倒红酒时,不知是否桌上太拥挤,酒杯没搁稳,咣地声落在地面上,摔得粉碎。诸航忙蹲下来捡拾玻璃碎片。

“哎哟!”一不小心,碎片割破了手指,血把掌心都染红了。

晏南飞掏出手帕帮她包扎,心疼得自责。

“没关系啦,小姑夫,又没有很多血。”诸航反过来安慰他,十指连心,其实很疼的。

晏南飞把她扶到沙发上坐着,心被润得湿湿的,她真的被教育得很好。把服务生叫进来收拾,那块沾着诸航血迹的碎片,在诸航低头时,他包进了手帕中、揣进怀中,贴着心。

小小的意外,影响了吃饭的心情,诸航也不肯去逛街,晏南飞把她送回租处,两个人就散了。

室友在,诸航礼貌地说了声圣诞快乐。她漠然喔了声,又埋首厚厚的书页中。

宁檬说她是宅女,学的是小语种,接些活在家翻译。

诸航没有打扰她,回到自己房间,定下心来看书。才翻开一页,接到马帅的电话,访谈定在新年假期结束后的第一天,也就是元月四日。

雅思考试是七号,诸航自嘲,她的行程安排得很紧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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呼-----吸------呼----吸------

来来回回三次,周文瑾才觉得不那么慌乱,但还是有一点紧张。他抬眼看坐在一边的姚远,一直在掐脸腮,上面都几个指印了,同样紧张得表情都僵硬了。

“这比论文答辩还吓人。”姚远的经历中,哈佛的论文答辩是最恐怖的,想不到,站在这间小型会客室中,她几乎连灵魂都吓碎了。

一道道关卡,持枪的士兵,庄严肃穆的办公楼,满眼都是身着军装的高级军官。她和周文瑾特地换了正装,但在这里,还是像外星来客。

“你说,那位少将多大年纪?”姚远想让自己放松下来,拼命地找话题。

雪后放晴,阳光满溢着整个都城,他立在下午的阳光之中,淡淡地笑了下,“这个级别非常高,我想应该快近半百了。”

走廊上响起脚步声,两人忙站直了身子,恭敬地看过去。

进来两位都是身穿少将制服的男人,一个比他们只年长几岁,一个头发已发白。

周文瑾与姚远悄然对视了一眼,同时暗惊:好年轻!

“你们好,我是网络奇兵的总指挥官卓绍华。欢迎你们回国。”卓绍华伸出手与两人一一相握。

年纪大些的男人是网络奇兵的政委,姓韦。

卓绍华亲切地让两人坐下,勤务兵送进四杯茶。他看出两人都有点紧张,温和地笑道:“两位一回国就碰上白色圣诞,有没和朋友们狂欢?”

姚远拘谨地点点头,她想说话的,但*哆嗦得发不出声音。

“忙着收拾租处,还没和朋友们联系。”周文瑾落落大方的回应。

韦政委开玩笑:“两人是同学又是战友,干脆租一块算了。”

姚远脸刷地红了,像被别人戳破了心事。

周文瑾坦坦荡荡地轻笑。

卓绍华观察两人神情慢慢自如,这才正奔主题,“你们出国时,工信部的吴司长和你们谈过话,你们出去不只是为修学业,还有其他任务。完成得怎样?”

周文瑾先回答:“在这三年,我一直关注美*方网络被袭这方面的消息。传到国内的都是美*方已经破获的案例,然后故意栽脏中*方。其实他们都知道这些黑客都是美国国内的,水平非常高,比其他国家的黑客高多了。全世界有十三台根服务器,其中十台在美国,其他的也受美国控制。在整个互联网上,别的国家给美国而言,是单向透明的。上世纪的‘梅利莎病毒’,二千年的‘黑客战争’、‘爱虫病毒’都是美国黑客所为。不过,中东黑客组织现在也很强大。”

卓绍华赞许地点点头,看向姚远,“你的毕业论文我看过,非常精彩。利用无线网漏洞入侵计算机,即使电脑没有插入网线,黑客一样可以获取想要的资料。这是一个很好的提示,我们要关注这方面。”

姚远连吞好几口口水,回道:“谢谢首长。”

“在网络奇兵的军队中,虽然你们是新兵,但你们是新鲜的血液,期待你们日后的杰出表现。”说到这儿,卓绍华顿了下,“你们所认识的同行之中,两位能推荐几位优秀的人才吗?”

在卓绍华冷峻的目光下,姚远脑中一片空白,甚至连自己叫什么都忘了,她只得说:“我暂时想不起来。”

“我知道一位。”周文瑾道。

卓绍华拿起桌上放着的履历表,抽出周文瑾的那一份,“嗯,请说!”眉心微微一拧,他也是北航毕业的。

“我有一位师妹,比我小两届,她在编程方面、攻击方面堪称天才。”

“与你相比呢?”卓绍华抬起眼。

“三年前,我们不分伯仲。”

“她现在哪?”

“也在北京。”

“做什么工作?”

周文瑾沉默。

卓绍华没有追问,落下眼帘,“她叫什么名字?”

“诸航!”

31,有美一人,清扬婉兮(一)

“诸航?”韦政委敲敲头,说,“这个名字我好像在哪听过?唉,老了,一时真想不起来。”

卓绍华推开办公室的门,“要进来坐坐吗?”

韦政委摇头,看看手表,“今天女儿要回来,我答应她的,早早回家。你也回家抱儿子,明天是元旦。”

“嗯!提前祝你新年快乐!”

韦政委笑,“这个新年是年轻人过的年,我觉得真正的年还得是除夕夜。不说了,新年快乐!”

韦政委走了几步,又回下头,脑中快速地闪过什么,却又没抓住,叹息!

卓绍华穿上大衣,把周文瑾与姚远的资料放进档案柜中,查看了下电话记录,没有特别来电,关门下楼。

勤务兵已经把车泊在楼下。

出大门时,勤务兵从后视镜里看了他一眼,“首长,一会先去接夫人吗?”他记得前几日首长曾提过这件事。

卓绍华靠在椅背上,微微闭了眼睛,斜斜射进来的霞光,因为俊挺的鼻梁,一明一暗,反倒显得脸色沉郁。

“不要,直接回家。”音调平缓,没有任何异常。

此时,有一种陌生的情愫在胸膛*,令他非常吃惊。这陌生的情愫叫妒忌。是的,他妒忌了。周文瑾说起诸航时浮现出的温柔与珍惜,像滚烫的溶浆迎面泼了过来,他来不及闪躲,只得全部接受。

忍不住在心中一遍遍地质问:他们只是惺惺相惜的师兄妹?

如果是,该怎样?

如果不是,又能怎样?

圣诞节那天送诸航回姐姐家,她那么热心地欲怂恿他帮小帆帆找个新妈妈。真是哭笑不得,帆帆明明有妈*。

是否她不曾生过留下来的念头,才能讲出那样伤及人的话?

或许是他自私了,按照当初的约定,她是自由的。

彼时到此时,四个多月了,不知不觉中,她早已把他的生活打散得四分五裂,让他生出了许许多多不可思议的遐想。

只要看到她抱着小帆帆嬉闹的样,心情不自禁发烫、发软,仿佛一切都非常非常的美好。

他忽视了她的感受吗?她还那般年轻…

这是他不熟悉的领域,第一次,他感到茫然无措。

华灯下,暮色一点点成墨。

院门外停着辆黑色的奥的,车牌号让他一怔,推门车门,急急地就往院中走去。

院里传来痛楚的哭泣。

“上次来,佳汐还给我们泡茶,体贴地提醒你注意控制血压。今天,佳汐她…”温婉的妇人泪如雨下。

“要哭回家哭,有点骨气好吗?人家有妻有子,佳汐已经成了一捧灰,这里不再是她的家。吕姨,请你让开。”温雅的老者喝斥。

吕姨焦虑地摆手,“沐教授,你别为难我,我只是给卓将家帮忙的,不能做这个主。你等他回来好吗?”

唐嫂不认识这突然闯进来的两个人,抱着帆帆,诧异地站在走廊上。

“我是佳汐的父亲,取回佳汐的画和礼物,还需要他的同意?”沐教授横眉竖目,又是跺脚,又是挥手。

吕姨苦着个脸求情,“沐教授…卓将,你可回来了。”她喜出望外地跑向跨进院内的卓绍华。

“爸爸、妈妈!”卓绍华点头。

“我们受不起你这样的称呼。正好,你回来了,那就知会你一声。佳汐生前的所有作品、她穿过的衣服、首饰我们全部要取回。如果你不肯,那我们向你买。”

卓绍华缓缓闭了下眼睛,声音淡然:“唐嫂,把帆帆抱回屋。爸爸、妈妈,为什么突然要这样做?”

“为什么我们不能这样做?”沐太太跳了起来,“难道要等到有一天在垃圾回收站或者旧货市场看到佳汐的东西吗?你不再珍惜,可是我们要珍惜。”

吕姨忍不住嘀咕:“说话要有良心,沐夫人的东西我们哪件不珍惜?你去看看卧室、去看看书房,帆帆妈妈到现在还睡在客房呢!”

沐太太冷笑,“你是在打抱不平,嫌我们佳汐占了地,行啊,现在我们挪开,你们应该满意。”

“不是,不是!”吕姨哭丧着脸看向卓绍华。

“爸爸、妈妈,请屋里坐。”卓绍华说道,“佳汐是我妻子,她的所有衣物和作品,有着我们一起生活过的痕迹,我觉得应该留在这里。你们可以随时来做客,但不能带走。”

没有起伏的话语,却有着凛然不可侵犯的执著。

“你不配讲这样的话。”沐教授音量戛地提高,把一只脚跨进院门的诸航给愣住,她的身后站着成功。

他们是在军区大院门口碰到的,成功给小帆帆送新年礼物,诸航说我逛街刚回来。她手里提着个来伊份的食品袋,里面鼓鼓的。

成功探头朝袋里看了看,“你这是买给自己的吧!”

“我和帆帆一起吃。”诸航把袋子藏到身后。

“吹吧,你家帆帆已经能上街打酱油了。”

“我吃就代表帆帆吃了。”

成功莫测高深扫了下她的*,邪邪地歪歪嘴,“我记得帆帆只喝牛奶。”

“你个…成流氓。”诸航狠狠用包着创口贴的手推了他一下,夺路就跑。

两人一前一后进院。

“我们之前都被你的道貌岸然给骗了,你要是有一点爱佳汐,你会在她死后不到半年就闪电结婚,而那个女人都要临盆了。你不觉得羞耻,我们却替你无地自容。不多说了,把佳汐的东西还给我们。”

“不行!”诸航大叫。

众人回头。

气氛一下子静默下来。

过了一会,沐教授骂道:“你有什么资格和我讲话?”

诸航不看他,跑到卓绍华的身边,脸胀得通红,“你说,和他们说实话。”

卓绍华用眼神暗示她噤声。

“如果你不说,那我来说。”

卓绍华默然。

“你怕他们不相信,你给他们看佳汐的日…唔!”卓绍华突地一把抱住她,将她按在怀里,把她未出口的话涅灭在他宽广的胸膛中。

这样的场面,看在沐教授夫妇的眼中,更加刺眼。

“不要讲话,我会处理。”他捂着她的嘴,贴在她耳边,用只有她听到的音量。

“我不要让你这样受委屈。你要是不给他们看,那我潜进你的电脑,将它公众。”她的眼神在发誓。

卓绍华闭上眼睛,一股暖流从心底升起,将他全身都融透了,可惜现在不是回味的时候。

“成功,带诸航出去吃个晚饭,我一会再去接她。”她留在这,势必也一样会受羞辱,而她绝对要反抗的。

他不愿意看到任何人伤心。

多年的兄弟,这点默契还是有的。成功会意地点头,拉过诸航,“快走吧,我都订位了。伯父、伯母,新年快乐!”优雅地朝瞠目结舌的沐教授夫妇颌首。

诸航身子往下埋,他半拽半拖将她塞进了车。

“我不走,我要留下来。那些东西不能让他们拿走,小帆帆已经没有了妈妈,如果再没有妈*衣物来做纪念,多可怜呀!”诸航红着眼,拼命地挣扎。

成功警觉地眼睛一眯。

“猪,”他锁上车门,手指轻轻敲打着方向盘,“把刚才的话倒下带,我要再听一遍。”

32,有美一人,清扬婉兮(二)

成功把诸航押到一个叫做落日的西餐厅,特意要了角落的桌子。有一张屏风将两人与外界阻隔开来。

成功没有心情研究菜单,让服务生按最低消费上,然后把服务生打发走,继续盘问对面的“犯猪”。

猪这一路俨然不幸落入敌营的*党员,任你如何严刑拷打、利益诱哄,猪的嘴巴就像上了锁,怎么也撬不开。

“好,你有权保持沉默,但是不代表你没罪。”成功双臂交插,冷冷地笑。“猪,你忘了我是做什么的?”

诸航勉勉强强反驳道:“反正你不是警察,你无权逮捕我。”

“猪,”成功目光迥然而明亮,“我是个妇产科医生,自恋地讲,是妇产科专家、权威。沐佳汐也曾是我的病人。”

“那和我有什么关系?”诸航后悔得想割腹自尽,那些话她怎么就脱口而出呢?

“佳汐和绍华结婚半年,绍华带她来的医院,让我给她做检查。佳汐各方面指标都很正常,也没有不良习性,两人没有刻意*,却一直没有怀上孩子。一周后,我约他俩见面,告诉他们,佳汐这辈子靠她自己不可能成为一个母亲的。”

视线如一柄利剑,狠狠刺向对面的诸航。

“佳汐属于免疫性不孕的一种,确切来说应该属于宫颈免疫性不孕和抗透明体制不孕两方面的因素。简单明了地讲,就是佳汐的子 宫颈黏液中存在着大量的*杀手,它们会杀伤*降低*成活率,另一方面又使得*识别不了自己的受体,无法与卵子结合。就算有幸受精,因为透明带结构的稳定,致使胚胎被告封固在透明带内,也无法着床。”

成功一口气吐完一长串的专业术语,端起桌上的水杯润了润嗓,笑容古怪。

“这两道重重的关卡,即使做试管婴儿手术,那流产和发生畸胎的概率还是很大的。如果佳汐有幸做了妈妈,唯有一个非法途径-----找人代孕!”

成功幽深而黑墨色的瞳孔轻轻荡漾着讽刺笑意,诸航来不及调整表情,眼睛惊愕地瞪得大大的。

“我说对了吗?”成功得意洋洋,“我怎么就一直没往这方面想的,绍华没有机会认识你这样的人。我还开玩笑地问他是不是你给她下药了,原来是这样啊!”

“成流氓,你讲话好听点,什么叫我这样的人?”诸航耳畔渐渐变成粉红,嘴巴气得鼓起。

成功不动怒,双手平抬往下压,“别嚷嚷,有人看咱们呢。现在该把细节告诉我了。绍华的个性我了解,绝不会接受这种有背人伦的事,佳汐找你的,花了多少钱?我对代孕市场的市价还是知道一点的…”

诸航抄起面前的杯子,对着成功就泼了过去,气得手都在发抖。

水滴滴答答从成功的下巴落入浅灰色的羊绒毛衣V字形的领口,胸襟很快就湿了一大片。

端着红酒和餐点的服务生怔怔地立在屏风边,不敢上前。

成功拿起餐巾抹了把脸,笑嘻嘻的,朝服务生招招手,“早饿了,快搁下吧!看过我的野蛮女友吗?”

服务生同情地笑笑,放下盘,忙置身事外。

“成流氓,向我郑重道歉。”诸航很想一走了之,但这样,不知道成流氓会干出什么样的事。

“我道歉,刚才是我口无遮拦,对不起。”

成功一点都没犹豫,神情还很严肃,到让诸航吃惊了。

“我知道你不是那样的人,但今天你一定要满足我的好奇心,不然我去问绍华。”

“你为什么要知道?”诸航咬了咬唇,明白今天是逃不掉了,却又不愿束手就擒。

“如果不想讲,就先吃饭吧!”成功气定神闲地端起桌上的酒杯细细*,仿佛并不是那么感兴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