又有掩藏不住的星星点点的喜悦,小丁看得出神,期期艾艾地道:“晚上…有空吗?”
“啊?”伊楠很惊讶,问,“又有聚会啊?不好意思,我今天晚上真没空。”他们部门单身的年轻人居多,伊楠才来了两个星期,大家就熟得称兄道弟了,时常也会借些由头出去聚个餐什么的。
小丁面露失望,随即又不死心地追问:“那明天呢?”
伊楠一只脚已经踏进门里了,手也麻利地解着工作服的扣子,扬声道:“不知道啊,最近可能都没空。你们去吧,别管我啦…”
伊楠并非故意推托,因为梁钟鸣回来了。
他们整整一个月没见面了,连电话联络都少了许多。伊楠有了新的开始,不禁想,这样也好,渐渐地淡出,总有一天,她可以真正将他从心底抹去,还自己一份平静。所以,当他毫无征兆地打电话过来,约她晚上一起吃饭时,她有过犹豫,犹豫着是否再与他来往。可是在听到他声音的那一瞬间,骤然加剧的心跳和如潮水般涌上来的喜悦是如此明显,让她不得不承认,自己其实是多么渴望见到他。
她向自己妥协了。无论如何,再见他一面,即使这不亚于饮鸩止渴,饮得越多,中毒越深,可她又怎能抵挡得了他温和低柔的声音?
她甩甩头,决定不去想未来,也不再让灰色蔓延。快乐如此短暂,她想保持它的纯粹,哪怕明天醒来,发现不过是个梦,至少梦里她曾真实地拥有过。
梁钟鸣比她到得早,她推门进去时,看见他已经在包厢里翻着菜谱等她了。
“嗨!”她在门口神采奕奕地招呼了一声。
梁钟鸣闻言仰起头来,目光落在她如花的笑靥上,唇边的笑意也随之徐徐展开。他明显清瘦了不少,像经历过一场大的变故,仍可追寻到某些惊心动魄的痕迹,伊楠看在眼里,脸上的笑容收敛了一些,竟隐隐觉得有些心疼。
落了座,他给她斟茶,“怕你饿得等不及,菜我已经先点了。”他不疾不徐地解释。伊楠笑着点头,还是跟从前一样。
很快,菜一道道地端上来,仍是她喜欢的那些口味,只是今天他还多要了一瓶红酒。
伊楠看着他斟酒,有些好奇,“你今天不开车?”他是个谨慎的人,以往跟她见面,也从来不用司机,都是独来独往的。
“怕我喝醉?”他似笑非笑地给伊楠倒了一许,又把自己的杯子注满。
酒还没有喝,伊楠却有些脸红,讪讪地举起杯子嗅了嗅红酒特有的清爽果香,眼睛再次瞟向梁钟鸣,小心翼翼地说:“你瘦了。”
他眼神蓦地一黯,却笑意弥深,“是吗?你倒是胖起来了。”
伊楠立刻伸手捏捏自己有点儿嘟起的下巴,全是在家里混吃猛睡的恶果,叹息道:“那我今天不吃晚饭了,减肥!”
梁钟鸣挑了挑眉,“减肥?有个办法效果不错。”
“是什么?”她被勾起了兴趣。
“你不吃,但得看着我吃。”原来他也会开玩笑。
“啊!这招好狠毒啊!”她咯咯笑起来。
思念是个奇怪的东西,不见他时,朝思暮想,仿佛天地无光,一旦他就在眼前,却又激动不起来,心底那些痛苦的渴望与纠结的想法立刻遁得远远的,仅仅觉得宁静而踏实,只希望此情此景可以永驻。
伊楠真的饿了,他点的菜又很合自己的胃口,很快就将减肥之类的玩笑抛诸脑后。梁钟鸣除了欣赏她香甜的吃相,却极少动筷子,而是专注地喝酒。一瓶红酒他饮了大半,伊楠只是陪着意思了一下。他越喝越畅快,忍不住唤来服务生又要了一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