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巷子口遇到凌玲送家教的学生,凌玲看见两人,笑道:“叶总今天怎么舍得放了我们童老师?”

他对凌玲并不热情,只淡淡地冲凌玲点了下头。

“我会给你打电话的。”他从她身上拿走了外套。

凌玲轻轻哼了声,有些不开心。

她没有力气宽慰凌玲,只想早早地回到屋里冲个澡,把自己放平,一夜到天明。

这一天发生的事,真的是精彩纷呈,够排一幕戏剧了。

隔天,他没来电话,她也没打过去。

徐亦心今天开追悼会,会场放在殡仪馆。童悦犹豫了很久,她还是请了假过去,她想看徐亦心最后一眼。

坐了一个小时的车,她从一条两排密植的松柏间的小道上走进去,入目是密密麻麻的花圈,正中挂着徐亦心的照片。

徐亦心笑靥如花,斜依在钢琴边。

这张照片是苏陌拍的,当时,她也在一边站着。

此时彼时,已是阴阳相隔。

她想起徐亦心的温婉、轻柔、娇弱,如梦一般,泪水就那么下来了。

苏陌神情肃穆,一身黑色的西服,长身站立,好象不是参加葬礼,而是参加某个重要的会议。

*妈让他回去,他正当英年,日后自然要再婚。从唯心的角度讲,他送徐亦心下葬,对以后的新妇不利。

“亦心胆子那么小,独自去了那边,我不送她一程,怎么心安?以后想送也没机会了。”

他悲痛的口吻,惹哭了许多来宾。

徐亦佳看到童悦,眼睛红红地跑过来,叫了声“童老师”。

姐姐的过世,让她失去了依赖的大树。徐家以后与苏家还能有多少联系?她一夜之间象长大了许多。

“不要太难过,明天再休息一日,就回来上课吧!”她抱了抱徐亦佳,送了花,向徐亦心施了礼,就走了。

她没和苏陌打招呼,连眼神交会都没有。

上了车,她看看手机,没有电话,只有苏陌刚发来的一条短信:心浸在冰水中一天了,看到你,才察觉到一丝温暖。你能来,我很开心。

郊外的风有点凉,她搓了搓手,拿掌心捂在心口。

她能感到手掌下怦然跳动的心脏,扑通,扑通,有点快。

高三准备第二轮月考,这次的物理试卷是她出。她又是查阅资料,又是参考往年的试卷,非常忙碌。

下午,孟愚和赵清都去上课了,办公室只有她和乔可欣。

高中的音乐老师是非常轻松的,特别在考试期间,音乐课经常被主课老师抢占。乔可欣落得舒服,有时也接些社会上的艺术团体邀请,出去赚点外快。不然凭她那点工资,一个月够她买两件衣罢了。

童悦一直不能明白节俭的彦杰怎么和乔可欣走到一起了?只能说爱情的魔力太大了。

“童悦,你是不是很忙?”

一阵香风袭来,乔可欣站到了她身边,探头看着她的电脑。

“嗯!”她抬了下眼皮,复又低下。

“那个你…最近和彦杰通电话了吗?”乔可欣飞快而又慌乱地瞥了眼她的脸。

“没有。”

“他好象和我生气了,也不接我电话,你能不能替我打个电话给她?”乔可欣嫣然一笑,脸上带有几份奴颜的撒娇。

她有些意外,视线从屏幕上挪开。“生气?”

“唉,其实也没什么,就是我去上海面试的事没告诉他,他说我不尊重他,我…我是想给他一个惊喜的。他那样,我现在也不敢和人家签合约,心里惴惴不安。”

“还是你自己和他说比较好,我不是很了解具体的事。”她又低下头去。

“不知道为什么,我觉得他好象不愿意我去上海,可是,他干吗要买那么大的房子呢?”乔可欣喃喃自语。

童悦的手指在键盘上快疾如飞,没有回应。

从彦杰和乔可欣一起后,和彦杰有关的事,她坚决屏蔽。

李才子还在旷课中,童悦决定去他家摸摸情况。

李想家住在一个岛上,必须要坐轮渡。正是下班高峰,坐船的人很多。岛上有几处景观,来青台的游人也是要去走一走的。

她戴着耳机站在甲板上,旁边站着一对情侣,男生的左手绕过女友的后背握住扶手,将女友护在自己怀里,白衬衫卷起的袖子随着海风轻轻起伏。女友嬉笑着象《泰坦尼克》里的路丝样,对着大海张开双臂。

她看得眼睛都定住了。

撇开她和叶少宁现在的交集,之前的日子,她从没有过恋爱的体验。真正讲恋,可能就是晦涩难言的暗恋吧!

暗恋,是最节约的恋爱,不要成本。谁讲的?真是很幽默。

MP3里刘力场,用无助而又迷茫的声音在唱《寂寞光年》

漫长的寂寞 把意志都吞没

整个世界 是沉默的漩涡

有谁能陪我 手牵着手出走

带我离开 空洞的星球

还有什么 值得追求

还有什么 可以拥有

把怀抱借给我 是不是就不再颤抖

有谁能带走 这美丽的哀愁

能让我相信 被爱的理由

光年不是时间单位,而是遥不可及的距离。

暗恋与明恋之间不是隔着一层纱,而是一个或N个光年,用人力,今生是跃不过去的。

船带有节奏地摇晃着靠向码头,大部分人迫不及待地拥向闸门。

她摘下耳机,随着人潮走出码头,有三轮车夫迎上来。她上了一辆,吹着海风,优哉游哉地行在黄昏的海边,很是惬意。

李想家是做民宿生意的,进进出出的人很多。李想妈妈以为童悦也是住宿的,一听童悦自我介绍,一怔,“李想也刚放学,你怎么没和他一起过来?”

童悦朝里看了看,“哦,我是到这边有点事,顺便过来看看他。”

李想妈妈这才缓了脸色,忙不迭地把童悦往客厅里领。

童悦看到客厅的茶几上放着几套做好的考古题,有本参考书上圈圈点点,写满了字。

旷课的李才子到没旷疏学习。

“李想,快出来。”李想妈妈叫道。

“又有什么事?”房门一开,李想T恤、中裤,一脸不耐烦。看到童悦,他脸刷地红了。

“我…我换件衣服就出来,你…先坐会。”他砰地关上了房门。

童悦挑挑眉,刚刚他那样,不是羞涩吧?

李想很是神速,一会儿就出来了,换上了长裤、衬衫,“我们出去谈。”

“这孩子乍这么没礼貌,留老师在家吃饭。”李想妈妈急了。

“我呆一会,马上就走了。”童悦说道。

在门口,她拉住疾行的李想,“我们找个地方谈谈!”

“我不会道歉的。”李想昂着头,喉结一蠕一蠕。

读研时,她修过教育心理学,象李想这样的男孩子很容易陷入一种单恋,这种单恋介乎唯美与可笑之间,是心灵世界最隐秘的事件,和现实世界没什么关联。

上次她那种回绝的方式好象没什么大的效果,她得改变方式。

“如果你觉得旷课很光荣,那就不要道歉。”她以一个老师最平淡的口吻说道。

他目光灼灼地瞪着她,“我不是旷课,我是生气。你可以拒绝我,但为什么要把我推给另一个女生?”

童悦瞠目结舌。

“徐亦佳只是你的同桌。”

“同桌才不会笑得象个花痴。”

“李想,你是不是太自大了?也许人家是对你有好感,但不代表就是爱。你除了学习好点,其他还有什么吸引人的地方?一个男生耍性子、闹别扭,很有本事么?”

李想气呼呼地别过脸。

“走吧,我请你吃饭,你挑地方。”她轻飘飘地跳过话题。

他到没拒绝,把她带去了KFC。她真是哭笑不得,还是一孩子吧。

她要了一杯热橙,他喝冰可乐,又点了鸡块、薯条、汉堡,她掏出钱包。

李想皱了皱眉,脸色不是很好,“你干什么?这是我的地盘。”

哦,你的地盘你作主。

她把钱包放回去。

两人坐在角落里,餐厅里的冷气开得很强,她有点冷。

“我看到你在看沈从文文集。”她喝了口热橙。“很喜欢他?”

李想把薯条的纸袋口转向她,“他和鲁迅的文章,高考时经常考到,我是为了应试,我并不喜欢他。当年他考燕大国文系,竟然得了个零分。明明喜欢城里的日子,还自喻自己是个乡下人。”

她匪夷所思地看着他,居然一幅轻蔑的口吻,年少轻狂呀!

“我到是很喜欢他。我看过他写给妻子的一封情书,里面有几句特别经典:我行过很多地方的桥,看过许多次数的云,喝过许多种类的酒,却只爱过一个正当最好年龄的人。”

李想低头一声不吭地喝着可乐。

她看了他一眼,因为是侧面,看不清他的眼神,但是她明白,他什么都知道的。

“今天来看你的不是童老师,而是一个叫童悦的女子。她也曾暗恋过别人,那种滋味,她很明白。合适的姻缘是在恰当的年纪遇到对的人。李想,喜欢一个人不是错,但是时间不对。不是我不相信你的诺言,而是我等不了。谢谢你喜欢我,但是我很抱歉。”她用一种真正的淑女拒绝一个绅士时的用的语气对他说道。

“不要再旷课了,回到学校吧,做我的学生,成为我的骄傲。呃?”

她向他伸出手去。

他抬起眼,眼眶湿湿的,他知道自己很幼稚,闹别扭、耍脾气,无非是想得到她更多的关注。但他心里也很明白,今生,他是追不*的脚步了。

“我以后会非常非常有出息,你要不要再考虑一下你的选择?”他哑着嗓子问。

她轻轻摇头。

“好,我回学校,我会珍惜我们最后的这几个月,但是我不要和那个徐亦佳同桌。”

她失笑。

隔着几米的夜色,他冲她挥手,背挺得笔直,脚步轻快,月光洒下来,给他镀上一层清朗的轮廊。

海轮缓缓驶离码头,月光下的海微微起伏着深邃的神秘。

“小悦!”有个人站在她的身后。

是苏陌的声音,今天刚刚送走徐亦心的苏陌的声音?

她立时僵立在那里,感觉自己全身的每一寸肌肤都绷紧,所有的血液都涌到了头上,她不敢回头。

“我打电话到你办公室,他们说你到岛上家访。天都这么黑了,我不放心,便过来接你,刚准备下船,正好看到你上船。饿不饿?”他心疼地把手搁在她的肩上。

 

正文 18,寂寞光年(中)

 

夜很黑,乘客大部分进船舱了,甲板上人很少,前面是海,避无可避,退无可退。

不过,她了解苏陌,不会把她怎么样了。

她冷冷地拂开他的手,漠然地回过身。他的身子隐在黑夜里,只有船顶弱弱的柔光,浅浅地落在他的双肩,把他整个人都模糊不清了。

“堂堂的苏局长,在妻子火化不到几个小时后,如此体贴入微一位下属,不怕被熟人看到,影响你专情而又伟大的形像吗?”

她讥诮的口吻让他不禁微微蹙眉。“小悦,难道你认为我陪葬亦心,我在你心目中的形像才是完美的?我也只是个普通男人,这一年,我是怎么走过来的,你看得见的。”

“你是个骗子。”

他一滞,看着她有好一会说不出话。

“我唯一的欺骗,就是让亦心感到我爱她,我一直骗到了最后。即使她成了植物人,躺在那里什么意识都没有时,我都坚持在骗她。她这短短的一生,活在我的欺骗中,她非常幸福,非常快乐。这样的欺骗,伤害了谁?”他苦涩地闭了闭眼,伸手抓住栏杆,“小悦,如果你现在不能爱上我,那么就象这样欺骗我,我心甘情愿。”

“我没有你那样一颗强壮的心脏。苏局长,如果亦心现在还没走,你会追过来问我一声饿不饿吗?”

她看着稀疏的乘客,觉得和他讨论这些真的很讽刺。

如果亦心还躺在医院里,他一下班就会过去陪她,十点回家,继续扮演专情丈夫。就是在今天早晨,他对*妈讲的那一番话,有几人不动容。

可是谁又知道他此刻迫不及待地为了她站在这深秋的轮渡上?

这真的是爱吗?

其实他和凌玲一样,想着鱼和熊掌兼得罢了。

“不会!”他回答得非常干脆,“你在心里会想我很卑鄙,既要做专情丈夫,又想做占据你心的恋人,鱼和熊掌怎可兼得?”

她吃了一惊,为他看破自己的心思。

“爱一个人,却得不到回报,会让你受到伤害;但是,爱一个人,却永远没有勇气让那个人知道你的感觉,会让你更痛苦。我成全了亦心,却遇到了你,命运对我不残忍吗?别以为我舍不得局长这个位置,选择从政,我只是想让自己忙碌点,不要任由心中的私念肆意疯长,我要让世俗的观念来束缚自己。其实,我更想做一个博学的学者,和自己爱的人走遍世界。在亦心没发生车祸前,我曾经想过和她离婚,但是我最终胆怯了。一旦离了,你就必须和我一同面对纷乱的一切。我可以,你不可以。你千辛万苦想做一个好姑娘,就担心自己步入你妈*后尘,那是你心底的阴影。”

“我不能让你受到伤害,我选择把一切放在心中,只要可以经常看到你,我就满足了。亦心成了植物人,你为了避嫌远离我,那种寂寞无处安放,我控制不了自己,主动找了你。小悦,你看看我,现在的苏陌是自由的,在别人的眼中,他是正直的、专一的,娶了谁,都会被祝福。”

她紧紧揪住袖角,不用照镜子,她也知道自己的表情有多惊恐。

她就象被人*了衣服站在太阳直射的大街,无处逃窜,无处遁形。

她脸上一阵红一阵白,半天才艰难地说道:“苏局长,谢谢你的抬爱,可是我已经和别人开始交往了。对不起。”

“叶少宁?”

她咬着唇,心里面悄悄叹气。

他笑了笑。

船靠码头,他沉着脸一把拽着她走向停车场。“我自己走。”这个时间,公车很少,的士到公寓也有很长的距离,她不逞能。

车门掩上,开了窗吹风,他没有立即开车,深吸了两口气,然后看向她。

“小悦,下面我讲的话,你好好地听着。也许你会觉得我多事,其实这是我对你的不舍罢了。”

“叶家祖籍滨江,三十五年前,叶一川大学毕业分配到青台农业局任农艺师,娶当地女子罗佳英为妻。叶一川的弟弟叶一州,现任青台电信局局长,弟媳苏晓岑为青台市委书记。叶一州的女儿叶枫,北京城市电台《叶子的星空》金牌主持人,女婿夏奕阳,央视《晚间新闻》首席主播。叶少宁,泰华集团总经理,泰华董事长乐静芬,她的老公叫车城,是几家欧美品牌四S店总经理。十多年前,车城曾经为了初恋情人的公司,偷刻印章,从泰华的账面上挪走一千万,后被追回,免去牢狱之灾,但被乐静芬扫地出门。他的初恋情人叫江冰洁。现在他们因为女儿已复婚。”

他停了下来,仿佛等待她的反应。

她非常平静,“还有吗?”但颤抖的语气还是泄露了她的慌乱。心象是疼痛的,却又象是麻木了。眼前是密不透风的黑暗,却怎么也醒不过来。

难怪叶少宁沉寂了,还有什么好说的呢?

“小悦,如果是别的男人,他优秀得令我信服,我可以放开你,但叶少宁不行。那真的是个深渊,我不能看着你跳下去。”

“我跳下去摔死是我的事,和你有什么关系?”胃里一阵翻涌,是李才子给她买的薯条在作怪,她难受地摸住脖颈中冰凉的玉钱。

“为什么要和自己过不去呢?”他心疼地问。

童悦想反驳的,这怎么会是过不去?明明是看着的阳光大道,凌玲不知多羡慕呢!嘴角一扬,也不知道泪怎么就下来了,天旋地转中,只觉得来不及了,来不及了,她能去哪儿呢?容她栖身的时间和空间都不存在了,她抓住车把,哭得哀哀欲绝。

也不知怎么回的公寓,凌玲打开门,看着扶着童悦进来的苏陌,吓得话都不会说。

“她和我太太是朋友。”苏陌看出凌玲的疑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