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恨君不似江楼月(四)

在行倌斜对面一座白墙青砖的小院前,冷炎停下脚步,“文轩,这小院你还满意不?”
贺文轩朝里张看了一眼,几竿修竹,几盆兰草,廊沿下植着一簇簇小雏菊,瞧着还算赏心悦目。
“嗯,还行。”
“我行倌中的家人一会带贺东贺西过来收拾,放心吧,哪怕你在龙江镇上住一宿,我也不会让你受委屈的。”
贺文轩笑,“你这是在贿赂我吗?”
冷炎轻笑不语。
龙江镇上客商多,官员多,但象冷炎与贺文轩这样身着锦衣。风度翩翩的俊美公子很少见,两人所经之处,回头率均是百分百,人人奔走相告。
不一会,龙江镇的镇南镇北,都传遍了镇上来了两位超级大帅哥的消息。
贺文轩是熟视无睹,冷炎是冷眉冷面,到也不受困扰。
两人走进一条瓷器街,长约两三百米,无“器“不有,花花绿绿,各式各样的新老瓷器使人眼花缭乱。
他们漫不经心地一家一家店仔细浏览观看。
瓷器街的尽头,便是河岸。
秋阳西斜,河水顺着山峦,泛着粼粼的波光,往前流淌,几只画舫般的船只,里面挂着花花绿绿的灯笼,两三位打扮妖艳的女子正掀开布幔偷偷打量着他们。
“五十年前,那是还是先皇在位,没有民窑,只有官窑为宫中制作瓷器。制瓷技术可谓国家机密。”冷炎眯着眼,盯着西方的天空,忽然开口说道,“官窑中有一位姓秦的工匠是技艺最好的,皇宫中祭拜天地的法器都是由他制作的。先皇对他特别赏识,曾让他制作了一套茶具,八只茶碗,一大一小两只茶壶,共十件。茶具烧烤出来后,精美绝伦,先皇爱不释手,把它赏给了最宠爱的一位妃嫔。”
“那位妃嫔同样也被茶具所折服了,爱屋及乌,她由爱那套瓷器,爱上了制作它的工匠。两人在一个大雪之夜,私奔出宫,从此,隐姓埋名,杳无音信。先皇花了无尽人力和物力,都没有找到他们。为此,先皇特地下旨,允许民间可以造窑烧瓷,先皇相信他们若想生存,必然还要靠烧瓷。秦工匠的制瓷工艺是种特别的风格,别人是无法模仿的。若让行家用心观察,是不难发觉的。可惜先皇在仙逝前,市面上都没有发现秦工匠的作品。直到最近,在领国的黑市上,突然出现了为数极少的神似秦工匠的作品,我差人追寻,黑市上的商贩只说这瓷器来自南朝,其他的就说不清了。”
“冷兄,慢着,慢着。”贺文轩终于忍不住打断了冷炎的话,“你千方百计找我来,是想让我帮你辩认瓷器,这我理解。但你这样做的目的,就是为先皇出一口妃嫔和别人私奔的秽气吗?”
他露出一脸“小题大作”的不屑神情。
冷炎一点也不意外贺文轩的表情,他压低了音量,神秘兮兮地说道:“这秽气经过五十年,早已飘荡在风中,于我何关。再说那妃嫔与那秦工匠也不知还在不在人世。我花这么大力气,不是为那口秽气,而是为了那套茶具。”
“呃?”贺文轩耸耸俊眉。
“那套茶具上的图饰是先皇的弟弟宁王爷亲自画的,是蜿蜒起伏的山峦与河港,把所有的茶具并在一起,就会看出那是画的南朝某处的风景。在那种风景之下,藏有一个惊人的秘密。先皇在位时,宁王爷叛国,蓄下数不胜数的财宝,秘藏在一处,准备起事时招兵买马。后有人告密,宁王爷被杀,那财宝就不知所踪。许多年之后,当今皇帝从一个死囚的口中无意得知藏宝图一事,这才差我隐秘查找茶俱的下落,不然,我也犯不着跑这龙江镇来凑什么热闹。若那笔财宝被别人得到,将是朝廷前所未有的大患。”
贺文轩了然地笑了笑,“原来如此呀!不过,冷兄,这龙江镇有百家民窑,想查找可不是件简单的事。”
“我有文轩这天下第一才子相帮,不成问题的。”冷炎自信满满地一笑。
“辩识瓷器,我可以帮忙,但前提你得先找到风格相似的。”
“我早有安排。”
“冷兄,我对那瓷器和珠宝到不感兴趣,到是那位敢与工匠私奔的妃嫔,让小弟讶异无比。真是一出惊世骇俗的旷古恋曲呀,可敬可佩。”
“你呀…。。”冷炎失笑,文人就重风花雪月,文轩更是胜于别人。只是文轩性情倨傲,又有洁癖,至今也没见他折服于某位钗裙。
也许那位钗裙,这世上就没有。
毕竟象文轩这样全才的才子,前无古人,也许后无来者。
贺文轩踱下河滩,听到一只徐徐驶近河岸的大船上传来一阵女子的歌声,象是在吟唱什么,听起来怪里怪气的。
他定睛一看唱歌的女子,两抹蚕般的精眉,乍看颇为怪异,但眼睛出奇明亮,嗓音很好听。船舱之中,另有几位穿着暴露、大胆的女子,有人在吃花生,有人在弹弦琴,船尾上堆满了箱箱笼笼,一位着紫色长袍衣扎布巾的公子迎风站立。
贺文轩眨了几下眼睛,大笑出声,“冷兄,你看那是谁?”

 


第五章,恨君不似江楼月(五)

冷炎负手,沿着河滩慢慢走下来。
船尾上的男子听到声音,也回过头。用“美男子“来形容他一点也不为过,他的皮肤很白,气质斯文,俊美的五官如雕琢一般的完美,尤其是双唇,几乎像涂了胭脂般红润。但他相貌虽然美,却丝毫没有女气,那双眼睛,看起来既清澈又柔和。
借着落日的余晖,他看清楚河滩上站着的两人,一喜,不等船靠岸,急急地从船尾跳上河滩,拱手施礼,“冷兄,贺兄,多日不见,一向可好。”
“子樵,自京城一别,已有两三月了,你这江家班走南闯北的,怎么也转到这龙江镇了?”
贺文轩含笑还礼。
冷炎眼神亮了些,算是打过招呼。
“还不是龙江镇的瓷器集会,客商和官员云集,瓷器集会的会长特意邀请我们江家班过来唱几天大戏。”好友相见,江子樵格外兴奋,挥手让戏班总管负责卸道具,龙江镇戏院的老板也早早和几个伙计到码头迎接了。
“既然是特意邀请,那价码要开高一点。”贺文轩打趣道。
江子樵轻叹一声,看着戏班成员鱼贯下船,“江家班演个十天的大戏,价码再高,也不及贺兄写一个字。”
冷炎在一边插嘴道:“文轩的字再值钱,他不肯写,又有何用。”
三人相对,哈哈大笑。
江子樵并不是官宦子弟,家境只能算一般。读了十年的书,一心想考个功名,光宗耀祖。哪曾想,三次科考,三次落第。他一气之下,把书给扔了。自古落魄才子和青楼女子,似乎从来就是同病相怜。他郁闷之极,在青楼放纵了一阵,也结识了几个红颜知已。性致上来,给她们写几首诗词,让她们弹唱。
有一次,一个稍通文墨的青楼女子对他说,江公子,三百六十行,行行出状元,做不了大官,你可以给人家写戏文试试看。
京城是繁华闹市,多贵公子,家中设有戏班子的也相当多。
江子樵那时反正闲着也闲着,听了红颜知已的话之后,恶搞般的写了个《戏鸳鸯》的剧本。
这剧本将古往今来的才子才女按性格情趣重新匹配,当真是异想天开,新奇有趣。
王昭君与同样漂泊异乡的苏武结为夫妻;著名的咏絮才女谢道韫和吸引好多姑娘“搓果盈车”的潘安结为伉俪;另一个大才女班昭,爱研究学问,江子樵将她与经学家郑玄结成一对儿,另个还有崔莺莺配李商隐,甄后配曹子建…
这剧本的唱词,不求雅丽,只追通俗易懂,超越时空,无拘无束,虽然安排得不尽恰当,但思想之浪漫开放却令人啧啧称奇。
在那朝礼教森严的时代,人们都压抑得快要发疯了,这样一部言情大戏,实在是太有吸引力了。
一经排练,初次上演后,就成一匹黑马,以压倒性的“票房“优势在众多剧目中脱颖而出。
江子樵是一夜成名。
为了追看《戏鸳鸯》,西京城那是万人空巷。
传闻有一年方十七岁的女子,看了《戏鸳鸯》之后,用蝇头细字,密密写成一本不亚于剧本的观后感,托人送给江子樵。还有一些家境丰富的小姐们,对江子樵是痴迷到不行,夜里都要捧着《戏鸳鸯》的剧本才能入睡。而那些唱戏的女伶,演出时,感同身受,十分投入,演唱时,不禁把剧中人喊成了“江公子”,可见有多暗恋。
江子樵本身就是一个温柔到极点的男子,风流而不下流。
这部戏下来,他的红颜知已如雨后春韭,突突地上升,自然,钱也没少赚。
江子樵趁着热潮,又写了几部戏。
一部比一部红。
他索性想开了,读书为的是当官,当官么,无非是为的名和利。现在他也算有名有利,何必去走那根独木桥呢!
一想开,就放下读书人的架子。他自己成立了个戏班子,叫“江家班”。西京城里的名角冲着他的才气主动投奔过去。
现在,江家班那可是西京城里顶顶好的戏班,每场戏,都是一票难求。
江子樵也是性情中人,再加上面目俊美,兴致高时,有时也会粉墨登场,亲自上阵,一遏才情。
无疑,这也是一个很大的卖点。
贺文轩是高不可攀的才子,是名门千金、皇室公主心目中的“高贵杀手”。那江子樵则是中层阶级和平民阶级中的少女、少妇心目中的偶像,很温柔的“杀手”,被他一剑刺中,那是伤得心甘情愿、幸福无比。
只是江子樵红颜知已遍天下,至今却无人能锁住他一颗浪漫多情的心。
不过,这样也好,粉丝们宁可他名草无主,也不愿意他专情于某一个人。只想他做永远的“大众情人”。
贺文轩向来不是一个太拘于礼教之人,江子樵的惊世骇俗,令他非常欣赏,江子樵对贺文轩早就仰慕很久,经人引见,两人成了朋友。然后,江子樵也与贺文轩的好友冷炎成了朋友,另外,冷炎的好友大将军徐慕风也成了他们二人的朋友。
徐慕风是南朝的第一虎将,在战场上所向披靡,一把长剑神出鬼没。敌军一听“徐慕风”三个字,那是抱头鼠窜,逃之夭夭。
四人被京城人戏称就城四大“杀手”。
江子樵笑言,我们三人全是隐形杀手,唯有慕风是真正拿剑的杀手。

 


第六章,恨君不似江楼月(六)

大船上的演出道具全部卸下,演员们也被戏院老板领着去住处歇息了。冷炎让江子樵住到他的行倌去,别和那帮演员挤一块,正好三人也可以好好聊聊。
江子樵不是贺文轩,极其随和,当下就应承下来,开戏要得三天后呢,他有时间好好放松放松。
夜色静静降下来,运河两岸的人家纷纷点起了灯火。龙江镇最大的一家酒楼“迎江楼”就位于运河岸边,十来盏大灯笼高高挑起,照得小楼里外一片光亮。
冷炎在酒楼中雅室内定了一桌酒席,与贺文轩和江子樵接风。
夜空中,月亮如一枚玉梳,静静躺在天上,俯瞰着流淌的河水,点点月光,化身成千万只闪耀的小手,仿佛要打捞或是挽留这河水里不停流逝的纪念。
酒菜上齐,冷炎举起杯,一如往昔,不多话,先干为敬,贺文轩与江子樵也不推辞,齐仰头,酒杯见底。
“唉,要是慕风也在此,该有多好呀!我们四人都很久没聚了。”江子樵吃了几筷菜,感慨道。
冷炎淡淡地耸了下眉,“这个愿望实现不难,慕风过几天也会到龙江镇的。”
“为瓷器集会,来护卫皇上的安全?”贺文轩向来不吃外食,意思地拿了下筷子,并端起贺东早早泡好的兰雪茶,慢慢品着。
“不是,另有任务。”
冷炎说完,不再吱声。
贺文轩和江子樵知道冷炎没有接着往下说,一定是涉及到朝中的秘密事务,也就不再追问。
三人安静地吃着,外面其他桌上的客人却热闹得很,不时有“瓷器集会”与“抛绣球招亲”这样的字眼飘进雅间内。
“抛绣球招亲,”江子樵俊雅的面容一亮,“这事我在船上也听去接我们的船家说了。听说那蓝小姐美如闭月羞花一般,而且蓝荫园中还不止一位。”
“你见过的美女还少呀,大惊小怪的!”贺文轩讥讽地倾倾嘴角,“就是有几份姿色,呆在这僻静山野,还不是俗不可耐。”
“不是的,贺兄。那蓝荫园可是龙江镇最大的瓷器店老板的宅子,里面的布局摆置,不比西京城中大户人家差。蓝员外是祖传制作瓷器的,不仅瓷器做得精美,而且生的女儿更是一个比一个出众。大小姐名唤蓝丹枫,秀美、文静,弹得一手好琴,二小姐叫蓝双荷,干炼、俐落,蓝家现在的生意主要是她在打理;三小姐叫蓝…。”
“打住,打住。”贺文轩用折扇打了下桌面,“三小姐是不是叫什么三?”
江子樵眼瞪得大大的,“对,贺兄你也听说了?”
贺文轩俊眉一抬,“没有!这家人起名到是起得有趣,丹同单,也就是一,双么就是二,到了三小姐,就该叫什么三了,呵,我想这蓝员外可是想儿子想到疯了,一二三的排下来,事不过三,是不是下面就该到儿子了?”
江子樵摇摇头,“可惜三小姐生下来后,蓝夫人就再没怀过孕。蓝家祖传瓷艺传男不传女,蓝员外怕高超的瓷艺要失传,他可能要收个远房侄子当作儿子。但他担心侄子继承家产之后,对三位小姐不太好,所以现在急着要把三位小姐嫁出去。”
“于是就抛绣球招亲?”贺文轩冷笑道,“看来是真急了。”
“贺兄,我们明天一起看看如何?”江子樵对于奇特的趣事,从来不愿错过,这也是为写剧积累素材吗。
“不去!”贺文轩一口拒绝,“一个乡野女子没啥看头。”
“各有风情么。”
“我陪你去。”一直沉默不言的冷炎突然开口道。
“你去?”江子樵不敢置信地眨眨眼,下巴差点惊掉下来。
冷炎慢条斯理地抿了口酒,“怎么,我就不该对美女有点兴趣吗?”
“冷兄,说真的,我一直以为你对男子兴趣更浓一点。”江子樵捉挟地挤挤眼,冷炎这幅冷面,站在女子面前,一般女子会被冻住,除非男子才能承受得住。
冷炎轻咳一声,冷颜不自然地了下。

 


第七章,多情谁似南山月(一)

多情谁似南山月,特地暮云开。
灞桥烟柳,曲江池馆,应待人来。
晌午过后,准时不误,卖芭蓝花的小贩胳膊上挎着一只棕褐色的提盒,来到荫园的后门口,往高台阶上一放,挺直胸痛,放开喉咙,就吆喝了起来:“芭蓝花儿…买呀…”这声音一唱三转,悠扬深远,甭管多深的巷子都听得分清。
芭蓝花是生长在山里的一种小花儿,每一朵约有一寸长,肥肥的,和姑娘家的小手指一样,嫩白的颜色,看着像是百合瓣儿,紧紧地拢着,给人一种朴素大方的感觉。这种花儿极香,一朵花儿可以维持三四天的香味儿。姑娘家爱买个几朵藏在袖间,人还没有到,香味就飘过来了。
“吱”,后院的一个小角门开了,出来两个梳着双髻的小丫头,眉清目秀,细白的皮肤,一人手中拿一个小白瓷盘。
“娇白、嫣红两位大姐,今儿要几支?”小贩打开提盒,笑吟吟地问道。
“有多少买多少。”穿红色绸衫的丫环嗓音脆生生的。
小贩喜笑颜开,忙不迭地把盒中扎好的花束往盘中放去。“园里来女客了?”蓝荫园里,从夫人到小丫环,都极爱芭蓝花,但平时至多买三十束,没见过要这么多的。
穿粉色绸衫的小丫头眉毛一挑,“什么女客,咱家三小姐回来了。”
“三小姐呀!”小贩两眼瞪得溜圆,这园中,她对所有的女眷都极其熟稔,唯独没见过三小姐。听说三小姐生下来后,身子骨不太好,一直寄住在寺庙之中。
蓝府的大小姐温婉、文静;二小姐俐落、干炼;三小姐一生下来就是个鬼灵精儿,聪明得令龙江镇上的夫人们见了她就绕道,生怕被三小姐问着。太过聪明的人,就有一折,这不,病病歪歪的。
“三小姐该及笄了吧,身体好点没?”小贩小心翼翼地问道,“那明儿辰时的抛绣球招亲,她也会上花台吗?”
娇白从袖中捏出一锭碎银,丢在提盒里,“够吗?”
小贩呵呵地笑,“足够了,足够了。”大户人家的事,问太多讨人厌,她识时地闭上嘴,不过心中暗喜,她至少比别人多了一点消息,可以出去显摆一会了。
娇白、嫣红端着装满花的走进后院,刚掩上门,就看到夫人风风火火地往帐房里跑去,两人忙闪到一边,生怕夫人撞翻了花束。
这些花,是明天要为大小姐打扮用的。
“老爷,老爷…”蓝夫人走得太急,进门时差点被门槛绊着,她慌地拎起裙摆,“你听说没有,镇上来了许多贵公子呢!”
蓝员外从帐簿上慢悠悠地抬起头,“夫人,这事急得你连形像都不顾了吗?”
蓝夫人面色一僵,咽咽口水,拉展了下衣裙,规规矩矩地在书案前的椅子中坐下,胆怯地看看自已的夫君。
明明都成亲三十年了,不知怎的,她至今都觉得夫君是个陌生人,她怕他、敬他,可是一时一刻却又离不开他。
她的夫君也不是什么贵公子,就是一个从外地来的制瓷的小工匠,而她却是龙江镇上的千金小姐。
可是她觉着能嫁给他,真的是高攀了。
当年,她在家中一群伙计之中,初次见到他,就如同失了魂一般。她寻死觅活地要嫁给他,不顾闺誉地缠上他。她父母无奈,只得同意这门亲事。
而他这边,她可是花了许多心思才让他点头娶她。
娶了她,他就不愿呆在岳父家。幸好,她的陪嫁就是一座瓷窑,正好给了他大展技艺的机会。
三十年,他终于从一个默默无闻的小工匠成了龙江镇上顶尖的大户。
有次,她大着胆子问他的夫君,当年为什么愿意娶她。蓝员外白了她一眼,淡淡地说了一句:你很简单。
这话,她琢磨了许多年。
简单也是一个优点吗?
答案至今未见分晓。
不过,蓝夫人到是知道她的夫君是在意她的,这就够了。她一心想为夫君生个儿子,偏偏不争气,连着生下三个女儿,后来连怀都怀不上了。可夫君一点没说什么,三个女儿,疼得象心肝宝贝似的,也没纳个妾室、在外寻个花问个柳什么的。
一个女人能有这样的待遇,这不叫幸福又叫什么?
“老爷,这是真的。”蓝夫人平缓了下呼吸,“街上都传开了,说这次瓷器集会,不仅要来许多官员,京城里的王孙公子也都要来呢,这不,那个什么冷王爷、天下第一才子、写戏的那个江班主,他们可都是人中龙,已经到了。”
蓝员外的目光又回到了帐簿之中。
“老爷,你在听吗?”蓝夫人有些急了。
“我没聋。”
对蓝夫人来说,有这句话就足够了。
“老爷,我想明儿丹枫上花台抛绣球时,让双荷和梦姗也上台陪站着,让那些个贵公子瞧瞧咱蓝家的三朵花有多美。”
蓝员外蹙了下眉头,抬起眼,“你也长得不算差,明儿也一同上去好了。”
“老爷,你就别寒碜我了。想当年我的确也算是一美人儿,只是再美的人儿,身边有三个及笄的女儿,美那个字就和她无缘了。”
“那么说,你现在就是在女儿身上圆自己的梦?”
蓝夫人轻轻吸了一口气,“老爷,我从来没有后悔嫁给你。只是…我们的女儿不见得有我当年的好运气。她们都是娇滴滴的花呀,你要为女儿多多着想啊!”
蓝员外无奈地合上帐簿,“这抛绣球的主意,是你想出来的,我没拦你,你还想怎样做?”
“老爷,”蓝夫人眨眨眼,“靠媒妁之言结下的姻缘,十个有六七个不和美,你知道媒婆那张嘴象抹了油似的,不可靠,还是自已亲眼见到的才是真的。”蓝夫人以过来人的经验说道,“所以我才想到了抛绣球这个法子,让别人知道我们蓝家女儿的好,也让我们蓝家女儿看清别人。不过,老爷,梦姗那儿,你能帮我说说吗?”

 


第八章,多情谁似南山月(二)

蓝夫人在蓝家不仅怕蓝员外,还怕两个人,她的婆婆和小女儿蓝梦姗。
丹枫乖巧、双荷直率,独独那个三女儿性情和她那高贵优雅的婆婆如出一辙,不言不笑,就让她心中发慌。
还好,她婆婆与梦姗常年住在道观之中,她才能自如地、自由地呼吸。
“梦姗怎么了?我的小梦姗是最出众的姑娘家了,聪慧又秀雅,谁人能匹配?”蓝员外终于露出了一丝笑意。
连着生下丹枫和双荷,他也很遗憾没生到儿子,但是生下梦姗后,他一点遗憾都没有了。
梦姗是连上天嫡仙都会妒忌的女孩子,出奇的聪慧,出众的容颜。她如同一颗灼灼发光的宝石,他拼命地用手罩着,才不让璀璨的光芒被别人发觉。
“丹枫和双荷,你想怎样就怎样,可是梦姗不行,她才十六,还小,暂时不谈婚嫁。”
“还小呀,我…十六时不就嫁给你了。”蓝夫人嘀咕道,“我千方百计才逮着这个机会设下了花台,又好不容易让梦姗下山来。错过这店就没了那个村了。”
“没了就没了,梦姗就是不行。”十指伸出来有长短,蓝员外就是偏心得这么理直气壮。
“那…我们蓝家不是三位及笄小姐,上台两位,人家要问起怎么办?”
“你是抛绣球招亲,还是开招商会?不是要三位么,哦,那你让周晶上去好了。她不也是你侄女吗?”
蓝夫人白了夫君一眼,鼓起嘴角,无奈地一扭身往外走去。
在门外差点和一个人撞上。
“双荷,你能不能有个姑娘家的样子,你看你都穿的是什么?”蓝夫人瞪着一身中性装束的二女儿,气不打一处来。
蓝双荷刚从窑中验查火候出来,脸熏得通红,衣衫上还沾了些灰尘。她纳闷地闭了下眼,“怎么了,娘亲,我又不是第一天这样穿。”
“反正我就是看你不顺眼,告诉你,你明天给我打扮得象个千金大小姐的样,穿罗裙,戴珠钗,和你大姐一同上花台。”
“我不要象山里的猴子一样,站在上面给人指指点点。”蓝双荷一口回绝。
“你敢不听娘亲的话?”蓝夫人示威的举起了手。
蓝双荷让过,嘟起嘴,“这也要看是什么话呢!大姐是朵红花,站在花台上,那叫赏心悦目,我是棵杂草,不伦不类的,会让别人笑喷饭的。”让她穿裙子,不如让她去死好了。
“就是要你这杂草去衬托红花。”蓝夫人不依不饶的嚷着。
蓝双荷举起双手投降,“娘亲,你先去看看大姐,这事我们一会再说,我和爹爹要有紧事谈。”她推着蓝夫人下台阶。
“什么要紧事,姑娘家…”
蓝双荷偷偷吐了下舌头,知道她要训什么,“娘亲,我也不想象男人一样做事,可是,谁让你没生出儿子呢?”
说完,她扭头就往帐房冲去。
蓝夫人气得在外跺脚,“死丫头…这…还是我的错不成?”
蓝员外失笑摇头,“双荷,就知气你娘亲。”
“我才不要象大姐一样听她摆布呢!”蓝双荷不能忍受地白白眼。
“为你们姐妹仨操心婚事就她唯一的慰藉,你就顺从她,应景似的上去转一圈,反正你也经常和外人打交道,不会在意这些的。”
蓝员外虽然觉得夫人很好笑,但三十年的夫妻,他还是很维护她在女儿们面前的威严的。
“我呀,没有大姐的美丽,没有三妹的聪慧,她们一个是娘亲的最爱,一个是爹爹的偏心,不牺牲我牺牲谁呢?”蓝双荷故作自嘲地耸耸肩。
“这孩子!”蓝员外站起身,宠溺地拍拍女儿的肩,“可是你是蓝荫园中的顶梁柱,真正当男儿器重的,这谁比得上呢?”
蓝双荷咧嘴一笑,“爹爹,那你就不要让你那个远房倒子过来继承祖业了,把我当儿子不就得了,也不要催大姐出嫁,我可以养活她们的。”
蓝员外但笑不语,双荷再能干、强悍,毕竟是个姑娘家,终是要嫁人生子的!蓝家瓷艺,传男不传女,这是祖规,不能违背。
“瓷器集会上展览的瓷器准备好了吗?”
“嗯,那批瓷器早就烤好了,是三妹设计的花色,件件都是极品,我想一展出,必然惊艳。”
蓝员外点点头,谨慎地往外看了看,确定无人,压低了嗓音问道:“另一批货也出窑了吗?”
蓝双荷掩上门,“我来就是和你说事的,这次共三十二件‘美人醉’高脚杯,整个流程都是我亲自监督的,没有外人看到,现已件件包装好了。东朝的商人今晚在二十里外的一个小码头上等候,我要把它们送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