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手轻轻抚上她的脸,那么温柔。
一滴、二滴、三滴……泪水从腮边扑簌簌地滚落。
“婚姻不应该给人疲惫感,它是宁静的、平淡的、从容的。你已经错过了我的二十岁、三十岁,那不遗憾,因为我还有四十岁、五十岁、六十岁、七十岁、八十岁……要吗?”低沉的嗓音,仿佛催眠,萦绕在她的耳侧。
没有答案。童悦哭得直打嗝,话都说不出来。
第四天,童悦出院,医生给了一堆的警告和吓唬。童悦走路都恨不得用尺量,不敢迈大一步。
苏陌订好了一周后的飞机票,叮嘱不要带太多东西,把证件和一些资料带全了就行。
大学时,同学推荐童悦看亦舒的《人淡如菊》,有个女孩在异国与自己的教授恋爱,那是一个有妇之夫,大她二十多岁,爱得轰轰烈烈,最后却以惨败告终,她嫁给了一个门当户对的男人。那个男人是唯一知晓她过去那段恋情的人,他把所有的事情都安排到天衣无缝,他让她如何,她只能如何。她之前和教授在一起是一次恋
爱,真的恋爱,现在的她,享受婚姻的幸福,和爱无关,应该是一个毫无怨言的人。童悦呢?有苏陌这样的男人,也应该毫无怨言了吧!
要是投降,当初矫情什么呢?
座机里有几通电话留言,她只听了一个,便挂上电话。洗澡,换衣,喝牛奶,写日记,早早休息。夜里仿佛蜷在一个熟悉的怀抱中,她咕哝道:“少宁,别闹,我要睡。”倏地醒来,空荡荡的床上只有她一人。
住院期间,她错过了邻居儿子的婚礼,无限歉意地上楼,补送迟到的礼物和祝福。小媳妇怀着孕,不能去度蜜月,小两口就窝在家中看碟、打游戏。
邻居倒一点没责怪,盛情邀请童悦晚上一起吃晚饭,就在小区对面的江南会所,还有其他几位邻居。婚礼那天缺席的人可不少。
推辞不了,童悦只得去了。坐着与邻居们寒暄,又有人过来,下意识地转过头,嘴角的笑意僵住。
“好了,叶总到了,人全了,咱们开席吧!”邻居挥着手,让服务生准备上菜。铁灰色的休闲T恤,米黄的亚麻长裤,温和的问候,他在哪儿,都招人喜欢。
“叶总是大忙人,我担心请不到,连打了几次电话,没嫌我烦吧!”邻居笑眯眯地问。
“再忙也该来,远亲不如近邻。”他在她身边坐下。她懂了,他不是故意的。他们离婚很低调,没有拿个喇叭四下宣传。她没必要补充说明。
没有
什么暧昧的表示,就像一些模范老公,在人前总把妻子照顾得很好。她专注吃饭,听他和新郎官聊天。敬酒时,她的那杯,都是他喝。
邻居聚会,不比公司应酬,酒闹得不凶,尽兴就好。从会所出来,月朗星稀,一帮人慢慢踱回小区,他也在其列。戏要做足,不能辜负观众。
嘻嘻哈哈上了电梯,过一会儿停一下,电梯里的人越来越少。最后只有他们和新婚夫妻了。
“叶总、童老师,晚安!”小媳妇嘴巴很甜。
“晚安!”叶少宁微笑回应。两人步出电梯,楼梯口感应灯亮了。
她站着不动,他双手插在裤袋里。她闻到他身上有烟味,以前他不抽的,至少在她面前不抽。
“你开门吧,我看着你进去,一会儿就走。”
“嗯,路上小心。”他没喝几杯酒,她就是礼节性地叮嘱下。
门开了,她在玄关处换鞋,他在门外看着她,鼻子自然而然发酸。也是想在一起才结的婚,怎么就变成这样呢!
“我现在想想,我们确实不适合做夫妻。我记得你在咖啡馆和你那个学霸学生说的每句话,我在实中门口看过你因为学生被家长打,即使发生了在彦杰这么不幸的事情后,你都尽职地守着他们。高考第一天,我也去一中看了,他们考出来后和一一你拥抱。能对学生做到这样的人,一定心很软,很温柔,很细腻、体贴。可是你却把我妈给气晕了,可
见她把你逼到了什么样子,你才出言回击。这是我所知道的,还有我所不知道的,你大概也在心里面埋怨过我吧!很多事,我都做错了,我不该把车欢欢带去我家,我不该对她太温柔,我不该让你从家里出去……我们分开是对的,是我没福气拥有你。”
童悦让他说哭了,心头又像是委屈,又像是气恼,很快就湿了满脸:“我们这不都离婚了,挺好的。”
“可我总是情不自禁往这儿跑,哪怕看一眼你也是好的。”
“要忍着,忍过几天就习惯了。”
“如果……”
“咦,叶总干吗站门口呀?”邻居捧着两盒喜糖,诧异地看着门内门外的两个人。
“哦,等她换鞋呢!你有事?”
“瞧我这记性,把喜糖给忘了,这不又跑一趟。”
“快请进。”叶少宁连忙跨进家门,“童悦,你先洗个脸,再泡杯茶来。”
童悦用冷水拍了拍脸,镜子里的人眼睛红红的。她还是泡了薄荷茶,邻居一杯,叶少宁一杯,她喝牛奶。
“到底你家人少,显得宽敞,我们家现在四口人,过了年又添一个小人,不知会挤成什么样!”邻居扫视四周,羡慕不已。
“人多热闹,我家太冷清。”叶少宁目不转睛地看着童悦。
“童老师也看这书?”邻居像发现了新大陆,信手从沙发上拿起一本书,“我媳妇也在看。”
童悦脸都绿了。
“我儿子说这书是外国人写的,摘自十个
准妈妈的怀孕日记,所以书名叫作《我是幸福妈妈》。童老师,你是不是也有了?”
屋子内倏地沉寂,连飘浮的尘埃都静止了。
“我们曾经有过孩子,可是不小心流了。”叶少宁安慰地抓过童悦的手,轻轻一捏。
邻居同情地直咂嘴:“那以后得小心些,搞不好会习惯性流产。”不好意思再久坐,人生最残酷的事,就是用自己的幸福映衬别人的痛苦,邻居识趣地告辞。
“别在意人家的话,日子如人饮水,冷暖自知。”叶少宁站起了身,“休息吧!”说完,他迟疑了下,问道,“你是不是很爱很爱……彦杰?”
这是童悦第一次直面这个问题,就连她自己都没真正用“爱”这个字来形容过她和彦杰的关系,最多是“喜欢”。爱的涉及面太广了,性爱是其中重要的一部分,而她和彦杰之间从来没有这个成分。
她不想用随便一句话来应付叶少宁,那是对彦杰的亵渎。她认真想了想,说:“在遇到你之前,我的世界里只有彦杰,但我只能与他小心地保持着距离。我们彼此都非常珍惜这份感觉,用我们的方式关爱着另一方。后来,渐渐地,我觉得彦杰成了我生命的一部分,我是彦杰,彦杰成了我,能不能在一起没那么重要了,只要知道对方好好的就行。可是彦杰……”
童悦捂着嘴,叶少宁伸手环住她的肩,轻轻拍着。这有点像一种信
仰,是精神支柱,叶少宁努力地这样理解,虽然有点吃味,却不妒忌。
“你们之间是有心灵感应的。”
童悦鼻子堵堵的,“嗯”了声。
“能答应我几件事吗?”
“什么?”这场景有点古怪,离婚后的两个人搂抱着,面对面地轻声细语,可是她觉得她现在一把把他推开,好像很残酷。
“不要把这套房子卖掉,如果不想住,那就出租给我。”
童悦心想,他这么喜欢这房子,离婚时怎么不留给自己?不过,她确实没想卖这房子,出租也舍不得。她又不是不回青台,回来总要有个落脚处。
“还有,离苏陌那个人远点,我讨厌他,笑面虎似的。”
“那你喜欢谁?”
“我喜欢孟老师,知识分子,和他做朋友,能提高自己的文化层次。郑治校长也不错,或者桑晨的那位,叫张青是吧,是个艺术家呢!”
要么是有主的,要么是老头子,童悦肺都气炸了:“叶少宁,你有没有点离婚的自觉性,你已经没有权利干涉我的交友情况了。你现在给我从我家出去。”
叶少宁低着头,一声不吭地往门外走去,那背影看着比以前单薄了。他握着把手,说:“我找了你四天,怎么都找不着,心情很不好。昨天是我生日,一个人在公司休息室吃泡面,你连条祝福短信都没有。”
她躺在医院里输液,手机早就没电了:“你的人缘有那么差?”
“不是,是人不
对。童悦,我想事情并没有到一点余地都没有的地步,你可否再给我个机会呢?我们一步步来,先恋爱,等你对我考验合格,再结婚。”
那么小心,那么卑微。童悦也不好受,心如止水就已经很难,何况还要做到心硬如铁:“我从来没把离婚当儿戏,如果有一丝可能,我都不愿走到这一步。我比任何人都渴望家庭的完整,但是真的很难。原谅我的懦弱。”
可能是童悦的语气太严肃,叶少宁回头看了看,他看得很专注,仿佛她会瞬间消失。
几天后,叶少宁发现,那个仿佛成了真。
童悦提前三天去的上海,到了后才通知苏陌。苏陌吓一跳,得知她身体无碍,其他也没多问,反正马上就见面了。
房子通风,被褥晾晒。这种老式公寓晾晒衣服是用竹竿挑出去的,童悦每次举着那竹竿,都是颤巍巍的,觉得会掉。傍晚,暑气散了点,趴在阳台上看楼下的老人散步,蔷薇花开了一围墙,她才有点来到上海的真实感。
童悦不是很喜欢上海,人太多,房子太高,生活成本太贵,钢筋水泥森林,一比较,青台就成天堂了,但有一条,让上海完胜青台。在上海,她可以给她的小姑娘一个无忧无虑的成长环境。
手机号自然是要换的,旧卡也不扔,里面有羊群的号,说不定以后回青台想联系还能联系上。
官方给出的温度是38℃,其实远远不止
。深呼吸,感觉吸进去的不是一口口空气,而是一团团火。白天尽量待在屋里,只有早晨和晚上才出去转转。医生说每天要保持适当的运动,她呼吸新鲜空气,肚子里的宝宝也在跟着呼吸。
童悦主动约华烨见面,特意提出让他带儿子思涛一起过来。思涛没有妈妈,没有外公外婆、爷爷奶奶,华烨又忙,暑假在不同的兴趣班里轮流着转。童悦给思涛买了一大堆礼物,有吃的有玩的。思涛看到有自己喜爱的变形金刚,兴奋地抬头看着爸爸。华烨摸摸他的头,让他到边上自己玩。
“少宁给我电话了。”华烨盯着童悦,眼中露出一丝不理解。
童悦盯着餐桌上的花瓶出神,那里面插着一枝马蹄莲:“你、你怎么回答的?”
“我不是多话的人,除非得到你允许。但是童老师,为什么不好好地道个别呢?你不知少宁有多着急,我没听过他那么无助的语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