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别人的含砂射影,她练就了一幅充耳不闻、置之度外的功夫,兀自把自已沉浸于对往昔的回忆之中,再什么样出格的话也不会伤着她。
去过一次餐厅,因为别人的“不小心”,杯盘飞舞,一碗油腻的汤自肩而下,胸口顺便染上了五颜六色。好不容易捧着餐盘坐下吃饭,餐椅摇晃不停,没等她站起,就跌了个实实在在,四周响起震耳欲聋的轰笑声,她也苦笑笑,再也没有踏进过餐厅。学院的便利社中,什么都有,没有人和钱过不去,对三餐不作过高要求,还是能勉强对付过去的。
学院中各式社团大贴招生启示人,但却附加一句不招大陆生。
导师每次课毕,目光扫过全班,碰到她时,就急忙离开,当她欲开口想提问什么,导师就抬手看表,再有什么,也悄悄咽了回去。
一次是意外。
二次是巧合。
三次呢,容妍不再往下想。
她的大学生涯,真的很“美好”啊!
清晨起来,便直接进入战备状态,如履薄冰地一步步前进,唯恐稍有不注意,又踏进了某个陷阱。她不介意别人的言语攻击,他们也倦了,现在改用眼神表示对她的蔑视。一个总是默默承受的敌手,会让人失去斗志的。当她不存在好了,当然除了在课堂上相遇,平时你想见也见不着。
日子一天天过去,容妍好象过得还不错。
看着课堂上专注听讲的倩影,陆浩心一窒,他不能容忍她能如此自在、如此坦然。
他要她可怜,要她狼狈,要她哭泣。
“喂,大陆生,明天新生联谊,你来参加吧!”陆浩抢在容妍出教室前拦住她。
“大陆生去,我就不去。”后面不知哪位小姐叫了一声。
“随你们,反正我要她去。”陆浩很酷,眼都没抬,直直地看着容妍。
容妍揉搓着书角,小心地问:“请问是什么样的联谊?”
“就是大家一同去游乐场玩玩,然后一起聚个餐什么的。你以前没参加过联谊?”陆浩不耐烦了,眉毛动个不停。
“我对这附近不算很熟,我还是不去了。”容妍笑笑,侧身想走开。
“你是不是想搞分裂?拒绝我们台湾人的友好?”陆浩隐忍地闭上眼睛,他一个大男人不想随意动手。
容妍沉吟了下,“我会去的,几点?”
“明早九点,游乐场门前见,不可以迟到。”陆浩嘴角荡起满意的笑,潇洒转身。
容妍只觉得背后一阵阵发凉。
隔天,阳光很艳。容妍站在院门口打车,忽然眼前闪过一缕强光,她吓得眼一闭,睁开时,只看到的士师傅怪异地盯着她。
她慌忙上了车,说出地名。师傅一打方向盘,“靓妹,我做生意很赶的,你不要这样开玩笑好不?”
容妍胀红了脸,“我没有开玩笑啦,真的就是去那里。”
师傅瞪了她一眼,指着前面的一个公园,“穿过这里,就到了你说的那里。几步路,还打车,浪费我时间。下车。”
“对不起,对不起!”容妍忙不迭地道歉,跨出车外。
公园里果然有指向游乐场的标志,她着急地走着,不知为何,总觉得身后象有人跟踪,当她回头时,却又什么都没看见。
陆浩在游乐场门口转悠着,不时兴奋地吹两声口哨。
“我来了!”容妍小心翼翼地走近他,谨慎地看看四周。只有陆浩。
“他们早进去玩开了,我在等你。进去吧!”陆浩冷漠地看了她一眼,转身往游乐场走去。
这是个以水上项目为主的游乐场。因快近秋天,游玩的人并不多。
站在漂流池边,容妍抬头看到班上有几位女生坐在摩天轮上,惊叫声象要穿过云霄。她想起了和李靖慧一同游玩的情形,开心地笑了。
“想玩?”陆浩看到了她的表情。
容妍觉得被人看穿的感觉不好,沉默地低下了头。
“那我们就玩这个了。”陆浩突地牵住她的手,容妍一惊,极力地挣脱。
“干吗?”陆浩瞪着她,“怕我侵犯你?少来吧,你这样不值钱的大陆生免费赠我,我都懒得看。要品位没品位,要气质没气质,一幅没见过世面的寒酸相。”
容妍面容一冷,挣得更凶了。“即如此,那就不要脏了你的手。”
“你反抗我?”陆浩冷笑,扬起眉,“也对,不要脏了我的手,麻烦你滚远点!”他用力一甩,容妍没有注意,蹬蹬后退几步,被漂流池系滑板的绳子一绊,一个仰翻,人直直地栽入漂流池中。
陆浩一惊,有些紧张,可又不愿上前,他本意是带她过来坐摩天轮,然后在高空中吓吓她,看她还会不会再露出那幅坦然自若的表情。
好一会,漂流池那边一点声响都没有。他有点站不住了。
漂流池的工作人员大声叫着,从一边跑了过来。一些游人也好奇地围观着。
“大陆妹,你会游泳吗?”陆浩眼一闭,蓦地转身,趴在漂流池边大声吼问。
只有水缓缓地流着。
陆浩心“怦怦”乱跳,手忙脚乱地扯去衬衫,刚欲往下跳。漂流池里忽然冒出一串水花,一个身影窜出了水面。
围观的人情不自禁鼓起了掌,容妍呛咳了几声,神情木木的,往岸边游去。
那一刻,陆浩也是又惊又喜。可转过头,他又有些恼羞成怒,上前,对着湿淋淋,有些哆嗦的容妍叫道,“干吗不回我一声,会游泳还那么吓人,好玩吗?”
容妍漠然地抬了下眼,拭去脸上的水珠,自顾往游乐场外走去。
“大陆妹,你疯了,敢不理我?”陆浩追上前,一把拉住她。
“你想怎样?”容妍清眸带寒。
“你怎么不淹死呢?”陆浩发觉自已居然在这样的目光下,有点羞耻感,生气地扔开她的胳膊,“你为什么要来这里?滚回你的大陆去,丢人现眼。”
容妍僵僵地转过身,如果能滚回去,她早就滚了。她又何尝喜欢留在这里!这一切不是她想要的,可是她有选择吗?
泪和着头上的水珠,顺着脸腮流了下来。
华语电视台的播音间里,静悄悄的。
雷鑫看着屏幕上一再放大的泪眼,心象被针刺了下,很疼很疼。他记得那天在桃园机场,这双晶亮的眼睛是如何的神采飞扬,对他吟诵纳兰容若那首词时,语调是怎样的轻快。怎么相隔一个月,她就象被抽去了什么,整个人象没有了生气没有了活力,只是为存在而努力生存。
“组长,这带子能播吗?大陆要是看到这样的画面,那言论铺天盖地,我们能顶得住吗?”摄影师苦着脸,说,“我跟拍了这大陆生好几天,都不忍呀!一个小女孩家,平白无故受这个罪,造孽呀!”
“政治的牺牲品。”组长关掉画面,叹了口气,“剪几个她在校园里行走的画面,雷鑫播新闻时,插一句就行了。其他就删了吧!”
“那个,给我再看看。”雷鑫叫住摄影师,指指他手中的带子。
“雷鑫,不要想着借此做文章,这种事就象是暴风雨前的片刻平静,你我是承受不起的。”组长说。
“呵,我知道的。我只是想看看哪些画面更适合配我的新闻。”
“嗯,那你亲自剪辑吧!”
午后,天空开始下起雨,很大,落在玻璃幕墙上然后一注一注地往下流,整个城市就象笼罩在烟雾之中。冠世杰双手交插,象完全陷入了一种自我沉思,目光落在台北的远景之中。
“叮,叮,叮…”电话铃急促地响起。是三号线,只为家人和几位好友提供的。
他大步走回办公桌。
“你好,我是冠世杰!”
“是路晓啦!”路晓的语速一向很快,但今天却有些迟疑,“你这两天有没有空?”
冠世杰皱起眉头,上上周,他们不是刚吃过饭吗?“我后天要飞日本,有笔定单的细节要敲定。有什么事吗?”
“唉!”精明强悍的女强人路晓竟然在叹气。
“遇到什么为难的事?”
“记得上次我和你讲过的那个大麻烦吗?”
“大陆生!”冠世杰想起都好久没有过问《时事在线》的情况了。
“对啊!”
“她惹事生非了?”
“那到没有,反正她的存在就是个障碍,我看着她都很紧张,对她的一言一行都要特别注意,生怕一不小心引起公愤。”话筒那边,路晓没发觉自己在向冠世杰撒着娇。
“你想太复杂了。”冠世杰淡淡地笑着坐下,翻开桌上的公文。
“我到罢了,先忍着吧!”
“那干吗还要叹气?”
“是你那个好友陆老板的公子闯祸了,今天差点把大陆生淹死。我只是提醒他一句,他哼都没哼一声,就拂袖而去。我怕如此下去,会出什么事,你有空能不能劝慰他一下,让他不要太极端。我猜测,他可能把父母移民马来西亚结怨在大陆生身上。”
“风马牛不相及,真是胡闹。”冠世杰激动地站了起来,“大陆生现在好吗?”
“幸好会游泳,有惊无险,不过把我吓出了一身汗。”
“嗯,那我明天抽时间去台大一趟吧,但可能要晚上。”
“好啊!等你!”路晓偷偷笑了下,她夸大其词,果然把冠世杰请来了。明晚,她又可以和他共度一个美丽的夜晚。
谁说女强人不需要爱情,只不过她们对爱情的要求很高,不愿随便凑合罢了。
象她为了冠世杰,那可是从中学一直等到现在,终于等成了他身边唯一可以近距离接触的异性。

 

 

 

 

 

 


七,他和她相遇了

 

 

 

爱情使人伟大,也使人渺小。
伟大,因为你会为你爱的那个人牺牲和付出。你为他做的,超过你的想像。渺小,是因为你还不能确定对方的心意,他的一个微笑,可以让你瞬刻上天堂,但他的一次失约或是不接电话,又能让你如处冰窖。
爱一个人太深,就没了自我。
路晓再一次抬手看表,分针一分一秒,缓慢地走着,每向前一分,她的心就沉几许。九点四十五分,对于还不是情人的男女现在约会已经很不适宜了。
冠世杰不是失信的人,但他今晚却失信了。说好八点见面,她还特地换了件飘逸的裙装,站在商学院门口等着。快二个小时了,都快把自已站成风景,陆浩也已找个理由,跑开了,她也没敢走开。
只怕就在那一个转身时,他与她错开了。
都等了那么多年,不再于多等一个时刻。路晓如此安慰自已。
一辆汽车风似的从她身边驶过,伴着刺耳的刹车声,在学院门口的林荫大道上停下来。冠世杰跨出车,抱歉地冲路晓一笑,“对不起,海关出境的产品有个突发事故,我来不及通知你就过去了,一处理都忘了时间。等急了吧!”
“没有关系,你来就好。”路晓装出不在意地耸耸肩,“只是陆浩他没有耐性,先走开了。”
冠世杰浓眉扬了扬,“那我就去他公寓找他吧!”
“不,他没回公寓,说是去医学院看位同学。”路晓说。
医学院就在商学院附近。冠世杰抿了抿唇,显得一幅冷然的样子。淡黄的路灯下,可以看到唇很薄,唇色也很浅,好像婴儿一般的嫩红色。
被那样的唇吻着不知会是什么样的滋味。忽然,路晓冒出一个古怪的念头。
“好象有点晚喽,本不想再占用你的时间,可是我后面真的没有空过来,只好麻烦你陪我去趟医学院了。”冠世杰有些无奈地笑笑。
“没…没事,老同学了。”路晓脸颊滚烫,慌慌地说。
“那就有劳路教授了。”冠世杰打趣地说,很绅士地走在外首。两个人安步当车地慢慢走着。
路晓一改平时的沉默,她想静静地享受这样的夜晚,只有他和她。冠世杰也一直未发一言,完全陷入了一种沉思。
夜很深了,医学院里人已经稀稀落落的。走过实验大楼时,突然传来一阵激烈的踢门声。冠世杰俊朗冷漠的面容上掠过一丝疑问。路晓也讶异地睁大眼睛。不约而同,两人抬脚上楼。踢门的声音越来越近。
“是四楼,人体标本室。”路晓的声音有一丝惊慌,胆怯地往冠世杰身边靠了靠。
“你是说专门讲尸体解剖的那种地方?”说这话时,冠世杰的表情还是一成不变。
“嗯,我有来过这边看朋友。”路晓双手环臂,有点发抖。
冠世杰没有再讲话,快速地上楼,直奔标本室。踢门声夹杂着呜咽,这种实验室的门隔音效果一向很好,得多大的哭声才能传出来。
“大概谁被锁在里面了!”实验大楼静得出奇,路晓恐惧地四处看看,只觉得毛骨悚然,“我们去找人来开门好了!”
冠世杰没有应声,表情因严峻而有点令人威慑,他突地猛力一抬脚,门“砰”一声倒下。朦胧的灯光下,一张泪水纵横的脸,散乱的长发,一双惊恐得近似于崩溃的双眸,在抬眼看到一张冰冷而又发怒的面孔,“啊”地发出一声惊叫,求生的本能让她蓦地推开面前的男子,夺路而逃。
路晓惊愕地捂住嘴,“天,是大陆生。”
“她就是大陆生!”冠世杰追问。
只听到奔跑的脚步声在楼梯间回响着,“咚咚,”恨不得一步就可以逃出这座恶梦般的地方。突然又是一阵痛苦的惊叫,人体滚下楼梯的撞击声,尔后,一切恢复平静。
“不好!”路晓先叫了出来。冠世杰抢在她前,奋力地跑下楼梯。转弯处,一个小小的身子斜趴在地上,胳膊已经变形,额间一抹鲜红的血迹,双眼紧闭,面容上泪水未干。
“上帝!”路晓一脸苍白,惊魂未定地蹲下身,探了探鼻息,“还有气息,还有气息。”
冠世杰弯身抱起,好轻好小。“你没认错吗?这里是医学院。”冰冷没有情绪的语调,有着异于常人的冷静。
路晓红了眼眶,“我怎么会不认识呢?她就是大陆生,比刚来台湾时瘦了许多。我怕学生说我迎合大陆,平时也不敢太关照她。她是商学院里的一道另类风景。”
大陆生原来是这样呀,不象陈特助讲的活泼可爱,也不是台湾传说中的青面獠牙,她也只是台湾街头随便可见的小女生。
不用太多的言语,冠世杰一切了然。
“一定又是陆浩把她骗来关在里面的。”路晓气愤地怨道。
“她在学院里过得好吗?”
“你认为呢?”路晓苦笑,掏出手机,“我叫救护车。”
“你直接给赵医生打电话,让他准备急救。我送她过去,你找下陆浩,警告他,如果再有任何事发生,让他打包回马来西亚去!”
“你说赵医生?”路晓不敢置信。赵医生是冠园的家庭医生,是台北医界数一数二的名医,这会不会太过于隆重了?
“省了挂号不是吗?”冠世杰轻柔地把容妍在怀中换个位置,小心地往楼下走去。
“呵,确是省了。”路晓笑得干干的。
腾手打开车门,把小小的身子放平在后座上,找出薄毯轻轻盖上。冠世杰在关车门时,怔怔地站了会。
左臂骨折,因惊吓过度,高热不退。急诊室灯亮到凌晨,方才熄去。
“回去睡吧,世杰。没有大碍了。”赵医生脱去白大褂,拍拍一直坐在外面等候的冠世杰。
“多谢赵伯。”冠世杰看到大陆生被推向病房。
“可能要休息一个月。她是?”
“是世交的一位公子惹的祸,我帮着收拾残局。赵伯,请你多费心了。”
“我们要这么见外吗?哈哈!”世杰说谎了,这种事交给特助和秘书办就行了,何必亲为?呵,但他不点破,这世上谁没有点秘密。
梦里都是浓浓的药水味还有躺着的一具具的尸体,容妍拼命地叫,拼命地跑,可是那些尸体就一直跟着她,怎么也甩不开,直到她睁开眼。一室的明亮,微笑的护士小姐冲她晃晃输液瓶,“醒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