良久,他轻笑了两声,拍着马头,转了几圈,拉开斗蓬的风帽,任风雪肆无忌惮地打在脸上。

“项侍卫,其实一开始在观云亭时,你便认出蓝小姐来了,是不是?”

项荣毛骨悚然地抬起头,从背脊里沽沽往外冒着寒气。

“可是你假装没看见,因为你不想她回到王府,不想着到她与我成亲。项侍卫,我说得对吗?”

项荣低下了头,身子剧烈地哆嗦着。

也只不过是一呼一吸的辰光,大地间突然响起一声惨烈的嘶叫。落满积雪的官道上,一只手臂缓缓掉下,迅即染红了一片。

冷炎手中的长剑上,鲜血一滴、一滴地顺着剑尖流下。

项荣面无人色,感到一丝震动的痛从身体中尖锐地蔓延开来,她张大着嘴,盯着地上那只刚州还在自己身上的手臂,整个人象坠进了冰谷之中。她无法保持平衡,身子晃了几下,倏地从马上栽了下来。

其他的侍卫早就吓傻了,没有人敢吭声,也没有人敢下去扶她一把。

“若不是你有悔意,还知道回头去找,这一刻,掉在地上的就不是你的一只手臂了。你在我身边这么多年,还不了解我的性子么,哼,不要告诉我,你是在妒忌蓝小姐。我早就提醒过你,没有她,也绝不可能轮到你。告诉我,你说梦姗跳河自尽了,那么你找着她的尸体了吗?”

项荣流血过多,疼得几近晕厥,根本无法回话。

一个侍卫壮着胆说道:“没有,属下们有了蓝小姐的消息后,就急着回来向王爷禀报了。”

“哼,”冷炎举起手中的剑,指着侍卫们,“你们一个个都是吃干饭的吗?这样也叫有消息吗,我让你们去寻蓝小姐,活着要见个人,死了要见尸,现在,你们给我带来了什么?是风,这吹的风…”

他怒吼着,象失了腔一般挥舞着剑:“我不信梦姗会死,她自小有心病,那么重,却还能活到现在。上次在龙江镇落水,我抱着她时,她喘碍接上气来,可她也挺过来了。昨夜那么大的风雪,她能跑到观云亭,可见她的体质已很好。她是受上天偏宠的,会活得很久很久,直到我们都很老很老。”

他愤怒的语气放慢了下来,眼神温柔、宠溺、喃喃自语,“所以说她不会死的,只不过是和我生气,一定是躲了起来,我要去找她…如果她不愿见我,真的躲到另一个世界去,我也要把她拉回来陪着我…

侍卫们你看我,我看他,他看你,一个个直眨眼,王爷是不是承受不住,崩溃了?那乞丐说小姐从哪里跳下运河的?”

“是在观云亭附近。”

“好,我们就从那里沿着河岸往下游寻去,那里不正是龙江镇吗,梦姗一定是回家去了。”冷炎调转马头,夹紧马腹,率先往风雪中奔去。

雪光映照出,此时,俊容上泪如雨下。

他没才疯,也不是崩溃,他和梦姗相处不久,可还是了解她的牲子的。文轩一句无心的戏语,都能激怒她,何况是乞丐那样的耻辱,她必然会做出绝烈的事。那么湍急的水流,那么寒冷的温度,就是一个强壮的大男人跳下河,也很难活着

的,何况梦姗?

他只是不忍往那方面去想,这世上如果有神仙,他会奢望会发生奇迹,但没有。他现在去寻的不是活着的蓝梦姗,而是她的尸身。今天本来应该是他们成亲的日子,虽没有拜堂,但在他的心里,她已是他的妻,那么,他不能让她的灵魂在外面孤苦无依地飘着,她必须葬在冷家的坟园里,必须要和他同一个墓穴,等他完成了他的使命,圆了娘亲的梦,他就会去陪她的。

活着,是孤单的,但是在那一个世界,已有梦姗在等着,他就不觉得难熬了。他对梦姗并不是一见钟情,他太冷情了,肩上的担子那么重,朝中的公务和人事又那么复杂,他分不下心去考虑情感一事,当然,他也认为没有哪位女子值得他分这样的一份心。

直到梦姗的出现。

他见到她的第一个感觉是狂喜,不需要再靠什么瓷器顺藤摸瓜了,他已找着了萧王妃的后人,如累要得那到几件从官里带出去的瓷器,他必须要取得蓝梦姗的信任。如有一慎,蓝家人宁为玉碎,不为瓦全,毁了那几件瓷器就坏了。

可是对于一个不畏权贵、不幕财害、冰雪聪慧的小女子,他怎么接近呢?

冷炎永远是聪明的,哪个少年不钟情,哪个少女不怀春,最快打动蓝梦姗的法子,唯有情感,他自信他是可以的。

平生第一次,他放下身份,小心翼翼地去讨好她,说温柔的情话,带她去吃饭,雨中合撑一把伞,在幽静的街道上漫步,聊天,谈心,本来,他以为做这一切是无奈之举,可真的做时,他愕然地发现他很享受这一切,情不自禁沉浸于其中。但梦姗那时心里面懵懂地好似对文轩有意思,只是他们都没意识到。梦姗对他只是礼貌,没有一点点别的意思。

他急了。

游运河时,他故意绊了紫璇一脚,把梦姗推倒下河,然后,他演了一出英雄救美的戏,没想到真的让梦姗得了一场大病。他不舍地坐在梦姗的床边,整夜端详着那张清丽的小脸,事情变质了,他的心沦陷在梦姗俏皮的眸光里。

他真的真的喜欢上了最不应该喜欢的蓝梦姗。

他催眠自已那不是真的,一切都是为了瓷器。他在梦姗面前说文轩的坏话,为蓝丹枫的亲事,故意栽脏文轩,就是怕梦姗喜欢上文轩。一切如了他的意,梦姗对文轩产生了偏见,他再下重药,以徐幕风事件,让文轩赶快回京。一步又一步,在梦姗失落、心乱之时,他强行攻占梦姗的心,终于他博得了梦姗的芳心,也见到了萧王妃。

他想,瓷器就快到手了,一切不必再假装了。到了西京城,他故意疏离梦姗。仰制住自已对她的留恋。

谁想到,他的爱比想像中深得多。他的理智永远战得过情感,可是这一次,他的理智在梦姗面前丢盔卸甲,溃不成军。

他爱她,他要她,他不能没有她。

甚至,他都偷偷地比较过,在他的心里面,江山都没有梦姗来得重。爱椿到底是什么样的一个魔咒,让他输得如此心甘情愿。

爱到尽头,是鲜花辅就的洞房,鸳鸯交颈,百年好合。

蓝家祖母恰巧在此时病故,天遂人愿,一切顺利得不能再顺利了,瓷器与佳人并得。

就在这触手可得间,好运戛然而止。

天大的讽刺啊,心疼得象刀一点点地割着。

疾驰的马背上,冷炎突然放声狂笑,笑声与泪水迸流,泪水冻桔在面容上,笑声在风中吹散、飘远…

项荣瑟缩地睁开眼,匍匐地跪爬起,一个侍卫好心地伸手欲扶她,她愤怒地推开撕下斗蓬的下摆,勉强包裹着断臀,然后跳上马,沿着冷炎的马印,追了过去。黑暗遮住了她脸上的苍白和心碎,也没人看到从来不流泪的项侍卫。脸上的泪水也如溪流一般的奔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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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五章,烟月不知人事改(一)

翠华一去寂无踪。

玉楼歌吹,声断已随风。

烟月不知人事改,夜阑还照深宫。

今年的雪来得倒外、来得太早,许多商铺还没来得及做好卸寒准备,路上行人也少,掌柜的瞧瞧没什么生意,就让伙计关了店门,早点回家抱着老婆捂被头好了。

晚膳时,整个临河镇就全罩在了茫茫白雪之中,几家客栈上挂着的灯笼在风雪里颤颤地摇曳着。

“吁,吁…”贺西一收马缰,在客栈外停住。他没有立即下马,皱着眉在店门外转着圈。

说真的,他有点怕进客栈,怕面对公子。

冷炎与侍卫刚才的那一幕,他躲在暗处,看得仔细,听得清楚。

一会进去,他该对公子说什么呢?

公子为了查访蓝家一事,已经几大几夜没合眼,饭也吃得很少。一听到蓝小姐不见了,忙不迭地就出了城,一路追到临河镇。

他若说实话,如今对蓝小姐痴迷到不行的公子,大概会比冷王爷的心痛有过之而无不及。

他若说假话,公子那么个聪明人,能不识破?

贺西犯难地没了主张,只得在外面转着,能多呆一会就好一会。天太冷了,他不住地呵着手,也感到两只手冻得象冰棍一般。

“看,看,前面有家客栈亮着灯,那里有人,快,快…”风雪中,突然传来几人急促的脚步声,话语间显得特别焦急。

紧接着,就有几个浑身落满雪的人映入贺西的眼帘,贺西只得跳下马,让到一边,他抬眼看去,几人都是水鬼打扮,身后背着鱼篓,其中有一位手中象是抱着个人。

还没进大门,领头的水鬼就嚷嚷道:“掌柜的,快烧点热汤过来,快点,快点,不然就没救了。”

满大堂的客人都哗然起来,打尖的、住宿的,都纷纷掉过头来。

“乍的,冻硬了。”掌柜的笑吟吟跑过来,“谁让你们要钱不要命,这大雪天又到河里摸雪鱼去了?”

雪鱼是运河里的一种稀有的鱼,初冬时节才会出现,肉汁鲜美,体积庞大,价格昂贵,最受达官贵族们喜欢。但这种鱼爱在深水处嬉游,一般鱼网捕不到,只有一些水技好的水鬼们才能抓到。这话虽然辛苦,但银子不会少赚,临河县有许多水鬼以此为生。

“唉,今天鱼没摸到,倒摸着了个人,还惹上了一肚子心思。”店里的热气一扑,水鬼们身上的雪花融成了水,每走一步,地上都留着一个湿漉的脚印。“也不知还有气没有,身子都僵了,偏偏街上的药庄和医铺全关门了,也找不着个人,看到你这里灯亮着,就过来了。”

众人听了水鬼的话,这才看到抱着的那人。有几个忙腾出长凳,拼在一起,水鬼把怀中的人放下,拨开脸上的湿发。

“啊,脸白成这样,断气了吧!”

“眉目挺清秀的,象是个姑娘家。”

“这小脸都划破了,难道是被人推下河的?”

众人七嘴八舌的议论着,有胆大的伸出手,放到已冻僵的人鼻间,感觉到一丝若隐若现的游气上上下下。

“没死,没死,有气呢!”人群兴奋了起来,“掌柜的,烧碗热汤,有干衣找一件,给她换一下,最好有个大夫在就好了。”

“我稍懂一点医理。”贺西感到时辰过得好慢,他实在受不了冻,只得系好了马硬着头皮走了进来,刚好听到围观的人的说话声。

他与贺东自幼随师傅习武,师娘是个大夫,他有时帮师娘做做助手,日子长了,一些小毛小病,也可以医冶。

“真的?”领头的水鬼惊喜地瞪大眼,忙不迭地让人群闪到一边,“那小兄弟快来看下,上来时我已经帮她把肚子里的水压出来,估计是冻着了,不然怎么还不醒呢,这该死的天真冷。”

贺西朝最里端的雅间瞟了眼,公子手托着下巴,眉紧蹙着,忧心忡忡地对着窗外发着呆。

他悲伤地叹了一声,走进人群。

突然,他象惊住般,连连后追几步,“这,这…这不是…公子…”他扬起脖子,大声叫道。

贺文轩不是一个好奇的人,他此时心里面装的全是蓝梦姗,根本没注意外面的喧哗。贺西的一声高呼,惊醒了他。

“何时回来的?”他沉声问,看见贺西一脸通红,神情很怪异。

贺东也有点茫然,眨眨眼。

“公子,你快来,快来…。”贺西只会说这几句话,其他就再也说不出来了。但他还算神智清明,已飞速地扣住了落水人的脉搏,一边催着掌柜的准备房间和热水。

众人见贺西口中的公子贵气四溢、形容俊美,自动自发地让了条道。

贺文轩借着店中不太明亮的烛光定晴看去,他的呼吸突然陷入窒息,心中压抑太久的担忧和相思决堤泻出。俊容又惊又悲、又喜又忧的变化着神情。

他以为她会坐船,或搭车,那样他们就会在某处相遇。

只是没想到,相遇却是这样的一种方式。他盯着她,盯得那样全神贯注。

她静静地躺在那里,一身湿淋淋的乞丐服上沾服了泥巴,脸色青白如纸,小脸上划伤多处,手臂上也是如此。

这一瞬间,他的心疼得发颤。

这么弱小的人儿,为什么会有那么大的魔力束缚住他呢?

“姗姗,是你吗?”锦衣华服,爱洁成癖的贺公子一个劲步地冲上前,紧紧地抱住凳上的蓝梦姗,解开衣襟,拼命地把她往怀里嵌,毫无缝隙地紧贴着。

他终于,终于找到她了。

感谢老天,他闭上眼,埋进她纠结成一团沾满草屑和泥沙的发间。

“你们认识…这姑娘?”领头的水鬼震愕地问道。

天下有这么巧的事吗?

贺文轩突地回过神,命令自已镇定,所有的事稍后再问,先救梦姗要紧,“贺东,你让几位师傅先用点晚膳,一会我再下来向几位答谢。贺西,上楼。”他非常礼貌地对几位水鬼点点头。

“呵呵,没关系,没关系。”这么尊贵的公子对他们如此礼遇,几位水鬼咧着大嘴直乐。

掌柜的见这位贵公子紧紧抱着落水女子,知道来历不凡,不仅煮了热汤,连热水、布巾、干衣全备好了,忙不迭地送到房间里。

掌柜娘子心细,催着伙计送了几只火盆上去。

不一会,房间里就暖融融的了。

“幸好水鬼们把水早点压出来了,小姐腹中无恙,只是冻得太狠,受了风寒。”贺西从包袱中拿出随身携带的备用药,让伙计煎好了,端上来。

还有一件事,他咂咂嘴,看看公子,算了,还是不说吧!

“那要怎么做?”贺文轩心疼地贴着蓝梦姗的小脸,希塑这样能让她感觉暖一点。

“给小姐泡一个热水澡,然后换上干衣,用被子捂着,喂药,再喝点暖汤,把体内的寒气逼出来就好。”

贺西麻利地从门后挪过浴桶,把火盆挪近,接着,把早已准备好的热水倒进桶中。

“我下去请掌柜娘子过来帮一下。”他和公子都是大男人,为小姐洗澡,好象不太方便。

贺文轩怔了下,虽然他很愿意亲为,但事关蓝梦姗的闺誊,他点了点头。

“公子,你知道老天有多偏袒你吗?”贺西临出门前,突然丢下了一句话。

是,早一时,冷炎还在客栈中,那么公子就无权带走蓝小姐;晚一时,他进来把一切告如,公子心碎欲焚,一定不肯久留,那么就与蓝小姐错过了。

不早不晚,老天就在这时让公子与蓝小姐遇上了。

公子与蓝小姐的缘是剪不断的连理丝。

贺西眨眨眼,咽下欣喜的泪水。

“大嫂,请拜托动作轻柔点,我小妹身子弱,还有那衣衫请穿我的,头发也要细细地清洗,根子里都是泥沙。”贺文轩很郑重地叮嘱着掌柜娘子,掌柜准备的干衣是粗布做的,他担心蹭着梦姗,贺东习惯在他出行时准备多件衣衫换洗,他索性让她穿自已的,虽然大了点。

掌柜娘子笑了,“放心吧,公子,我会注意的。你可真体贴呀!那我关门啦。”

“若差什么,我就在门外,你叫一下就行。”

“公子,你下去吃晚膳,我一个人能应付得了的。”掌柜娘子挪谕地瞟了眼贺文轩,关上了门。

贺文轩盯着那房门,痴痴的。

“公子,你怎么不换件衣衫?”贺东恰好上楼来,瞧见公子珠灰色的锦袍上全沾满了泥巴。

“这个不急,一会再换也不迟。师傅们吃好了吗?”贺文轩紧绷的神经,现在才稍微松了一点。

“正吃着呢,说是在离观云亭附近发现小姐的,然后他们就赶快上船,往临河县过来了。师傅们经验丰富,又用衣衫包住小姐,不然这大冷天的,小姐那身子可挺不过去。”贺东说着,都觉得后怕。

“打听一下,几位师傅是什么家境,一定要重重感谢。”

“这些事,小的来处理好了。”

“贺西呢?”

“在下面吃点饭,公子,他说你与小姐这辈子一定姻缘能成。”贺东笑着说,“对于冷王爷来讲,蓝小姐已不在这个人世了。公子,你现在所有的包袱都可以放下了。”

贺文轩缓缓摇头,“没那么简单。蓝小姐为什么会在成亲时逃出王府?”

“一定是发现了冷王爷的真面目。”贺东压低了音量。

“他的真面目是什么?”贺文轩反问,“你不会说他不在意蓝小姐?你错了,他非常非常在意她的…”那么冷静自制的冷炎在看到顶荣脸色不好时,差点晕过去。

“嗯,贺西说冷王爷为了惩罚顶荣没有找到蓝小姐,欲断了项荣的一只手臂。”

贺文轩讶然地抬起眼,也许,他还低估了冷炎对梦姗的情感。

“好了。”房门拉开了,掌柜娘子忙得一头大汗。

房内热气腾腾,暖如春天般。蓝梦姗穿着贺文轩的中衫,睡在被中,青白的小脸稍微有了点血色,但眼晴仍闭得紧紧的。

贺文轩默默在床边坐上,洗若隔世般凝视着那张清丽的面容,眼睛一转,看到换下的衣衫上满是鲜血,他呆住了,“身上受伤很严重吗?”

掌柜娘子有些好笑地收起衣服,“那不是伤,公子。”

贺文轩紧抿着双唇,没受伤,怎么会流那么多鲜血?

“公子,你的小妹长大了。”掌柜娘子眨眨眼。

“…”他当然知道她长大了,都差点成亲了。

“还不明白?”掌柜娘子无奈地叹了口气,“那好吧,你家小妹…”

“不要说…”床上,蓝梦姗费力地睁开眼,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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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六章,烟月不知人事改(二)(VIP)

掌柜娘子把衣服卷成一堆,以女人之间的默契对蓝梦姗挤了下眼,“好,我不说。”

“为什么不能说?”贺文轩都快抓狂了,蓝梦姗象个破布娃娃,脸色苍白如雪,下巴竟瘦成核,他担心得心揪成了一团。

莫非梦姗伤在什么无法启口之处?

贺西用好晚膳,这时走了进来,笑道:“公子,你虽满腹经纶,但有些事,你不会明白的。”公子有怪癖,又没有姐妹,二十四年来守身如玉,不近女色,怎么会懂女儿家的一些小秘密呢!

掌柜娘子掩嘴笑了起来。

贺文轩困惑地眨眨眼,“有多复杂?”

蓝梦姗颤巍巍地伸出手,捂住冰凉的小腹,陌生的象钻心般的疼痛从指下冒出,让她很羞窘又很无助。

祖母曾经对她说起过女子大了后会如何如何,为什么早不来晚不来,偏偏在这时来了!

“了解了就不复杂。”贺西抿了抿嘴,瞧公子担忧得眉都打结了,脸一红,清咳了几声,求救地看向掌柜娘子。

掌柜娘子很好笑这位看上去高不可攀的贵公子紧张兮兮的样,她转身对着床上的蓝梦姗说道:“姑娘,也没什么可害臊的,是你大哥,又不是外人,不说他今天会愁疯的。”然后,她侧身看着贺文轩,“公子,你家小妹身子骨弱,初潮比别的姑娘家晚,但还好,十六岁成人,不算晚的厉害。以后,就会越长越像朵花似的。这成人你可不要小看,许多从娘胎里带来的小毛病,会在发育时带走。若不是你家小妹正逢初潮,怕还挺不过这场风雪呢!”

初潮?成人?鲜血?贺文轩的耳根泛红了,目光慌乱地不敢落向床上的蓝梦姗。

一直留心着贺文轩反应的贺西揉揉鼻子,瞟到躲在门边强烈忍着笑意的贺东,龇了一下牙,两人闪了出去。谁叫公子要打破砂锅问到底,这难堪的局面让他一人应付好了。

“我给你家小妹熬点鸡汤补补。”掌柜娘子招呼一声,也下楼去了。

房间内静默得连细微的呼吸都清晰可闻。

“咳,咳。。。。”蓝梦姗憋不住,喉咙有点痒,不禁咳出声来,打破了室内的沉默。

“你。。。要不要喝点水?”贺文轩从未如此难堪过,手和脚失措得都无法自如,虽然他尽力维持着脸上的镇定。但心里面却不禁偷偷泛出一些欣喜,如此亲昵的话题,仿佛把她与他拉扯得更近了。

蓝梦姗现在已顾不上面子和尊严这些小小的事情了,她摇摇头。

“现在是什么时辰?”泡了澡、喝了药,僵硬的四肢慢慢回暖,但寒气入侵得太深,她感到头晕、无力,唇瓣干裂。努力地瞪大眼,看着窗户。

窗外一片银白,不知是天亮了还是雪光。

“快辰时了。”又是一夜未眠,但贺文轩感觉不到丝毫的疲惫。他拉把椅子,坐到她的床前,回以她一抹令她心安的微笑。

“辰时?”蓝梦姗沙哑地重复这两个字,从她听到冷炎与侍卫的谈话到现在,那么就是隔了一天两夜了,这么长的时间,侍卫骑快马,应该到了龙江镇,再也来不及了。

爹爹、娘亲、大姐。。。。。怀树堂兄,嫣红、娇白。。。所有所有的人,今生再也不会相见了。二姐早已作古,这世上现在只有自己孤零零的自己,如浮萍一般飘着了。

她闭上眼,绝望地咬住唇,无声的泪从眼角滑落在枕巾上。

七月时,她还曾笑着想,她们三姐妹今年是不是都走桃花运了。大姐遇到了江子樵,二姐遇到了徐慕风,她遇着。。。冷炎,就像在一夕间,月老在蓝荫园上空安了家。

谁知这不是什么桃花运,是恶运的开始,一切都是有阴谋,就为了那几件她从小当做玩具的瓷器。

江子樵虽然和瓷器无关,但他是因为瓷器集会才去的龙江镇,不然怎会与大姐认识。

徐慕风为了瓷器丧命,冷炎为了瓷器,不惜拿婚姻作代价。一边对她爱怜有加,一边让侍卫对她的家人痛下杀手。

这世上还有什么可以当真的?哪张脸上没有戴着面具?

“姗姗,你。。。哪里不舒服?”贺文轩着急地探身过去,勉强保持着平日冷静稳重的姿态。

她睁开泪眸,直直地对视着他的目光,眼中有设防,有无助,有痛楚。“你想要什么,是瓷器还是要向皇上表功?”她愤慨地问道,现在,她已经没有什么可畏惧的了。

贺文轩心里面一酸,看她因疼痛额头上都冒出了冷汗,轻叹了一声,“我什么都不想要。”只要你好好地站在我面前,哪怕是激怒得我火冒三丈。

“若不想要,就没必要救我,贺公子,我已经一无所有。”除了还有一点点可怜的自尊。

蓝梦姗把身子侧向里面,不想痛哭流涕的样子落在他的眼中。

“贺公子,你曾不止一次地提醒过我,是我笨,是我傻,没有听懂你的话。其实我们非亲非故,你对我这样,已经仁至义尽,我也不知怎样报答你。从前,因为我最小,不管多任性,做下什么错事,都不要承担任何后果。而这次,我必须要承担起所有的后果。很抱歉,从前对你有偏见,还对你出言不敬,请贺公子不要往心里面去。这次,又承蒙你相救,欠你的真是太多了。你一夜未眠,请去歇息吧!”

掌柜的又另外开了两间房让他们歇息,贺东贺西合用一间,他住了另一间,正对着蓝梦姗的那一间。

他没有关门,生怕蓝梦姗在房间里差个什么的,喊人听不见。

天早已大亮,门外的积雪高达几尺,踩在上面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一不留神,脚下一滑,会摔个仰面朝天。用了比平时几倍的气力,才走几步,便是满头的大汗。

但再恶劣的天气,也挡不住行人的脚步。

早膳过后,街上的行人渐渐又多了起来,运河水流湍急,没有结冰,码头上停泊的船只,又纷纷起航了,官道上,马车“哒哒”,穿梭个不停。

蓝梦姗不知不觉又睡着了,房间外面对着客栈的后院,后院里伙计扫雪的声音吵醒了她,她睁开眼,刚好听到有人敲门。

是掌柜娘子,给她端来了鸡汤和药,还有备了些女儿家的亵裤和抹胸类的小衣衫,那是昨晚洗澡时,她拜托掌柜娘子买的。

“你大哥好像刚睡着,我都恨不得把脚搁到肩膀上,生怕吵醒了他。”掌柜娘子小声地笑道,扶着蓝梦姗坐起,在她身后塞了个垫子,“要不是你要喝药、换衣衫,我也不喊你了。”

“多谢掌柜娘子。”蓝梦姗在她的帮助下,换好贴身小衣,累得直喘。

掌柜娘子挂上幔帐时,返身去倒鸡汤,蓝梦姗抬起眼,门开着,正好看到对面房间的一切。

心募地哆嗦了一下。

她睡的这房间,原是给贺文轩的。这床上的床单、垫的褥子,睡的被子和枕头,就连挂着的幔帐,都是贺东贺西随身带在身边的。现在把房间让给了她,就没有备用的,贺文轩爱洁成癖,不忍睡客栈其他的床,就在椅子上垫了毛毯,和衣坐着打盹。

房间里又没备火盆,他的狐裘怕她冷,加在她的被上,他睡的很不安稳,不时地动一脚,耸一下肩。

他为什么要对她这样的好?

是不是人在绝望时,一点星光也会当做太阳?

她忽视着心头的悸动,她不要再为任何人、任何事而打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