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湛之心思在千姿身上,千姿心神也乱,谁也没注意到她的神情。
千姿在楼外楼大门前下车的,不想走后院,不愿去看药圃,只想悄悄避开所有人,溜进房中。
“小姐回来了。”正清洗楼道的丫环一见她,放开声喉叫着。
“小姐,”孔综匆匆从另一侧跑过来,“你终于回来了,我都看了不下二十回,公子等你一起吃晚饭呢!”
季千姿看着楼外一院的秋阳,这晚饭吃得会不会太早?
“我洗把脸再过去!”她拖延着,想一会再找理由。
“不,不,”孔综忙挡住她的退路,“公子房内备下水,什么都有。”
唉,她应该说沐浴才是,但想到他那房间左暗室右暗室,估计也推脱不了。她只得埋头向他室中走去。
刚到门口,就听到一阵爽朗的笑声。
孔综抢着推开门,“公子,小姐来看你了。”说得好象她有多关心他似的,其实她是逼的。
“大哥!”来了,就表现好点。
马晔斜靠着床上,全身都已包扎完毕,样子有点骇人,咦,床旁坐着另一个人,不正是酒楼中红衣男子吗?
“千姿,来见过匈奴国的郝连浚王子,”马晔微笑着向她招手,又转向红衣男子,“我小妹千姿。”
千姿浅浅施礼,郝连浚还礼,诧异地看着她,“我刚刚见过这位蒙面小姐。”
“嗯,”她点头,好奇问,“郝连王子,匈奴不产布吧!”
“匈奴人以游牧为生,不事纺布。”郝连浚认真回答。
马晔和孔综在一边忍不住笑出声来,“好了,孔先生帮郝连兄抢做两件合身的衣衫吧!千姿不要顽皮。”
郝连浚这才明白过来,哈哈大笑,“我初到中原,跑了许多布庄,都买不到一件合身的衣衫,最后好不容易挑了这件最大的。”阔目欣喜地打量着千姿,“小姐讲话真的很可爱。”
可爱?季千姿窃笑。
通常别人都会问匈奴王子为何会在此?会问他为何会与王子相识?但她只是打趣郝连浚的衣着,其他什么都不问。可是她遇事,却又什么都看得透透。
千姿,到底是什么样的千姿?
“郝连兄,孔先生已为你安排好了住处,好好休息,这一路很疲惫吧,不要随便出楼外楼,洛阳人龙混杂,要留点心。”
“知道,你也快点好起来,才一年多不见,你这样的见面礼可把我吓坏了。”郝连浚挫挫马晔的伤臂,爽朗大笑。
“意外,意外!”马晔有点落莫。
“小姐,我们一会见!”郝连浚趣味盎然地冲千姿一抱手。
“嗯!”她落落大方,目送他离开。
“千姿,除去面纱吧,这里没外人。”马晔拍拍床沿,示意她坐过去。
她没动,“一会吧,防止有人进来。”
唉,真的是欲盖弥障,这楼中谁没见过她。“我知道你怕我内疚,所以一直躲着我,那一掌…”他痛恨地看着自已的手。
“没有啦,大哥,我常出门的,今天和山月逛得可开心了,还有阮大哥。”她悄然转开话题。
“让我看看你的脸。”他恳求地看着她。
她叹气,轻轻除下纱帽,白皙的面颊上,红肿一片,五个手印还没退去,“呵,我这脸有点怪异,我用过药了。”她轻快地笑着,神色宁静。
他想探身下床,她忙跑上前,乖巧地坐下。他握紧她的手,指尖温柔地抚着嫩颊,“是我不好,是我不好,都是我不好!”
喃喃呢喃,犹如耳语,带着热气在季千姿耳边滑过。
她俏脸儿一红,淡淡避开,“没有什么,大哥又不是有意的,不疼。”
疼的是心,他为匡似画,不惜抬手打她,一下就打去了她悄然而生的许多莫名畸念,她终于明明白白踏踏实实接受她是他的妹妹。
“千姿,你怨大哥吗?”她太平静的表情让他摸不透。
“不怨的,大哥心中比我的脸疼多了。”
马晔不由心神一荡,“千姿!”换手想抱她。
“大哥,我没有吃午饭,好饿!”她不着痕迹轻脱开他的手臂,站起身来,不让自已太过留恋他的好,“不要等晚饭了,我们一起吃午宵吧,晚上,我想诵经。”
“好!”手从半空黯然收回。
看似什么都在,但有些珍贵的东西还是失去了,他失落地凝视着她。

第二十三章,风起云涌 上

“洛阳城民请注意,近日,有三位匈奴奸细潜入城内,为首者身材高大,身着红衣,哪位城民如见到,速报与官府,赏银十两!”
一当早,洛阳城内,一队官兵敲锣走街窜巷地吆喝着,各街道的围墙上还张贴着几张人像画,除了第一位一身红衣比较鲜明,其他面容轮廓模糊不清。街上行人纷纷驻足,围了一圈,指指点点。
“绍儿,这几日正是你巡视六门,看这情形,可要忙喽。”山涛骑在马上,看了眼告示,回过头对拧眉不展的稽绍说。
“是呀,可这告示写得含含糊糊,我不能把所有身材高大穿红衣的人全抢起来,一个个问吧!”稽绍困窘地摇摇头。
“估计是道听途说,消息也不算确切,捕风捉影罢了。朝廷现正与匈奴在幽州对恃,稍有点风吹草动就很紧张。”山涛放缓马速,等着稽绍跟上,压低嗓音说。
“我想也是,前几日刚刚把粮草备齐,押往幽州呢!唉,我尽量注意吧!山叔,你今日还进宫吗?”
“不了,我去衙门拿个卷宗,皇上今日不上朝,我就不进宫了,你呢?”
“我要进的,皇上让御书房公公昨日传话,今日要进宫一趟。”
“行,那我们就在前面十字路口分开吧,对了,绍儿,山月这丫头这几天闷闷的,没什么事吧?”
稽绍一愣,摇摇头,“应该没什么事,回头我问问。”
“好,多关心她一点,别看她平时笑眯眯的,心眼小着呢。”山涛温和地一笑,挥挥手,打马先走了。
稽绍抓住马缰,呆立一会,叹了口气,催马往皇宫方向行去。
刚进宫门,马缰交给守门的公公,没走几步,就见一位小宫女站在通往御书房的松树下。正是近午时分,阳光很艳,道上没人,只她一张脸晒得通红,站着翘首张望。
他瞧着面熟,似乎是匡娘娘身边的,心神不禁慌乱起来,刚想招呼,只见小宫女突然转过来头,跑进树丛之中。
他呆了下,继续向前。“稽大人,请留步!”林中传来一声温婉的招呼。
小宫女扶着匡似画,急急地从林中走来,她显然也在阳光下站了很久,粉嫩的面颊红润如霞,额上细细密密的汗。
“怎么不在屋内凉着?”稽绍一出声,便发现自已的声音微微有些颤抖,心情激动不已。
“落痕听公公说,皇上今日在书房召见大人,我便早早在此候着,怕与大人错过。”她娇弱地拭拭额头的汗,不好意思地一笑。
稽绍不觉心神荡漾,讶异发现这几日失魂落魄竟是牵挂这一抹纤细的身影。“下次不要这样,有事让宫女传个话就行,太阳还很火辣,不要中了暑。”他放低音量,怕吓着她似的,温柔地说。
“不,不,我想亲自问下稽大人,你认识城中楼外楼酒楼的马先生吗?”匡似画左右张望一番,急忙问道。
稽绍错愕地看着她,不知深宫中的她怎会认识马先生,但看到她急切期待的小脸,点点头,“我认识,但不算熟,他是刚从外地来洛阳做生意的商人,由于生意缘故,与大臣们有些熟识,但人不是个俗人。”
“他,他多大年岁?”她心中乱了几分,追问道。
“听说,快近四十了。”他诧异地凝视着她,俊眉微挑,“娘娘认识马先生?”
“不是他吗?不是他吗?”她忧郁地低呐,孤寂的眼神落向更远处。
稽绍凝视她姣美的侧脸,清澈的眼眸泛满怜惜。
“稽大人,”她突然握住他的手,“可不可以帮我打听下他来自何处,来洛阳到底是有什么目的,还有,他成亲了吗?”
他惊呆了,因她盈握的小手,眸光摇曳,因她的话语,疑惑不解,“我刚说过,他只是个商人,没有什么的。”
“再打听下,好不好?”她恳求地紧握住他手,生怕他拒绝。
“知道了,我会帮娘娘留意。”还是不忍让她失望,深邃的眼瞳滑过一抹微芒。
“谢谢稽大人!”她欣喜地噙泪而笑,“我会在这里等着稽大人的消息。稽大人,你忙吧!”
她半转开身,回眸又深深地看他一眼,好喜欢他身上干净的气质,和他一起,身心才觉得爽适不已,象阳光下的一棵树,一株草,纵情呼吸。眉眼盈笑,孤寂的心暖烘烘的,认识稽大人后,她好象有了位可以倾诉的朋友,可以任性地向他提任体贴要求,而他都不会拒绝。
她的笑脸,他愣然一怔,闪了下眼神,不舍地看着她远去,什么都没为她做,她却欢喜成那样,心动很容易很容易。
“稽卿来啦!”司马衷先从龙案一侧抬起头,皇帝也轻轻放下朱笔。
“臣见过皇上、太子!”稽绍礼貌地行了君臣之礼。
小太监搬过椅子,递上茶水。
“稽卿,”司马炎淡扫稽绍的俊容,与他爹相比,他真的逊色许多,但因为这逊色,他却多了位得力的侍中,忠心到可以把生命托付于他,“匡娘娘最近身子不适,朕想去洛阳城外的凌云寺为娘娘祈福,你安排仪仗与侍卫,朕挑好日子,就出宫吧!”
“皇上,臣听说最近有匈奴奸细潜入城中,皇上能否改日再出宫。”
“不了,”司马炎眉头紧皱,匡妃忽然小产,让他伤心无比,匡妃那花一般的容颜,生下的王子或公主,不知俊成何样呢,“三个奸细成不了什么大器,你和太子这几日密集地查下,朕出宫的日子不必更改。”
“是呀,不必改的,小王不信那奸细敢出来闹腾,只怕已偷偷出城了。咱大晋朝今非昔比,那匈奴小国不敢怎样的。”司马衷摇头晃脑,自得地一笑。
“皇上,还是小心为妙!”稽绍尽职地提醒,心中为皇上对匡娘娘的用心稍有点郁闷,某种东西象从云团中摔了下来,让他无由的悲伤,但他依旧自制而冷淡地遵守侍中的本职,绝不怠慢。
“朕明白你的用心,但朕意已决,你不必多言。”司马炎打断了他,转过头看向司马衷,“太子还有什么事和稽卿说吗?”
司马衷迫不及待地站起身,“稽卿,上次父皇说请季小姐进宫小叙,怎么样啦?”
“哦,”稽绍面色冷峻地一瞥司马衷,眉端挑起,“小妹最近身子不适,等康复了,臣再带她进宫晋见皇上。”
“她哪里不适,要紧吗,让太医过府看看去,宫中有许多珍贵药材,你挑点回府给季小姐用。”他的心瞬刻乱得一塌糊涂,慌不迭地问着。
司马炎面无表情地看着他,“衷儿,咳!”
司马衷回过神,脸色一僵,坐回椅内,眼睛仍紧盯着稽绍。
“多谢皇上、太子关爱,小妹只是染点风凉,不要紧的。”稽绍也被司马衷的样吓了一跳,防心四起。
“那好好养息着,好了后再进宫吧!稽卿,你这几日巡城,退下值勤去吧!”司马炎拿起朱笔,从一侧抽出奏章。
“皇上、太子,臣告退!”稽绍施礼,徐徐退出殿外。
“衷儿,朕的话你忘了吗?”司马炎低哑却不失威严地问道。
司马衷脸上掠过不耐,转过身,谦恭地低首,“请父皇明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