申雍都要被气乐了,瞪眼道:“小公子,你这是为何?”
“要知道我们波国可是各国往来经商之地,我们兄弟在京城里过得孤苦,竟然连建府的钱银都被护送的将军贪墨了。今日你不给足我钱银,我们兄弟明日便守着洛安城最繁华的街市挂牌要饭!这么天大的笑话,你看会不会传到我父王的耳里?父王那么好面子的人,又会不会相信你买了五只羊,却花了一百条金的鬼话!”
说完,姜秀润竟然突然扑了过去,抱着申雍的大腿便要哭喊。
申雍没想到这小娘皮这么不按章法出牌,连王女的礼仪都不要了,简直是市井无赖之举!吓得他连忙高喝:“王……王子何必如此,那钱银的确是花了,大不了我拿自己的私用填补,给你们兄弟便是!”
就在这时,姜秀润的身后有声音传来:“既然这样,那我就替波国的两位王子做个鉴证,还请这位将军不要食言啊!”
姜氏二兄妹回头一看,原来正是梁国的王子刘佩。
原来他也来这食肆用餐,在一旁也不知听了多久的笑话。
申雍也认得这是波国的邻国——梁国的王子,话已经出口,覆水难收,一会也只能乖乖交出钥匙,将一百根金交给这姜氏二兄妹。
他不由得心内暗自唾骂:原以为是肥美的差事,却这般碎催!先是闹出小娘皮篡改国书,改换性别的幺蛾子,然后便是中饱私囊的盘算打了水漂,现在便要早些回到波国,再暗中派人杀了这女人,灭口加泄愤!
申雍一边暗下毒计一边气哼哼的走了。
而姜之这时也反应了过来,申将军方才的哭穷大有水分。此时波国与梁国边境太平,也算是无事邻居,所以待申雍走了,便转身向刘佩道谢。
刘佩微笑着拱手道:“这种举手之劳,不必道谢。倒是公子小姜的果敢叫人钦佩。”
姜秀润抬眼看他,发现这位干祖父的眼睛正盯着她的眉毛,嘴角微微带笑。
刘佩身材高大,长相斯文,虽然不若凤离梧那种妖孽之华美,却也俊逸十足。若是只看外表,这绝对是为谦谦公子,半点没有后世里,吞并邻国,与齐国分庭抗礼的狡诈。
她倒是知道,他那眼神的意思,分明是笑自己前后变化甚大。不过女人能描眉画眼,难道就不准男人在面见君王前,稍事打扮下?
姜秀润对于这个忘她母国之人无甚好感,是以也仅仅挥袖抱拳以示谢意。
不过姜之与刘佩倒是一见甚欢,当刘培提议过几日等他们安顿完毕后,他会携友来姜府作客时,姜之也欣然同意。
姜秀润在一旁虽然听得皱眉,却未阻拦。
前世里,哥哥过得拮据,衣着吃用上不得台面,在洛安城里无人问津,更与质子里的佼佼者们毫无交集。
这些质子们大都是能回过继承王位的,来洛安城里与其说是结盟为质,倒不如说是来求学的。
比如说这刘佩,他的母亲是齐国的华勺公主,与现在的齐王是嫡亲的兄妹。所以此番来齐国为质,对他来说,不过是回外公家里做客一般。
而因为母亲人脉的缘故,他也与齐国都城的显贵相熟,以后的几年宴会宾客不断。
前世里的哥哥,哪里会有与此等风云人物交往的机会?
姜秀润希望今世的哥哥能够改变,不要如前世那般迂腐,虽然明知刘佩乃是以后吞并波国的虎狼,可是此时恶狼尚且没有长出利爪獠牙,哥哥若能借着他多认识些人物,也是好的。
于是与刘佩定下日子后,兄妹二人便去了申雍那里接了钱银箱子。
申雍忒特意留了几个亲信作为陪伴质子的侍卫,暗自吩咐了这几个侍卫几句,让他们日后按着他的书信行事后,便气哼哼地启程回国了。
临行前,他望向姜秀润的恶狠狠的眼神,让她心内警醒。
小肚鸡肠的申雍绝不会善罢甘休的。而他留下的这些侍卫们也不甚可靠,迟早都是要替换掉的。
想到这,姜秀润先跟哥哥去看了自己先盘算好的宅院。
这是一座老巷子里的旧宅,庭院不大,但胜在房屋修缮保持较好,里面家具摆设也齐全。
姜秀润之所以选了这里,乃是因为再过半年,这老巷子的旁边将修建一所书院。名震诸国的大儒李夫子将来这里讲学。
到时候相邻几条巷子的屋宅价钱飞涨,将会住满各国求学的学子们。
临窗静听读书声,依墙浅诵圣人经。
这等子书香气十足的府宅,便是孟母三迁,求之不得之地。
哥哥也不过大了自己两岁,也正是求学若渴之际,若能跟随大儒学习济世做人之理,必定能改变不少!
这宅院此时价钱不甚高,前宅后杂院,外带小花园,还有西侧的马厩齐备,也不过是二十金。
这价钱以后是要上涨五六倍的,姜秀润甚至都没有讨价还价,很豪爽地与旧屋主立下字据,又去当地的官府过户的地契,盖了官章。
办好了地契手续后,姜秀润让侍卫将自己和哥哥的衣物箱子搬到各自的房间里。
安置家当后,她又叫来当地的人牙,准备选买了两名侍女。
人牙引她来到人市,让她亲自拣选。
只是那些个长相清秀的,她一一掠过,最后将目光落定在一对长相五大三粗的姐妹身上。那姐姐还好,只是妹妹长相太粗陋,竟然半边脸都是紫红色的胎记。
姜秀润死死盯看着她半天,开口向人牙询问这两姐妹的情况。
人牙原是不指望这两姐妹能有人买,见这位小公子问起,立刻忙不迭地说开了。
这对姐妹据说是从相邻的惠国逃荒而来,父母都饿死病死了,她们乃是卖身葬府,只要肯付两口薄馆钱,便可签下身契。
没等人牙介绍完,姜秀润便开口道:“就是她们俩了。”
这话叫两姐妹都甚是诧异。要知道这位衣着华丽的贵客是要选买侍女的。像她们这样的来自乡下逃荒女,大多是上不得台面,不过是挑水担柴的粗使丫鬟而已。
姜秀润付了钱银,便将衣衫褴褛的二女领回了府中。
叫白英的姐姐去伺奉哥哥的起居。而那个叫白浅的妹妹却留给了自己。
白浅明显比她姐姐要来得胆大直爽,待得换了衣服后,也是不卑不亢地鞠礼问道:“敢问这位公子,为何选我这等丑陋之人为侍女。难道公子身为王侯之子不怕人笑话吗?”
姜秀润心里道:就算天天逛人牙集市,也不见得能买到你这等奇货!
两口薄馆也不过五两银子尔,却能买来了将来名震诸国的无盐女将军——白浅,这是姜秀润出门前绝没有想到的。
这位将来乃是大齐太子的左膀右臂,一把横扫诸国的利刃煞神。
只是此时的白浅还很落魄,若不是因为她脸上的那块红色的胎记,姜秀润也是差点没认出来。
当然,姜秀润也不可能说出,你日后将会以女儿身参加武试,将一群男人打得屁滚尿流,拔得头筹,成为振国将军的话。
于是只微笑道:“我相信自己识人的眼光。”
那白浅也不再问,只手脚利落地替姜秀润收拾好屋舍,整理好衣物。收拾花园子时,看见小径间有几只硕鼠飞快跑过,不待侍卫反应,她八寸大脚狠狠落下,将四处逃窜的老鼠踩个稀巴烂。
只看得那几个侍卫面面相觑,觉得这娘们有点邪性。


第6章
不过姜秀润立在花园门口很是满意自己这位侍女的脚力。
她前世对这位女将军不甚熟悉,但也听过她的种种事迹,知她为人耿直,不是奸佞之辈。
一个身怀奇力,却在危难时也不肯自甘堕落为草寇劫掠财物,而是卖身葬父之人,自有做人的底线,有这样正直的人在身边,她也心安些。
安置了屋宅,还要款待贵客。姜秀润记得与刘佩的约定,虽然不知他是不是随口一言,但既然当初答应款待客人,便不可做失信之举。
于是在约定之日前,叫人去梁国的质子府送去写了新宅地址的名鉴,又买了乳猪美酒,各种肉食、菜蔬制成佳肴来款待客人。
白英厨艺娴熟,那乳猪上色均匀,卤得入味,剩下的肉食按照姜秀润的指点,制成了波国特有的炙烤美味。大盘小盘倒是波国与惠国的风味参杂,也算上得台面。
待到了约定之期。门前巷口传来车马的喧闹声。姜之作为好客的主人,带着姜秀润亲自站在门口迎接客人。
只是来的车马不光一辆,刘佩乃是呼朋引伴而来,在他的车马之后,还有三四辆车马。
当刘佩从马车下来后,微笑对前来相迎的姜氏兄弟道:“原本今日有几位友人相约释解几卷偶得的古籍书简,昨日收到名鉴时,又想起与你兄弟二人之约,干脆便将书会移至贵府,也正好替你引荐几位品味卓然,见识高雅之辈。”
姜之听了,笑着道:“贵客盈门,书香四溢,求之不得,还请公子代为引荐贵客。”
不过姜秀润在一旁却听得明白,原来是这刘佩忘了与她兄长的约定,今日原本另有他约,只是收到名鉴后才想起,为了不失信于人,这才将两个邀约合二为一。
她并没有作声,弱国波国质子在偌大的洛安城里,是无人肯放在眼里的。刘佩身为梁国的王子,却礼贤下士,肯与弱国质子交往,在别人的眼中那是贤德不势利眼的表现,若是此时发难,难免会让人觉得波国的王子小肚鸡肠。
不过在后面几辆车马下来人后,姜秀润终于看清了所有的来客,顿时后悔,若早知今日的客人竟然有那两个人,失信又有何妨?
原来在这下马的几位青年里,赫然有当今大齐的皇太子凤离梧!
而在凤离梧的身旁,正是秦诏。
不过这也不奇怪,刘佩与凤离梧原本就是姑舅兄弟,两个人在各自为政,争夺天下权势前,兄弟情深,哥俩甚好也不足为奇。
于是当他们走近时,姜秀润便一脸麻木地跟在哥哥身后,向皇太子请安问好,又恭请贵客们入府而坐。
那凤离梧向来是冷面示人,一张祸国殃民的俊脸常年挂着寒风,也看不出什么心情的好坏。
不过经过姜秀润的身边时,倒是瞟了她一眼。
毕竟在大殿上,以国书向他老子自荐枕席的人才并不多见。就算是不值得费心的弱国质子,也难免会留下些印象。
只是那日分明两眉若展翅而飞的乌鸦般叫人心惊,今日一看,却是眉清目秀,乃是翩然美少年一个。
这么一看下来,倒是觉得这个波国的质子可能并不如他之前所见那般的愣头青。
当凤离梧如矩的目光扫来,姜秀润心内都想掐死引狼入室的刘佩,若早知有太子前来,定然是炭笔涂眉,免得被他冠以“妖孽”之名。
而除了太子之外,余下的几个,也皆是洛安城内的名流雅士。其中大部分姜秀润都认识。
毕竟在几年之后,她便是这洛安城宴会里,最长袖善舞的那一个,与这几位曾饮酒吟诗,谈论诗词歌赋。
当初为了积攒人脉,她可是下了苦心在书本之上,虽然只是粗浅的学了些皮毛,可是跟当朝大部分连字也不识的女子相比,已经算得上是饱读诗书之辈了,叫当时的许多男人都大为惊叹。
但是姜秀润心知,自己肚子里的那点子墨水若是以男儿身示人,便有些根基浅薄了。是以当众位宾客入座,饮茶清谈时,她只在一旁静听,免得班门弄斧,沦为笑谈。
而哥哥也是如此,在附和说了几句之后,立时发现自己先前在波国读书太过粗浅,根本无法跟大都的雅士媲美,渐也不说话,也在一旁静听,时不时再指挥仆役端茶送水,免得显出尴尬。
在这群雅士中,有一个叫凡生的,乃是洛安城里的大儒,自恃才学过人,不甚看得起凡夫俗子。
原本他今日是要去刘佩的府上作客,可是临时被挪至这等陋巷旧屋,心内就不大生喜。
再看屋主人姜氏二兄弟,口带边土乡音,小的一直低头不语,大的也几次接不住话,略显没见过市面的局促,顿时心生鄙薄。
他早先也是听闻波国的国书闹了笑话,竟然写出进献儿子的话来,便老大瞧不起波国。
现如今这事主就在眼前,又是一副上不得台面的样子,可见传闻不假。
这心中的鄙薄渐生,便觉得逼仄的屋堂里的气息都透着俗气。
当刘佩提议,让他将新得的古卷展示给众人一观时,便冷冷地“哼”了一声道:“我当初得这书卷时,如获至宝,沐浴更衣焚香,静坐了一个时辰,直觉心无杂念,才敢开卷一览,生怕自己污浊了圣人的才思雅句。可公子却让我在这陋巷简屋展开书卷,跟些个边疆俗子一同观赏,恕在下难以从命!”
虽然有尊贵的太子在场,可是当世的大儒都自有自己的脾气,在这私下里的场合中,能秉承傲骨,不随波逐流者,反而更受人敬仰。所以他说完之后,便命书童收好放在托盘里的那几卷书简,然后要挥袖而去。
一直静默不语的姜秀润,早在他说“边疆俗子”时便抬起了头,心内想到:这人若是讨厌,若然是从头到脚的让人不喜。
说起来这个凡生,在前世里便跟姜姬老大的不对付。他这么个自诩清高之辈,怎么能看得起一个从浣衣局出来的质女?
为显卓尔不群,没少当面嘲讽姜秀润,就连她的哥哥也被他在众人面前羞辱过。
今日,姜秀润见宾客里有他时,本想忍一忍的,毕竟今世与前世的开局有很大的不同。她不过是与哥哥苟安偷生,不欲树敌。
可是这凡生却烦人透顶,若疯狗一般,不招惹他也要来咬人。若是今日让他挥袖而去。明日波国姜氏被情趣高尚的人士厌恶的传言,就会遍布京城。
到时候哥哥便要如前世一般,沦为那些贵人口中的笑柄,还有什么前途可言?
想到这,她瞟着那些书卷冷冷地开口道:“不过是几卷前朝隐士的臆想狂放之言,也值得夫子你如此小心恭谨的对待?若要带走也好,免得那股子山野之气玷污了我的屋堂……浅儿,打些井水来,凡是那书童捧着书简走过的地砖都给我泼水狠狠地刷洗三遍!”
一直守在屋堂外的白浅听闻,立时干脆应答,几步走到了一旁,干脆拎提起一只满满的水缸守在门口,脸上的红色胎记狰狞,目光炯炯地盯着那书童,看那架势,不像洗地,倒像准备用缸淹死人。
屋堂里的众人,都被这位骤然出现,提缸的浅儿吓了一大跳。
而那狂妄的凡生却被姜秀润的话气得浑身直哆嗦,竟是止步转身,指着姜秀润道:“无知之辈!前朝的大隐卫子的书卷,你也敢玷污!”
姜秀润当然知道那是卫子的书卷,毕竟前世里凡生没少拿这孤本炫耀,甚至写了十几卷的释义精讲来解读这位大隐的著作。
因为跟凡生不对付,姜秀润恰好也很用力地专注找茬,甚至出了大价钱,请来富有学识之辈,替她编撰驳斥的书文,待她背诵下来后,挑选人多的场合叫他下不来台。
如今,应该是凡生初得这孤本之时,论起对这孤本内容的熟识,怎么及得上重生的她?
是以听闻了凡生的怒斥后,她干脆从跪坐改为单腿支地的盘坐,一手拿着酒杯,语气轻佻道:“虽不曾看过,可观那书简的外卷序语,不就是卫子自悟出来关于修身之言论吗?一个在国家岌岌可危之时,却放任不管,只一门心思让贤庶出弟弟,钻入山林追求贤名的沽名钓誉之辈,有什么值得人敬重的?”
当年申子身为前朝大魏的公子,却让贤给异母的弟弟,就算弟弟放火烧山请他出来继承王位,都不肯出,这等贤德,一直备受世人推崇。
而如今这位波国的小王子姜禾润却提出了与众不同的观点,不由得叫众人的眼睛为之一亮。
连那皇太子都忍不住看向了这位公子小姜。
凡生的书生脾气,完全被这边土的质子激发起来了,也竟然重新回到坐席,伸手拿出一卷书简,也不管屋内的俗气是否污浊,展开书简便高声朗读了起来。
待得读完后,他瞪向了姜秀润:“观君之言论,当是自恃才学高过卫子,那你便讲讲,我方才读的那段,该如何释义?”
这话一出,姜之浑身冒冷汗。
前朝大魏的遣词用句,乃是中原南土的遣词用句,与今世词句的用法大相径庭。而他在波国虽然修习了当世的圣人经书,却对大魏的著作不甚精通。
方才凡生念的那一段,读音用词皆是晦涩难懂,他都听得一知半解,只会写几个字的妹妹又如何能懂?
他正要开口替妹妹解围,向凡生道歉时,姜秀润却从容开口道:“这一段是说,父母乃生养自己的恩人,所以应该以父母的忧患为自己的忧患,当竭尽所能,讨得父母的欢愉,若父母厌弃自己,自不可哀怜,应该如洞穴里的蛇鼠一般自觉潜遁,不可白昼示人,尽量别碍了父母的眼……”
说到这,她顿了顿,凤眼微斜,轻蔑道“这完全就是失了父宠的弃子自怜自哀之言。身为嫡子,父亲失德,专宠爱妾之子,不提醒父亲维持该有的德行,反而自己成了老鼠转入山林……狗屁不通,臭不可闻!浅儿,洒水!”


第7章
那浅儿正等着小公子的一句话,偌大的水缸甩成收妖的宝瓶,那水哗啦啦地泼向了凡先生。
那凡生正被姜秀润的话噎得说不出下句,只直着眼珠满腹搜寻应对之词,却不料这弱国小质子竟然这般待客无礼,让个丑侍女将自己浇得透心凉。
只浇得他发髻散乱,如同水鬼,原地跳脚,指着姜秀润的脖子大骂有辱斯文。
姜秀润眉眼都没有挑起半分。他凡生此时虽然小有名气,但并未如前世那般声名大噪。波国质子虽然不若强国王子那般显荣,却也是藩王的孩子,岂容一个洛安城里的狂人肆意辱骂?
“来人,送客!”她朗声高喝道。
那凡生也是要脸的,事已至此,再留下也是无益,于是只湿淋淋地领着书童骂骂咧咧甩袖而去,徒留下众人与一室尴尬。
主持聚会的刘佩也未料到那不言不语的公子小姜,竟然把都城有名的大儒生生用水泼走。而那凡生恰好又是皇太子凤离梧的座上宾,便也不做声,只能皇太子发话。
因为此番乃是私下里的聚会,凤离梧也如众人一般席地而坐。他的长指从始至终都是在他面前的桌面轻敲,等凡生走后,众人望向他时,那长指还是不急不缓地一下下轻叩桌面。
姜秀润此时将火气尽泄,面对这一室的安静时,心内也隐隐后悔,方才做事不该这般不留情面,打狗也要看看主人不是?
可见重活一世,在修身养性的方面,她还有待加强。只是那一向阴阳怪气的皇太子会如何发难,她实在是猜不出来。
想到这,她也不看凤离梧,倒是有破罐子破摔的沮丧,只拿起面前的酒杯,欲一饮而尽。
“波国的待客之道,便是主人畅饮,而不顾宾客面前无菜肴吗?”
清冷的声音突然想起,说话的正是凤离梧。
姜秀润放下酒杯,起身朝着凤离梧施礼道:“是某待客不周,这便上菜待客。”
说完,便叫人将桌席挪至一旁的偏厅,再布置热菜,大家一起入席吃酒品菜。
因为皇太子并未计较方才的风波,众人也只当无事,待得吃上酒菜后,刘佩自然引出话题,大家也是热络交谈,觥筹交错间倒也尽兴。
只是因为挪了坐席,不知怎么,那皇太子竟然坐到了姜秀润的旁边。
偏厅略小,俩人也挨得极近,姜秀润甚至能嗅闻到凤离梧身上的清冽荷香。
两人盘腿而坐,膝盖也时不时碰到一处。
姜秀润不断提醒自己现在乃是男子,无需注意这等肢体碰触。
不过此时她也镇定下来,却突然领悟了太子没有发难的缘由——实在是自己方才那番话,说到了凤离梧的心坎里。
这凤离梧虽然是大齐的嫡长子,可是立储之路却并非坦途。他的母亲虽贵为王后,却常年失宠,连带着凤离梧幼年时也不得父爱。
凤离梧,这名字据说是王后生子后,苦等十日才等来夫君赏赐的名字。
神鸟凤凰若离开了高大挺拔的梧桐树,便只能匍匐山野,做一只平凡的野雉。
而端庆帝另宠的爱姬生子,却极享尊荣,得赐名“凤舞”,这一嫡一庶只相差三个月,名姓便暗藏玄机。
这便是暗示着王后当做贤德的女人,带着儿子蛰伏冷宫,让出位置才好。
若是王后真的生了只山鸡,也许大齐的储君便是那飞上九天的凤舞皇太子了。
可惜,王后虽然天生跋扈,性情不够温良,难得齐帝爱宠,但她会生,生出的是条离了梧桐,便潜入深渊蛰伏蜕变的虬,迟早有一日,积蓄的力量足够,便能一飞冲天。
这个从小失了父宠的男人,是如何一步步走出冷宫,积蓄力量的,那便是另一番传奇。
他很会把握时机,趁着端庆帝好大喜功亲征邻国之际,依仗老臣的支持,以清父君之侧的名义,入宫杀了魅惑父王的宠姬,更是将自己的弟弟凤舞也一并囚禁。
当端庆帝阵前失利,急需大齐朝内派兵支援时,凤离梧趁机“请”父王收回成命,将他的母后从冷宫接出,莫要行废嫡立庶不义之举。
被敌军包围,差点饿死在城中的端庆帝能说什么?自然是一一应下。
至于后来凤舞害了急病死去的事情,乃是大齐上下讳疾莫深的隐情了。
总之,最后凤离梧没有弑父夺位,便是极孝之人。
谁也不会说凤离梧什么不是,弄不好将来也是要列入二十五孝里著书立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