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府中,冰雪慢慢消融。
“云员外,小姐现下已大碍,只需好好补养,过个几日就可以下床了。”
谁在讲话?姬宛白感到自己象漂泊了很久,突然停了下来,她听到一个苍老的声音在耳边。
“那怎么还不醒来呢?”另一个怯怯的声音问道。
“小姐失血过多,有个过程,员外别急,我们几个先告退。”
“多谢大夫!”
“小姐,小姐,你不要吓竹青……快醒来呀!”贴身丫环握着小姐的手,小脸哭得红肿。
云夫人不知晕眩过几次了,一醒来看女儿还闭着眼,又是放声嚎哭。
云员外也是老泪纵横。夫妻成亲十五年,不知拜了多少佛,才中年得千金。怎么可以白发人送黑发人呢?
姬宛白觉得口干舌燥,全身每一根骨头都象是松散着,虚脱无力,最痛苦的地方莫过于喉咙燃烧着的灼痛,那股灼痛不知牵动了哪一根神经,使得她整个头疼得快炸掉似的。
哪来这么多的声音,是在医院里吗?她没死?
她虚弱地睁开眼,对视上一个穿着碎花罗裙、梳着双髻的女子,距离她不到二公分,她惊得寒毛都竖起来了……这是哪里?梦中吗?雕花的牙床,流苏长长的帐幔,黄桃木的古雅家具,满室若隐若现的檀香气。
她从来不做这些绮丽的梦。
“小姐醒啦,夫人,小姐醒啦!”小女子欢喜地跳了起来,转过头大叫着。
“映绿,是娘亲啦!你……可活过来,娘的心肝宝贝呀!”身子突地被拥进一个暖暖的怀中,她看到一个身穿古装的丰韵妇人对着她直掉泪。
“夫人,快,把映绿放平,她的身子弱着呢!”胡子灰白的云员外阻止了夫人的柔情泛滥。
“你们是谁?”姬宛白沙哑地问道,他们口中的映绿是指她吗?
三人怔住了,面面相觑,“映绿,我是爹呀,这是你娘亲,你不记得了吗?”云员外惊慌地拭拭她的额头。
“我不是映绿。”姬宛白无力地闭上眼。她是医生,不唯心,眼前这一切不知作何解释。她是死了吗?刚刚睁眼时,她偷瞧过,几人都有影子,窗外阳光明媚,应该这不是民间传说中的地狱。如果有轮回,那么她应该转世在未来的某一个人家,而不象现在这看似是远古某一个时代。
难道是小护士们口中戏说的穿越?
所谓的穿越,讲的是人死的时候,消失的是肉体,而灵魂却在时空中游荡、穿行,有可能飘到未来,有可能回到过去,遇到一具与自己相近气息薄弱的人体,就依附下来。
真是太荒谬了。心开始剧烈狂跳起来,她不太适应地吸了口气。
“小姐不会是在说糊话,还没真正清醒过来?”小小环眨着机伶的大眼,猜道。
云员外和云夫人对视一眼,有可能啊!“那我们出去,让映绿再好好睡睡,过一会再来看她。”
“好的,员外、夫人,你们也一夜没合眼了,去歇会,这里有我陪着小姐呢!”小丫环很体贴地扶着云夫人,送出厢房。
“竹青,有事一定要叫我们。”云夫人不舍地瞟瞟女儿,叮咛道。
小丫环头点得重重的,“竹青记住了。”
竹青目送员外、夫人走远,这才转过身,小姐眼瞪得大大的,怪异地打量着她。
“小姐?”她伸出五指在小姐面前晃了晃,“这是什么?”
姬宛白涩然地倾倾嘴角,扶着床头撑坐起。“不要问那么幼稚的问题。你是谁?”
“我是你的贴身丫环竹青呀!”
竹青,竹叶青,一条剧毒的蛇,怎么起这个名?姬宛白想笑,但没有成功。
“现在是什么朝代?这是在哪里?”
“呃?
“魏朝,开元六年,东阳云府呀!小姐,你什么都忘了?”竹青睫毛扑闪扑闪的,非常忧伤地看着她。不对,忘了以前的事,小姐的思绪却好象蛮清晰的。
魏朝?姬宛白叹了口气,她高中时选修的是物理和化学,没学历史,搞不清魏朝是具体的哪个朝代,都城是什么,皇帝是谁,有什么历史人物。不过,她搞清楚的一点,她真的非常荒谬地穿越了。
多么可笑的事件啊!
“把镜子拿来!”
竹青不解地递过梳妆台上的菱花镜,姬宛白在镜中看到一张有着一双明眸的俏丽面容,唇角倔强地上翘,发丝如乌墨,长长地散在身后,她没什么审美观,可还是被镜中人的美吓了一跳。
“我叫什么?”从前那个瘦瘦小小的姬宛白没了,这是她新的躯壳吗?姬宛白心酸地流下了泪水。
“云映绿,云府的千金小姐。”竹青心疼地替小姐拭去泪水,“你现在病中,不要急,所有的事情都会慢慢想起来的。”
姬宛白最大的优点就是临危不乱、泰然处之,认清了事实,她也就很快让自己平静下来。“你们说我……自杀?”昏迷中,她听到了这两个字。
穿越有点荒唐,可是不用看到唐楷,也算幸事。
竹青叹了口气,托起她的左臂,姬宛白看到腕口包着厚厚的布巾,血迹隐隐透了出来,看来割得很深。
“我为什么要自杀?”她轻轻抚压着伤口,让血液流得畅快一点,方便愈合。
竹青怪怪的斜了一眼,倒了杯参茶递给她,“还不是为了隔壁家的杜公子?”
“杜公子?”
“杜子彬公子是书铺杜员外的长子,杜员外与我家员外私交甚好,在小姐年幼时,就与杜公子定下婚约。杜公子是东阳城有名的才子,非常孝顺,为了替过世的杜夫人守灵,一个人在陋室吃素三年。今年参加科考,一举夺得头名状元,因为才能出众,被皇上委任为最年轻的刑部尚书。”
姬宛白冷然地问道:“然后他始乱终弃,见异思迁,要求退婚,我才自杀?”不然没别的理由呀,总不会谁因为未婚夫飞横腾达而兴奋得割脉自杀吧!
“始乱终弃的那个人是你!”竹青小声嘀咕。
“呃?”
“杜公子守孝那三年,小姐嫌弃他没出息,就要求老爷退婚,还……跑上门去羞辱杜公子,说他这辈子能出人头地,太阳就打西面出了。小姐,你也算是东阳城中有名的才女,多的是王爷、公子求亲,小姐出个门,就如众星捧月般,唯独杜公子与你不太亲近。可能也有这些原因,小姐拼命要退婚。”
“那个杜公子同意退了吗?”姬宛白听出了点兴趣。
“员外一开口,杜家就同意了,还直说耽误了小姐。这一退婚,两家交情就淡了。可是谁想到杜公子能高中状元,现在多的是公主、千金要嫁杜公子,小姐你一向心高气傲,哪里咽得下这份后悔,再说太阳也不可能打西面出,你……一气就割脉了!”
“……”

第3章 话说这吟风颂月(一)

篱落疏疏,竹影摇曳,几行柳树,几畦菜地,一弯小池塘,塘边一茅亭,亭后几进古朴的厢房,这一个院落,看上去就一个印象“素”。满目皆绿,就连茅亭上生出的都是杂草,一朵不知名的野花都没有。
虽一派生气,却幽静得令人发怵。
姬宛白站在一叠石块上,趴上墙头,眺首张望着。这就是她目前这个身份的前未婚夫的家呀!
“小姐。”竹青攀在旁边的露天花架上,探过头,对着她吐了下舌,“杜公子现在应该在上朝,不在家中。”
姬宛白眨眨眼,他在不在家中与她有什么关系?卧床几日,今日好不容易觉得有了点力气,起身在园中走走,看到院墙边堆着石块,她无聊跑过来看看,联系起竹青那晚讲过的话,想起这隔壁人家和她原来是有点干系的。
她是个忙碌的命,突然不要上班,大白天的在阳光下晃着,她空虚得发慌,有如没头的蚂蚁似的团团乱转。云府的繁花簇簇,亭台楼阁,她也没兴趣欣赏,到是眼前这犹如隐士居住的小院,让她焦躁不安的心平静了下来。
“这杜家没女人吗?”她在墙头站了一会,小院中出出进进的都是身着青衣的男人,而且都是有一把年纪的男人。
竹青点点头,“是呀,杜夫人去世后,杜掌柜没再续弦,家中就他和杜大公子,二公子在边塞当兵,原先侍候杜夫人的女佣都辞了,现在就留下几个老家人。杜家是书快论坛,有书读就可以了,其他的要求都不高。”
过得可真节俭,在领略过云府的铺张奢侈后,姬宛白得出这样的结论。
“不过,杜公子要是娶个公主或者名门千金回来,我想这里很快就不一样了。”竹青又说道。
姬宛白没作声,结婚后,日子确实会和从前不一样,但是改变就一定好吗?
她不这样认为。
她若和唐楷结婚,只怕是陷进万劫不复之中。
“小姐,你还好吗?”竹青见小姐久不接话,以为这话触到了小姐的伤处,一脸怯怯的唤道。
“我很好呀!”姬宛白漫不经心地换了个姿势,悠哉地凝望着下面安静的小院。
竹青悄悄吁了口气。
小姐自尽未逞,如换了个人。这石块原是小姐堆在这边,有事没事羞辱杜公子时用的。若谁提到杜家,就火冒三丈,好似与杜公子有过婚约,是人生第一大耻。
今儿小姐这神情淡淡如水,不痛不痒的,小姐心中真的释怀了吗?
“老爷,唉!”攀满花枝的曲廊下,云夫人盯着姬宛白的背影,重重地叹了口气,“怕是要给映绿定门亲事了,这整天趴在院墙上,看着杜家,会让人家笑掉大牙的。想当年,那亲事可是我们自个儿要退的。”
云员外咂咂嘴,“可不是,好马不吃回头草,心里再悔也丢不起这个脸。如今人家是达官显贵,咱不高攀。依我家映绿,要才有才,有貌有貌,一定能嫁个不输给杜公子的人。明天你找人把张媒婆请来,让她好好物色物色。”
“嗯,女儿大了,留不住哦,这心总想着往外飞。定门好亲事,让映绿心有所系,别再想着杜家那长子。老爷,让映绿和竹青出去转转吧,呆在屋子里,她就会情不自禁地往这边跑。”
“行,只要映绿快快乐乐地活着,她做什么我也不说了。”
“映绿出了门,我正好找张媒婆去,这事不能让映绿知道,她心高气傲的,不知会发多大的火呢,一定要做到神不知鬼不觉的。”
云员外赞许地挑挑眉,“知女莫如母,就按夫人想的办。”
夫妇俩,无奈地相视一笑。
“丫环大姐,你确定我穿成这样吗?”姬宛白一甩长袖,在屋中转了个圈。
珍珠白的长衫,头发束成一缕,系一根珍珠白的方巾,腰间一条朱色的丝绦,手中一把绘着山水的折扇,这怎么看都象一个上京赶考的书生,再看竹青,一身精练的短装打扮,头发梳成两个小髻,一边一个,象个书僮。
她们这是要唱戏吗?
“不然穿什么?”竹青麻利地替姬宛白扎好丝绦,又给她手腕上套上一只玉环,“未出阁的小姐想逛大街,上酒楼,扮成男子才方便。”
“我不要戴这个,不方便做手术。”姬宛白把手腕上的玉环往下推。从医几年,她习惯身上不戴一件饰品。
“手术?什么东西呀,你做那个干吗?”竹青瞪大眼,“你要是不戴这个,手腕上的割伤别人一眼就看到,问起来,小姐怎么说呢,说我没事干,割了玩?”
姬宛白吞吞口水,不情不愿地放下袖子。
“我们要去哪?”她看着外面明晃晃的春阳,眯细了眼。
“聚贤楼,小姐以前常去那喝茶、吟诗、颂赋。”竹青有点挫败地耸了下肩,“小姐,你记得你现在叫什么吗?”
“云映绿。”
竹青朝天翻了下眼,“幸好我问了,不,你不是云映绿,穿上这身男装,你就是东阳城中有名的大才子云尔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