卓绍华把她头上竖起来的几根发丝压压平:“下次别喝醉了,太伤身体。”
“首长,你对我真的很宽容、大度,没事,我皮厚,你有什么想法,尽管批评。”想笑着和他说的,那笑挤出来,却多了点讽刺。
“你错了,我并不是一个宽容、大度的男人,我很自私,也很贪心,甚至非常斤斤计较。只是我已不是肆意妄为的年纪。”卓绍华坦坦荡荡地凝视着她。
“这不太像首长的风格,我一直都认为首长虚怀若谷、海纳百川。
“诸航,你有认真看过我吗?”卓绍华淡然的目光一凛,在那一瞬间,诸航觉得自己好像看见一束极强烈的火焰,在他眼底倏然跳动了一下,那火焰混杂了太多的东西,继而又沉沉地消逝。
她确实不太看得懂首长。
卓绍华把冷掉的粥和醒酒汤端走了。素色的窗幔随风幽幽飘动,诸航吧被子拉高,紧紧地包裹着自己,继续发着呆。
帆帆看到卧室门开着,喊着妈妈,扑倒床边。搬自行车出了一身的汗,后背都湿了。诸航下床给他换了身衣服,两人一起去洗手间梳洗了下。帆帆嘴里念叨着一首儿歌,说是爸爸教他的。
首长会是帆帆永远的百分百好父亲,从帆帆出生起,诸航就坚信。
午后,诸航和卓绍华一前一后出了门。诸航提着电脑包,卓绍华是和小喻、帆帆一同出去的。汽车进过站台,小喻看见诸航站在那里,自然的想踩刹车。卓绍华说:“不要停了,走吧!”他捂着帆帆的眼睛,没让帆帆看到诸航。
今天是帆帆第一次去老师家学画画,他想和诸航说,刚开了口,诸航就把话题岔开了,急匆匆抢着出了门。
这孩子仿佛在她的四周筑起了高高的围墙,拒绝他入内。她要把心腾给谁?
老师见过帆帆一次,前面为了开画展,上课就耽搁了。老师家的画室非常大,帆帆新奇地摸摸这摸摸那。第一堂课,老师让帆帆在画纸上涂鸦,在涂鸦中教帆帆如何调色,然后问帆帆最喜欢什么。帆帆高声回答是鱼。老师家恰好养了一缸鱼,于是老师就让帆帆观察鱼,再在纸上画下来。小半天的时间,帆帆画得很来劲,一点都没厌倦之意。告辞时,和老师约好下个周六再来。
“卓将,你是大忙人,下次让帆帆妈妈陪他过来。”老师说道。
帆帆抢着回答:“我妈妈比爸爸还忙。”
“啊,帆帆妈妈是做什么工作的?”
“玩电脑。”
老师笑了,蹲下亲亲他,对卓绍华说:“那怪帆帆这么聪明,原来你们两位都是高智商。遗传基因太好了。”
从老师家出来,卓绍华带帆帆去肯德基吃上校鸡块和薯条。他不赞成帆帆吃这种快餐食品,但是周六肯德基里的气氛很适合孩子。帆帆听话地在椅中等着,他回来时,帆帆凑到他耳边,小小声地说,左边的小朋友要妈妈喂,右边的小朋友对妈妈说,她想吃冰淇淋。“爸爸,妈妈什么时候不忙呀?“帆帆有小小的失落。
他无法回答帆帆,卫星基地筹建指挥部的事,不在他的工作范围内,他不好过问,何况编程这种事,不是下命令,说能完成就能完成。诸航的时间应该是很宽裕,不应当这么急促。但是,无论是工作,还是生活,那孩子不再与他分享了。
回家的路上,很意外地接到卓明的电话,听说他陪帆帆去上课,卓明乐得哈哈大笑。“老师夸没夸我家的小画家?”
“夸了,这是他收的最小的学生,也会是最得意的。”
“那是当然。绍华,让吕姨这一阵给诸航多补补身子。”
心狠狠地咯噔了一下,他没出声。
“吕姨手艺不够,我让家里的阿姨炖点什么汤送去。简直是让我太骄傲了,下午的安全防护演示非常完美,这次的程序设计完全体现出诸航与众不同的才智。不仅如此,而且时间超短,她足足提前了四个月,是各部门里第一个完成任务的。”
是吗,不奇怪,她没日没夜地趴在电脑前,先前的准备工作又充足,又是那么天赋惊人的奇才。为什么他一点也不觉得高兴,只想叹气。
“接下来她有什么工作安排?”
“编程的扫尾工作结束后,给她一个月的假期,后面有更重要的任务交给她。”
这个晚上诸航没有晚归,她好像也是高兴的,和帆帆在院子里玩起了躲猫猫。晚饭一起吃的,饭后,给帆帆讲了个丑小鸭的故事。
“那个鸭妈妈真的没发觉天鹅不是她的孩子?”帆帆有点不明白。“嗯,鸭妈妈和天鹅妈妈都是生的蛋,看不出来的。就是小宝宝刚出生,也是一样的哦。”皮肤皱皱,像只小猴子。
“妈妈没有认错帆帆吗?”
“哈,不会,帆帆和爸爸长得很像呢!”
“我和妈妈也很像,都是两只眼睛。”
诸航扑哧笑出声:“如果多一只,就是二郎神了。好了,坏家伙,妈妈陪你去洗澡,然后妈妈去收拾资料,今晚要好好睡一觉。”
“和帆帆一块睡吗?”
“对,一块。”
“那帆帆帮妈妈收拾。”
“不行,好孩子要早睡早起。”
卓绍华静静坐在一边,他很羡慕帆帆,轻易地就能得到诸航满满的怜爱。今夜,客房里没有灯光,偌大的书房让他一人独享,凝视着映在墙上的身影,说不出来的孤寂。跑去卧室,一室漆黑。等着视线适应了黑暗,看到帆帆枕着真的臂弯,睡得香喷喷。曾经的夜晚,他会悄悄地把帆帆挪开,抱着诸航去大床。她迷迷糊糊的,有时叫他首长,有时叫他绍华,拽着被子在大床上动来动去,直到他也进来被窝,贴上他的胸膛,任他的手臂将她环绕,她逸出一声嘤咛,才安静地坠入深眠。如果今夜,他也将她抱走,明天早晨她会回应他什么表情呢?
他想过他们有代沟,对一些事情的看法有分歧,他却从来没有去想她会讨厌他。被她厌恶,是一种想象不出来的痛。
他用指尖轻轻抚摸她秀气的额头,她怕痒似的甩了下头,往被子里钻了钻。
卓绍华收回手,转身,在院中转了两圈后,出了院门,拨通了成功的电话。
“卓绍华,你和我有仇吗,为什么总爱挑这样的时间来电话。我今天刚做了一台大手术,八个小时。”成功咆哮如雷。
卓绍华捏捏鼻,苦笑:“知道了,我道歉,就陪我一会儿。”
成功“咦”了一声,已经彻底醒了:“如果我理解不错,你似乎是在向我寻求安慰。”
“算是吧!”他也只是个普通男人,会困惑,会迷茫,承受能力有限。
“不应该呀,你有娇妻,有爱子,还有个前小姨子在旁边瞄着,我这至今还单着的人才该向你寻求安慰!”
沉默!把睡梦中的人叫醒也许是不道德的。
“好吧,好吧,到底谁把你怎么了,我明天找人把他给毁了。”
还是沉默着。在这世上能有谁可以把他怎么了!只有一人,唯有一人。
“难道那只猪最近不太乖?”
“成功,你说今年的冬天会是个寒冬吗?”卓绍华抬起头,月冷星淡,夜空深远。
成功也失语了,这话题转得可真硬,看来真是那只猪乱了卓少将的心。他有点幸灾乐祸,又有点好奇。
巧了,第二天成功去健身俱乐部的路上,看到了诸航。提着个电脑包,在林荫道上踢着石子玩,松松垮垮的休闲裤,格子衬衫,浅米色的开衫,长及肩的头发被风吹得凌乱,像个颓废的大学生。
他按了两声喇叭,她都没朝他看一眼,他把车停在路旁,姿态潇洒地半倚在车边,等着她过来。诸航脸上流露的忧伤,把成功吓了一跳,到底谁乱了谁的心?
“成流氓?”诸航先是一怔,然后突然展颜一笑,把所有的表情都藏在了那笑意之后,仿佛戴了张面具。
“是我长得逊吗,竟然对我视而不见!”成功抢过电脑包,往后座一扔。
“怎么可能,你这样的发光体,远远地,还以为是UFO呢!把包给我!”
“怕我拐你去外星球?”成功邪邪地一扬眉梢。
诸航点头:“那样会水土不服的,不和你扯啦,我还有事!”
有事才怪呢,分明是不想搭理他。成功砰地关上后座的车门,拽着诸航往副驾驶一塞:“去哪有事,我送你。”
“不顺路的。”
成功沉了脸:“你都不知我去哪,怎么就不顺路呢?”
“成流氓,下次再陪你玩,今天我…真没什么心情。”
“和绍华吵架了?啊,所以城门失火,殃及池鱼,对我这绍华的哥们也排斥了?不是吧,帆帆好歹是我的干儿子,不管什么时候,我都自动和你站成一队。”
诸航哭笑不得,成流氓说话都成串,她没精力反驳。无奈地上了车,随意说了个地址。
成功奇怪地盯了他两眼,发动了车。
诸航是从家里逃出来的,今天是周日,卓绍华没加班,快乐的帆帆兴奋地要求和爸爸妈妈去坐推车车。所谓推车车,就是超市里的购物车。现在,这样的心情下,和首长扮演温馨有爱的三口之家,真没有办法做到。她找了个去指挥部的借口就出来了,不敢回头看帆帆可怜巴巴的眼神。
有时想,可不可以别这样苛刻,得过且过,把沐佳晖的话忘掉,当作什么都没发生,那样,首长还是她可以撒娇、任性的首长,她和帆帆一起卖萌嬉闹,日子会继续开心地过下去。这个世界,很多家庭并不是靠爱情支撑的。
她就是变了,变得爱钻牛角尖,变得脆弱、敏感,心眼变得很窄。只有责任和义务的婚姻很可悲,被欺骗的幸福太心酸。以后,该怎么办,她也不知道,也许是没力气去想,没有那样的一把刀可以彻底把这一切都斩断。
如果绝情,如果冷血,怎么向姐姐、姐夫、爸妈交代,如何对帆帆说再见?
抽刀断水水更流,举杯消愁愁更愁。
“什么歌?”车内流淌着一把慵懒的嗓音,有着被岁月磨练后的感悟,在某个飘着冷雨的黄昏,突然忆起某件往事。
“这是绍华最爱听的一首歌,你没听过?”成功不愿自信地撇了撇嘴,诸航识趣地保持沉默。
“绍华穿几号内衣、喜欢什么颜色、有哪些兴趣爱好,你也不知吧!”成功的声音控制不住地上扬。
“法律又没规定必须知道。”诸航有点不服气、
一个急刹车,诸航差点撞上前面的玻璃:“成流氓,你疯啦!”
成功从鼻子里哼了一声:“是的,我给你气疯了!你到底怎么做妻子的,晚上抱在一起玩亲亲,就算完成了任务?我可以拍着胸膛说,你穿几号内衣,绍华都能随口答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