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啊,是啊!”他呵呵地笑。

“童老师就猜着了,她在我家搁了把钥匙,给!”

“她人呢?”

“你不知道?拎个大行李箱,说出远门。”邻居直眨眼。

他一怔,慌忙打开门。

人去楼空,连只言片语都没留下。

 

正文 105,自由落地(一)

谈不上逃跑,就是走得突然,连和苏陌都没打声招呼。

苏陌接过她电话,愕然了好一会才出声,“身体还好吧!”

“好!我想先来上海适应环境。”

苏陌笑笑,知道她在说谎,离他们约定的时间还有两三天,她这般慌乱,必然是遇到了什么事。

“那你先适应着,我们周日见。”他不比她,说走就挥手道别,电脑城的事,还有朋友之间的往来,都要好好地处理下。

“你有事打公寓的座机,这个号是漫游,我…不再用了。”

“我请华烨帮你办个上海的号。”

“不要,我自己去办。”华烨与叶少宁是好友, 这不是自投罗网吗?

上海气象台,官方给出的温度是三十八,其实远远不止。深呼吸,感觉吸进去的不是一口口空气,而是一团团火。

白天尽量呆在屋里,只有早晨和晚上,才出去转转。

寂寞落莫的情绪都有,只有把手平放在微微隆起的*上,她多么感谢此时还有小姑娘作伴。

隔天,童悦约了华烨晚上见面,特地叮嘱带思涛过来。思涛没有妈妈,没有外公外婆、爷爷奶奶,华烨又忙,暑假在不同的兴趣班里轮流着转。

童悦给思涛买了一大堆礼物,有吃的也有玩的。

思涛看到有自己喜爱的变形金刚,兴奋地抬头看着爸爸。华烨摸摸他的头,让他到边上自己玩。

“少宁给我电话了。”华烨盯着她,眼中露出一丝不赞成。

童悦盯着餐桌上的花瓶出神,那里面插着一枝马蹄莲。“你…怎么回答的?”

“我不是多话的人,除非得到你允许。但是童老师,为什么不好好地道个别呢?你不知少宁有多着急,我没听过他那么无助的语气。”

“我有道别,他只是不习惯。没有习惯是改不掉的,如果你想改。”

“关于婚姻,我不会劝慰人,因为我本身就是个失败的事例。但站在过来人的角度,我觉得不到山穷水尽,就不要提离婚两个字。也许为赌一时之气,也许是逞一阵之能,也许是心迷失了,离开了谁,谁不能过。是可以过下去,也会过得不错,只是那种感觉在任何人身上你再也找不到了,那种痛说不出,时光抹不掉,一日一日如同煎熬。”

她注视到华烨的眼睛,黑眸幽深,泛涌着凄楚。他到现在还在爱着陶涛吧!

“他其他有没有说什么?”她多一秒也不敢留在青台,有了那一夜之后,她不知如何抵挡他的温柔与执著。

“他说如果遇到你,让我告诉你,他不会追过来,只要你回个电话,告诉他好不好。你的心在外面,就是把人追回去,又如何?”

她张了张嘴想说话,又闭上。

华烨不放心她坐地铁,开车送她回家。

思涛礼貌地和她说:“童阿姨,再见!”她亲亲思涛柔嫩的小脸颊。

上海的夜晚比青台璀璨,灯如海洋,亮得遮住了天上所有的星光。公寓楼下的白玉兰叶在夜风里沙沙作响,小月季的香气随风袭来,浓艳得有点呛鼻。

不知怎么,眼角慢慢溢满了泪水。

其实叶少宁说错了,她的人在外面,心留在青台。这次不是赌气后离家出走或旅游,是真正离开了。她要适应的不是上海的繁华与拥挤,而是和他再没有任何牵连的日子。

把从青台带过来的证书、证明,一古脑的资料交给了学校,谈好任教高一物理,合同先签三年。签字的时候,掌心出汗,滑得笔都抓不住,她用纸巾擦了又擦,看看自己签的名,歪歪扭扭,完全不像是自己的笔迹。

上海的课本与青台有些不同,拿了一套回来先看着。童悦又去书店买了相关的辅导教材,她习惯自己出讲义让学生练习。

周日傍晚,苏陌到了,自己开车过来的。

连着开了九个多小时,他有些疲惫。童悦给他做了青菜肉丝面,他这人挑剔,不吃快餐,更不接受外卖。

他吃相斯文,小口小口地咀嚼。

柔和的吊灯下,她的脸和发都印上温暖的光泽。她和从前那个拒他于千里之外的小悦不太一样,现在的她多了小女人的味,他更加眷恋得无法挪开视线。

峰回路转,说起来自信满满,却不敢笃定有今天这一刻。等待终于酿成一盏好酒,口齿留香。

对面的房屋正在油漆,隔了两道门,味仍很浓。

“这样子不行,有毒气体对孩子不好,你和我一同暂住酒店去。”他皱着眉头说。

童悦给他说得怕起来,电视里是报道到这样的事例。忙收拾了几件衣服,随他一同过去。

是那种全国连锁的假日酒店,非常干净,设施也好。总台小姐以为他们是夫妻,一开始只开了个家庭间。

童悦愣在台前,想起自己仅仅和叶少宁住过一次酒店,还是在北京,也是家庭间,床特大。向来认床的她,不知怎么,一挨着枕就睡沉了。

酒店还有餐点供应,一切都很方便。

她坚持所有费用AA制,苏陌失笑,看她紧绷的小脸,“小悦你有点小矫情。”

他实在太累,早早和她道了晚安,回房休息。

她到没有睡好。犹豫了很久,还是用房间的座机给童大兵打了个电话。电波那端,电视机的声音很响,她喊了两声,才有人应声。

“是我!”清清冷冷,不带一丝感*彩。

她缓缓地抽气,把话筒挪向另一侧,咬着唇,不知该说什么。

“我每天晚上都来你家一趟。在这世上,只有你爸妈,你是丢不下的,我知道你迟早都会打电话过来。我不妒忌,也不埋怨,我是清醒,你是真的一点不在意我,所以才能做得这么不拖泥带水。你一向把自己的生活安排得很好,我不需要有什么担心。”

只能沉默,不然要出声为自己解释吗?

“我等在这,是想告诉你,钥匙还在楼上邻居那里,我不会再踏进那公寓半步。所以不必再躲再跑,见面我也会当作素不相识。就这样,我喊你爸爸接电话。”

电话里的声音换成了童大兵。

她不记得回答了什么,搁下话筒时,只觉着浑身都在颤抖。

这不是她想要的结局吗?难受什么?

谁的耐心无止境?谁会一直在原地等候?

泪怎么也拭不尽。

早晨起来,不必照镜子,也知脸肿着。她没有修饰,素颜下去吃早餐。睡了一觉,苏陌到神清气爽。看看她,朗目微眯,笑着问:“今天有什么打算?”

她摇头。

“陪我去个地方。”

“不去了,我在房间看书。”

“去吧,不会让你失望的。”

那地方蛮远,还过了江,离地铁站不太远,一幢幢复古式别墅,整齐排列着,家家还有小院,院中植物都很茂盛。有一家院中站了不少人,长镜头短镜头的,像是在拍戏。

一个靓丽的女子接待了他们,领着进了一幢别墅,楼上楼下的参观,装修得非常清雅,看得出主人的品味不低。

女子的视线很少扫向童悦,一直娇柔地围绕着苏陌。

“苏教授,这幢你该满意了吧!”女子笑靥如花,“你就稍稍描绘了下,我可把腿都跑细了。”

童悦转身出来,院中有块绿荫,绿荫下有原木的长椅,她掸了掸,坐下,听着蝉在树荫中高声吟唱。

过了一会,苏陌与女子从屋中出来。女子开一辆红色的奥的,上车前朝苏陌回眸挥手。

“我最喜欢这个小院,植满草坪,孩子在上面跑闹,摔倒也没关系。”苏陌在她身边坐下,递给她一瓶水。

她弯了弯嘴角,抬头看天上火红的艳阳,今天,一丝风都没有。

她把水搁在椅中,嗓子干得冒烟,她没有拧开瓶盖。

“小悦,你不觉得孩子出生后,那套公寓小了点。”

“是小,但肯定容得下她。”

苏陌叹气,“你若不喜欢这里,以后再说。”

两人沉默地上了车,路上,苏陌接了通电话,上海学术界的朋友约他晚上聚会。

“晚上没别的事,一块过去吧,以后都要认识的。”苏陌看看她。

“我不去了。”

“小悦,你今天拒绝我很多次了,怎么了?”苏陌嘴角的笑意耷拉了下来。

“我不能接受你太多的好,因为我有的东西太有限,无法一一回报你。”她实话实说。

苏陌呵地笑了笑,“似乎我要求小悦以身相许了?”

“你没有。我最大的愿望是孩子健健康康出生,然后和其他孩子一样快乐成长,对于其他,我不奢求。”

“是因为那幢别墅?”

“不是,是我不知觉依你太深,不可以再这样下去,我必须独立。”

“傻小悦,又把我排挤出你的人生,真不怕我伤心,依赖我有什么不好?”他温柔地揽过她的肩,掌下的人迅速僵便。

他没有随她一起下车,带着一缕落莫独自去见朋友了。

她低着头走进酒店,一点胃口都没有,身子黏黏的,只想好好地泡个澡。电梯打开,里面出来几个人,她让了让。最后出来的男子越过她,随意瞟了一眼,走开,突地又回过头,按住即将合拢的电梯门,“童老师?”

她讶然地抬起头,眨眨眼,“罗特助,你怎么在这?”

 

正文 106,自由落地(二)

罗特助小激动。和童悦接触并不多,通过几次电话,却印象极好。“我来上海出差。”

哦,那车欢欢也在吧!上海交通拥挤,路自然很不宽。她应付式挤出一丝笑意,退回电梯,准备就这样道别。

罗特助却一脚也跨了进来,“童老师住几楼?”

“十楼。”她拧拧眉,并不热情。

“我住九楼。童老师是和同事过来度假还是陪叶总出差?”

她仰头看着上方不断跳闪的楼层,“算度假吧,我一个人。”她委婉地想打发他走人,没有叙旧的打算。

罗特助却像没有听懂她话中的暗示,“晚上一起吃个饭,对面就是豆捞坊,过条马路就好。”

“谢谢,我有点累,你和泰华的同事们一块去好了。”为了证明自己没说假话,她托着额头,轻轻按抚。

“我…和叶总差不多同步离开泰华,我现在重庆找了份工作。”

这是小小的意外。

罗特助嘴角溢出一丝苦笑,“重庆是火城,和青台没办法比,我真想念青台。我也一个人,童老师不要推辞了,六点半,我在楼下等你。”

他目送她出电梯,神情是那么真挚、热忱,她不由自主点了下头。

夏日的六点多,外面还一片通明,霞光烧红了半个天空,路边的枝叶纹丝不动,走几步,后襟又湿透了,幸好餐厅凉气开得很足,点菜的辰光,已经周身清凉,心情也不那么浮躁了。

“童老师不能沾酒的,我们喝果汁?”罗特助询问地看向她。

她一怔,她好象没和罗特助一块吃个饭。

“叶总说过,你酒精过敏,会引发哮喘,一滴都不能沾。家里烧菜,你都是用葱、姜调味,煮起来特别好吃。”

叶少宁也是这么话多的人?“果汁吧!”人一舒坦,胃口也像开了,她看着沽沽冒泡的底锅,咽了咽口水。

配菜一盆盆整齐地码在餐桌边,罗特助点了不少海鲜。虾先熟,他用漏勺先盛了给童悦,“重庆也有江鲜,吃着还是觉得海鲜味浓,我老婆也这样说。”

“你老家在重庆?”她很少和叶少宁聊泰华的事,对于这位罗特助,她一点都不熟悉。

“岳父家在,到那边生活,主要是岳母能帮着照应孩子。”

“你有孩子啦?”罗特助看上去和叶少宁差不多大,也算大公司的精英才俊。

罗特助眼睛眯了眯,满是慈爱,“马上一百天了,特别调皮,最爱缠我,可惜我不能经常陪他。”

“为什么?”

“不是什么时候都能碰到叶总那样体贴下属的上司,我现在正常出差,一月能在家呆个三五天就不错了。”

这人真会讲话,童悦弯弯嘴角,“现在的车总也不错!”

罗持助拿筷子的手一抖,抬起眼帘,悄然打量着童悦,见她神色淡婉,轻轻吁了口气,“是呀,可能是习惯问题。叶总刚做总经理时,我就跟在他后面,呵呵,可以讲是形影不移,有些事情一个眼神就领会。”

“形影不移?他去哪你都陪着?”

“差不多。”

她只是随口开了个玩笑,绝没有别的深意,“他和别人约会,你也在旁边做灯泡?比如游泳馆那样的场所。”

罗特助突地满脸通红,眼神惊慌逃窜,筷子掉到地上都没发觉。

服务生上前,重新给他换了双筷子。

“那…那天晚上的事,童老师是听叶总说的吗?”罗特助结结巴巴地问,几秒钟的功夫,他在椅中已换了无数次姿势。

长长的睫毛扑闪了几下,她不太明白地看向罗特助。

说实话,那些照片,有几张可能是PS过,但有些绝对是真实的。游泳池那张,叶少宁衬衫领带与只着比基尼的车欢欢贴面相拥,那衬衫是她买的,能在哪个场合湿成那样,她想像不出来。

只能说明那场景曾经存在过。

去酒吧、茶座、咖啡厅、餐厅,都可以用公事来遮护,游泳池那样的场所,该如何解释?她不愿细细去推敲。

心烦地端起加了冰渣的果汁,狠狠地喝了几口。

罗特助不住地擦汗,仿佛特别热。“这估计会是我一生里最狗血最无厘头的一件事了,我…真的不知如何面对,非常惊惶,只有逃了。让童老师笑话了。”

“没有。”她看着面红耳赤、手足无措的罗特助,有些纳闷。

罗特助用力地闭了闭眼,“我和老婆是同学,她家人在重庆给她找了份工作,她为了和我一起才来了青台。一毕业,我们就结婚了。她并不漂亮,但在我眼中是最美的,我很爱她。我以为我应该给她全部的温柔和忠诚,没想到我终是违背了自己的誓言。但那…真的是个意外。”

最后那句话,罗特助差不多是嘶吼出来的,吓得隔壁的客人纷纷看过来。他却不在意,羞愧地低下头。

童悦听得一头雾水,他们现在聊的是什么?

“你喝点饮料。”刚开始觉得凉,时间长了,还是感到热。

罗特助苦涩地摇摇头,“童老师,你相信吗?那个时候我真的把她当成了我老婆。老婆怀孕后,我们…我们就没有再亲密过。我不是抱怨,作为准爸爸,这点算什么,我可以忍的。那天喝太多酒了,有点失控,歪在长椅上睡觉,不知怎么突然觉得是在家里,突然看见了老婆,是我们刚相爱时的样子,心动情动,浑身的肌肉绷得生疼,我…发了疯似的抱住她,就那样…铸成了大错。事后立刻就清醒了,察觉到怀里的人不同,魂都惊散了。不敢吭声,哄到她睡着,然后逃出更衣室,在外面角落里坐到天明,直到她醒,我才离开。那天夜里,我老婆给我生了个儿子。我真的无颜去见我老婆,可她在等着我。我不愿意她受到一点点伤害,我选择做一个猥琐的男人。我当天就辞职了,本来想在青台找份工作,但怕东窗事发。可以说,我是狼狈不堪地逃去了重庆。值得庆幸的是,我老婆一直不知道这件事,而她应该也不知那晚上的男人是我。”

 

正文 107,自由落地(三)

“那她以为是谁?”听到现在,童悦依稀听出罗特助糊里糊涂发生了一场艳遇。

罗特助神情错综复杂,“叶总不是…都和你说了吗?”

“他也在场?”

罗特助不知该哭还是该笑了,“童老师,你就别逗我了,我都快窘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