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湛之,不要乱开玩笑。”稽绍推推好友,眉头皱着。
“如果我说的是真的,你同意把千姿交给我吗?”他真真地看着稽绍。
稽绍呆住了,唯有季千姿面不改色,自顾玩着手中的柳枝。
“千姿才十六,而且你们才认识,不会吧!”
阮湛之不掩饰地大笑,“绍弟,错了吧,千姿三岁时就是坐在我膝上上的积云山,算来认识十三年了,再者,有缘千里来相会,相逢何必曾相识?每个人一定要象你和山月那样朝朝暮暮多年才能牵手吗?”
稽绍愣在那里,象被说中了心思,脸色惶恐,“千姿她太小了,我没有准备,我要考虑…”
“打住,”闲游的人半路插了进来,“请问是在讨论我的事吗?”她一点也无害羞之感,只觉得烦闷,当她是隐形人。
阮湛之眸光如酒,“是!”
“那么,我有发言权啦!”她咽咽口水,握柳枝的手抖了下,“稽宅我暂时不会住进去,阮大哥你就不要冲动了,哥哥也不要担忧。对了,再次提醒一句,我带发修行,此生与佛结缘,谢谢阮大哥抬爱,不胜荣幸,请另择佳丽。”
“哈哈!”阮湛子愉悦地看着她,她这样子,佛当然会心动。但是他不会就这样被说服的,“我也与佛有缘,哪天,我们一起在街头弹琴吹箫,化点缘,建个庙堂,一起侍奉佛祖吧!”
“不错哦,我有兴趣。但现在,我想进去了,马先生一会又该找人了。”她神色还是自然,扔了柳枝,转过头进楼了。
“千姿,我来真的了。”阮湛之静静地看着她的背影,认真地低语。
一碗冰过的银耳八宝汤,两块菊花饼,搁在睡房的茶案上,清新悦目。
“小姐晚上没有吃晚饭,马先生说要稍微吃点。”侍女拿着食盘,轻声交待着。
这里是他的地盘,她是客,只有听话的命。“知道了,我一会就吃。”
“先生说,要看着小姐吃完,才能离开。”
她猛然抬起目光,做了件连她都不敢相信的事,她把一碟一碗端起,从敞开的窗户中扔了出去。
“好了,你可以走了。”她疲惫地坐到床边,挥挥手。好象她有做野蛮小姐的天份,这样,会不会很快被扫地出门呢?
侍女没有表示出吃惊,保持笑容掩上门,退出去了。
她又不是他真的妹妹,为什么个个都小心翼翼地对待她?
夜色深浓,熄了灯,披衣独坐院边,一下一下把刚出的药苗扯掉。秀俊的男子身形就在十步外的地方,如果不是衣袍拂动,她差点看不出身边有人。
“千姿!”
这声音温和慈爱,包容宠溺,她心头莫名一跳。不只心头一跳,还惊骇于这人的无声无息。
“大哥,客人都走了吗?”
“是,意犹未尽,刚刚散去。你不休息吗?”很好的风度,没人告诉她拂了他的好意。自黑暗声显形,扬起清眉,朝她一笑。
她闭上眼。
他来到她身边,跟着蹲下,帮她扯着药苗,迳自道:“这些粗活我来做比较好,你那双弄琴的手,还是别伤着。”
她赌气地扯得更凶,借他吉言,苗的根刺碰破了手指,她疼得不禁叫出声。
“唉!”马晔叹息地抓住她的手,“说了吧,不听我的话,吃…”
“就不听,就不听,”她摔开他的手,哭了,“什么哥哥,什么妹妹,其实什么都不是,我是季千姿,是季节的季,不是稽康的稽,见什么皇上,成什么亲,不听,不听。你们每个人都很复杂,我不想要了。”她失控地跑向屋内,哭声一路。
马晔呆愣在那里,俊容严峻,没有迟疑,追了上去。
门从里闩紧,只有哭声低低地传了出来。
“千姿!开门,不然我就闯进去了。”他的话没有玩笑的份。
她到听话,“吱”一声,门开了,灯也跟着亮了起来,一脸的眼泪鼻涕,马晔有些想笑,真是一个不爱惜自已的美人。
也不拭脸,语意哽咽,“你还有什么吩咐吗?”
“说,什么皇上,什么成亲?”他声音有异,目光微厉。
“是我的事,和你没有关系的。”
“呵,千姿,你是我妹妹,如果成亲,我自然要备嫁妆,如果和皇上扯上什么关系,我跟着沾光。”
她听着这话好别扭,象讽刺般。
“皇上让哥哥带我进宫与他见一见,阮大哥向哥哥求亲,哥哥不愿意和我一起住到稽宅。”她什么都坦白了,泪水也止住,抑在心中的委屈已散,其实这一切都是小事,她哪样都能解决,可是事事从亲近的人嘴中说出,有点不能承受。
当然还有理不清的其他思绪,好烦。
他也烦,保护得这么严实,还是有消息传了出去,轻拉住小手来到水盆边,净了面,净了手,按住她款款落座,“听大哥说,皇上那儿可以找理由拒绝,阮湛之与你家是世交,阮公子人才很优异,但是你还小,过几年谈这件事,稽宅,如果想住,大哥会陪你过去住住,但现在大哥有太多事要做,我们还是住楼外楼,好吗?”
没有一句是她想听的,落莫地扯扯嘴角,“好,多谢大哥关心。”
“这话有点疏离,见外啦!”
怎能不外呢?她又想哭了,忍住低下头,不愿他看到湿润的双眼。
“大哥饿了,可不可以陪大哥一起吃点夜宵,孔先生亲自做的哦!”
“好!”她又成了体贴的季千姿。任性不是她的强项,可她真的很想不顾一切任性下去呀!
每个人都捧心待她,可是一点也不温暖…

第二十章,秋深几重 上

“马先生,这是御花园,是洛阳城中最美最大的园林,正中那最高的是太极殿,我们平时就是在那里上朝,那边一座很华美的是紫云殿,是皇上的寝宫,我们现在要去的是东宫,马先生…”
郭俊哈着腰,柔笑周到地介绍着,忽听不到身后的脚步,扭头一看,马先生停下脚步,直直地看向御花园深处。
十年没有踏进皇宫,闭上眼,他仍然可以辨别出任何一处宫殿、楼阁,但那处亭阁怎么没有见过,独树一帜立在莲池之中,一位纤细的女子倚着楼栏,怅然地仰看着天空,清丽的悉愁容,让他的心“咯”了一声,脸皮不禁痛苦地抽动着。
“哦,那是同心阁,里面住着皇上最宠爱的匡娘娘,呵,真是一位倾国倾城的美人啊!”郭俊得意地笑着,瞧左右无人,凑近马晔的耳边,“郭某有今日还是承蒙这位娘娘所赐呢,当初可是我向太子献的一箭双雕之计哦!”
“何为一箭双雕?”马晔咬牙克制住怒火,哑声问。
“太子妃成了皇妃,呵呵,李代桃僵,讨好了皇上、气病了丞相,除去了前太子,其实是一箭三雕。马先生,我高明吧?”
马晔满眼仇恨,冷笑点头,“确实,郭大人做这侍郎太委屈了。”
郭俊正高兴呢,根本感觉不到身边之人冷凝的神情,僵硬的步履,喋喋不休地说着,“这天下,现今我最佩服的是马先生,为马先生跑腿,我最甘愿。呵,等会见了太子,我一定会为你好好周旋。”
“多谢郭大人了。”脚下的每一步都如踏在针尖之中,处处繁华,却处处透着呛人的血腥气。
痛惜地把那单薄的身影纳入眼底,心剧痛无比。她忽然转过头,正迎着关注的视线,一惊,不禁站起身,倚着栏杆轻颤。马晔冷漠的双眼疾掠过一丝慌意,转过脸,捺下一腔不舍,以超人的力量撑着阔步向前。
拐过曲廊,弯到里侧花园,是中宫,郭俊没有说,他走时,他慈爱的母后还健在,如今已是一把枯骨了。
他从不曾去告祭过,不能去也无颜去。他发誓等到他夺回属于他的一切的那天,他要重新隆重厚葬他的娘亲。
又行了几步,东宫,他住了十年的宫殿,到了。
宫人依旧,但主人已非,宫中的摆设也比他当年奢华太多,年年岁岁花相似,岁岁年年人不同。明年这宫中又会住着谁呢?他冷笑。
司马衷簇新的杏袍,头扬得高高,坐在锦榻上打量着他,越看眉头皱得越紧。“这位马先生以前进过宫吗?”简单的一件长衫,却有着雍容傲岸的举止,见着他这太子,也没有丝毫的惶恐之色,冷然而又沉着的气势,象在驿外路边的茶馆小憩相遇的两位路人,没有谁先谁后、谁主谁客。
马晔压了压嗓音,淡笑摇头,“回太子,草民今天是平生第一次进皇宫。”
“哦,那可能是小王记错了,马先生高寿?”
“不敢,虚长三十有八。”千姿帮他妆得年老,这个岁数应该差不多。
“哦!”司马衷点头,两手扶着榻边,故作不解地问,“马先生,郭卿一直说你想结识小王,是为何故啊?”
马晔小心地将鄙夷掩饰住,唇角弯高,“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草民想的是倚着太子这座山,安安宁宁赚点钱而已。”
“哈哈,你可真会打算。马先生,小王现在有点难事,想请先生帮帮忙。”司马衷漫不经心地端起桌边的茶碗,小抿一口,抬眼说道。
“太子请说!”
“今年秋季大旱,税银一直无法入库,边境士兵粮响紧缺,先生方便的话,可否赞助一些?”
“二百万两够吗?”马晔问。
司马衷和郭俊瞪大了眼,嘴张着,好半会,才连连点头,“够,够,足够了。”
“还有,朝庭有几月没发大臣的俸禄了,先生?”人心很贪,司马衷见他答得痛愉,不禁得寸进尺地加问了一句。
“草民捐助一百万两让太子周转一下。”马晔微微一笑。
司马衷激动地站起,几步跨到马晔面前,抓住他的手,“先生,你真的是义商、侠商啊,在朝庭如此为难之时,这般慷慨相助,真令小王叹服。对了,”他突地狐疑地盯着马晔,“你不心疼吗?”
马晔笑言,“人生得意须尽欢,千金散尽还复来。草民能为太子尽点力,那是草民的荣幸,莫谈这三百万两,就是为太子散尽家财都情愿,草民图的是太子日后的照应。”
“先生,”司马衷如遇知音般,有些感动,结结巴巴地说,“你为什么要对小王这般好,象你这样,让皇上赏识不是更好吗?”
郭俊在一边,与马晔会心一笑。
“草民走南闯北,人见的多了,也稍微会看点相。”他佯装看下四边的太监与宫女,停下不语。
司马衷挥手让侍候的人全部退下,催问道:“先生快快道来。”心中全被这位大家风范的商人所折服,全忘了自已的身份。
“太子,你初近而立,正当年华,身怀壮志,结交天下名流,得众臣仰慕,而皇上年已古稀,疏离朝事,留恋后宫,日近苍老,呵,草民识得清、识得真,今年这干旱便是上天的寓示,晋朝该换新帝啦!”马晔成全地说出了司马衷此刻最想听的话。
“真…真…的吗?”司马衷狂喜得站立不住,嘴唇都颤抖了起来。郭俊也兴奋得摇头晃脑。
“太子,你不近而立,皇上没有古稀,天下不大旱?”马晔朗声轻问,
“是,是,是,那是真的啦!”司马衷往后一仰,闭上眼,“苍天,难道真的是大位快要交于小王了吗?”他突地又睁开眼,“可是马先生,皇上身体还很康健,他防小王防得紧?”
“呵,天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这一切都是暂时的。老天把机会赐给了太子,后面当然就要靠太子自已努力了,机会千载难逢,太子可要好好把握,错过了就时不再有,机不再来。”