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样幽芬,更无浓艳催开处。凌波欲去,且为东风住。忒煞萧疏,怎耐秋如许?还留取,冷香半缕,第一湘江雨。”
温婉含笑、平仄跌宕的吟诵,雷鑫心底升起点点波澜。
大陆生消失在出口处。人潮慢慢散开。
“雷鑫,你今天怎么回事,竟然结巴了!”导演看着密密的雨,有些烦。新闻没有想象中的惊喜,太过平淡和程式。大陆人就爱把学生整成一个模子式的,好没个性。
“纳兰容若是谁?”雷鑫眉头打结,问。
“梁羽生的《七剑下天山》里写的一个清朝词人,文武双全,丞相明珠之子,康熙的一等侍卫,多愁善感。那个大陆生精灵古怪的怎么会说台湾象他的词?他的词愁太重,台湾愁也重?也是,金融危机、失业率、犯罪率都高,确是很愁。”导演看着雷鑫,“你不看武打小说吗?”
“看得少!”雷鑫心不正焉。“这次来的大陆生与哪所大学交换?”
“哪所?是十所,一所一个!”
雷鑫大惊,“为什么?”
“你说呢?”导演摇摇头,“还不是防止聚众勾结、谋乱。吃饱了撑得慌,一帮孩子能起什么个用?雷鑫,你说我们追踪哪一个?”
“纳兰容若。”
“总裁!快开电视!”陈特助匆匆走进总裁办公室,冠世杰背过身正在接电话。电视开着,正闪过雷鑫采访的画面。
“行,地点你定,老同学了,我不会迟到,再忙也会赴约。”冠世杰合上电话,电视上已是大陆生出境的镜头。
“大陆生来了?”
“嗯,六男四女,刚刚得到消息。分送十所大学,高雄和台南占了多数,台北就三位,也分得很远。”陈特助说。
“真是用心良苦。”冠世杰冷笑,“《时事在线》确定追踪哪位?”
“台大商学院的一位。”
“哦,”冠世杰扬了扬眉,“路晓就是商学院教授,不会凑巧是她学生吧!我晚上要和她吃个饭,顺便问问情况。男生女生?”
“小女生,眼睛大大的,一说话就晶亮晶亮的,很活泼。”
冠世杰眨了下眼,“你认识?“
陈特助一笑,“刚刚电视上见过,就她的采访有点意思。”
“是吗,那这次追踪报道一定值得期待了。”
“可能拍到什么,也不能播放。”陈特助忧心地说。
冠世杰默默点下头。“嗯,你是说怕我们拍到的不是亮点,而是焦点。在电视上一播,会引起轩然大波。”
“现在传出来大陆生在台的注意事项,差不多有一百多条,呵,还有许多想像不到的在后面呢?”
冠世杰坚定地一拍桌,“那我们就更有追踪的必要了。”

 

 

 

 

 

 


五,天上掉下个大陆妹

 

 

 

台湾大学商学院企业管理系。
长长的暑假,炎热而又悠闲。再次回到学院,到处是问候笑闹声一片。而初进院门的新生,台大这所名扬中外的高深学府带给他们的是新奇、满足、骄傲,还有更多的是轻松。
大一,规矩也多,不先开课,先听导师训话。
一早,阶梯教室里就坐满了学生,除了前面一排还有几个空位。导师的重要性,大家彼此心照不宣。谁不会有个意外和特殊,日后麻烦导师的时候多呢。这训导课再乏味,还是要来的。
男生一团,女生一团,嘻嘻哈哈地自我介绍,搔首弄姿炫耀自已的风采,唯恐谁不小心被别人忽视了。
企管系向来阳盛阴衰,而这其中还有大半是豪门之子。宠大的家业,需要他们接受系统的学习,以便将来继承时,用有所学。而很多的优等生,更是想进这么专业,将来可进好的公司,做金领、捧金饭碗。
曾经媒体做过一次社会调查,问你最想读什么大学什么专业,百分之八十的人选择是:台大商学院企业管理。
今年,班上女生虽不多,但都蛮养眼的,男生们一个个激动得心花怒放。
“小儿科,以为幼稚园啦!”陆浩挑了角落的座位,瞟了眼笑得花枝乱颤似的几位女生,不屑地耸耸肩。
酷酷的外型到引起几位女生的注意,找了理由上前打招呼,陆浩只是淡然地点个头应付下。
现在,他可没什么好心情来和谁开始友谊。
昨天开始,台湾就只有他一人了。要不是爸爸坚持他在台大读企业管理,他也想离开台湾了。在市中心有个三十坪的公寓,说起来让人羡慕疯掉,可晚上独自回到冷冷清清的家中,倍感凄凉。
大陆人搞什么警示、什么演习,象把大炮架在台湾大门口,吓得爸妈背井离乡去那个热死人的马来西亚。
陆浩烦燥地闭上眼,不能想,越想越郁闷。
要是大陆人在眼前,他都想拿刀砍了。
路晓站在教室门前,别好被风吹到前面的头发,自信而又温和地走了进去。满眼都是金男银女,干练的面容浮出一丝微笑,又是一个“贵族加优秀”班。
轻拍讲台,喧闹的教室静了下来。
学生们抬起头,哇,导师也是女的,好年轻好漂亮。
路晓轻轻颔首,清了清嗓子,“各位同学,我是路晓,是将与你们共度大学四年时光的导师。台大是一所历史悠久、黉舍宏开、师资优良、设备完善的大学。创校以来,多所育成,对国家社会贡献匪浅。欢迎大家成为台大的一员。各位同学,熬过联考,踏进本校,不等于就是碧海蓝天、任意飞翔。我希望大家能够每门学科都可以高空跃过,不会被当…”
老土的开场白。几个模样辣辣的女生开始不满,在座位上吐吐舌,甚至,还有一两声“口哨”飞出。教室里哄堂大笑。路晓也笑了,“好,套话到止。各路神仙,请耐住性子,在讲解校史之前,我有一件大事宣布。”
不知哪几位兴奋得把课桌敲得山响。路晓抬手压了几次,才静下来。她神色郑重,“今年,台大第一次招收一名大陆新生,希望能给我们带来一股特别的什么,也希望大家以一颗平常心来对待。”
说这话,路晓就直想叹息。作为一个时事评论员,她也会时常聊聊两岸话题,但那只是就某件事而言发表自已的看法。可如何也没想到有一天自已会参预到时政之中。
她没有这样的经验,有点无所适从。
把大陆生单纯地当一个学生,又好象不可能,因她身份特殊,表示亲近点,势必引起台独分子的仇视。当特殊分子对待,大陆生也只是一个十九岁的学生,她如何去对待呢?
什么样的距离,刚好是不近不远。她真的无法把握。
没有先例可以借签,也不知会不会有什么事发生。
路晓的话,犹如一枚炸弹实地爆炸,金男银女们一个个眼瞪得大大的,象被吓住了。陆浩眼珠都差瞪脱了。
导师是讲大陆生在台大吗?
“不会恰巧是我们班的新生吧!”一个稍高一点的男生站起来问道。
所有的目光都看向那个男生。大陆仔哇,前几日,大陆刚刚进行了军事演业,导弹距离高雄一百里,大有弹指之间拿下台湾之势。两岸关系这么紧张,还敢来台读大学,还独自一人,敢情是单刀赴会,当台湾是他家后院?
这些豪门后代,哪家不与政府的官员有过接触,多少也听过一些关于两岸的言论。从没与政治搭上边的热血青年,突地有种自心头涌上的荣誉感和使命感,为捍卫台湾人的尊严,勇往直前。
哼,大陆生…。。陆浩手握成拳,目光冷泞。
路晓轻笑点头,对那男生说,“如你所想。院长说我们企业管理班学生素质最高,最识大体,知轻重,所以特地把大陆生从文学院转到商学院,转到我们班。”
教室中再次领教核弹的威力。
“少来,让大陆生滚出商学院,我们拒绝与他一同读书。”义愤填膺的某青年率先站起身,振臂高呼。
有几人起哄地鼓起掌。
路晓眉头紧蹙,没想到学生对大陆生的反应会如此强烈。
“导师,大陆生会不会有传染病?听说他们那儿很穷很落后,长年不洗澡。”嗲嗲的轻语,蕴含太多的不满。
“会不会是间谍?大陆生小时候就加入什么队,中学时就入党,只要红色政府一号召,他们就会象中东的人肉炸弹那样往前冲。天啦,那我们的安全不是成问题了?学院怎能容许这样的事发生。”
“哦,老天,我要转学。”
“我要抗议这种没有民主的做法。”
…。七嘴八舌,没有一句欢迎之语。门外一张白皙的小脸早已苍白。
走廊上匆匆跑来学院的公务科长,一脸的大汗。“容妍同学,对不起,我有事耽搁,来迟了。”
“没有关系的。”温婉而又柔美的嗓音,不似北方普通话那般生硬。
“那我们进去吧!”科长疏离地侧过身,先进了教室。容娇轻抿下嘴,跟了进来。
突然进来的身影如一枚安定剂,教室里瞬间风平浪静。哇,靓女!长长的秀发扎成马尾,可爱的束在脑后,一双晶亮的清眸如会悄语,秀丽的面容灵韵十足。剪裁大方的冰蓝连衣裙,被门外吹进的风飘起,俏逸、优雅。手中捧着的一堆书本,显然她也是位新生,她自然散发的大气,在前卫而又时尚的女生中,无疑她是太特别了。
陆浩心“咯”一声停了下,惊愕地看着亭亭而立的女生,先前的烦燥一扫而光,心情恬静如水,突地想起红楼梦中的一句话:这位妹妹,我认识。好象在许久许久以前,寻寻觅觅这样一抹倩影,今天,终于见到了。
男生们都看直了眼。
“土成那样!”女生嘴里不满,但心中却不得不为那抹灵气秀美而感叹不如。
路晓礼貌地走到一边,把讲台让给公务科长,顺便瞟了眼容妍,好一个秀气的女生,象从唐诗宋词中走出来的,有种江南烟雨般的灵韵。这样的大陆生应该会很讨人欢喜,她的心稍微安定了点。
“各位同学!”公务科长面色严峻,挥动双手,“静一静,这位就是从中国江苏省考进台大的第一位同学----容妍,大家欢迎。”
飞毛腿导弹从教室上空呼啸而过。
在座的菁菁学子,如被某位武林高手隔空点穴,呆愕在那里,嘴巴半张。
大陆生怎么可能这么清丽?
没有掌声响起。
容妍缓缓作了个揖,“大家好,我是容妍。”
天,连声音都好听的让人讨厌。
不对,传说中女间谍哪一个不是靓丽可人,不要被她的外表所迷惑,不要为她的柔弱所打动。说不定,下一刻,她从包中掏出的就是一枚手弹呢!
学生们都不禁哆嗦了下,瞧好最近的门在哪里,彼此对视一眼。目光在下一秒取得共识,所有的好感全部蒸发,从现在开始,他们都有了一个共敌------大陆生。
陆浩的心一下从天堂慢慢降落,穿过大地,继续下坠。这位妹妹我见过,是见过,前世是恨之入骨的仇人吧!
容妍感觉到从四面八方射来的一束束目箭,她一直保持着礼貌的浅笑。来台之后,和同学们先被禁足在饭店,然后一个个遣散到各校,她就不再做那个秋梦了。
公务课长难堪地干笑着,摊摊手,转过头,“好了,路教授,接下来就交给你吧!容妍同学,再见!”他默默的看了容妍一眼。大陆生,从今后,你要好自为之了。
搞不清当局的意思,招收几名内地学生,真的做到教育统一了吗?无数的限制,哪里是读书,与绿岛人有何区别。
学生们表情的瞬息变化,路晓看得仔细,心情一下就沉重了,她没想到学生们会如此反应强烈。这位大陆生就象一块殒石,从天上飞落下来,不谈激起千重浪,只怕要冒出一座火山了。
“坐那边吧!”路晓指着前面一个空位。
容妍还没走过去,只听座椅“哗啦啦”一阵乱响,空座四周的同学飞速撤离。
只是那么定了下神,容妍象没看到发生的一切,越过空位,走到路晓指着的位置缓缓坐下。
“那我们继续训导课吧,”路晓稳了稳心神,“导师今天要给大家特别讲讲台大的校徽,这是每一个台大学子都应铭记的。台大为发扬光荣传统,并开示来者,爰将本校之作育目标与立校精神,融会於校徽之中,俾全体师生知所勗勉。
校徽由三部分组成。一校训、一傅钟、一椰树。-校训:「敦品励学、爱国爱人」为立教之根本,修身之准则。一傅钟:作息定时,生活有序,俾闻声惕厉,精进不已。一椰树:十年树木,百年树人。步康庄大道,养恢宏志气。至若图案中之梅花布局,蓝白设色,及雷文边缘,乃融合立国精神与文化传统之精蕴,庶台大人之三复斯义焉。”。
教室里静得出奇,不是因为被导师的话所吸引,而是一道道目光齐唰唰地全射向了容妍,所有的注意力全被容妍占去了。他们如此紧张,而她怎么可以背挺得直直的、注视地听导师讲话呢?要知道,如此凌厉的目光如果是刀的话,是可以把她杀死百次、千次的。
路晓一个劲地直皱眉头,想含蓄地提醒同学们不要如此对待大陆生。下课铃声响了。
说实话,这一刻,路晓竟然如释重负地松了口气。
“同学们,今天的训导课就到这儿吧!哦,那位,你…呵,叫容妍?你如果有什么不清楚的地方,可以问同学也可以来问我。我是你的导师-----路晓。”
“谢谢路教授。”容妍点头,目送路晓离开。
路晓站在门外,迟疑地回下头。她有点小小的罪恶感,觉得自已有点不负责任,好象把羊扔进了虎群,可是她又能帮什么呢?这个大陆生太麻烦了,早知道,就不接这个新生班了。教教自已的专业课,客窜时事评论,多好!
假如只是假如,事实是她班上现在有了位大陆生。怎样让她和同学们相处融洽,她真的要动动脑筋了。
教室中的温度,陡降到零度以下。敌视的目光太明显太刻意,容妍心微微一缩。
“喂,听说了吗?昨天又抓到了一批大陆偷渡客,四十多人,难道大陆快过不下去了吗?”
“还快过不下去,本来就民不聊生,没有民主。知道没,红灯区的大陆妹,一百台币包一晚,便宜呢!”
“我老爸在大陆就有二奶、三奶,那些女子见钱眼开,最不值钱。”
“哼,大陆人最虚伪,一手拿着枪,一脸上带着笑,口中还喊和平。开战就开战,光明正大地打,死也死得其所。搞什么搞,还教育统一?”陆浩冷冷地说。
容妍第一次认为做个聋子很幸福。恶毒而又无情的话语,如利箭般,一枝枝射来。十九年来,她没有见识过什么叫丑恶,父母一直疼她如至宝,她连和同学争执都没有过,一切是那么美好。无助、无依,抓书的手指泛白,要忍要忍。在北京集训一个月,她闭着眼都能背出她是特别的,不能生事,要顾及国家的脸面,要注意影响,不能成为头条新闻的话题。
委屈只能埋在心底,再过一阵,等他们习惯了她的存在,就会好起来的。
抬头,幽幽看着校园中的苍松翠柏,她是如此希望着。

 

 

 

 

 

 


六,“美好”的校园生活

 

 

 

习惯是件太难的事。
容妍打开课本,傻眼了。台湾的汉字虽然比远古时简化了许多,可是和大陆的汉字相比,还是太复杂了。有些可以从偏旁部首来猜测出字的本意,但有些却相差径远。教授们的讲课方式和口语与大陆更是有许多不同。容妍买来字典,一切只能从头开始。课堂上,笔记无法跟上,内容无法消化,容妍一时有吃不消之感。
学院分配的公寓,是四人合住。因为怕被传染,无人愿意与她合住。空旷的寓所,夜夜恶梦相伴。
无人同行。独自夹着课本,拿着学院指示,在各个教学楼中寻找教室。等到找到时,课已开始。在冷漠和注视礼中,走进去,大有光荣就义的悲壮感。幸好翘课生很多,教室中还有座位,容妍庆幸不必站在门外听课了。但是她不敢坐同一个教室的同一个位置,领教过多次所谓的恶作剧后,她有经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