粉纱半遮伊人莲脸,遗我定神暗思,炎炎暑气压不下悄起的杀意。

“哐当”,门开了,跑进来一个扎着羊角辫、绿衣绸裙的小女孩。
“姐姐,姐姐,到时间讲——”雪舞停下话语,倒退一步,瞪大乌黑眼珠有些惊骇地望着我。

迅速调整情绪,敛去眼中精光,我起身到雪舞跟前蹲下,笑吟吟道:“怎么了?雪舞把十个字都学会了?”

雪舞犹自惊疑,有点怯怯地看着我,点头道:“嗯,雪舞把它们都抄了二十遍。姐姐,你…刚才好可怕,好像…好像要吃人了一样。”

我捏捏雪舞嫩嫩的小脸蛋,“是不是像大灰狼一样?”

雪舞连连点头,“对对对,就像姐姐昨天说得大灰狼一样,想吃小红帽的表情,还目露凶光。”

这小孩子,学的倒快,连目露凶光也学会用了。我哭笑不得拉起她的手,“那时因为姐姐在想今天给雪舞讲另一个大灰狼的故事呢。来,我们去哥哥房间,别在这里吵云姐姐月姐姐养病。”

这几天,每天上午我都会亲自教雪池雪舞认字,背一首小诗。雪舞性子好动,每次学十个字就够了。她感兴趣的是舞刀弄枪。

余洛身边高手比比皆是,想必府中任意一个人都会点武功。那天我随便拉一个小厮叫他教雪舞耍耍拳腿就成。

余洛也不问我怎么知道小厮会武功,爽快地点头应允了。

其实我猜就是娇娇弱弱的金菊受不定也是武林高手。
不过我不懂观察什么目光精深、步履轻盈、内力暗敛,邃无从探究。余洛不说,金菊不言,我就老老实实装哑巴。

至于雪池,当真是个勤奋好学、资质甚高的好学生,每天十个汉字、一首小诗是远远不够的。
虽然满身是伤,他坚持趴在被窝里练字,一丝不苟,常常热得满身大汗。
雪池以前在书塾里帮过工,偷偷学过几个字,有点基础。

我暗叹,明明一个如此酷爱读书的男孩,老天却让他沦落街头,而不学无术的纨绔子弟,却锦衣玉食终日不思进取。偏偏雪池又极为聪明,一些看不明白的地方,一点即通,无须赘言。

只是这个孩子,安安静静的,心思沉密得可怕。打小以来的艰苦生活,看尽人间冷暖,十分懂得观察人的脸色和隐藏自己的真实情绪。真不知一个失怙的少年,是怎么在这残忍无情的社会中把妹妹带大的。物竞天择,适者生存。确有惊人的隐忍和坚韧,才能存活。雪池,他活得应该多么辛苦。

这般花样的年龄,应是充满阳光无忧无虑的。他却时时刻刻认清时势,隐约知道这样的日子不会长久,每日只如饥似渴地学习看书,向我问好多问题。而其余的,不该问的他绝对不多说一句,连我和主人家是什么关系,他也没有问。

雪舞那张叽叽喳喳的小嘴,和雪池真是没法比。
“ 画
远看山有色,
静听水无声。
春去花还在,
人来鸟不惊。”(注①)

雪舞声音清甜地背完《画》,希冀地看着我,“姐姐,我背出来了。我可以去找金成哥哥了吗?他说今天要教我扎马步诶。”
我放下手中书本,好笑道:“去吧,你心都飞走了。”

注①:唐代王维,《画》


14.计划出逃

雪池抬头看一眼雪舞蹦蹦跳跳的背影,又转向看我,不期正碰上我的目光,脸一红,赶紧低头继续写字。

我把椅子搬到雪池旁边,有心捉弄这个半大少年,将脸凑到他近前,“雪池,姐姐我很丑吗?为什么你看都不敢看我一眼?”

雪池把头埋得更低了,把身体向床里边挪了挪,继续一本正经趴着写字,只小声道:“不是,姐姐…很好看啊。”

我嘿嘿一笑,正中下怀。
促狭地伸手戳戳他单薄的肩膀,酸溜溜说:“那你躲躲闪闪干什么?我是老虎吗?你怕我吃了你?唉,算了,雪池一张俏脸,哪里轮到我这个姿色平庸的姐姐靠近?不着调多少女孩子排着队等着咱们雪池瞅上两眼呢,我是惹人厌了!”

“不是!”雪池慌忙抬头看了我一眼,又赶紧低下去,犟着脖子,全身都绷紧了,“可是,可是,男女有别,姐姐…”

我好笑地看到雪池握笔的手都抖了,墨汁从笔头落下,沾在雪笺上晕开一朵花。
继续大言不惭道:“男女有什么别啊?给你擦药时我把你全身都看遍了,更何况你小我那么多,有什么害羞的。你生下来还不是全身光溜溜的,还是女人给你洗澡哩。”

雪池瞠目结舌答不上话,脸霎时涨红到了脖子根。

我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以迅雷不及掩耳之速,搂过他的脖子在他脸蛋上“吧嗒”一口,像一只偷腥的猫,“雪池…哈哈,你太太可爱了,真想不到你这个样子平时怎么给人做苦力的…哈哈哈哈…”

我笑得上气不接下气。

雪池这个时候简直石化掉了,不能置信地捂住脸颊,伏在被子上,一动不敢动。

我好整以暇欣赏他的窘态,心想自己是不是做的太过分了,毕竟这不是观念开放的二十一世纪。别说在古代,就是伟大领袖毛主席的年代,这种行为也是要受批斗滴。

收起嬉皮笑脸,我从雪池身下抽出写满字的雪笺,假装咳嗽几声转移话题,“好了,不玩了。我检查检查你写什么。”

散发墨香和纸香的信笺上,工工整整誊了好几遍我昨日教与雪池的“三纲八目”,所谓《大学》中的:
“在明明德,在亲民,在至善。”
“格物,致知,诚意,正心,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

想来他日以雪池之资,极有可能踏上仕途,我便将一些浅显的儒家思想授予他。
这几天讲了好些《论语》《孟子》,也顺带说了一点点“治国平天下”的《大学》,都是我脑子里七零八落记得的知识,完全没有系统,只是以前大学时代兴之所致,翻书学来的,要说深入研究,差远了。

我边看边问,“雪池,我教你的道理可不少了,为何偏偏独爱这修身之句?”

雪池听得我相询,红着脸才把头从被子里抬起,额头上都是汗。

见我正看他的字,“为人当恪守三纲八目,为君须发扬美德,革新民心。修身是根本之道,以己及人,方能治国平天下,作一代明君。”

我将手中纸笺一扔,沉声道:“汝一心于君道,可知为君必先为人,尚无庶人之德而欲纵横九天,何弃《论语》重《大学》耶?”

雪池呆呆看着我,不明白我为何突然如此疾言厉色。

一眼看到他左眼角的痣,我有些痛心,魔障一般说道,“雪池,也不一定要涉足官道的,是不是?古人云,一部《大学》办理财,半部《论语》安天下。你要是做商人,指不定更出色呢。”

雪池依然一头雾水。
我悲哀地看着他,心里乱糟糟的理不出头绪。
这是命啊,我是什么,竟妄图改变命运?雪池尚在混沌中,脑子就下意识选择了安国吏民之道,将来注定沉浮宦海,冥冥中还是我为他启的蒙。

这样干净单纯的雪池,还能保持多久?
左眼痣,左眼痣,雪池,你为什么要有这么特殊的标记?
左眼痣,志在金銮殿啊。

半晌,我叹一口气,无心无力与命运抗争,顺其自然吧。
“算了,我教你的只是我家乡的四书五经。想要参加秋试,你必须学这里的书,而不是跟着我胡念。明天我让余洛给你找士子正经学的书。”

“秋试?”雪池不能置信地看着我,随即低头嗫嚅,“我,我不行,我都已经十六了,才开始…”

我“嗤”一声,不屑地敲他的脑袋,“别信十年寒窗那一套!要有心,以你的资质,一年就成,二年保稳,中个状元探花的没问题。那些殿试了十年八年都没中的,都是榆木疙瘩,再多十年没有用,不是读书的料!”
说完我心里有些沉重。

雪池眨眨眼,认真道:“姐姐,如果雪池有朝一日能出人头地,一定好好报答你。”

我抬眼皮紧盯他,“你有这份心?”

雪池一愣,犟起脖子,“我不是忘恩负义之辈。”

我淡淡笑开,“雪池,我现在就需要你的帮助。我要逃出这里。”

“逃…”雪池眼里闪过疑惑,随意恢复了一泓深潭,沉静平和,“听姐姐的吩咐。”

果然没有令我失望。能控制情绪,不会多嘴,只有这样的人,才能成事。

我执起他的手,“雪池,很多事情我现在不能告诉你,我只能说,我其实不姓莫…”

“雪池,你愿意吗?”

雪池没有立即回答:“我只需做这些就可以了?”

“嗯,”我点头,“落雨行府虽然守卫严密,但我的方法他们肯定没见识过,不用担心。如果事后他们问你,你就说是我叫你买的,你本不知道我的意图。不会让你担太多罪的。”

雪池摇头,“我不是这个意思。既然姐姐有把握,我照做就是了。”

我双手覆上他瘦得青筋暴出的手,看进他眼睛里,“谢谢你,雪池。”

雪池低头,脸上粉红一片,但还是坚定地用另一只粗砺布满厚茧子的手握住我的,低声道,

“乔姐姐,你一定要记得,雪池的命都是你的。”

“命是你自己的。”我叹息一声,伸手用衣袖拭去他额角的汗珠。

雪池,终究只是个年轻的少年。


15.芳草云怒

午休过后,莫迟歌急急传了晚膳。
太阳半落西山,暑气开始消散。余晖中灰麻雀在老槐树下跳来跃去,啁啾招呼伙伴。灌木丛投下阴影伴着泛黄的夕阳,陡然增了别样的沉寂。

大约因为月落明天就能醒的消息,莫迟歌的心情很好。

“兰儿,带上琴出发,别忘了指甲套!菊儿,快点,别老慢腾腾的。”

金菊赶上来,柔声劝道:“小姐,才刚催着吃了饭,这回子又跑那么快,会伤胃的,你身子还没大好,注意些…”

金兰笑了,抢过话头脆声道:“菊姐姐,莫劝了。怠慢了少爷的琴约,小姐回头要恼咱们的!”
金兰特意在“少爷的琴约”上加重了语气。

莫迟歌诧异地回头看金兰一眼,脸上倏地浮起不易觉察的淡红,支吾,“我什么时候恼过你们了?”

金菊缓缓走上来,“小姐,也不急这会子。少爷那边虽说传膳也早,但习惯喝盏茶才出来的。咱们慢慢散步过去,好使饭菜落胃。眼看天色还亮,热气还没散尽,就是亭子里坐着也伤身。何苦太匆忙了。”

莫迟歌瞟她一眼,撇撇小嘴,“我没有着急…”

真是的,她才不急呢,练琴那么痛苦,手指疼死了,她急干吗?只是,只是,每次去到芳草亭的时候,余洛都比她先到,哪里好意思让老师等学生嘛。
恩,就是这个原因,她才赶着去的。

金兰笑吟吟,朝金菊眨眨眼,“不急?嗯,晚膳从酉时一路提早到日落前戌时,这几天厨房还问我,是不是中午的菜式不合小姐口味,商量着要改呢。看来厨房的担心是有道理的。可巧了,少爷那边的厨子也说要改中午的菜,道少爷饿着了,老早叫吃晚饭的。”

莫迟歌咬咬下唇,板起脸佯怒道:“你们就管说主子浑话,回头我让余公子换了丫头,再不敢使唤兰儿了。”

说完转身就走,面上却闪过一丝赧色。

金兰向金菊吐吐舌头,敛了嬉笑。金菊轻轻摇头,似不经意说了一句,“少爷就是这个性子,无论对谁对何事,都这么用心。”

走在前头的莫迟歌闻言一滞,嘴边的笑意消失了。原来,他对谁都那么好啊,还是…
莫迟歌缓了步伐,漫不经心回望金菊一眼,眸中惑色快得让人无法捕捉。
但金菊却回头了,“巧巧你们八个快跟上,小安子小成子也过去。”

莫迟歌心里轻叹,每次出去走走都这样——大丫头两名在身旁候着,随行有八个小丫头,并带两小厮跑腿,浩浩荡荡一大群人,一阻止金菊就说规矩不能坏。
真是奢华,别院尚如此,正府更是不能想象了。自古来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此话不假。

一行十三人沿着竹荫小道漫步。芳草亭在西角,一路走去,亭台水榭,楼阁飞檐。小道旁多是翠竹,风趣盎然。
穿过许多洞门,来到芷兰苑,芳草亭就在里面。

莫迟歌一路出神想着适才金菊的话,没有留意周围情况。忽听到身后扑通声一片,愕然回首,发现金菊金兰领着众人直挺挺跪下在甬石道上,一个个战战兢兢。

“你们干什么?”莫迟歌惊讶道。

靠得最近的金菊头都不敢抬,只压低了声音,“小姐…少爷在那边…”
金菊的声音太小,莫迟歌几乎听不清,隐约听见,“少爷…那边…”

她奇怪地抬头望去,发现自己不知什么时候已走近了芳草亭。
定睛看清楚亭中清醒,她心中不由咯噔一声。

芳草亭正由里到外散发着肃杀之气。
亭外石地上跪着二十来个男子,全是深枣红色紧身劲装,黑色的靴子、腰带、发冠,垂首缄声,一动不动。中有一相同着装的大汉被五花大绑,身上几处流血的大口子,血水淌到了地上,头发散乱,一幅挂彩,东倒西歪跪在最前面,十分狼狈。

亭子里面也有四男一女单膝跪着,看起来地位比较高。男的和水琪一样的天青色绸袍,女的则一身正红色轻纱裙,一头乌丝散在肩后。

在莫迟歌的角度只能看到那些人的背影,他们都是朝着芳草亭中央那方软榻跪的。

软榻上斜靠着是余洛。深紫色竖领的合身长袍,滚金边的描龙腰带,衬得他皮肤病态的白。
软榻后一左一右站着水琪,水瑜,面无表情,握着佩剑紧护余洛。

隔着五六丈的距离,看不清余洛的脸。
莫迟歌依然能感觉到他身上流露出来的震慑心神的逼人气势。
他只是懒洋洋斜倚着,素净双手交握,没有特别的动作,也没有嗔眉怒目,垂着眼帘,却自然而然令人有压迫感,高贵清冷,气度雍容。眸子亮的可怕,周围景色黯了三分,空气也骤然冷却。

即便隔了那么远,可怕的气势仍叫人心头狂跳,喘不过气。

莫迟歌淡淡扫了一眼,发现自己夹在中间进也不是退也不成,便大大方方呆在原地静观其变,不发一言,神色自若,一副安然静谧的模样。

亭外一丛灌木有新的断痕,看得出来刚刚修剪过。

亭外只有她一个人站着,周围跪了一地的人也不觉尴尬怯场,迎风独立,安之若素,气质淡雅。

只听得那被绑的大汉闷哼,“少爷,此事确是我做的。”

余洛慢悠悠拨了拨杯中茶叶, “谁许你这么做的?”

大汉挺了挺脊背,犹豫了一下。

余洛漫不经心扫他一眼,鼻子轻“哼”一声,“嗯?”

大汉身体在发抖,声音里带几分绝望,“少爷,是王爷叫我这么做的,小的夹在两头,实在为难啊。”
余洛抬起眼皮似乎向莫迟歌那边扫去。

迟歌有所觉察,回望之时他却已低头,优雅地呷一口茶,“若安,你是我的人,还是王爷的人?”

大汉吸一口气,咬牙朗声道:“少爷,若安知罪,甘愿受罚,您就莫在口舌上为难小的了。”

余洛冷冷笑一下,“不敢回答?哼,倒也是条好汉。”

大汉哆嗦得更厉害了。周围竟无一人开口帮他说话,一脸理所当然,司空见惯的样子。

余洛语气阴森,没有一丝温度,“思思,你火部调教出来的好汉啊。”

亭中跪着的女子震动了一下,随即颔首,声音冷硬干练,似不服气,“属下管理不力,请少爷下罪惩罚。”

余洛轻叹,神色淡淡,“思思,你何必这样同我怄气,你余大哥这么做,自有思虑。”

红群女子沉默一瞬,语气已经软下来,“思思不敢。”

远远地莫迟歌不着痕迹眨了眨眼。

这么快就从“属下”变成“思思”了?还余大哥?好亲密的称呼嘛!
余洛也太厉害了,轻描淡写一句话便卸去了女子的火气,很懂得女人的心理嘛!美男子的魅力就是不同凡响。

“思思,不是我成心费去你的得力助手。只是我下令严密封锁的消息,居然被他差点传讯回王府,若人人像他那样,我还如何立足?这样的手下不要也罢。”

火思思抬起头,有些激动,“少爷,若安他不是不听您的话,只是您和王爷都是主子,一个望东,一个喊西,叫我们听谁的?思思发过誓只听你的命令,可若安他不是思思,他一家老小被王爷捏在手里,您叫他怎么办?”

余洛嘴角扬起一丝冷笑,缓缓说,“做错了事还有理由?当初我让你统领火部,培养提拔的人要干净,直接听命于我,谁让他们听王爷的话?”

他好听轻缓的声音同平常没有两样,只有莫迟歌听出了深藏的怒气。

火思思不知深浅,仍急急道:“思思当初接手火部时,王爷培植的势力根深纵横,任何消息想隐瞒他是难上加难。如今好不容易扶植起心腹,却要贸贸然废之,实为不妥。况且私藏那女子定会招致无穷祸患…”

“啪!”

突兀之至的碎裂声。

余洛手中价值不菲的彩釉薄瓷茶杯摔在火思思膝边,四分五裂,滚烫的茶水溅了一身。她惊恼抬头,却不敢躲闪,也不敢伸手擦脸上的水渍。

仆役们全都噤若寒蝉,此时更是人人自危。

莫迟歌悠闲看着远处风景,挑挑眉,不用看她也知道,余洛生气了。

“心腹?心腹就是这样暗地里违抗命令的?未免太滑稽了。”余洛的声音清雅平缓,却叫人莫名心悸,觉得窒息。
“水清。”
“属下在!”跪在火思思旁的青衣男子之一拱手作答。

余洛垂下眼帘,轻描淡写道:“赐火若安毒,聋哑,挑手足筋,革除火籍,改入金部,贬去庆州府,终生禁闭。至于火部领主火思思,用人不当,险至事败…扣除俸银一年,留待查看。”

亭里亭外一片寂静,听余洛平静地将雷霆万钧的惩罚道来,人人背上都出了涔涔冷汗,湿透了衣裳。

水清领命退下。火若安挣扎着磕了三个响头,额头血流如注,嘶哑的声音略显悲凉,“金若安谢少爷不杀之恩,谢领主知遇之恩,无以为报,请受三拜。”

余洛像什么都没看到一样。
火思思扭头最后看了若安一眼,眼神闪过一丝波动,然后恢复了满脸漠然。
水若安被拖了下去。

余洛终于抬头瞥了一眼,声音听起来异常疲倦。
“思思,以后莫要再说那话,否则,我既能立你,也能废你,就是王爷求情也没…咳咳…”
他忽然剧烈咳嗽起来,硬生生将下半句话咽了回去。水琪立即扶余洛起来,一手抵在他后背输入极柔和的内力,助他回复呼吸顺畅,一旁贴身丫环宁儿采儿急忙端上参茶。

余洛的话使火思思睁大杏眼,小脸刷白了一半。见余洛咳得面色微红,她本来震惊不能置信的眼神转为几分泄气,几分担忧,还有微微的黯神。

余洛稍喘顺了气,“算了,火部的人都回去吧。”
一直紧绷如上弦弓箭的众人,此时如获大赦,行礼后全都嗖嗖几下走的一干二净。

火思思咬了咬下唇,展期拉屈膝后退,“属下现行告退。”

说完她轻轻一跃掠下芳草亭。
走出几步,略顿脚步回望余洛,眼波中盈盈柔软,微掀嘴唇,却是欲说还休。

莫迟歌默默把一切看在眼里。

咦,火思思是个美人!标准的瓜子脸,远山黛眉,杏眼娇鼻,樱红小口,皮肤白里透红,隐隐约约的风骚动作,嗯,中上等级,和莫迟歌一个等次,反正比乔竹悦漂亮多了。

莫迟歌心里暗自嘀咕的同时,火思思也极快地扫了一眼俏立在匍匐侍女中镇定自若的她,却没有一丝感情色彩,冷着脸腾身几跃消失在院外。

水琪快步走到莫迟歌前,拱手有礼道:“莫小姐,少爷请您过去。”
莫迟歌嫣然一笑,“谢谢水琪大哥。”

说罢遣散金菊一众,自己抱琴进了芳草亭。

时夕阳快没顶,天色却依然亮堂。山抹微云,天连衰草。亭外一草一木都无声伫立,瞧不见晚风的踪影。

余洛离席凭栏而站,远眺霞光,目染夕晖,渐笼哀色。
莫迟歌静静在他身边,安宁祥和,自成高雅风姿。谁都没说话,安静地彼此相依。余洛高人一等的富贵雍容,华贵尔雅,竟没有将她比下去。相反,两袭身影,一紫一白,一雅贵一纤素,各自气度都将对方缠绕,化成一体去了。仿佛天地间两人俯瞰众生,彼此融合,傲视九霄的风流气韵。

折回来的火思思似被眼前景象震住了。

自幼便和余洛相识,她从来没有像此刻一样深刻地感受到,余洛和自己的距离那么遥远。他身上自然天成的气势,君临天下,也只有那白衣女子从容优雅的气质能配得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