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也想好好道个别,但那样估计就走不成了。就连羊群和实中的同事,她也没敢知会。她就像是逃出了青台,可不就是逃嘛!早晨的第一班列车,火车站外面的广场空荡荡的,卖早餐的还没营业。
“关于婚姻,我不会劝慰人,因为我的婚姻本身就是个失败的事例。但站在过来人的角度,我觉得不到山穷水尽,就不要提离婚两个字。也许为赌一时之气,也许是逞一时之能,也许是心迷
失了,想着离开了谁,谁不能过?是可以过下去,也会过得不错,只是那种感觉在任何人身上你再也找不到了,那种痛说不出,时光抹不掉,一日一日如同煎熬。”
她注视到华烨的眼睛,黝黑得像口深井,好像他又置身于当年失去陶涛时的那种绝望之中。
“华律师,我说我在害怕,你相信吗?”
专家说,婚姻,一个摆在一代代女人面前的千古难题,有时会像糕点师做糕点一样,需要拿捏面包粉里水分与空气的比例,而这一切,往往很微妙,微妙得不可言传。一份婚姻,就是一份不可言传,别人怎么能体会出这种感觉呢?
恋爱,也许先是暗恋,然后热恋,结果可能是失恋。痛苦是难免的,人与人一旦相遇相恋,就不可能淡如春梦了无痕,但慢慢地,你就痊愈了,你会斗志昂扬、充满期待地开始一份新的恋情。因为恋爱是简单的,完全跟着感觉走。婚姻不是,那是要积攒许多许多的勇气,才敢去开始。当你发现这是个错误时,真的会有种天黑了的恐慌。
她真的怕,怕当她放纵心里无畏而又可耻的软弱去依赖他时,他指着门说只要你走出这道门,以后就不要回来了。虽然这是一时的气话,每每想起,心都是一揪。不是说好是共同的家吗?为什么你就成了只寄居蟹,随时都有被驱逐的可能。怕他的身边再出现车欢欢这样的女子
,深夜回家,衬衫上的口红印,陌生的新内裤,让你去猜测,去发疯,慢慢变得像泼妇一样。上没上床,不是出轨唯一的证据。心就在这样的过程中,慢慢地冷却了。怕再遇见彦杰这样的事,你要忍住惊恐,咬紧牙关守着秘密,不得不向别的男人求助……所以怎么能和叶少宁再牵扯下去呢?
“你不再相信他了?”华烨太有这种体会,这是男人莫大的悲哀。
她相信叶少宁对她仍是在意的,甚至是还爱着她,但这些都不够让她头脑发热再一次栽进婚姻之中。“我就像丛林里受惊的鸟,我不相信任何人。”她自嘲道。
雷阵雨,来势汹汹,半个小时后,雨止云散,阳光又出来了。残阳,气温没那么高了,阳台上的兰草舒展枝叶,瞧着更翠绿了些。银耳莲子羹,闷了很久,入口就化。音乐是巴赫的,夜晚听最合适,旋律重复,略显沉闷,但是会让人心安。
既然决定在上海定居,就必须把心抑下来。从此,岁月安然。
隔天去学校,走路也是十五分钟。履历表做得非常漂亮,得奖证书、教学实绩、十佳教师奖,照片是四年前的,不像现在动不动就皱眉,都会生出皱纹了。那时候的笑,还是晴朗的。新工作,后面还有苏陌罩着,多么平坦的人生。
校长说先教高一一个班的物理,合同签三年,尽可能跟班走。考虑她有孩子,就不要担任班
主任。签字的时候,掌心出汗,滑得笔都抓不住,童悦用纸巾擦了又擦。看看自己签的名,歪歪扭扭,完全不像是自己的笔迹。
上海的教材和青台的有些不同,拿了一套回来慢慢翻阅,又去书店买了相关的辅导教材,童悦习惯自己出讲义让学生练习。她有些想羊群了。
战战兢兢地去医院产检,一切正常。医生记录时,问有没感觉到胎动,童悦摇头。医生笑道:“快了,胎动和听心跳不一样,你可以从胎动的次数和方位,来感觉是个什么性格的宝宝。你家宝宝大概很文静,和妈妈一样。”
周日的傍晚,苏陌到了,自己开车过来的。连着开车十多个小时,他有些疲惫。童悦给他做了青菜肉丝面,他这人挑剔,不吃快餐,更不接受外卖。
苏陌搅拌着面,面里大概加了芝麻油,闻着特别的香。童悦坐在桌子的另一边看《怀孕十月》,淡粉色的家居服松松垮垮,衣袖高挽,露出纤细的手臂,头发随便低束在脑后。她觉得要特别记住的地方,就很认真地用笔在旁边备注一下。这是做教师的职业习惯,他看得发笑。
昨天晚上,青台的一帮朋友给他送行。一个个说他不一样了,笑不一样,气色不一样。当然不一样,他就像个辛苦耕耘一年的老农,终于迎来了收获的季节。
他的公寓正在刷油漆,隔了两道门,味道还是很呛鼻。苏陌让童悦
收拾一下:“再环保,也是化学气体,对宝宝不好。我们住几天酒店去。”
童悦给他说得怕起来,实中有个老师的女儿,就是住进了刚油漆好的新房后染上了白血病,全校师生都捐了款。
小区附近就有全国连锁的假日酒店,非常干净,设施也好。总台小姐以为他们是夫妻,直接开了个大床房。苏陌更正时,温柔地看了眼童悦,对总台小姐笑道:“目前还在考验阶段,但我有及格的自信。”
酒店有三餐供应,对面是公园,拐弯有超市,一切都很便利。童悦坚持所有费用AA制,苏陌抬起手腕,看了看戴着的卡地亚男表:“小悦,你在我这儿存了这么多,一年半载用不完。”
苏陌实在太累,早早地和童悦道了晚安,便回房休息。
陌生的房间,一个人,童悦把所有的灯都开着。写好日记,一个人发了会儿呆,用房间的座机给童大兵打了个电话。电波那端,电视机的声音很响,她喊了两声,才有人应声。
“是我!”难以言喻的沙哑,有一点像刮过山岩表面的风沙,带着无数个煎熬着的夜晚的粗粝。
童悦完全失语,怎么有种潜逃在外的罪犯不小心撞上枪口的感觉?
“我每天晚上都来你家一趟。在这世上,现在只有你爸爸,你是丢不下的,我知道你迟早都会打电话过来。我不妒忌,也不埋怨,我很清醒,你是铁了心要和我断个干干
净净。你一向把自己的生活安排得很好,我不需要有什么担心。”
罪行成立,接着该宣判了。
“我等在这儿,是想告诉你,我不会再踏进那公寓半步,所以不必再躲再跑,见面我也会当你是素不相识。就这样,我喊你爸爸接电话。”
电话里的声音换成了童大兵。童悦不记得回答了什么,搁下话筒时,只觉着自己像欺负了没有还手之力的人那么可憎!
睡了一觉,苏陌神清气爽,看看她,心疼道:“到底不是自己的家,没睡好吧!吃好饭,我带你去个地方。”
天太热,一出去就像跳进了火炉里,她不想被炼成金丹。
“去吧,说不定是个惊喜呢!”苏陌怂恿道。
苏陌对童悦说话,总是半商量半温柔的语气,可是她除了服从他,就无路可走。童悦无奈地上了车,那地方蛮远,过了江,又开了会儿,前方出现了一片浓密的绿荫,一幢幢复古式别墅整齐排列着,家家有小院,院中植物都很茂盛。有一家院中站了不少人,又是打光,又是摄像,像是在拍戏。
一个靓丽高挑的女子接待了他们,领着进了一幢别墅,楼上楼下地参观,装修得非常清雅,看得出主人的品位不低。女子的视线很少扫向童悦,一直娇柔地围绕着苏陌。
“苏教授,这幢您该满意了吧!您就稍稍在电话里描述了下,我可把腿都跑细了,您要怎么感谢我?”女子娇嗔道
。
童悦转身就出来了,院子里有棵茂密的香樟树,树荫下有原木的长椅,她用纸巾擦了擦,坐下,听着树上的蝉叫得有气无力。过了一会儿,苏陌与女子从屋中说笑着出来。女子开一辆红色的奥迪,上车前朝苏陌频送秋波,苏陌优雅地目送。
“我喜欢这个小院,植满草坪,宝宝在上面跑闹,摔倒也没关系。”苏陌在童悦身边坐下,递给她一瓶水。
童悦弯了弯嘴角,眯着眼看天上火红的艳阳,想着,要不要买副墨镜。
“小悦,你不觉得宝宝出生后,那套公寓小了点吗?”
“是小,但肯定容得下她。”
苏陌宠溺道:“你若不喜欢这里,我们再看看别的地方。”
回去的路上,苏陌接了通电话,上海的同学和朋友为他来上海工作特地办了个欢迎酒会。“一块过去吧,以后都要认识的。”苏陌看看童悦。
“又是烟,又是酒,人又多,对宝宝不好,我不去了。”
“小悦,你今天一直在拒绝我,是因为睡得不好引起的心情不好吗?”苏陌在笑,但那笑很浅,浮在表面上。
“您别对我太好,我不是装穷,我是真穷,我不敢贪婪。”她实话实说。
苏陌笑:“等价交换又来了。是因为那幢别墅让你有压力了?”
“是,也不是。越走近您,越觉得您富有得超过我想象。门当户对的婚姻绝对是真理,要不就要有做灰姑娘的自觉性。我和您门不当
户不对,我也不想做灰姑娘。我的要求真不高,说实话,我很欣赏同甘共苦。”
“你的意思是如果我裸捐了,就和你相配了?”
“比尔·盖茨裸捐了,他还是比尔·盖茨。”
也许这是个借口,可是也是事实,不用看苏陌眼里的沮丧,童悦也觉着自己难伺候。苏陌就差拿把刀,挖出心给她看了。婚姻里,不好用驾驭这个词,但起码要有自信,要在自己掌控之中。她今天深切地感觉到,以前的直觉是对的。苏陌这样的男人,她是完全掌控不住的。叶少宁犯错,她还能辨出点蛛丝马迹。除非苏陌想让她知道,不然,她慢慢就成了另一个徐亦心。爱不能保鲜,即使能,也有时间期限,一旦接触到空气,就变质了。
苏陌把童悦送到酒店,一个人落寞地去参加酒会了。童悦一点胃口都没有,身子黏黏的,只想好好地泡个澡。电梯打开,里面出来几个人,她让了让。最后出来的男子随意瞟了一眼,走过,倏地又回过头,按住即将合拢的电梯门:“童老师?”
童悦讶然地抬起头,愣住:“罗特助,你怎么在这儿?”
罗特助小激动了下,和童悦只接触过几次,却印象极好:“我来上海出差。你是来度假?哈,大夏天的怎么选这儿,这时候去庐山避暑最好了。”
童悦礼节性地笑了笑,准备退回电梯。罗特助在,说不定车欢欢也在。两列失控
的火车相撞,惨状不好看。
罗特助一脚也跟着跨了进来:“童老师住几楼?”
“十楼。”童悦纳闷地打量着罗特助。
“我住九楼。童老师是一个人还是和叶总一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