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父母离婚的时候,父亲也是想争取我的抚养权的,但舅舅当时的生意已经很有起色,他拿出不少钱来帮着我妈打官司,双方相持不下,最后法官问我,愿意跟谁,我说愿意跟我妈,就这么着,我父亲败了。我记得他离开的时候特别灰心,不仅对我妈,也对我,都没怎么跟我说过话。我也很难过,虽然我选择了我妈,可真的不喜欢做这样的选择题。我父亲本来就是外乡人,离婚后就回了自己的家乡,后来听说又结了婚,就没再跟我们有多少联络。我跟我妈这些年的一切开支都是舅舅在负担。他对我们很好,要什么给什么。我妈一直劝我听他的话,舅舅没有孩子,将来林家的产业迟早要我去继承的。可我还是恨他,如果不是他,我的家就不会破,我宁愿不要万贯家产,我要的是一个完整的家,可惜他们都不明白。”
他缓缓地地嘘出一口气,“我父亲去世的时候,我去那个村子里见了他最后一面,我几乎都认不出他来了,年轻的时候他也是相貌堂堂的人物。可那时候我看到的就是一个干瘦的,形容枯萎的老人,跟我记忆里的父亲毫不相干,我蹲在他的灵前失声痛哭。回来后,我对舅舅更加恼怒,不听他的任何安排,根本不想在万丰好好干下去,我一直想,等到哪天万丰落在我手里了,我非把它败掉不可!舅舅对我也很光火,有阵子甚至断了我的经济来源,我就跟狐朋狗友在外面瞎混,后来我妈受不了了,就去找我舅舅哭,他没办法,从此对我也绝了培养的念想,由着我去了。”
岚岚既唏嘘,又不知该如何评判,他们的这一段家务事真是剪不断理还乱,仿佛谁都没有错,林董不过是为了成大事,陈栋的母亲不过是体恤弟弟,陈栋的父亲不过是想守护一个家,而陈栋要的是父母都在身边,然而这么多看似平凡的愿望交织在一起,谁能想到会演绎出如此悲哀而又无奈的一段人生出来呢!
望着陈栋忧伤且对现世有些漠然的神情,岚岚情不自禁地说:“你知道你为什么这么痛苦吗?”
“为什么?”他幽幽地问,对答案根本不抱希望。
“因为你一直活在上一辈人的情绪里。”岚岚很直接地道。
陈栋回首望着她,没有再问为什么,眼神中似有思索。须臾之后,他极淡地笑了一笑,“我明白你的意思,不过很多事都是说着容易做起来难,就像我对舅舅的感情,我口口声声说恨他,但未必对他就一点敬意都没有,尤其他在为我着想的时候,我的心情更加复杂,可我又不想让他知道我被他感动过,如果他为此感到得意或欣慰,只会令我恼怒,人就是这么矛盾的动物。”
他的自我剖析令岚岚震动,原来他并非像他表面上显现的那么粗线条。有一种人,光看表象上的行为举止很容易让人以为他是个没有头脑的老粗,而一旦走近,才发现他也有启开心扉,流露细腻心思的一面,陈栋就是这样的人。
她不擅长劝解,尤其是对着一个自己戒备已久的大男人,况且,道理这类东西往往不是靠嘴上说就能传授得了的,如非自身心灵的顿悟,再好再有用的警世格言也不过像装裱了的古字画一样仅仅具备观赏价值。
接下来的一段时间,他们不再交谈,各自沉浸在各自的思绪里。
陈栋几十年来头一回有了种倾诉过后的舒坦感,只是,他没想明白,为什么这么多深埋在心底的话没有跟母亲说,也没有跟成天混在一起的各色男女朋友说,他的心扉最终竟然会向眼前这个最不可思议也最想不到的赵岚岚敞开呢?
主仆二人难得过了大半天闲暇的时光。更难得的是,在一起用晚餐的时候没有拌一句嘴,这和谐的场面都快让岚岚承受不住了。
他们去宾馆附近的一个餐馆吃冷锅鱼,极为辛辣,第一口下去,岚岚就被辣得昏天黑地,舌头一直浸泡在冰凉的茶水里半天不敢出来。可是味道鲜美,不舍得不吃,她流着眼泪顽强地把鱼肉往嘴里塞,还不停地拿纸巾在眼窝处擦拭。
在她对面的陈栋瞅着她哈哈大笑,“这要不知道的,还以为咱俩闹分手你不依呢!”他为自己的这个假设感到莫名畅意。
岚岚在劲辣中抬起头来,看了看余笑袅袅的陈栋,一张黑苍苍的、杀气腾腾的脸,脖颈中一条铂金项链时隐时现,有种道上混的气势,他此刻要是操起把刀子直接奔出去砍人她都不会觉得惊讶。
可是岚岚早已过了迷恋古惑仔的年纪了,她大着舌头含混嘟哝了一句,“一点儿也不好笑。”
回宾馆洗了澡,惬意地躺在床头跟女儿通电话,时间尚早,八点半还没到,圆圆上床的时间是九点。
“妈妈,我给你唱个歌吧,今天学校里刚教的。”
“行啊,你唱吧,我听着呢!”
“小猪吃得饱饱,闭住眼睛睡觉,大耳朵再扇扇,小尾巴再摇摇,嘟噜嘟噜噜,嘟噜嘟噜噜,小尾巴再摇摇…”
门铃声乍起,岚岚只得暂停欣赏,“圆圆等下啊,妈妈去看看谁来了。”
门一开,陈栋衣冠楚楚地杵在外头。
“干嘛?”岚岚又讶异又有些心不在焉,浑然没察觉此时的陈栋打扮得比白天更为靓丽,鼻息间还偶有香气飘过。
陈栋瞅瞅她身上,虽是睡衣,却裹得严丝密缝,他皱眉道:“你不至于吧,这么早就要睡了,猪啊?”
岚岚对他言语中流露出来的一丝亲昵的意味也没怎么在意,“这么晚了,有什么事啊?”
“晚什么晚,九点还没到呢。赶紧换衣服,跟我出去逛逛,大好时光窝在宾馆多浪费。”
“我不想去。”今天下午两人相处得不错,几乎够得上朋友的级别了,但岚岚惦记着圆圆的电话,没功夫跟他胡扯,抛下这句话返身折了回去。
陈栋顺势进门,这间房是标间,没他那边的豪华间宽敞,他倚着电视柜听岚岚跟女儿软声细语地说话。
“圆圆唱得真棒!等明天妈妈回来再给妈妈唱一遍好不好…妈妈现在有点事,圆圆听外婆的话早些睡觉啊!”
挂了电话转过身来,发现陈栋还没走,一声不吭地注视着自己,眼神却不复凶恶或嘲讽,竟似有种柔色在静静地流淌,岚岚顿时觉得很怪异,气氛好像不对,她局促地揪紧了自己的袖子,又重复了一遍,“今天下午玩得太累了,我不想出去,而且,我习惯早睡的。”
陈栋显然也觉察到了她的不安,仿佛赫然从某个梦境中惊醒过来,第一次在岚岚面前显得乱了阵脚,“咳,这样啊,那,那你早点睡吧。”
他近乎狼狈地从岚岚的房间里撤了出来,其实,去邀请她的时候全然没有料想到会出现这样尴尬的情境,也许是岚岚那带着母性特有的甜美声音触动了他内心深处对美好的渴望,也许是其他一些他根本不敢深想的理由。
走在楼层廊道的织绒地毯上时,心神恍惚,又有难以名状的羞赧,为自己适才那显而易见的失态。


8. 寻求真相

北京之行在陈栋的心里种下了点儿什么,有一些微妙的变化在不知不觉中悄然发生。他开始喜欢偷偷地注意岚岚,有时在人群里,他也总是情不自禁地拿眼睛去搜罗她的身影,并且常常能一眼就把她认出来——这可能也跟她爽朗的笑声给予了他太多提示有关。她的笑声他曾经觉得那样刺耳,如今却异样动听起来。他喜欢听她说话,很诚恳的口吻,仿佛能替任何人作主似的,那样的语气给他一种心理上的安全感,这很奇怪,却是事实。
而他看岚岚的眼神也不再像从前那样犀利到虎虎生威的地步,他甚至再也不能没心没肺地肆意取笑她了,有些太重太过火的话突然说不出口了。
根据作用力与反作用力的效应,岚岚自然对他也恭敬了不少,他们两人间的相处,很多时候她的挖苦都是出于本能的防卫,如今攻击的一方偃旗息鼓,她是见好就收的人,自然乐得和平共处。
他们的“化干戈为玉帛”在万丰不少喜好热闹的人看来实在是出乎意料,尤其是陈栋跟岚岚好言好语、有商有量的感动场面足以令整个大厅目瞪口呆,引起一片无声的哗然。
戴熙屡次问岚岚是如何“训悍”的,她煞有介事地说:“老板也是人,是人就有弱点,你要投其所好,找出他的弱点,满足他,哄着他,让他不知不觉跟着你的意志走,这都是学问哪!”她说得得意起来,连自己都几乎快信了,“哎,不是有本书叫什么‘如何控制你的老板’,有空看看去嘛。”
没多久,她随口一提的那本书几乎成为公司中下层小职员人手一本的必读科目。
其实,岚岚自己也说不清楚真正的原因,她只是朦胧地意识到一定是在颐和园的那次“促膝谈心”起了决定性作用。而对陈栋那越来越高深莫测、且时而显得有些炙热的眼神却根本没放在心上,不是她过于蠢笨,而是压根没往别的方面想。岚岚在感情上一直是个单纯的孩子,这大概也跟她乏善可陈的恋爱经历有关,一旦爱上了并得到了,从此便死心塌地,心无旁羁。
一转眼,圆圆的幼儿园生涯已数月有余,小家伙从前娇娇弱弱的,没想到适应力还挺强,在班级里不仅交到了为数不少的好朋友,连老师都对她的表现都很满意——上课认真听讲的小孩子里总有她。
“像徐承。”老赵笑着说,又指指不太服气的岚岚,“你别忘了小时候逃课出去抓蜜蜂的丑事了,老师告状都告到我单位来呢!”
岚岚干笑笑,“忘不了,您那顿打,可真够结实的。”
晚饭后圆圆给全家人表演学到的新本领是每晚最激动人心的环节,岚岚一边欣赏,一边还要在脑子里迅速编纂几个小故事出来,像改版的“小兔子拔萝卜”,“小熊请客”等等——圆圆临睡前必定要听三个故事,雷打不动。岚岚买的短篇故事都讲好几遍了,长篇的又费时,容易影响休息,所以她就想出这么个“旧瓶装新酒”的招数来。而且这招的另一个功用是可以催眠,因为是她编的,可以关了灯可着劲儿地诌,她只要把语气放缓,声调朦胧,圆圆就很难不昏昏欲睡了。
当然,也有弄巧成拙的时候——她编故事编过了头,引入了成人思维和追踪逻辑,为了自圆其说,不得不越讲越跌宕起伏,那时圆圆就会兴奋地搂着她的胳膊不停地追问:“那后来呢?后来怎么样?”
有一回,圆圆很衷心地夸了她一句,“妈妈,我觉得你的故事比我们幼儿园的老师讲得都精彩。”
这个至高无上的评价让岚岚得意非凡,某个闲得发慌的午后,她打开word文档,开始编写童话。
没想到一发不可收拾,越写越来劲。不过老是孤芳自赏也心痒难熬,有一回,她把自己写的两篇大作打印了出来,交给“幼儿专家“苏钰过目,她拜读之后对岚岚也佩服得五体投地。
“岚姐,我帮你寄给儿童杂志社去试试吧。”
岚岚倒是一愣,她还没有如此远大的志向,“恐怕不行吧,人家那门槛得多高啊!”
苏钰很认真地说:“我觉得挺不错的,不比杂志上登的那些差,反正试一下又没关系的,就当玩呗。”
“那行!”岚岚爽快地答应了,闲着也是闲着,“你看着办好了,真能刊出来,稿费我铁定拿来请客。”
没想到一句玩笑话居然成了真。
两周后,苏钰很激动地打电话给她,“岚姐,你那两篇稿子,社都要了,他们问你,还写不写?”
岚岚简直像徜徉在梦境里,美妙得不可思议,“真的吗?真的吗?”
当天晚上,她就把苏钰死活拖出来,要请她吃饭。
苏钰这回没推脱,跟着出来了,赵磊自然也被岚岚给拉了出来,这么好的机会,岂能平白错过!
“稿费还没拿到呢!”苏钰半开玩笑地对岚岚说。
岚岚大大咧咧地一挥手,“这一顿跟稿费无关,等拿到了钱我再请。今天高兴!我赵岚岚终于也能开辟第二事业了!”
其实她哪是为这个高兴,她高兴的是可以借此由头把赵磊跟苏钰撮合到一块儿了。所以这顿饭在她的快马加鞭下,很早就结束了。她把车钥匙给赵磊,“你们再坐坐,喝喝茶,小磊你一会儿送苏钰回去哈,我有点儿事,要先走一步。”
连理由都不用现编,座位上那俩老实孩子心里都清楚是怎么回事。
没了岚岚夹在当中咋咋呼呼,赵磊跟苏钰觉得两人的处境一下子微妙起来,仿佛说什么话都不合适了,坐在闹不哄哄的餐馆里,脑子缺氧似的,越想冷静下来,越是显得无厘头。
最后赵磊实在受不了这假惺惺的客套气氛,“别喝茶了,我们出去走走吧。”
苏钰也憋得发慌,点头同意。
两人像一对平常的情侣那样并肩混迹在更多的情侣中间。
赵磊心里有句话,酝酿了很久,却一直没有勇气说出来。此时此刻此景,他知道,如果再拖下去,连他自己都要鄙视自己了。
苏钰的手蓦地被一个炙热的手掌包裹住,即使有心理准备,她还是感觉微微震颤了一下,没有回头,她当然知道,那是赵磊的手,热得不像话,却异样干燥,犹如一块烙铁。
“苏钰。”他嗓音嘶哑,却不容自己再犹豫,直接说出口,“我喜欢你。”
苏钰的脚步顿住,刚好停留在某间银行的侧门,网状的镂空门里有点点亮光泄露出来,映照在两人的脸上,影影绰绰,彼此能看到对方晶亮的眼眸,均透着紧张,而赵磊则更多的还怀着期待。
“那…郭静呢?”苏钰很轻声地问,却仿佛在赵磊心上狠砸了一下,原来她终究是介怀。
可是他没有放开她的手,望着她低垂下去的头颅,他有种绝望的执着,也因为绝望,他忽然豁出去了,“很久以前喜欢过,但是现在,我喜欢的人是你,而且,还会一直喜欢下去,不管你将来会不会跟我在一起。”
苏钰知道他说的是实话,他也许不够坚强,不够勇敢,却是她遇见过的对感情最实心眼的男孩,一旦认准了谁,就会死心塌地对她好,就像当初他对郭静那样,明明跟她不可能,还是体贴呵护备至。她永远也忘不了某个冬日黄昏,穿得很单薄的郭静偷偷跑到他们铺子里来找赵磊,他把自己的大衣脱下来给她包裹住,又使劲帮她搓手取暖的场面,晾在一旁的她,既尴尬又难掩一丝羡慕。此时听到赵磊这迟来的表白,心中竟然更多的是酸楚。她想起了自己,曾经对夏鹏产生过的那一缕飘忽而又渺茫的情愫。
大概他们都曾有过一些不切实际的愿望,籍以打破平淡生活的乏味与无波,只是人迟早有长大的一天,会变得成熟沉稳,渐渐脱离各种虚妄的幻想,谋求最世俗也是最可靠的平凡幸福。
既然如此,还有什么好计较的呢?
而现在重新牵手开始,应该也还为时不晚吧?!
“赵哥,这个周末我想给妈妈去买个新衣橱,你…能来帮忙吗?”
苏钰的声音很低,说出来的话也似乎有点前言不搭后语,赵磊起初有些摸不着头脑,可是瞬间就开了窍,眉眼逐渐舒缓开来,“没问题!”
苏钰听到他兴奋得几乎有点战栗的嗓音,蓦地感动,仰起脸来,望着那张从记忆中漂浮出来且愈来愈真实的脸,心底也开始有水一样的物质在融化开来。
任何东西,只要破了冰,都会汇聚成潺潺溪流,绵延不绝地流淌。
两个身影终于慢慢靠拢到了一起。
赵磊的鼻息间隐约嗅到苏钰发间飘过来的质朴的清香,他第一次有了恋爱的感觉,甜蜜且充实。
十月底的某天,岚岚带着女儿去少年宫学钢琴,这年头,越是古典的东西就越时髦,周围的人都在撺掇孩子去学,岚岚本不欲淌这浑水,但天生耳根子软,经不住人家的一番劝诫,唯恐耽误了女儿将来的前程,兼之圆圆也表现出对钢琴颇有兴趣的神色,当下也就慨然投入兴趣班的大军了。
45分钟的课程,说长不长,岚岚懒得来回倒腾,索性在走廊里干等,快下课的时候,不期然与徐承的旧同事于灵撞了个正着,她是来接学围棋的儿子的。
两人很热情地打完招呼又各自表示了对少年宫师资力量的一番见解后,于灵很自然地问她,“徐承的伤好得差不多了吧?”
岚岚一愣,没回过神来,“伤?什么伤?”
于灵眨了眨眼睛,也很讶异,“咦?他不是在厦门被人袭击了吗?说是肋骨都断了两根呢!你,你不会…不知道吧?”
岚岚慌了神,“什么时候的事呀?我不知道啊!”
于灵皱眉,“不会吧,这么大的事…难道是我搞错了?可我听小江说得有鼻子有眼的…”见岚岚一副丢了魂的样子,立刻安慰道:“不过事情也过去大半个月了,我看十有八九他是怕你担心,所以就没跟你说。”
“这人怎么这样!”岚岚却感觉不出来徐承的体贴,这么严重的事连外人都知道了,她这个做老婆的却被蒙在鼓里,太岂有此理了!
左手半排教室的门相继打开,侯在门外的家长们都涌进去接人,于灵也挤过去,走了几步又扭过身来,神色迟疑不定,“岚岚,还有件事…也许你…”
“什么?”岚岚还沉浸在对徐承关切的猜测中,有点神不守舍。
“张谨早就从德克辞职出去了,现在也在厦门。”于灵的口气断断续续,仿佛边说还在边犹豫,那样的神情格外刺激岚岚。她的脑子里轰的一声响,虽然阳光灿烂,她却眼前漆黑,再也看不到光亮。
一杯咖啡端到陈栋桌子上时只余了二分之一,其余也不知洒哪儿了,杯身上的咖啡渍斑斑驳驳。
陈栋不满地睨着岚岚,而后者竟似无知无觉,完全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
“怎么弄成这样?”他皱眉发问。
“嗯?”岚岚被他语气里的责备惊醒,看了看咖啡,才发现了问题,立刻道歉,“哦,对不起,我给你重新…”
“不必了。”陈栋一摆手,又瞅瞅她魂不附体的样子,虎着脸道:“你坐下。”
岚岚只得依言坐在他对面的椅子里,双眸依旧失神。
“你最近是怎么了?失魂落魄的,家里出什么事了?”陈栋耐着性子问她,他注意到她这副样子已经快一个星期了,寡言少语,整天就闷在位子上,天知道她脑子里在想什么。
“没,没事。”她无力地辩白。
陈栋完全不信,“你蒙谁呢?就你现在这状态,你还敢开车,车上不是有你的宝贝女儿么?”
他不止一次跟在她车后头,有好几次都险象环生,若不是怕被她质问为何跟踪自己,他大概早就冲上去把她揪下车来骂一顿了,想草菅人命是怎么着?!
岚岚的眼眸又灰了一些,“真的没什么。”声音却更低了。
她的痛苦又怎能说与别人知道,整整四天,她在痛苦中辗转反侧,想了多少个劝解自己的理由,终是难以放下心头的疑虑,一切都那么巧,巧得令她心惊胆寒,她真的怕,怕亲自揭开那层面纱后,看到的是不堪入目的真相,那样的结果,会毁掉她拥有的一切,她毫不怀疑。所以,在没有想好之前,她连电话都没给徐承打,她想等攒足了勇气再说。
“陈总,我…要休假一个礼拜。”她猛地抬起头来请求。
忽然有种豁出去的感觉,缩在龟壳里的滋味不比直面丑陋好受,与其这样不死不活地拖着,不如快刀斩乱麻,徐承真的跟张谨有什么的话,发生都已经发生了,她不能逃避事实。
陈栋愣了一下,“休假?干什么去?”
“就是想….休息休息。”
陈栋捏着下巴左右审视她,琢磨不出她葫芦里卖什么药,“你真的没事?”
“真没事。”岚岚回了回魂,努力作出诚恳的模样来,心也因为拿定了主意而稍稍安定,有种绝然的悲壮。
陈栋盯着她的眸中多了几分幽深,沉吟良久,他只是淡淡点了点头,“行,去填假条吧。”
岚岚千恩万谢。
那天下午她又申请早走一个小时,陈栋也没拦着,慷慨地准了。
出了公司,岚岚就直奔全市航空售票处,买了张第二天飞往厦门的机票。
“订明天的票没法打折,而且经济舱只有靠近机尾的位子了,要吗?”
岚岚咬咬牙,“没问题。”
她刚开着车离开售票处,一辆宝马就从暗处行驶了出来,陈栋看着岚岚的车绝尘而去之后,才推门下车,进了售票处。
到柜台处直接问:“刚才是不是有位赵岚岚小姐在这里订票了?”
服务人员奇怪地看看他,迟疑了一下,点点头。
“她要去哪儿?”
“这个我不能告诉你。”服务员很干脆地拒绝。
陈栋趴在柜台上推心置腹,“是这样的,我是她朋友,她跟我吵了架,然后就…就闹着要离家出走,我怕她想不开,得时时盯着啊!”
服务员面部表情来回变换了好几次,“你们…是男女朋友?”
“嗯。”陈栋直直地瞪着她,眼睛都不带眨一下,要让对方看到自己的诚意。
“厦门。”那年轻的服务员终于吐了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