彦杰不说话,目光笔直地凝视着她,眼神仿佛是痛楚而又绝望的。

“哥…”童悦有点象催眠般,她弱弱地再次唤了一声。

“嗯!”彦杰回过神,从桌上拿起捧花递给她,“我们该走了。”

她挽上他的手臂,感觉他颤了下,下一秒,他突然又折身看向她。

彦杰的眼中涌满了泪水。

想着有一天会有人代替我,我会发着呆然后微微笑,接着紧紧闭上眼,又想了一遍你温柔的脸,在我忘记之前,心里的眼泪,模糊了视线,你已快看不见…

听了一夜的歌,此刻又涌上彦杰的心头。

童悦当他是舍不得自己出嫁,抽出纸巾替他拭泪。

“小悦,请允许我…”这般自私。只一次,第一次,最后一次,他温柔地托起她的下巴,印上一吻。

此生无憾!

清冷的唇瓣,淡淡的烟草气息,这是彦杰的味道?

童悦呆若石雕。

“请原谅我!”她还没反应过来,他已恢复了正常。

她张了张嘴,想问什么,彦杰已不给她机会。

化妆室的门打开,冷寒象株盆景,还站在走道的尽头,如箭一般的目光追着彦杰的身影。

“哥,你没遇到什么事吧?”童悦无由地打了个冷战。

“没有。来,抬起头,挺胸,精神点。”在大厅门口,彦杰小声说道。

已来不及她多想了,结婚进行曲响起来了,射灯的光罩着她,全场屏息。

这样的一幕并不多见,如果忽视新郎胸前的佩花,已经搞不清谁是新郎了。两位男子都是笔挺的礼服,同样清俊英朗。

其他人看得兴趣盎然,不时窃窃低语。

罗佳英冷哼一声,立刻就拉下了脸。

钱燕干干地笑着,“都怪老童,早不摔晚不摔,彦杰是没办法的。”

“没啥,哥哥送也一样。”别人嘴上这样宽慰,心里却在偷笑。谁都知道,这对兄妹没有一点血缘关系。

叶少宁俊容不易察觉地绷紧了,仿佛等不及般,在童悦跨过最后一道花门时,他就紧步走上前,伸出手。

“请好好待她,她值得。”彦杰严峻地看着他,一字一句说完,把童悦的手郑重地放进他的掌心,然后松手,毫不犹豫。

童悦下意识地回头,她想看看冷寒还在不在?

还没等她转身,手中的力度一重,她抬眼,对上叶少宁幽深的眸光,胸口一窒,她由他牵着向前台走去。

又是气球,又是礼花,音乐震得耳膜都痛了。

证婚人是叶一州,证婚词简短而又幽默,逗得宾客哈哈大笑。

在司仪和现场观众的要求下,叶少宁讲了两人交往的过程。他说在和别人相亲的咖啡馆,对邻座的她一见钟情,然后在实中校园邂逅,惊喜万分,于是穷追不舍,三个月后抱得美人归。

叶少宁笑得如拥天下般的幸福。

这情节堪比经典言情剧了,众人起哄,要两人来个法式深吻。她想内敛的他一定会拒绝,没想到他伸手一揽,将她抱在怀中,吻得淋漓尽致。

补妆的小妹眼一闭,唇彩这下完了。

“呵呵,想不到叶少宁这么猛呀!”桑贝陪她去化妆间换衣服,乐得前俯后仰。

童悦朝外面看了看,悄声说道:“桑贝,你去帮我看看,我哥在不在酒席上。”

“应该在的呀,不然还能去哪?瞧他今天风头多劲呀,要不是叶少宁后面这么配合,他就是第一男主了。”

“去帮我看下。”童悦心神不宁。

桑贝纳闷地眨眨眼,还是出去了。

长长的婚纱褪下,她要换一件中式的旗袍,再后面是条小礼服。幸好酒店里暖气足,不然她今天要冻成豆干了。

正在扣腰间的盘扣时,门开了,“在吗?”她别过身。

进来的是个小女娃娃,走路还不太稳,黑葡萄般的眼睛好奇地看着她,突然手一张,“抱!”

“不行,新娘今天只能抱新郎。”说话的是跟着进来的夏晨晨,一脸认真。

小娃娃不太懂,长长的睫毛眨巴眨巴几下,转过身,对晨晨小手臂一张:“抱聪聪!”

晨晨皱皱眉,两手搭在她腰间,象拨萝卜似的,脸胀得通红,也没成功地把小娃娃拨出地面。

“我现在还抱不动你,等我再大点。”晨晨有些不太自然。

小娃娃歪着头,很耐心地等了一会,可能觉得时间够长了,晨晨应长大了,再次凑过去:“哥哥,抱!”

夏晨晨为难地看看她,求救地朝外面看看,一声轻笑飘过来,“宝贝,你就别折磨哥哥了。来,爸爸抱!”

小娃娃咯咯地笑着,象只小蝴蝶翩翩地飞出去。

“羡慕吧!”左修然冲童悦一挑眉,任由小娃娃把口水印了一脸,那件手工精制的西服名目张胆地沾了几块油渍。

童悦轻笑,点点头。“左总确是很称职的父亲。”

“何止这一点,我还是模范老公。”左修然桃花眼一眯,下巴昂起,很是自信。“不过,童老师今天表现不太好啊!”

“你是我见过的唯一在婚礼上心不在焉的新娘。”左修然戏谑地挤了挤眼。

童悦微僵。

“我以过来人的身份告诫一下童老师,婚姻可是惊险地带,时时刻刻要全神贯注,稍一走神,就是另一个人生了。”

慵懒的表情,促狭的语气,她不知他是不是在和她开玩笑。

“如果不能彻底告别过去,就不要匆忙开始,谈不上对别人负责,不觉着委屈自己吗?不能要求别人全心全意,自己却身在曹营心在汉。天下哪有那么好的事,是不是?”

她渐渐听出点味来。

“左总,你对我讲这些有什么深意么?”

“防患于未然呀!你让少宁幸福了,少宁才没空想这想那。我偷偷告诉你,他总是打我家聪聪的主意,你说我能忍吗?所以,快点帮他生一个吧!最好是个女儿,你俩的基因都不错,没我家聪聪可爱,但一定也是个小美人。”

童悦啼笑皆非,他这都讲的是什么呀!

“我也喜欢小妹妹。”晨晨说道。

左修然一瞪眼,“喜欢也没你的份,你们是表兄妹。你别盯着我家聪聪看,虽然你爸妈混得不错,不过二十年后你是什么样,我还要看看能不能配上我家聪聪。不行,配上我也舍不得。”他生怕晨晨会跳起来抢人似的,把小娃娃移到另一边,避得远远的。

童悦抹抹鼻子,挺同情地看了看很受伤害的晨晨。

“看吧,看吧,他都紧张你,一会不见丢下客人跑来了。要珍惜啊!”左修然啵啵连亲几下怀中的小娃娃,腾出一只手牵着夏晨晨出去了。

门外,叶少宁长身站立,温润如玉。

“衣服换好了吗?”他走进来,与她并排站在化妆镜前。

她点头。

“该去敬酒了,我找了瓶酸枣汁,颜色和干红很相似,一会你就喝那个。”

“少宁,谢谢你!”她伸手抚上他的脸。他这几天也累坏了,眼中红丝多了几根。

“谢我什么?”

“谢谢你娶我。”

“傻了吧,说这话。那我是不是也要谢谢你肯嫁我?”他握着她的手,轻轻咬了下。

除了罗佳英有些刻薄外,从哪方面看,他真的都是极好的男子,而她其实并不算好。

两人牵手出来,碰见桑贝。

桑贝朝她摇了摇手,不知是没找着彦杰,还是什么事都没有?

她没时间考虑,扬起一脸的温柔,与叶少宁一同迎向宾客。

送走所有的宾客,回到叶家别墅都是夜里十一点了,又有亲戚来闹洞房,上床时已是凌晨两点。

蜜月地点是哈尔滨,叶少宁说青台就在海边,稍暖和的海南也靠海,没什么意思,云南以后去,现在去北国看冰雕、滑雪很有意思。

飞机是上午九点,两个人不过睡了四个小时就急忙起床。

可能是假期不多,叶少宁把日程定得非常紧凑。

叶一川和罗佳英还在睡,两人没打扰他们,轻声轻脚出了门。先拐去童家打声招呼,钱燕开的门,不冷不热的。

童大兵非常开心,问衣服带足了没有,有没多带些零钱。

“妈,哥还在睡吗?”彦杰的门紧闭着,童悦追去厨房问。

“小悦,你还要利用我家彦杰到什么时候?你都结婚了,还不放过他?行行好,他以后也是要娶妻生子的,你离他远点,别再污了他的名声。”钱燕“啪”地甩下锅勺。

童悦闭紧*,转身就出来了。

“我们走吧!”她拽了下叶少宁的衣袖。

“你妈都做好早饭了,吃完再走。”童大兵关心道。

“不了,还要安检什么的,我怕赶不上。爸,妈,我们走啦!”

“好好玩。”钱燕在厨房里应了声。

叶少宁替她系好安全带,打量了她几眼,“有谁欺负我老婆了?”

“没有呀!”她努力笑了笑,“阿…嚏!”不提防,打了一个大大的喷嚏。

“老天,你可千万不要感冒哦!”叶少宁有点不放心。

 

正文 38,远去的轨迹(下)

 

真给叶少宁说中了,在机场,童悦的一张脸就开始发起烧来,或许是因为室内外温差太大的缘故,又仿佛是缺痒,只感觉皮肤凛冽刺痛,嗓子又干又痒。

怎么上的飞机,她不记得了。真正有点意识时,人已躺在医院走廊的长椅上,呛鼻的消毒水味,让她不舒服地拧了拧眉。身子下方垫着的是叶少宁的羽绒大衣,她自己的当被子盖在身上,头枕着叶少宁的膝盖。叶少宁只着墨绿的高领毛衣,一只手翻着旅游指南,一只手握着她的输液控制器。

应该是晚上,天花板上的白炽灯泡一盏盏都亮着。因空气中飘荡着水汽,光线朦朦胧胧。这样看叶少宁,有着几份不真切。

他察觉到她醒了,偏过身,放下书,用手摸了摸她的额头,可能感觉不出来什么,又用额头抵着,最后是用*触了触,长吁一口气,“热度稍微退了,童悦,你可真把我吓坏了,三十九度。我是带老婆来度蜜月的,可不是带老婆来求医的!”

她一直都很健康,只要不碰酒,很少和医院打交道。但是她只要有热度,动不动就飙升到三十九度,很吓人。

“对不起。”声音干涩得象杆风中的破竹。

他捏了下她的鼻子,“又说傻话。我去给你找点吃的。”

他把她的手袋垫在她的头下,起身走开。

她扫视了下四周,发觉感冒的人很多,每一张长椅上都坐得挤挤的。蒙着口罩的小护士端着药盘不时匆匆穿过,过一会就听到东北特有的大嗓门响起:“医生,这里换水啦!”

医院里到是挺暖和的,羽绒服盖在身上,她还觉得有点热。身上那种刺痛感消失了,换之是种极致的虚脱,抬下手臂,都是一身的汗。

叶少宁很快就回来了。“这个时间外面也没什么卖的,只有这个了。”

她闻到一股八角和茶叶混和的气息,是五香茶叶蛋,不禁撇了下嘴角,“少宁,我要坐起来。”

他托了她一把,眼前天旋地转,金星直冒,心跳加速,眼睛闭了好一会,才缓过来。

他不知打哪找来满满一杯温开水,她小心翼翼接过,白开水淡而无味,非常难喝。她努力地强咽着。

清雅俊朗的男人剥茶叶蛋引来不少人的注视,小护士们经过时,脚步放慢了,眸光带柔。那人一点也没发觉,只想着要让生病的人吃点暖的有味的东西,转了一圈,只有茶叶蛋。茶叶蛋偏偏很烫,不一会,指尖就红了,捏着鸡蛋凑到嘴边吹吹,“给!”

“我不吃蛋黄!”童悦气息微喘。

他一怔,住在一起时有些日子了,他从没看出她挑食。想必以前太过理智,知道要营养全面,不允许自己挑食。这一病,脱去理智的外壳,她也就是一个不折不扣的小姑娘。

鸡蛋掰成两半,他把蛋黄咽下,蛋白分成几片,喂着她吃下。

吃完,替她擦了下嘴巴,让她又躺回他怀中。药液还有半瓶,至少还要半小时。

“大妹子,你可真有福呀,老公又俊又体贴。”对面一位陪孩子输液的中年妇女冲他们友善地笑道。

她回以一笑,推推他,“夸你呢!”

那人从旅游指南上挪开眼,“你开不开心?”

她握住他的手,捏了捏,什么也没说,嘴角弯起的弧度特别的优美。

这是他们蜜月的第一天,再过二十年大概也会记得很清晰。

输完点滴,才知都是晚上十点了。替她穿好大衣,扣上风帽,裹严围巾,象只熊猫地走出医院,还是狠抽一口冷气。

哈尔滨的冬天才是真正的冬天,零下二十四度,狂风、大雪,呼出一口热气,转眼就冻成冰凌。

童悦瞪大眼看着狂舞的雪花,所谓燕山雪花大如席,原来并不是夸张。

好不容易才看到辆出租车,司机高大壮实,一路上说个不停,“现在是哈尔滨的冰雪节,你们来巧了。可以去看冰灯、冰雕,逛逛圣索菲亚教堂,到松花江边上看人家冬泳,还可以去滑雪。哈哈,保证你们乐不思归。”

“玉门街上的那些*人住的砖木结构的小洋房还有吗?”叶少宁问。

司机嘴巴张成半圆,“大兄弟,我原来是在班门弄斧。那条街是哈尔滨最短的一条街,知道的人可不多。房子还在,就是花园没了。”

“真是可惜。”叶少宁叹了一声,朝外面看着,“都说哈尔滨这座城,能气死卖胭脂的,长冬一来,寒风就化成一团团粉扑,把姑娘们的脸颊涂红了。”

“哈哈,大兄弟说的是。”

到了酒店,司机还觉得意犹未尽,送给叶少宁一张名片,说如果想用车尽可找他,他给他们打折扣。

一进酒店,陡地就象跨入暖春,童悦的头又晕了。

“少宁,酒店应该供应夜宵的,你去吃点东西。”从出发到现在,他只吃两个蛋黄怎么能填饱肚子呢?

“我不饿,先上去洗个澡。”他扶着她进电梯。

带来的行李扔在房间的中央,想必急忙去医院,还没顾得上整理。他让她在沙发上坐下,挽起衣袖,先去浴室放水。她的体力洗不动淋浴,泡个澡出点汗可能更好。

放好水,他过来扶她。

她赖在椅中不肯动,两手环抱着他的腰,头在他身上蹭来蹭去。

“不想洗,那我们明早再洗。”他蹲*,替她解衣扣。

“少宁,”他听到她幽幽地吸了口气,“我以前很怕生病。”

不是怕打针也不是怕吃药,而是怕那种虚弱无依的感觉。平时,别人再冷漠再忽视也可以坚强撑着,但在那种时刻,无法坚强,脆弱得象张薄纸,风一吹,就灰飞烟灭。记忆中发高热的几次,有一次是学校的老师送她去医院的,钱燕就在那家医院,老师交待完就走了,她一个人在输液室打点滴,不知怎么睡着了,邻座一个小孩的尖叫惊醒了她,输液管里一片血红,原来点滴早就滴完了,那么多的血,那时她以为她会死掉。还有一次是在家中,钱燕给她吃了退热片就去上夜班了,童大兵出差,彦杰和同学出去玩了,她睡到半夜,热度又起,那团火一直燃到天明,彦杰回来后背着她上医院,她住了半个月院才痊愈。

真的是不能病,也不敢病,每一次都让她有余悸。

“嗯!”他温柔地亲了亲她的鼻尖,还是抱起她去了浴室。

如同婴儿般轻轻地浸入温水中,他给她洗头发,涂沐浴乳,洁面,修长的手指抹过她身体的每一个角落。

“现在不怕了。”因为她结婚了,不管是贫困还是疾病,他都会陪在她身边。这是在医院的走廊上,她突然领悟的。

说这话时,她*着依在他怀中,是这般契合,这般自然。

此刻,心里一片明净,只有他的身影与之*。

“结婚的感觉真好!”

他笑了,刮了刮她的鼻子,“童老师,你真是后知后觉。”

明明睡了那么多,不等他帮她擦干头发,她蜷缩在他怀里,又沉沉地睡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