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道校长的话大家刚刚没听明白?”

全班异口同声:“明白。”

“那就行了,咱们继续讲试卷。”

全班的人嗡的一下摸不着头脑,童老师抗旨不遵?

童悦扫视了下全班,顿了下,“我一直都认为我们班的理解能力比别班强一点,所以不需要再次重复。另一方面,这是你们的人生,你们怎么选择,作为旁观者,老师只能尊重。你们考上清华还是北大,老师不会多加一份工资,你们上个五年制大专,老师也不会扣工资。但是老师没有好好地完成教学任务,那就是失职。可以继续了吗?”

班长首先鼓起掌来,接着是谢语,然后大家都霹雳啪啦地鼓起掌来,后面板着脸的李想抬了下眼,轻轻跺了跺脚。

今晚是孟愚坐班,通常他都会体贴地替童悦把班主任的事担去。童悦讲完试卷,想着去餐厅吃完晚餐就回公寓。

从办公楼下来,一抬头就看到一个清瘦的背影,她朝后面的楼梯看了看,没有人。她迟疑了下,还是走上前,“哥!”

彦杰回过身,清冷的眸子稍微多了些神彩,“下班啦!”

“乔可欣在和学生会的文艺干事说话,好象是国庆晚会的事,你要不上去坐坐?”

“你一直都没回家?”

童悦把飘到前额的发丝别到耳后,“我没法子回,整天弦都绷得紧紧的,生怕伤了这一根根栋梁。”

彦杰轻轻叹了口气,“苏教授说你很优秀,是今年的十大教师之一。”

彦杰口中的“苏教授”就是苏陌,是他大学老师,他一直没改称呼。“这是天上砸下来的馅饼,你在青台呆几天?”

“还有两日。”

“贷款的事怎样了?”

彦杰冷眸漆黑如子夜,又如一个深不见底的黑洞,“晚上我们去吃炒海瓜子,辣辣的,烫烫的,好么?”

三人行吗?她其实很讨厌当电灯泡的。她用了十二份的力气说道:“不了,我晚上和人约了吃饭。”

彦杰苦涩地笑:“那好吧!”

仿佛为了证实她的话,手机此时恰到好处地响了。

“我接电话,”她都没来得及看来电号码,慌忙背身接下接听键,“你好,我是童悦。”

“猜猜,玉佛你落在哪了?”

电话那头的声音十分喧闹,象是重型机械运作的声音,但那暖暖的磁性嗓音一扬起时,童悦脸红了。

“我猜不出来。”为了听清他的话,她往幽静的树荫间走去。

身后的彦杰深深地凝视着她,咬了下唇,转身融入慢慢渐浓的暮色中。

“是在阳台上。”

童悦脑中本能地就闪出月光下琦丽的一幕,这下,脚趾头也红了。

她听到杂乱的声音隐去,接着传来的是汽车的引擎声。“那…你想吃什么?”说好的,要感谢人家的。

“没有玉佛,也可以提要求吗?”

“呃?”

“我今天在工地,怕弄丢了玉佛,放家里了。怕你着急,先告知你一声。”

话都说出口了,怎好收回?昂贵的餐厅她请不起,这个时间也定不到位,他们现在也不可以去情调暧昧的情侣餐厅,免得更难堪。她想了想,请他去吃麻辣烫。一大群人挤在一个大厅里,热气腾腾,没有话说,可以打量四周的人,也可以专注地煮火锅,气氛至少不会太窘然。

收了线,抬起头,视线内已没有彦杰的身影,她默默地站了一会。

中秋时节,麻辣烫里还不算拥挤。羊肉串、鱿鱼串、大红虾、紫茄子、金针菇、莲藕片,满满的摆了一桌。叶少宁不象前几次穿得那么衣冠楚楚,藤绿色的衬衫,灰色长裤,裤管和鞋上沾了一层泥土,手中拎了个安全帽,发型也有些凌乱,真的是直接从工地赶过来的。

“应该回去梳洗下的,但时间不允许。”他微笑的样子并没有多少抱歉。

童悦觉得这样很好,穿太正式,她会有窒息感。随意了,就是一个普通的聚会。

“开车了吗?”

“嗯!”

“那就不点酒了,喝酸奶还是果汁?”

叶少宁眼底明亮,“果汁吧!”

她特地跑到后面的厨房看看水果是否新鲜,当着面看着人家榨了两杯橙汁。

隔着一张桌子,眼前的童悦秀雅的清眸象两只黑色的蜻蜓,在桌子的两边滑来滑去,就是不与他对视。装果汁的杯子很大,有藤蔓状的把手,中间是一圈花瓣,很漂亮,她用手指一片片划过去,一副入迷的样子。在学生面前的童悦是冷然而又镇定,再复杂的情况都能俐落地处理,和同事在一起时,童悦淡如远山一般,而那晚,她火热狂野象一朵盛开的罂粟。

此时,童悦却象一个乖巧羞涩的小姑娘。

叶少宁扬起眉梢,笑了。

“你怎么不吃呀?”童悦见他只夹了两筷莲藕,其他的都没什么动。

“平时应酬太多,对外面的食物没什么胃口,一会我吃些点心就可以了。”他微侧着头,端详着她,“告诉我,那个玉佛有什么特别的意义?”

童悦飞快地抬了一下眼,又赶紧低下眼帘,“我研究生毕业那年,和同学去峨嵋山玩,在山下的玉器店里听导游说,把玉器带到金顶上,在日出时,请老和尚开光,会带来好的运气。”

“你信这个?”叶少宁忍俊不禁。

“我同学也讲这个很唯心,不过都来了,而且那么一大早上去,就买吧!”

“一般女孩都挑玉佩或玉钱,你怎么挑了个玉佛?”叶少宁觉得奇怪。

“男戴观音女戴佛。”她立刻说。

叶少宁细长的俊眸眯了眯,“另一块玉观音给了谁?”

 

正文 8,加速度(三)

 

她略感一丝讶然,随即还是老实回答:“在我哥哥那里。”

“你还有哥哥?”印象中,象他们这一辈,独生子女居多。

“嗯,比我大四岁,在上海工作。”

“什么工作?”

浓厚的火锅水汽后面,是他安静地望过来的俊容,她有些恍惚,抬头看一会儿系着蓝围裙举着托盘在桌间穿行的女服务生,那个女孩的嘴角一直撒娇地抿着,腮边有一颗褐色的小痣,俏丽得很。

“他是学哲学的,这个专业不太好找工作,他做过文秘,推销过保险,现在是一家法国红酒的上海代理。”

这个工作赚钱多,但彦杰为了推销红酒,经常陪客户喝得酩酊大醉。红酒度数不高,后劲却很足,有时要睡一整天才能清醒。有一次她去上海看他,他应酬回来,硬撑着把门打开,然后倒在客厅的地上就睡沉了。她拉不动他,只得找了条毯子,让他在地板上睡了一夜。

“什么牌子?”他好象来了兴趣。

她说了一个名字。

“老牌子了,不错呀!”

“你知道喝红酒的正确姿势吗?”

他故作一本正经地摇头。

她示意俏丽的服务生送来一个高脚杯,高高举起,“不论喝红酒或白酒,酒杯都必须使用透明的高脚杯,由于酒的颜色和喝酒、闻酒一样是品酒的一部分,一向作为评断酒的品质的重要标准。使用高脚杯的目的则在于让手有所把持,避免手直接接触杯肚而影响酒的温度,用拇指、食指和中指并持瓶颈,千万不要手握杯身,这样既可以充分欣赏酒的颜色,手掌散发的热量又不会影响酒的最佳饮用温度。”

“啊,今天真是长见识了。你…们兄妹感情很好呀?”

“兄妹的感情怎么会不好呢?”幽幽的语气,听着不象是满满的娇嗔,而象是无奈的轻愁。“你有妹妹吗?”

他耸耸肩,“没有,不过我有一个形似妹妹的朋友。但是她现在嫁人了,重色轻友,几乎不太理我。”

“你喜欢她吧?”灯光下,一双清眸涤荡微转,明媚动人。

“那时太年轻,不知道怎么争取一个人,以为喜欢就可以了,其实不够的。”他举起杯子,喝下一大口果汁。

他抢着买了单,“又没把玉佛带给你,哪好意思要你破费!”

钱不多,她不好意思坚持。

外面已是华灯闪耀,清凉的夜风习习,青台的秋夜是非常惬意迷人的。“这里没有车位,我把车停在对面。”站在餐厅门口,他对她说道。

“嗯!”她准备就在这儿道再见。

“是回公寓还是回学校?”街上行人簇拥,他在她身边,挡住推挤的人。

“回公寓。”

“我送你。”

她急忙摇手,“不用,不用。”

他莞尔一笑,低声道:“我今天没喝酒。”

她的脸迅速绯红,忙把头转向一边。“我们不顺路。”

“你知道我准备去哪?”

这下,她连心跳也失控了。

陪着他穿过斑马线去马路对面取车,路上他接了两个电话,谈的都是工程方面的问题,到也不用费心地制造话题。

他的记性真好,不需用她提醒,黑色奔驰稳稳地停在巷子口。

“再见!”她推开车门,吁出一口气。

“什么时候?”他探出车窗,笑问。

她回转头,“什么?”

“你说‘再见’,我问‘什么时候再见’?”

她愕在巷子口单薄的路灯下,简直毫无招架之力。

他很有诚意地凝视着她,嘴角荡漾着笑意。

“周五下午有课吗?我带你去工地转转。”他趁热打铁。

她瞪大眼,心狂跳。

言情小说里,男主通常爱玩些浪漫的把戏,带你去看海,带你去看流星,带你去看烟火…到底过了而立之年了,她也不是纯纯的小女生,他说她去看工地,非常务实。

她居然轻轻地点了下头。

周五下午她有一堂课,可以和赵清对调下。

“进去吧,我周五饭后去找郑校长有事,然后去办公室接你?”

“不!”她脱口而出。

他挤挤眼,大笑,“知道了,那你在校门外等我吧!”

她转身,也不知怎么回的公寓,只觉着身子很轻心很软。

周四,凌玲把她堵在楼梯口,“你周五挤出时间来了吗?”

她一脸为难,“我恐怕不行,你替我向周局道声谢。”

凌玲脸一拉,身子一扭,气呼呼地出了门。

她眨眨眼,捧着课本拾级向上。孟愚去上课了,赵清边改作业边和乔可欣在聊天。这两人在学校人缘都不怎样,却是谁都不敢得罪的。

赵清外形粗鲁,讲话猥琐,但是教学很不错,特别能捉题,他不象童悦是跟班走,他一直执教高三强化班数学。

乔可欣到底是专业院校毕业的,有一幅好嗓子,钢琴弹得不错,而且会编舞。实中在文艺方面全靠她挣面子。

“人家说一周内就给你通知?”赵清有点不敢置信的样。

“嗯!”乔可欣重重点头,眼睛盯着童悦。

童悦在办公桌后坐下,对两人的话题不感兴趣。

“啧,到底是大都市,机会就是多。不过,乔老师也是有颗明珠,在哪都会灼灼闪耀。那个学校是识宝了。称心了吧,以后就可以天天和男友耳鬓厮磨,不用跑来跑去的。我要同情郑校长了,实中没有了你这道美丽的纤影,他会凋零的。”

“他才不会,今年又多招了两个班,他乐得嘴巴就没合拢过。”

“那你啥时办手续?”

“和那边协议一签,我就过去。”

“这么急?”

“怎么,舍不得我?”乔可欣嘲讽地睨了他一眼。

赵清嘿嘿地笑,到不生气。“我是舍不得呀,童老师也会舍不得,你俩可是高中同学。”

“赵老师,明天咱们调个课,可以吗?”童悦突然抬起头来。

“只要理由合理,我同意。”

“相亲。”童悦从齿缝里挤出两个字。

“君子有*之美,行,行!”赵清头点得象小鸡啄米。

隔壁办公室的老师找赵清有事,赵清出去了,办公室内只留下乔可欣和童悦。

童悦埋头写教案,乔可欣把椅子拉到她桌边,推推童悦:“对方是什么样的?”

“等你真的成了我大嫂,我会向你汇报。”童悦头也不抬。

“童悦,”乔可欣长长的睫毛扑闪了两下,“你是不是还在气我和彦杰对你隐瞒恋爱的事?”

“我为什么要生气?”童悦冷了脸。

她更不懂他们有什么必要向她隐瞒?恋爱不是一件神圣而又美好的事,难得弄得象地下工作似的更刺激?

如果可以,她一点也不想知道。

乔可欣名声不好,学校里没有人愿意和她做朋友。她们因为是高中同学,谈不上很要好,有时一起逛个街、吃个饭。彦杰从上海回来,打电话给她,她和乔可欣正好在街上,于是一同去火车站接人,就在火车站旁边的川菜馆吃了饭。

彦杰回家过年,三个人又聚了一次。她和彦杰都是话少的人,乔可欣银铃般的笑声从头笑到尾。

初六那天,彦杰说和几个同学一起去看苏陌。钱燕和童大兵串门去了,她一个人吃的晚饭,觉着无聊,跑去找乔可欣玩。

只叩了一下,门开了一条小缝。她看到乔可欣穿着彦杰的衬衫站在门后面,彦杰裹着浴巾站在浴室外,头发是湿的。如墨般的眸子幽深得慑人。

她掉头就下了楼,楼道阴暗的光鲜恍恍惚惚地照着她瘦削的肩膀和手指,她用围巾把头包得实实的。彦杰在后面叫她的名字,她不愿回头看他的窘迫。天空飘着雪花,她在呼呼的风中,自己走回了公寓。

彦杰是她的哥哥,喜欢什么人,和什么人上床,和她真的没有关系。但是那一晚,心就是疼得象碎裂了一般。

“这次,我对彦杰是真心的。”乔可欣脸有点红。

“我从来没有怀疑。”

说完,童悦继续低头写教案,只是握笔的手微微颤抖。

叶少宁是个细心的人,周五早晨特地发了条短信过来:别忘记我们下午的约会。她握着手机,把那一行字看了一遍又一遍,然后抬起头看着天空,她的心情沉稳而又安定。

“来,戴上。”一上车,他给她扣上一顶安全帽,看她没穿衬衫长裤、跑鞋,脸露赞赏之色。

安全帽太大,遮住她的眼睛,她往后扶了扶,“工地上很危险吗?”

“不,但我要让你更安全。”

他一直在注视她,她的眼睛用不着接触他的眼睛也知道。

工地原来是实中的旧校址,打桩机正在工作,工人跑来跑去,不时有人尊敬地和他打着招呼。原先的校舍和树木已找不到一点痕迹。她跟着他走进去,他小心地将她护在身后。

她努力辨认了下,指着一个方向说道:“那里原来是图书馆,门口有棵雪松,树下被雨水冲刷出一个小坑。我刚工作那年,青台下暴雨,校园里被淹了,我打着伞去上课,没提防那个小坑,一下子栽了进去,淋得象个落汤鸡,学生站在楼上一个个笑得前俯后仰。”

“你还有这么糗的事?”他笑。

“不止这一桩呢!”

“以后一件件说给我听。嗯?”他突然地牵住她的手,她本能地想缩回,但在他炽热的视线里,全身的力气都象被蒸发了。

有个皮肤黑黑的男人跑过来和他说事,他松开她,让她往边上走走,离打桩机远一点。

说工作的时候,他也是一脸温和。象泰华这种大集团的总经理,应是商场精英中的精英,他有条件不可一世的,但是他非常谦和。

她安静地站着,耳边是打桩机轰隆隆的声响,她却象感觉不到似的,眼里心中仿佛只有他一个。

她陪着他一直在工地呆到天黑。

“一个从小玩的哥儿火烧眉毛地催我过去,本想一块吃晚饭的,现在看来要推到下次了。”上车前,他很过意不去地对她说。

心里面有一点失望,但她没有外露。“我晚上也有约的。”

“真的?”他挑挑眉,不太相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