恨过之后,是无边无际的冰凉。仿佛她离开,把他所有的快乐与悲伤都已带走,留下的只是一具会呼吸的躯壳。

其实,真正谈错,他就没有过吗?八年,不是一朝一夕,他看着她改变却不去挽回,明知她虚荣却一直纵容,从而才落得两分离的局面。

他知她对周子期并不是爱,但是周子期能给予她他不能给予的东西,这是无法言语的耻辱。

与其说他恨她,不如说他在恨自己。那种无力、无奈,慢慢地噬咬着他的心,一日复一日。

有一缕的欣慰,离开后,她没有自抛自弃,过是有尊严。

童悦没话说了,问了句天气就收了线。

候机大厅里象个小集市,有书店、时装店、咖啡室,还有首饰卖,她慢慢地往回走,视线漫无目的闲游。

一个冷冽的面容无预期地撞入她的眼帘,整个人突然就呆住了。

那人只拎了一个黑色的包包,在人群中疾行着。紧抿的*、严峻的眉眼,她一直都清楚地记得:在她婚礼中,他就站在走廊的尽头,彦杰站在他面前,眼露恳求,也许是哀求。

她醒悟过来,慌忙追过去。机场广播里,地勤小姐柔美的嗓音一遍遍地重复:北京飞往上海的XXXX航班即将起飞,请冷寒速到X号登机口登机。”

她挥着手,想叫住他,嗓子却象被什么东西塞住,怎么也发不出声音来。她的心一阵一阵的悸动,那心跳声强烈到她以为它要不受管制的跳出来。

那人腿长,在最后一刻登上了飞机。

她站在玻璃幕墙前,看着飞机在跑道上缓缓滑动,然后消失在云端间。

她有些发抖,不得不紧紧握着栏杆,拨号时,好几次都输错了数字。

“苏局,我…刚刚看到了冷寒。”苏陌的电话一拨就通。

“在哪看到的?”一贯的神清气爽、从容不迫。像与她沐浴在暖春的黄昏中,看着光线一寸一寸从红花绿草上束起。

“机场,首都机场。”

“你在北京?”

“嗯。”

“还有谁?”

“少宁。真的,就在刚才,我看到冷寒了,上了飞上海的飞机,我没追上他。”她又扭头朝外面看着,飞机在起起落落、来来往往。

“小悦,”苏陌的声音冷了下来,“告诉我,你为什么一定要知道彦杰的消息?”

“他是我哥。”

“彦杰不是三岁的孩子,他有思维有意识有行为有考量,能做什么不能做什么,他都知道,你们并没有血缘关系,他好与坏和你有关系吗?你会说有,那么我问你,如果他很好,你准备怎样做?如果他不好,你又准备怎样做?”

“我…”她给他问住了,她没有想这么多,也没想那么深。不管好与坏,只想知道下而已。

“他若不好,你会丢下现在的一切跑过去陪他?”苏陌嘲讽地一笑。“小悦,其实你应该好好地问问自己,什么对你是最重要的?守在一个男人的身边想着另一个男人,好吗?”

“对不起,我打错电话了。”血往上涌,头昏脑热,捏着手机的手臂抖个不停。

苏陌叹气,“不准挂电话。你呀,也只会对我使性子。”

“不挂,继续听你训斥吗?”

“我也是个人,也有心情不好的时候,最近事多。”

“彦杰的事以后不麻烦你了,我自己想办法。”

苏陌苦笑摇头,“就是这样吗?然后我就真的对你不闻不问?我也想,但可以吗?我从来没有不把你的事当事,何况也只有这件事,你才会主动和我联系。”

“苏局,我没有赌气,我是说真的,我不该麻烦你的。”她拼命眨着眼睛,才把眼中的那股湿热勉强抑住。

她曾以为他能理解她和彦杰之间那种胜似血缘的牵绊,他并不明白,那不是浓烈的男女之情,而像是生命中不能缺少的一部分。

这世间,没有任何好是免费的,除了她对彦杰,彦杰对她。与苏陌就此打住,他再平静,她也听出他话语中的波涛起伏。

“小悦,我不只是个普通的人,还是一个普通的男人,我的心情有点低落,今天就这样吧,后面我给你电话。”

不等她回答,他抢先挂了。好像这也是第一次他挂她的电话。

她低着头怔怔注视着自己的脚尖,视线那样的茫然,仿佛与父母走散的孩子。

平静了一会,她才回到叶少宁身边。细心的他还是看出了她的异常,“郑治不给调课?”

她看着他,华烨是他的朋友,如果他打电话过去,应该会得知最新消息。但是她想到上次为华烨两人不欢而散的场面,胆怯了。好不容易关系才和缓,她不能毁了这一切。

她很珍视这一切。

“调了,我和孟愚聊了几句,说了凌玲的事。”她转移了话题。

“干吗总挑别人的痛处刺?”他摸摸她的头。

“自然地就说出口了,改不了。”她耷拉着肩,有点沮丧。

“还好,我能承受。”他揽过她的肩,眉梢上扬,“不过,还是要慢慢改的。童悦?”

她歪过头。

“看见没?”他指着一个被妈妈牵在手中蹒跚学步的小男孩,“可爱吗?”

那男孩不吃生,见谁都露出没几颗牙的小嘴直乐。妈妈又极会替他打扮,是个超萌的小正太。

她点点头。

叶少宁目不转睛追着他的身影,眼中的渴慕是那么明显。

“等我把泰华的工作交接后,我们要一个孩子吧!”他揉乱她的头发,再用手指梳理整齐。

怔忡不过几秒的时间,在人群喧哗中,在心乱如麻时,她清晰地听到自己说了一个字:“好!”

 

正文 67,薄雾初晴(上)

 

青台的春天多雨,缠缠绵绵,浠浠沥沥,像一个怀春的少女,情绪敏感而又多愁,动不动就扑扑地落泪。空气潮湿而阴冷,气象台报着温度一日比一日高,街上行人的衣服瞧着还是那么厚重。

童悦的心情却不坏。早餐桌上又开始丰盛起来,那香气诱得叶少宁都没办法赖床,早早就起来了,说食物再热就失去了本味,新鲜的最好吃。童悦在厨房里忙碌,听着洗衣机洗好了衣服,唤他去阳台晾衣服。他袖子挽挽,分门别类,晾得非常认真。

吃完早餐,进卧室换衣服,发觉童悦为他准备的是一套深色的正装,就连领带也是老气横秋型的。

“童悦,这会不会太灰暗了?”到是和天气很配。

童悦从书房里探出头,“挺好的。”

他扁扁嘴,乖乖地系上。看着镜中的自己,正经八巴,凭空老成了五岁。朝书房斜睨了一眼,以前怎么没发觉这个女人小心眼?不过,这样的小心眼,让他有几份虚荣感。

外面在下雨,不大,但非常密。她从玄关处摸出自行车钥匙,他抢下,“开车去,要不我送你?”

她迟疑了下,点点头。

那辆红色的君威在停车场闲太久了,上面蒙了一层薄薄的灰。打开车门,里面凝滞的空气呛得她打了个大大的喷嚏。

进了校门,一辆迷你型的甲壳虫哗地从君威身边越过,溅起一圈水花。经过的师生一致向它行注目礼。乔可欣长发一甩,旁若无人地走下车,及膝的高统靴叩击着地面,渐渐远去。

“开平治的男人送的?”保安眼睛瞪得溜圆。

“平治?不是保时捷么,头发没几根的那个?”花圃里的花工反驳。

童悦静默。她可以肯定,彦杰这个名字对于乔可欣来讲,完全是过去式了。

走进办公室,抬头正要打招呼,嘴巴张开,惊得合不上了。不过十度吧,还下着雨,赵清竟然穿了件粉色的圆领毛衣,下面配土黄的棉布休闲裤,这应该是仲春的装束,应该是修长白皙的少年适宜的颜色。赵清高大壮实,皮肤黝黑,怎么看怎么可怕。最最可怕的是他还把一头坚硬的短发染成了浅栗色,前面不知涂了多少摩丝,一根根向上竖着。

乔可欣也吓得不轻,小小声地问:“赵清,你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赵清挽起袖子,展现健美的肌肉,“你瞧着我像不舒服吗?”

乔可欣咽了咽口水,“早晨是不是公寓停电,穿了室友的衣服?”

“你真是不关心我,我一个人住。想去参观么?”

“去,去,”乔可欣咧嘴,“你最近这品位有点不同啊,是不是交了小朋友,怕她嫌你老,所以才扮这么嫩?”

赵清黑了脸,“我不是你,开平治的喜欢打网球,你就去学网球,开保时捷的喜欢游泳,你就忙着买迷彩比基尼。忙得过来吗?谁要是喜欢我,绝不是因为我的外表和年龄,必然是我的个人魅力。”

乔可欣轻蔑地冷哼,“你有啥魅力,只能哄哄你们班学生吧!要是出去,谁会多看你一眼?”

“你不也就骗骗老头,哪个青年才俊会喜欢你这种女人?”赵清反唇相讥。

“你到说说我是哪种女人?”乔可欣来火了。

“何必要说,难道你不清楚?”

“你有种你说呀!”乔可欣较上劲了。

“赵清,你该去教室了。”童悦不能再沉默了,不然这两人会打起来。

赵清把书摔得巨响,愤愤不平地走了。

“童悦,你评个理,我今天哪句话讲错了?他居然那样讲我,我交什么朋友和他有关系吗?”乔可欣拉着童悦。

“那他穿什么衣服和你有关系吗?”

乔可欣怔怔地看着她。

童悦拂开她的手臂,坐下来打开电脑。其实她也觉着赵清今天有点反应过度,也许是乔可欣无心的话触动了他的某处。

没见过赵清和哪位女子走近,也相过几次亲,不是他看不上眼人家,就是人家看不上眼他。他言语有时猥亵,那是他自以为是的幽默,但人很好。

和凌玲做室友时,两人聊天,曾聊过赵清的女友会是什么样的。凌玲说同样五大三粗的,物以类聚。她说是小巧玲珑型的,可以互补。两人从没想像过会是什么小女生,光那画面就够让人喷饭的。

赵清那粗线条,不是吼就是哮,哪里会哄小女生?

在走廊上遇到孟愚下早读课回来,埋着头走路,差点撞*。

她再次为调课的事向他道谢。

孟愚摆摆手,她瞧着他指尖蜡黄,这一阵抽烟抽得很凶,脸色也是灰沉的。

“下个月高考体检,你也一起去做下吧!”她建议道。她也想好好查*子,特别是她的*期,总是没有规章。

“我不需要。”孟愚蹙着眉,心思重重的,他现在很少笑。

她走开,孟愚又轻声唤住她,表情非常纠结,“那个你有…。她的手机号吗?我不会打的,我只是问问。”

她回过身,从手机里调出凌玲的号,替他输进他的手机。

上课铃声响了,她急急跑去教务处领试卷,学校新一轮的模拟高考从今天开始。

叶一川今天过生日,打电话让两人回去吃饭。放学后,她去订了个蛋糕,发了条短信问叶少宁何时下班?

没想到,他很快回了电话过来,让她在家等着。

站在傍晚的阳台上,雨已停,空气明净透明,一下能让视线延伸到更长更远。她看到他是从大门外跑进小区。进屋后,发觉外套敞着,早晨出门替他一粒粒扣上的钮扣在心窝的地方少了一粒,而在那胸襟处有一些疑似鼻涕粘住的痕迹。

“我换件衣服。”他匆匆忙忙进了房间。

她不动声色地跟着进去,“你车呢?”

“哦,坏了,我打车回来的。”

她抓起他脱下的外衣扔,嫌脏似的皱起眉,非常精准地扔进洗衣篮,然后洗了两次手。“今天工作顺利吗?”

泰华总经理的任期应在年底结束,他从北京回来后就上缴了辞呈,董事会已批准,他在着手把负责的项目一一交接,一个月后正式去恒宇就职。可以想像得出,这消息有人欢喜有人忧。

他一顿,唇角漫开一缕苦笑,老实地承认:“不顺利也到结尾了,这是个过程。”

“罗特助和刘秘书特舍不得你吧,有没抱头痛哭?”她扯下他的领带,从衣柜里拿出一条粉蓝系的替他系上。

“有,泪水都成江成海了。”罗特助和刘秘书和他共事几年,留恋是自然的,但职场上来来去去是家常便饭,都能坦然接受。只有欢欢,仿佛天塌下来般,到是好好地来上班,他领着她交待事时,她听着听着就泣不成声,他只得离开,等她情绪平复后再继续。接到童悦电话后,他回办公室拿外衣、车钥匙,她突然冲过来抱着他,死死拽着,不放他回去。

他僵在那里,拿她没有办法。最后是硬把她推开,头也不回地下了楼,听到她在身后哭得声嘶力竭。他想:真的要早走,走得越早越好。

“需要我送几盒纸巾过去吗?”

“哈,没这么严重,我们快走,不然爸妈又要催了。”

叶家的院中有几盆盆栽,迎着夕色,开着一朵朵粉红色的花,煞是可爱,童悦下车后没有立即进屋,蹲下来看了会。

罗佳英面色阴沉,向叶少宁抱怨:“我和你爸说,打电话喊欢欢过来吃饭,你爸爸瞪我,说这是家宴,喊个外人干吗?欢欢哪里是外人,和你是同事。唉,也不知怎么一回事,都好几天不来了,前面嚷着要吃我做的春卷,我今天还特地做了,她却不来。”

叶少宁笑笑,递上蛋糕,“妈,下次不要这样费心了,她其实不太吃得来中餐。”

“瞎说,我煮的菜,她不知吃得多开心?”

“她在国外八年,习惯西餐了。好了,好了,妈,我有点饿,我们吃饭吧!”

“回来就是吃吃吃,当我这儿是饭堂呀,一点都不懂事,平时连个电话都没有。”罗佳英泄愤地朝院中的童悦瞪了一眼。

“媳妇不是有打吗?”叶一川呵呵地笑着插话。

“我家又没孩子高考,学校里的啥事没兴趣听。李婶,开饭吧!”罗佳英扬着脖子高喊。

童悦去厨房洗手,李婶悄悄地告诉她:“少宁不回家,车欢欢也很少来。但只要来,都是大包小包的带着礼物,少宁妈嘴巴都乐歪了。”

童悦微笑,任何人都喜欢听好话,任何人都喜欢礼物,这不奇怪。

“少宁,今晚小悦开车,我们爷俩喝一杯吧!”叶一川拿了瓶茅台出来。

叶少宁摇头,“爸,我最近戒烟戒酒,在慢慢调理身体。”

罗佳英紧张地看着他,“乍了?”

叶少宁温柔地抓起童悦的手,“我们准备要孩子了。”

罗佳英“啪”地搁下筷子,“你…你们怎么这样没出息,孩子啥时候不能要,没看人家都是先立业后成家生子吗?男人围着老婆孩子象什么?老叶…”老公那眼神那把刀,阴森森地扬着对准她。

“我还是第一次听做妈*说这样的话,你还敢说人家…人家…人家做婆婆的哪一个不是催着媳妇生孩子,你脑子和别人不同吗?我今晚让他们回来,主题就是这个。少宁和小悦也都不小了,该要个孩子。事业有成又怎么样,人活一辈子不都为子女吗?你是不是怕有个娃娃叫你奶奶把你叫老了呀,你难道还想装少妇不成?”

罗佳英没看过叶一川厉行疾色的样,一时吓傻了,都不知如何回击。

“爸,妈是和我们开玩笑的,以前她催着我相亲,就是早点想抱孙子。”叶少宁忙打圆场。

童悦起身,拿过酒瓶,“爸,今天你生日,不带生气的,我给你倒酒。你上次送我的草莓同事们都说好吃,逼着我向你再要,要不到就买。”

叶一川笑逐颜开,“干吗买,想吃给爸爸打个电话,我送过去。现在桃和杏也有了,非常甜。”

叶少宁妒忌地哼道:“那是爸的科研成品,真正的绿色植物,居然送你,我都没享受到这份福利。”

“谁让你不关心爸的,爸那儿你去过几回?”

“你去过?”

“不是一次两次,我周日不回家,小悦就给我送吃的过去,还帮我到田里除草,科研所的同事都羡慕我有一个好媳妇呢!”叶一川好不自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