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以为听错,他已松开她,向导播走去!不时回首冲她微笑挥手,如熟悉的朋友。
容妍只是那么愣了下,随即转过身,直直地往公寓走去。那首《天长地久》已经消失了,她有点遗憾错过了这首歌。
公寓前的垃圾桶边,她微闭下眼,抽出雷鑫刚刚递书时塞到她手心的纸团,看都没看,撕个粉碎,扔进桶中,举步而去。
她一点也不好奇纸团的内容,除了课表临时变动,她会接受,其他任何意外,她近而远之。
对于容妍来讲,莫名其妙的事情往往就是一场恶作剧的开始。何况媒体人,她不想象动物园里的新来的动物,去满足他们的好奇心。
隔天的晚上,雷鑫戴着大大的帽子、墨镜,在商学院对面的咖啡馆坐到半夜,一杯一杯地续着咖啡,不时抬头看着学院的大门,咖啡馆打烊时,他起身买单,又在车里坐了很久,最后,失望而去。
但以后,他却有了个习惯,下班回家时,都爱到这个咖啡馆坐坐,希望能够与容妍碰上一面。
他相信,能在人海中相遇并心动,就不会只是擦肩而过。
终有一天,他会与她再次相逢的,在某个不经意的时刻。

 

 

 

 

 

 


十,冠园的新年晚会

 

 

 

冠园是阳明山上占地颇大的一座三层欧式建筑,附带一个大大的花园,有点象《情归巴黎》中哈里森.福特位于长岛的那幢房子。
新年之夜,冠园中花团锦簇、衣衫飘香,多少俊男美女穿梭而来,稍晚到的,汽车停的地方都没了,只得泊在马路的对面。一楼大厅里,欢声笑语,乐曲不断,舞步正浓。
三楼的书房,冠稀文手捧一杯香气浓郁的绿茶,对着电视直乐。
冠世杰推门进来,不禁好奇。“什么节目把你乐成这样?”他放松地在椅中躺下,扯扯颈中的领带,扭动僵硬的脖子。什么新年晚会,一群道貌岸然分子,真是应付腻了。冠园的新年晚会,名义是玩得好的朋友们一起欢度新年,其实是对冠氏集团一年内表现杰出的员工进行奖励的一个聚会,后来发展成能够参加冠园的晚会,就象是一种能够与台湾上流社会接触的一个机会,因为晚会会邀请许多名门公子和小姐们一同参加。多少人挖空心思地找请柬,盼望着能在晚会上演绎一出麻雀变凤凰的戏码。
而在新年晚会上,冠世杰会和最杰出的女员工开舞。那是多么令人期待的时刻。
今年开舞的小姐是韦娜,她妩媚地笑着,挽着冠世杰,满场地转,兴奋之情不溢言表。冠世杰出于礼貌,跳过一支舞后,不管她笑得有多甜,轻抹开她的手臂,转身而去。
若不是因为他是冠氏总裁,他可能连面都不会露。这一切都是冠氏董事长冠希文坚持举办的,换了他,才没那个必要。
公司发展靠的是亮丽的业绩,可不是什么舞会。
冠希文没空回答他的话,仍然笑得呵呵的。冠世杰扭过头,看向屏幕,他慧眼挑出的主播雷鑫正手足无措地面对一个女孩诙谐的笑容。
大陆生!他不禁坐直了身子,脑中闪现出那天晚上,从人体标体室冲出来的恐惧、柔弱的泪容,再看看屏幕上这张笑意如花的面容,真不敢想象会是同一个人。
不知为何,他觉得她的笑是因为要笑而笑, 不是从心底自然涌出的笑。
华语不是停止追踪报道了吗?这是怎么一回事!他俊眉蹙了起来。
“哈哈…”冠希文大笑地关上电视。“好久没这么开心了。滴水不漏,真的是滴水不漏。聪明的丫头,一脸的电诚,却又让你得不到你想要的答案,举止又那么高雅、自然、清灵,气质更是灵秀十足。这丫头要是做个外交发言人,台湾的形象要抬高许多。如今,这样的小丫头已不多了。精明的女强人让人生畏,温柔贤惠的却又没有自我,前卫的女子让人怯步,守旧的女子令人好笑,而她,纯真又聪明,优雅又清灵。 不一样,大陆现在了不得啦!”
冠希文毫不吝啬地把所想到的词汇大加赞褒,却发现说了半天,竟然无人附和自已的感叹。偷视一边一脸沉思的儿子,不禁轻叹。
拥有这个独子好象只有十年。十岁后的冠世杰冷静而又倨傲,与他不再象一对父子,而是象一对合作伙伴。没见过一脸郑重而又严肃的十岁孩子在董事会上精辟而又到地的发言,让人汗颜也让人吃惊。世杰的祖母留给世杰冠氏集团百分之四十的股份,让他成了集团最大的股东。他小小年纪便入主董事会,参与集团管理。二十岁,便成了集团的总裁,自已就成了个挂名的董事长。跟不上世杰的思维和脚步,他乐得与夫人在这冠园中打打球,满世界地转转。而世杰接任总裁之后,便是冠氏集团一个新的纪元,垄断亚洲显示屏市场,、台湾的晨、日、晚报还有华语电视台在同行业中是独领风骚。冠世杰是商界的一个传奇。
别人都非常羡慕他有这样优秀的儿子,可是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呀。他和夫人周雅兰常常相对长叹,世杰有世人少有的商业天姿,却没有常人拥有的人情、亲情,对父母,他尊敬而又疏远,对妹妹是严厉而又冷漠,对亲戚,他总是从商人的角度去衡量得失,对对手,他更是从不留余地。他不干伤天害理之事,却对于渴望的事物从不放过。
在冠氏集团工作是台湾人梦寐以求的,高薪、高福利、悠长的假期,年年增长的业绩,留住太多优秀人才。世杰是一个好的集团领导,却不是一个有太多情味的人。
过年都二十九了,至今都没有一个女性能近他左右,好不容易出现了个路晓,世杰却一幅公事公办的样,连一缕温柔的表情都没露过。冠氏大楼顶层,一群清一色的阳刚男子,外面早传世杰有别的“爱好”,夫人试探过几次,只一句“我忙着呢”,就把夫人的口堵住了。
这样的儿子,他们老夫妻都有点“生畏”。
冠世杰在椅中换了个姿势,把头转向窗外,默默出神。
“世杰,今晚愉快吗?”冠希文小心地问道。听说今晚有几位名门闺秀刚从国外游学回来,还有电视台的美女主播和俏名记都在,不知他有没有焕发“人性”。
“无聊透顶!”冷漠不屑地耸耸肩,惜言如金,就算回答。
“听说黄氏的融融回国了,都说女大十八变,不知她与从前比有没有变化?”他不死心地追问。
“没注意。”头又扭到一边去了。
冠希文知趣地闭上嘴,抿着茶,叹口气。
“你想去大陆?”没有温度的问话把冠希文吓了一跳。“大陆?没有啊!哦,我刚刚说大陆不得了,是因为台大招收的那个大陆女生,很特别,让雷鑫失神了好几次。”
抱在怀中小的一丁点,脸瘦成巴掌大,特别吗?陈特助说她特别,爸爸也说她特别,连专业自制的雷鑫都失态了,是的,她是有点特别。冠世杰仰看着天花板的水晶吊灯,灯影下似飘浮着她惊吓过度若人怜惜的面容。
他轻轻点下头,“身份特别,人自然就特别了。”
冠希文摇头,“也不全是,那绝对是个聪颖的丫头。一个小女生,华语怎么能去打扰她的平静?人家是学生,就该给人家一个安宁的学习环境。”
“可能想找一个敏感话题,两岸关系,焦点吗?”想起当初这还是自已的提议,冠世杰脸上有点微窘。
“没想到,反被将了一军。雷鑫做主播有一阵了,我观察他很久,不管是访谈还是播新闻,他一直都非常专业。今天这节目他可是窘态百出,不过这有助于他的人情味,让人觉得他不只是呆在屏幕那端。”冠希文点上一枝烟,烟雾后一脸的兴趣盎然,“世杰,雷鑫会不会有点喜欢那丫头?”
冠世杰断然摇头,“他是专业主播,这点自制能力是有的。何况他知道要是闹个什第话题出来,他的事业就此夭折。成年男人,这点分寸没有吗?”
冠希文白了儿子一眼,他以为谁都象他这般心如钢铁,情非得已,知道不?和他没有共同语言,换个话题吗。“冠氏跃上台湾十大集团之一,世杰,你下一步有什么打算?”
冠世杰冷傲地一笑,“我从不打算,只用结果说明一切。”
唉,又被抢白了。“算了,你下去玩吧,我想再看会电视。”面对这无情的人,让他新年也没个好心情,冠希文不悦地开口赶人。
“爸爸,我有没有让你失望过?”冠世杰冷不丁地问,这句话稍微有点情绪波动。
冠希文坐正了,有点讶异。“不止没失望,而是超出我和你妈妈的希望许多许多。为何这样问?”
“嗯,我很正常!你和妈妈就不要乱操心了。”
“呃?”原来是看透今晚的用意。“其实为人父母,只希望孩子快乐、幸福就够了。”
“我现在享受着我辛劳付出的成果,很幸福,也快乐着。这样的晚会,以后我不会再参加了,也让那群什么千金小姐离我远远的,她们有那么个时间花前月下,我很忙,我的时间很宝贵,我是没空奉陪的。”
说完,高大的身影夺门而出,留下冠希文独自嗟叹。门外,娇小的周雅兰一脸泪水,显然刚才一席话都听到了。
“希文!”一如往昔的柔软芬芳,冠希文揽住爱妻的身子,“一定是当初你在医院中抱错了孩子,这个儿子不是我生的。”
“哦哦,明天让他整容,就看不出是我的儿子了。我们重生一个乖乖的很听话的儿子?”
“嗯,不要这个不孝子。”周雅兰发狠道。
“要的,要的,会赚钱呢!唉,夫人,可能是缘份未到吧!”
“要是哪天缘份到了,我一定找到那个小丫头,让她不要理他,让他多吃点苦头,报报我们现在的心碎之苦。”
“这世上有那样的小丫头吗?”冠希文可不敢确定。能让世杰动心,那可是不得了的本事。他能不能悄悄期待呢?
冠世杰没有回大厅,而是走向了花园廊下的汽车。没有目标,他胡乱地开着车在阳明山上转着。忽然,方向盘一转,他疾速把车往台大商学院开去。学院门口,男生女生嘻嘻哈哈笑着、闹着出出进进,人很多。
他不知道为何要来这里?商学院他就路晓一个熟人,她前天打电话和他预约新年聚会,他拒绝了。陆浩?不,他现在不能见陆浩,他怕控制不住想揍陆浩。一个大男人玩那样的低级把戏,把个小女生差点吓死,有本事吗?
他到底想要见谁?
冠世杰自嘲地一笑,慢慢地倒车。他可能是神经绷得太紧,一旦放松,就无所适从了。
走错路了。
车缓缓地离开学院大门,经过大门的咖啡馆前,他突地看到一个穿风衣,拉着风帽的身影,痴痴地看着学院大门,象在等谁!
他眨了眨眼,俊容冷泞,那是雷鑫,他不会看错的。
这样的装扮,显然是怕别人认出。雷鑫也是走错了路?
雷鑫捧着咖啡,目光专注,似乎很享受等待的时光。
冠世杰回过头,看向学院大门,没有看到谁向雷鑫走来。难道他在等…。?冠世杰寒眸瞬间冰冷,想都没想,他开门下车。
俊美伟岸的气质一走进咖啡馆就引起了别人的注视,他视若无睹,走向沉浸于想象世界中的雷鑫。“嗨!”他轻拍下雷鑫的肩。
雷鑫惊愕地抬起头,看到是他,呆住了,忙谦恭地站起身,“冠总,新年好!”
“方便吗?”冠世杰指指对面的座。
“当然!你要喝点什么?”
“不,我马上走!送朋友回家,看到你,进来打个招呼。舍弃冠园的新年晚会,是不是有约会?”
雷鑫脸上闪过一丝窘色,“不是约会,只是很怀念学院时光,突然想过来坐坐。”
“哈,我以为你准备继续做大陆生的节目呢!嗯,那节目不错,董事长特别喜欢,说你很有人情味。”冠世杰声色不动地说。
雷鑫不自在地笑笑,呐呐地说:“那个报道已经结束了,大陆生…。她只是一个很普通的学生,没有必要再报道了。”
“嗯!”冠世杰点头,“听说台大里有许多名门公子和千金,狗仔队常常在这附近潜伏,就为拍个什么娱乐头条,你这个大主播可别被他们抢进镜头,到时捕风捉影说个什么,对你的事业可是有影响的。你答应过我,不会让我失望的!”
雷鑫一怔,面容轻抖,“对不起,冠总,我没有想到这些。”
“那好,你继续怀念往昔时光吧!我有事,先走!”冠世杰伸手轻握,傲然而去。
车开出不远,后视镜中,他看到雷鑫一步一回首地走向汽车,然后缓缓驶远。
俊美的唇角轻扯出一丝笑意,打开窗,商学院里楼影综综,哪幢里面住着大陆生?他突然有了一个冲动的念头。

 

 

 

 

 

 


十一,迷惑

 

 

 

好象是一觉醒来,学院里变得空荡荡的。听不到走廊上拖鞋“啪啪”的声音,听不到隔壁房间里震天的音乐,那些冷漠而又蔑视的眼神也不见了,那些背后的悄声议论也没有了。容妍光着脚,兴奋地从床上跳到地下,双手高高举起,快乐地转着圈。学院,是她一个人的了。她可以想去哪就去哪。
说起来来台湾都一学期了,她都没什么好好逛逛台大。
她以为教育司会安排同来台湾十位同学一起过旧历年,但寒假过去快一周了,她没有接到任何消息,也不再等待了。
不敢想家,不敢打电话,如果太沉浸于思念,就如喷泉般开了头,那她如何熬得下以后的日子。
在经历了开学初的那些惊恐不安的日子,现在的每一天,真的已经非常幸福了。
随便穿了件米色的毛衫裙,容妍没有象往常那样把头发束成马尾,而是任长发自由地披在身后。
她决定先从台大正门开始,慢慢地走,好好地欣赏。人只有在心情愉快时,看什么才会觉得美。
天真好,风吹在身上稍有点凉意,但非常舒适。台大的校门朴实无华,没有带刺的围墙以及装腔作势的门卫,让人倍感亲切。台大很美,每一处建筑都有一个美丽的故事。一进大门,便是台大有名的“椰林大道”,也叫爱情大道,多少年来,不知见证了多少爱情的发生与结束。春天时,大道两边的杜娟花开得一酡一酡的,恋人们会把落下的花瓣编成心形,放在路边,向恋人表达自已的爱意。
光是想像,容妍就觉得浪漫无比。可是,这一切都和她没有关系的。
如果有一天她会恋爱,应该是在那块辽阔美丽的大陆上。
站在椰林大道,仰头高望,便是世界最高的台北101大楼,她曾在新年的夜晚,看到101大楼上燃放的烟火。
作为一个观光客,容妍认为台湾很美。但现在,在她的眼中,台湾美亦美,但美得很冷,没有人情味,让她一点也不留恋。
“喂,大陆生!”肩被谁轻拍了下,容妍不禁打了个冷战,警觉地回过头。陆浩拖着个大大的行李箱,眉拧得紧紧的,象是很不情愿似的看着她。
第一时间,容妍神经就紧绷了,本能地退后两步,眼急促地看向两边,还好,只有他一人。
她记得这个男生,想忘都忘不了。
“该死!”陆浩低咒一句,放下行李箱,摊开双手,“拜托不要用那种眼神看着我,我不会伤害你的。”
容妍轻抿下嘴,小心地问:“请问你有什么事吗?”疏离的眼神,还是隔得很远。现在是寒假,他再没理由让她去什么地方吧!
陆浩眉一扬,没好气地大声吼道,“我们是同学,一定要有事才能喊你吗?打声招呼不行呀!”
“哦,你好!再见!”容妍怪异地打量了他一眼,淡然一笑,转头向图书馆跑去。
“喂,我还没说完呢!”陆浩在她身后气得鼻孔朝天。
容妍立在原地,等着他的继续。
“你…你寒假回大陆吗?”被她那双谨慎防备的眼睛注视着,陆浩头一热,记不得自已要问什么,情急之中,只想到这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