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还没有说完。
“你说我算计你,难道你就没有?你以为我真不知道那个什么教授的存在?你以为这些日子你躲着我,我就不知道你在干什么了?你想报复我,就该对现在的结果有心理准备——我不会再给别人机会背叛我,绝对不会!”
以前,郗萦曾数次撩拨宗兆槐,试探他的底线,想看看他翻起脸来究竟是什么样子,而他总是忍让,真逼急了,也不过拂袖而去。他从不与郗萦正面起冲突,这给她造成了某种错觉,以为他怕自己,不论她做什么,他都不会翻脸。
而这全都是假象。
他忍让她,包容她,无非是因为觉得郗萦还属于他,但从郗萦下决心离开他的那一刻起,她所有的资本都已消耗殆尽。从那时起,她已成为宗兆槐的敌人,他那些惯用的冷酷手段将毫不留情加诸郗萦身上。
宗兆槐的胜利宣告还未结束。
他缓缓俯下身,凑在郗萦耳边,低声问:“你想知道林菲究竟是怎么死的吗?”
郗萦的心咯噔一下,来不及推理,但她已隐约猜到。她瑟瑟地抖,扫了眼面前这张魔鬼般的脸,屏住呼吸,忽然从沙发中跃起,想逃——她不想再听从宗兆槐嘴里吐出的任何一个字。
宗兆槐及时而有力地抓住了她。
郗萦被他猛然往回一拉,身体失衡,直接摔倒在地板上。她的腿被崴到,疼得一时半会儿爬不起来。
“她不是难产死的,是产后抑郁。”恶魔的声音重新浮现在郗萦耳旁,“她在卫生间里割开了自己的动脉…浴缸被她的血染成了红色…你能想象那种场面么?”
可怕的记忆之门被打开,黑暗顿涌而出。宗兆槐嗓音战栗,微微扭曲,既像兴奋又像痛苦。
郗萦面色煞白,眼泪从眼角渗出,她闭上眼睛,听天由命。
痛苦与报复的快感在宗兆槐体内燃烧,他望着眼前已一败涂地的郗萦还不满足。
“起来!”
他抓住郗萦的胳膊将她拎起,郗萦拖着疼痛不已的右腿无声挣扎着,眼泪越来越多地涌出眼眶,恍惚中,她看到了林菲。
林菲在离她不远的地方,与她一样蓬头垢面,悲伤、绝望,找不到出路。
眼前一阵乱晃,是郗萦随宗兆槐跌跌撞撞往某个地方走。强烈的晕眩中,她还看见林菲也拖着疲惫的双脚,一步步往卫生间挪去。
浴缸里放满了水,林菲抬起左脚,探入水中,然后是右脚。她穿着睡袍站在浴缸里,低头盯着水面,然后慢慢蹲下去,双腿放平,她靠坐在浴缸沿上,水很快将她的身体浸没…
宗兆槐把郗萦推搡进卫生间,她一个激灵,清醒过来,用力推开他,返身欲逃,但宗兆槐再次抓住她的手腕,力道一收,郗萦便跌入他怀中——他的前胸紧贴郗萦的后背,他把郗萦紧紧搂在怀里,用这种亲昵的姿势控制住她。
“就在那儿!”宗兆槐用下巴示意郗萦看浴缸,“她在浴缸里撒满了花瓣,天晓得是从哪儿弄来的!”
花瓣下面是血红色的海洋。
宗兆槐的面部肌肉剧烈抖动,他咬牙低语,“拜她所赐,我做了十多年的噩梦!”
郗萦眼神恐惧,无助地盯着浴缸,她忘了脚痛,身子拼命往后抵,不敢再多靠前半步,尽管此刻的浴缸洁白、空无一物。她啜泣起来,绝望的声音塞满狭窄的空间。
宗兆槐发泄够了,才松开她,喃喃地,却是坚定地重复,“没有人可以再背叛我,没有人!”
他们彼此都已精疲力竭。所有想说的,该说的话也都已说尽。
宗兆槐放开郗萦,缓缓退出卫生间,郗萦却还软软地靠在墙上,仿佛有副绳索将她绑在了那里。
不知过了多久,她听到宗兆槐的声音从客厅里传来,“我还有事,得马上回三江......走的时候,记得把门关好。”
他说得心平气和,仿佛又变回往日里那个温润沉静的男人了,可郗萦听他说着这些话时,手脚止不住再次颤抖起来。
门打开,又关上,宗兆槐走了。
郗萦腿一软,彻底瘫坐在地上。
卫生间地面的瓷砖冰凉,而她浑然无觉,就这么坐着,任思绪驰骋千里。
林菲死了。
她的脆弱、敏感、以及对爱人的幻灭导致了她的死亡。郗萦不想成为第二个林菲,然而,她又比林菲高明多少?
她自以为聪明地谋划好了出路,到头来才发现,得到的结果却与林菲当年惊人相似。一想到宗兆槐对曾经深爱的女孩尚且如此不容情,郗萦就直打冷战。
最可怕的不是失败,而是发现自己被逼到了角落,已无路可走。
她真的再没有选择了吗?郗萦问自己。
?没错,她是输了,输得底都不剩,但有什么呢?已经不是第一次了,拍拍掉身上的尘土,她还可以重新再来。
她想起身,然而坐久了,腿发麻,好容易站起来,却挪不开步。她抬头,看见镜中的自己,自然是憔悴的,脸上仿佛还落着灰,一副倒霉透顶的模样。
她试着朝自己微笑,可泪水却扑簌簌落下。太不争气,她用手指狠狠抹去泪痕,新的泪水又涌出来,争先恐后,像在嘲笑她伪装的坚强。
终于,她崩溃了,颓然垂下双手,扑在台盆上放声大哭。
再怎么努力也掩饰不了,她从内到外都已千疮百孔,她要怎么弥补,怎么治愈自己?
她连走出这间房子的勇气都没有!
她哭得意识昏沉,视线缓缓落在镜架上。
架子上摆着宗兆槐的洗漱用具,寥寥数物,都是她买的。她在这几件东西上来回搜寻,目光锁定了刮胡刀。
她拾起刮胡刀,仔细琢磨了会儿,又用手指试了试刀锋,皮肤很容易被割破,但割不深,她把它重新放回原处。
脚能动了,她一步步走进厨房。
厨房里有各种刀具,摆放的位置郗萦都了如指掌。她挑了最小巧的那把,平时切橙子用的。她还找到了某次喝剩下的半瓶红酒。她拔掉瓶塞,很豪爽地一口气灌下去大半,这才觉得很渴,她已经一天没喝过水,也没吃过东西了。
酒精在她血管里奔腾怒吼,她感觉自己被激活了,深入骨髓的痛如河水漫出堤岸,汹涌朝她袭来。
站在放了半缸水的浴缸前,郗萦短暂思索了下,还少了点什么。
花瓣。
她不可能再跑去花店买花,想起来以前曾买过一包干花放在衣柜里熏衣裳,应该还在。她进房间,打开橱柜,很快就找到了那包干花。
她剪开花包,将里面零零碎碎的花片全都撒入浴缸。
干花皱巴巴的,枯瘪丑陋,色泽黯淡,已经辨别不出它们还是鲜花时的颜色。
这真是个遗憾,她想。
但随即,她闻到一股花香,浓郁扑鼻,便又释然了——即便选择同样的结果,也总得和别人有点细节上的差别吧。
她试了试水,温良舒爽,于是抬起左脚,探入水中,然后是右脚。她没有脱衣服,和林菲一样,她不想走之前让人看到自己裸露的身躯。
她坐进水里,干净透明的水轻柔包裹着她,她的纺绸衬衫紧紧粘在身上,变成了她的又一层肌肤。
浴缸平台上,依次摆放着水果刀、手机,还有喝剩的小半瓶红酒。
郗萦拾起酒瓶,仰头一气喝光。她高举瓶子,松手,酒瓶磕倒在灰色瓷砖上,没碎,滚了几滚,停在台盆柱下。
她取过手机,习惯性地扫了眼时间,但没进脑子,时间对她已失去意义。她拨了宗兆槐的号码——没有用快捷键,而是一个数字一个数字拨了一遍,那曾经烂熟于胸的号码。
最后一次给他打电话了。她怀着难言的情绪想,这情绪里既有恨,也有报复的快感,还有一丝委屈——她摇摇头,不愿承认,那不过是习惯的作用,跟她本人无关,她弃之如敝履。
最后一次。
这念头猛然渗入她的意识,她还没和姚乐纯打过招呼,还有母亲。
算了,太麻烦,也太伤感。她只想干干脆脆离开,她只想——让他听到自己最后的声音。她要化成一根尖锐刚劲的针,永远扎在他心头最痛的地方,因为他也曾这样对待过自己。
他的噩梦会不会持续下去,没完没了?
手机响了很久,宗兆槐才接,他没开口,知道是郗萦,他等她先说话。
郗萦便说了。
“你从来不懂真正的爱是什么,你认为付出了就必须得到回报,如果得不到你就破坏......你不懂应该放开不属于你的东西,也不懂宽恕。”她吐出的字句微含战栗,在清冷的瓷砖面上撞击、回荡。
宗兆槐没有任何回应,但郗萦知道他在听。
“她死了,因你而死。你真的一点都不在乎吗?”
郗萦终于听到一丝不稳的气息,也许他想反驳,也许他意识到了什么。郗萦笑笑,最后说:“如果,再来一次呢?”
她没给宗兆槐说话的机会,就将手机沉入水中,然后,她果断拾起平台上最后一样东西,那把水果刀。
宗兆槐开着车行驶在返回三江的路上,他用免提接听了郗萦的电话,她的声音在车内盘桓萦绕,余音不绝。
他明白发生了什么,但他没有机会阻止,回拨过两次郗萦的手机后,他放弃了,他清楚郗萦的脾气。他尽快从栈道下高速,找到返回的路口,调转车头,疯了似的往回开。
一路上,他出奇地冷静,仿佛对这结果早有预料,他疑心自己重回了某个梦境,多年来始终纠缠他的、他竭力想摆脱却怎么也逃不出来的噩梦。
四十分钟后,他重新站在自己的公寓门外,定一定神,他掏出钥匙,开门,明明脑子很清楚,手却慌乱而无力,插了几次才插对锁孔。
他推门闯入,没有迟疑,直扑卫生间——那里亮着灯,他站在门口,望着展现在眼前的一切,瞬间失却呼吸。
没错,他的确是在梦里,这么多年,从未曾醒来。
深夜,宗兆槐坐在抢救室外的走廊里,弓着腰,手指深深插入发间,浑身止不住地抖。当体内仇恨的毒瘤再次破裂,他的确恨不得郗萦立刻就死了。
现在她真的要死了,他却如此害怕,仿佛赴死的那个人是他自己。
他像中了蛊,脑子里反复回响着郗萦最后说的那几句话,赶都赶不走。
“她死了,因你而死。你真的一点都不在乎吗?”
“如果,再来一次呢?”
离婚后,林家父母又搬过一次家——从宗兆槐买的房子里搬了出去。林菲的死,他是事后才得知的。
他没有去参加葬礼。
有一天,大概就在葬礼后不久,养母忽然打电话叫他去,他本不该理会的,却着魔似的答应了。
他们的新家在一条破破烂烂的旧巷子尽头,像个与世隔绝的坟墓。进门就是灵堂,触目惊心,林菲的遗像挂在墙上,宗兆槐的目光刚一碰触就迅速躲开了。
只有养母在家,他没看见养父,也没问。
养母仿佛苍老了十岁,眼神浑浊气息混乱,她把宗兆槐领到暗沉沉的卫生间,让他欣赏极为恐怖的一幕——她还保存着林菲自杀时的那缸鲜血淋漓的水,和着无数花瓣。
“是你杀了她,是你,你杀了她。”养母在他身后不断重复这句话,像个神经错乱的病人。
她恨他,所以要把他也拖入噩梦的深渊。
宗兆槐悚然回眸,透过养母疯狂的双眼,仿佛见到昔日的林菲,那一刻,他心如刀割。
然而人终究无法背负着沉重的十字活下去。宗兆槐决意抛开这段痛苦的往事,他勒令自己不去判断是非对错,宁愿把这结果当作一场因果报应,不去后悔,即使哭,也只当是被风吹迷了眼。
他的心肠就是这样一点一点硬起来的,从林菲的背叛开始,直到她死,他完全蜕变成另一个人。这个人,有时连他自己都觉得陌生,但唯其如此,他才能继续活下去。
当他终于从麻木中清醒过来,发现窗外已微微泛蓝,天快要亮了。
他听到脚步声,猝然回眸,几名戴着浅蓝色帽子的医护人员正从门那边的走廊里快步过来,他咽了口唾沫,听到喉咙里发出一种奇怪的咕噜声。他想自己的眼神一定是怯懦的,呈现出死亡的灰色。
他起身,站在原地,一动不敢动,等待死神的最终裁决。
郗萦从一连串杂乱的梦中醒来,但不确定自己是否真的醒了,以前她也有过自以为醒了,之后却发现那是她在梦里做的又一个梦的经历。
那时她曾想到,梦是没完没了的,不到醒来的那一刻,谁能明白自己究竟是在梦里还是在现实?人这一辈子也许就是在做一个漫长的梦呢!
她睁开眼睛,过了片刻才分辨出这是病房,到处都是雪白色,如静止的帆。
床头架子上吊着几袋点滴,她左手冰凉,塑料袋里的液体正缓慢流入她体内。鼻息间也感觉异样,他们给她插了氧气管,看来她昏迷得不轻。
她整个人像被蜘蛛网困住的一只昆虫,动弹不得。
郗萦短暂迷糊了下,然后确信自己没死,地狱里不可能有这样明亮而温暖的场面。
放弃生命是需要极大勇气的,在举起水果刀时,她深切意识到了这一点——她下不了手,在手腕上留下很多刀伤,最后那一刀是发了狠割下去的,但也不够深,血所以流得慢,再加上宗兆槐及时赶回,她才保住了性命。
即便如此,她的血还是将浴缸里的水染成了一片淡红色,她徘徊在意识的边缘,宗兆槐把她从水中捞起,冲下楼,送医院,这些场景她都有印象,但不深刻,也不真实,像在做梦。
此时,她躺在静谧的空间里,想着林菲的逝去,以及自己的复活,既没有欣悦,也没有失望,心情平静得仿佛一切都与她无关。
一名护士进来看了看她,脸上流露出惊喜,“你醒了?”
她没开口,仅仅眨了下眼睛作回应。护士迅速消失,一分钟后,医生赶了过来,接着,更多的人涌进病房。
她又活了,世界重新在她眼前舞动,热闹非凡。
姚乐纯已是大腹便便,在叶南的陪伴下走进病房。她显然哭过,眼睛肿得不像话,一进房间就扑到郗萦身边,握住她的手,再次哽咽,“郗郗,你怎么这么傻?”?
让姚乐纯伤心,郗萦觉得抱歉,但她什么都不想说,便闭上眼,作疲倦状。姚乐纯细碎的啜泣如虫子般咬噬着她的耳膜,叶南则在一旁轻声抚慰妻子。
姚乐纯渐渐平静,握住郗萦的手却还是不肯放,好像怕一个不留神,郗萦又会干出什么可怕的事来。
叶南轻声对郗萦说:“郗郗,兆槐一直在外面,没你的同意,他不敢进来。”
郗萦依然双眸紧闭,无动于衷。
姚乐纯朝叶南皱了皱眉,示意他不要刺激郗萦,但叶南无视她的埋怨,干咳两声又说:“他…让我带句话给你。”
“叶南,别再说了!”姚乐纯满脸不悦阻止丈夫。
“他说他在乎。”
在姚乐纯愠怒的瞪视下,叶南终于闭上了嘴巴,反正他转达的使命也完成了。
只有郗萦明白这句话的含义,她的脑袋忽然动了动,把脸转向另一侧,过了片刻,一滴泪顺着眼角缓缓流出。
姚乐纯与叶南都看见了,两人面面相觑,不明所以。
叶南仿佛看见了某种希望,俯身再度试着与她沟通,“郗郗,我叫他进来,可以吗?”
“不!”郗萦终于开口,嗓音干枯暗哑,“我不想看见他,永远......你让他走。”
叶南一脸沮丧,直起腰,叹口气,怏怏地走了出去。
姚乐纯仍陪着郗萦,心里装满很多疑问,可又不敢问,只能充满怜惜地反复摩挲郗萦苍白的手腕。
那只手腕上绑着纱布,遮住了伤痕累累的割痕,一想到郗萦曾对自己做过什么,姚乐纯再次心如刀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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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天休息,周一见!
宗兆槐站在门外,面如死灰,叶南抱歉地望着他,“你别急,等她出了院再…这事只能慢慢来。”
宗兆槐不抱希望地苦笑一声。
叶南拍拍他的肩,“走,出去抽一根。”
两人下了楼,在病房侧门的一处阴影里抽烟,相对无言。
事态发展到如此激烈的一步,完全超出叶南预料,这两人之间问题的根源他心里是有数的,但有些事,外人不方便过问,即使搞明白了也于事无补,还徒增尴尬。两个人之间的事,终究只能两个人自己解决。
“还好没出大事。”他只能泛泛地宽慰宗兆槐,“早上我去找主治医生问了问情况,医生说,她手上的刀痕凌乱,估计动手时犹豫了......不过郗郗的脾气真是够犟的。”
宗兆槐低下头,眉心轻微抽搐。
叶南瞥他一眼,“兆槐,如果你真爱她,就多顺着她点,女人呢,遇到事情脑子容易短路,就得多哄哄,不能硬碰硬。”
“她要走。”宗兆槐艰难地开口,试图解释,“跟…另一个男人,我当时…气疯了。”
郗萦一直坚持不结婚,不生孩子,他觉得只要两个人在一起也未尝不可。可那天她告诉自己,她遇到了想嫁的人——那个人扭转了她的观念,想要将她拖入寻常生活,而倔强如她,竟然愿意为了对方而改变,宗兆槐被侵入骨髓的妒意控制,完全失去了理智。
那种滋味,叶南也有过体会,他默然无语。
片刻后,宗兆槐长长吁了口气说:“都过去了,只要她活着,怎么都好。”
他的确不懂什么是爱,但他在乎,一直都在乎。
姚乐纯接完电话,忐忑地对郗萦说:“你妈妈马上就到了。早上我们过来,你一直没醒,我很担心…就通知了你妈妈。”
母亲来了,没有大惊小怪,一进病房,先将女儿上上下下检查一遍。姚乐纯用一个拙劣的理由掩饰真相,一向多疑的母亲居然接受了。
她坐在郗萦床边,片刻不离左右,还对姚乐纯说:“小姚你回去吧,怀孕的人不要在医院里久待,这地方细菌多,容易感染。”
姚乐纯舍不得郗萦,“阿姨,让我再待一会儿吧,我晚上才回三江。”
母亲平静地望着她,“郗萦有我照顾呢,你可以放心。”
这就等于是下逐客令了,姚乐纯只得与郗萦告别,依依不舍地叮嘱,“等你出院,我再来接你。”
郗萦总算有了反应,轻声说:“你也保重身体。”
姚乐纯红着眼圈点点头。
叶南和宗兆槐返回楼上,看见姚乐纯在病房外站着,叶南忙奔过去。姚乐纯告诉他,郗萦的母亲来了。宗兆槐一听立刻面露紧张。
“哟,那我们是不是得进去打声招呼啊?”叶南正欲推门进去,姚乐纯忙把他拦住。
“算了,都别进去了,她妈妈的脾气有点古怪,不会愿意敷衍你们的,我刚才就被她赶出来了。反正有她在,咱们都不用担心郗郗。”
三个人离开病房区,准备乘电梯下楼。
叶南问姚乐纯,“她妈妈有没有问你怎么回事?”
“问了,我说郗郗走路不小心,从楼梯上摔下去了…她妈妈没说什么。”
宗兆槐在旁边低声道:“谢谢…”
姚乐纯没看他,语气有些生硬,“我不清楚你们之间究竟发生了什么,但我尊重郗郗的意见,请你以后别再来找她。”
叶南轻轻捏了捏她的手,有责备之意,姚乐纯半辈子没当人的面说过重话,这几句话说完,她自己脸先红了。
宗兆槐诚心诚意说:“我明白了。”
郗萦在医院住了一周多时间,母亲寸步不离守着她,没有一句责备的话,也没有问这问那让女儿烦心。郗萦记得小时候自己生病,妈妈会变得特别有耐心,如果她曾经向母亲撒过娇,大约都是在病中。现在,母亲大概又把她当成了不懂事的小女孩,全心全意照顾她的起居,不对她发脾气、摆脸色,母女关系空前和谐,这让郗萦的身体恢复得很快。
她比预定日期提前了两天出院,没有通知姚乐纯。
母亲替她去办出院手续,回来说,账户上还剩两千块钱,问郗萦要银行账号,方便把钱退回去。
郗萦道:“我的卡有点问题,等等再说吧,咱们先回家。”
她没告诉母亲,那些钱是宗兆槐预交的。
母亲也没追问,帮她提着收拾好的行李包,郗萦自己还背了个旅行包——她在新吴就这么些东西,别的都被她当累赘处理掉了,母女俩一前一后下了楼。
宗兆槐站在病房楼前的花坛边,默默看着她们走出来,又上了一辆等候在道旁的出租车。
他每天都来,也知道郗萦今天出院,可他什么都做不了,只能这么遥遥望着,直到出租车在视野中消失不见,他还站在那个地方,保持目送的姿势,像尊雕塑。
郗萦跟母亲回了三江。
母亲延续在医院时的态度,耐心、和善,凡事有商有量,每天变着法儿给女儿做营养餐补身体,她上的烹饪班学费没白交,口感快赶上中档饭店厨子的水平了。
回家安顿好以后,郗萦才给姚乐纯打电话,但拒绝了出来聚聚的提议,她现在还不愿见任何人。
对于前路,郗萦暂时不去想,就这么舒舒服服在家过了一个月。宁静是在一个月后的傍晚打破的。
那天吃过晚饭,郗萦坐在阳台里读一本休闲小说,母亲端着水果盘出来,坐在她身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